想用一句对不起就打平他所做的一切?
方静恩不以为然的摇摇头。「想继续跟我做朋友,你必须先尝尝修曾经历过的辛苦,之后我再考虑。」
「我不懂。」高秉岳有点不安。
「今天和明天晚上,你必须客串两晚的男公关,愿意吗?」
他?男公关?
高秉岳张口结舌好半晌后,方才硬起头皮答应下来。「只要你答应不再生我的气,我愿意。」
好狡猾的回答。
「可以,但你必须赚到我要求的数目。修是头牌,半小时坐台费二十万,除了小费可以自己收下之外,坐台费和开酒费都是和俱乐部对分……」方静恩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好吧,就算二十万好了,包括小费,你必须赚到二十万,我就可以不生你的气了。」
「那我的坐台费是多少?」高秉岳忙问。
「你没资格算头牌的坐台费,但算最低三万的话,希望又太渺茫了……」方静恩略一思索。「十万吧!」
「好,没问题!」就算他比不上于修凡,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眼见他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方静恩差点忍俊不住笑出来,他真以为「夜之风」的男公开这么好混吗?
像他这种货色,只配去五条通的夜店混,几千元台费已经够抬举他了!
「既然你同意了,那么,强尼会先带你去特训一下,教教你俱乐部的规矩,还有接待客人的礼仪。」
「特训?」哄女人还需要什么特训?嘴巴够甜,笑容够迷人不就行了!
「对,『夜之风』每位男公关都要经过特训,修也特训了两个月喔!」方静恩一本正经地说。
两个月?
真逊,他只需要半天就够了!
「好,走吧!」
已在一旁等候多时的强尼当即领着高秉岳到后面更衣室做「特训」,直到看不见高秉岳的人影,方静恩才扯下一本正经的表情,陡然爆笑出来。
「My god,他真的以为很容易耶!」
「静,那是不可能的。」于修凡实在不明白她想干什么。
「我知道啊,」方静恩还在笑。「今晚他八成会吃咸鸭蛋!」
「那你为什么……」
「明天你就知道了。」
明天高秉岳才会真正吃到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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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夜,果如方静恩所预料,高秉岳吃到了一颗大鸭蛋,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受到这种待遇。
为什么没有人肯点他的台?
第二晚,一个钟头过去,高秉岳开始着急了,依然没有任何一位客人肯多看他一眼,就在这时,其他男公关陆续出现在他身边表示「同情」之意。
「这样吧,你来陪台帮忙喝酒,开酒费算你一半。」
陪台?
那多没面子!
可是……
虽然不情愿,但为了打破鸭蛋,他只好「委屈」自己去陪台;更为了赚到二十万,他只好拚老命喝酒,好让客人再开酒,这桌喝完再换另一桌,喝完又喝另一桌,然后再换一桌……
他吐了!
但仍然不够二十万,他只好再喝,又吐,继续喝,再吐,还要喝……午夜不到,他就醉死在更衣室里了!
第三天,他睡到下午才醒来,一睁眼便看见方静恩居高临下冷冷的俯视他。
「现在你多少了解一点,修会喝到急性肝炎是什么滋味了吧?」
「……多少?」
「不到十万。」
「……」
他有几条命可以这样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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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到「夜之风」视察了,自然不能厚此薄彼漏了「夜之水」,于是再下一个星期六,于修凡和方静恩特地跑一趟北投,见过「夜之水」的经理和所有公关小姐们之后,夜晚住宿在附近的温泉会馆。
一夜好眠,清晨两人竟不约而同在青葱山林的小径中碰上,于是便一道漫步在林荫间。
「好清新的空气。」
「是啊!」
「修。」
「嗯?」
「于爸爸没再叫你理小平头?」
「有,但是……」于修凡苦笑。「除了爸爸,全家人都坚决反对,邻居也来抗议,连我们家常去的那家理发店也拒绝替我理小平头,说我现在的发型正适合我,为何还要换回小平头?爸爸只好让步了。」
「引起公愤了?」方静恩失笑,「不过,幸好!」她暗暗松了口气。
「妈妈还把我以前的衣服全转给嘉凡了,」于修凡无奈地说。「因为我姊姊说我穿现在这种衣服比较合适。」
「你姊姊也很有眼光嘛!」
「因为她是女人吧!」
「说得也是。」方静恩同意的点点头。「那么,你打算继续修博士学位吗?」
于修凡摇头。「暂时没那种计画,妈妈说我身体搞坏了,命令我不准工作、不准念书,闲闲没事休息一年后再说。」
方静恩大笑。「于妈妈疼你嘛!」
「整天除了睡觉、看杂志、看电视,我连书都不能看……」于修凡长叹。「闲得快发疯了,比在俱乐部工作还辛苦!」
「那我找你出来你又不肯,连见我都不见!」
「修,」方静恩停下脚步,同时也拉住于修凡。「你已经不是男公关了,过去的事不能放它过去吗?」
于修凡别开目光,不吭声。
「修……」她就知道,最麻烦的是他埋藏在心底深处的心结。「我爱你,你也爱我,为什么一定要让已经过去的事横亘在我们之间呢?」
因为对他而言,那件事永远也过去不了!
「修……」
「高秉岳有再找你吗?」于修凡突然问,硬生生打断她的话头。
方静恩暗叹。「没有。」
于修凡转身继续往前走。「我想他应该不会再去烦你了。」
方静恩只好也跟着前进。「不,他不会那么容易放弃,八成是在想办法。在某方面,我跟干妈是一样的,吃软不吃硬,高秉岳了解这一点,也会利用这一点,只要他想到能够让我软化的办法,他就会来找我。」
「……你会吗?」
「什么?」
「软化。」
「这辈子我只软化过一次。」
「对谁?」
「你。」
「……」
于修凡又不说话了,默默地往前一直走,方静恩也默默地跟在一旁,往前一直走。
难道这终究是个无解的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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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方静恩为了不知如何解开于修凡的心结而烦恼时,她不知道于修凡心中还有另一项隐忧——方妈妈,她又是如何看他的?
就在心有疑虑的不安中,他的隐忧终于出现了。
自从回家之后,除了休息之外,于妈妈不准于修凡做任何事,他因此养成无聊就到家里附近的公园散步的习惯,特别是早餐过后和午觉醒来,他几乎不出门走走就浑身不对劲。
唉,妈妈不觉得他有点缺乏运动吗?
这日,甫入六月没几天,他早上散步刚回家不久,突然接到一通令人意外不已的电话,是方妈妈,她请他到饭店见她,还特别要求他不要让方静恩知道。
果真如他所料吗?
「方妈妈?」以前他都是跟高秉岳一起叫方妈妈,现在,他还可以这么叫吗?
「修……修凡?」方妈妈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真的很不一样了!」
于修凡不太自在的瞥向一旁,却见一位银发老绅士盯住他目不转睛的看。
「我是小静的继父,叫我洛朗就好了。」老绅士主动伸出手来。
「于修凡。」于修凡一边伸手和对方相握,一边疑惑对方怎会说中文。
「三十年前我就会说中文了,因为亡妻也是中国人。」老绅士似乎能看出他的疑问,又主动作解释。
片刻后,三人分别落坐,方妈妈依然盯着他看,满眼惊叹。
「现在才知道,你以前的小平头真可怕!」
「呃……」于修凡有点尴尬。「静不知道方妈妈回台湾了吗?」
方妈妈静了一下,目光移开。「不知道,我没有告诉她。」
于修凡浅浅一笑,「是吗?」笑容泛着苦涩。
方妈妈有点无措的朝老绅士瞥去,后者按按她的手以示鼓励,而后起身走向迷你吧台。
「想喝什么?」
「开水就好,谢谢。」
方妈妈不安的交握双手,张了好几次口就是说不出想要说的话,结果逃避似的随便找了一个问题问出去,想再多一点时间鼓足勇气,才说得出真正想说的话。
「呃,你怎会爱上小静的呢?」
似乎没料到方妈妈会问出这种问题,于修凡怔了一下,随即垂下瞳眸,望着自己的手好一会儿。
「我想方妈妈也很清楚,之前我的模样一直是很老土的,没有任何一个女孩子愿意多看我一眼,就算看我也是用轻视的目光,随便瞥一下就移开,连男同学看我的眼神也带着嘲笑意味,有时候甚至是同情的、可怜的。只有……」
老绅士悄悄在他面前桌上放下一杯开水,他丝毫不觉,兀自往下述说。
「静不是,她不但不会轻视我,还会主动和我说话,而且她跟我说话时总是笔直的看着我,眼神是认真而非不屑,是坦诚而非虚应,她是和我说话,而不是和我的外表说话……」
「看不起人的终会被看不起,嘲笑人的终会被嘲笑,千万不要用外表来评定一个人的本质。」方妈妈喃喃道。「我总是这么跟她说,要她牢牢记住。」
于修凡用力点头。「她的确记住了。」
方妈妈欣慰的笑了一下。「然后呢?」
「然后?」于修凡怔愣片刻,目光又垂落。「那年我大学毕业,系上举办毕业舞会,我却找不到女孩子陪我参加,班代又不许我不参加,我只好一个人去,整个上半场舞会只有我一个人在角落里呆呆的坐冷板凳,我很尴尬,但也无奈,想说要赶紧找机会溜走。没想到……」
他无意识地扶一下眼镜。「当我正想逃走时,静却突然跑来硬拖我陪她跳舞,她就那样丢下她的舞伴阿岳,整个下半场舞会只和我一个人跳舞。我知道她是在为我不平,虽然她连多看我一眼都没有,只忙着用挑衅的眼神和周围的目光对抗,气势汹汹的和那些嘲笑我的视线战斗,甚至还频频比中指……」
他笑了一下,而后阖上双眸,叹息。
「就在那晚,我爱上她了!」
「原来如此。」方妈妈恍然大悟,旋又想起什么似的圆睁两眼。「啊,我想起来了,对对,我知道那件事,我知道!记得当时阿岳还住在我家,小静陪他去参加毕业舞会,谁知回来后却骂个不停,又是白目又是猪头,我也听不懂她到底在骂些什么奇怪的词,只知道她真的很生气!不过……」
方妈妈笑了笑。「她也在骂她自己。」
「骂她自己?」于修凡讶异地问。「为什么?」
「因为她很气你,」方妈妈很老实的说。「每次她诚心诚意想跟你打招呼聊几句,你总是一副不屑跟她说话的样子——她说的,后来她就发誓再也不跟你说话,除非你主动先跟她说话……」
「我没有!」顿一下。「我只是……不习惯女孩子直视我的目光。」
「但当时她不知道啊!」方妈妈说。「所以她很生气,她明明发誓不主动和你说话,可是舞会上她又忍不住火气主动去找你跳舞,结果舞会一结束,你连谢都没谢一声就落跑了——她说的。」
双颊悄然泛起一阵红,「当时我突然发现自己爱上她了,我……我被我自己吓坏了,不知如何是好,」于修凡呐呐道。「所以……所以……」
「就落跑了?」方妈妈调侃的说。
「呃……」于修凡尴尬的别开脸。
方妈妈不禁笑出声来。「还有,她也一直在嘲笑自己,跳了半场舞,她居然还是没看清楚你的模样……」
「因为她太忙了,」于修凡喃喃道。「不但忙着和四周的目光战斗,还忙着比中指,两手轮流比……」
「之后你又马上落跑了!」
「方妈妈。」于修凡更尴尬了。
「小静还说她本来想在舞会结束之后,直接问你为什么不喜欢跟她说话的,可是……」方妈妈突然叹了口气。「阿岳也让我很吃惊,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
她摇摇头,又叹息,这时,老绅士突然推推她,好像在提醒她什么,她才回过神来,很不情愿的再叹气,然后又不安的绞起双手来,也不敢看于修凡。
「呃,修凡,老实说,我真的很感激你对小静所付出的一切,就连我,我现在的幸福也等于是间接得自于你,对这一切,我真的好感激、好感激,真的!可……可是……可是……」
于修凡猛然阖上眼。「不用再说了,方妈妈,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用再说下去了!」
「修凡,我……我很抱歉……」
「不,该说抱歉的是我。」于修凡缓缓睁眼,苦涩的低喃,「不管我现在是否已脱离男公关的身分,那终究已是一个抹消不去的污点,更何况……」猛然起身,他脚步有些踉跄的步向落地窗前。
更何况他另外还有一个更污秽、更丑陋,永远也洗刷不去的污点。
「其实一开始我就很清楚,无论静对我如何,我们都不应该在一起,所以她来找我,我就赶她走,但她不肯走,我真的有赶她,但她就是不肯走,我知道我应该对她狠心一点、无情一点,可是……可是……」
他无奈的叹息,「我舍不得呀!」单手扶上落地窗缘,他视若无睹的望着落地窗外。「所以我想……我想……只是片刻时间就够了,不必拥有她,我只想要品尝一下有她在身边的滋味就够了,而那真是……」
双眸再度徐徐阖上,他的表情十分奇异,彷佛在感受、在回味。
「世上最美好、最甜蜜的滋味!虽然我极力控制自己,还是忍不住沉醉其中,有时候我真希望那是作梦,只要我梦不醒,我就可以永远享有那一刻,那么,我情愿长睡不起。然而……」
苦涩再度回到他脸上。
「那终究不是梦。后来,我因为肝炎住院,我想那是来自于冥冥中的警告,警告我不可以忘记自己该做的事。于是,我又开始赶她,但是……但是……她就是不肯放手,于是我又纵容自己享有她在身边的美好,明知太自私,我还是忍不住告诉自己,只要再多一点点时间就好了,不用太久,再一点点,只要再一点点……」
他的声音蓦然噎住,好半晌后才又继续。
「然后,我终于可以回家了,我想,时间到了,应该够了,我可以满足了,所以我又赶她离开,我狠下心让她在车上睡了三天,然而她……她就是不愿意放开我,她就是不愿意……」
虽然一再压抑,但他终于禁不住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