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女莫若母,雷妈怎会不了解自己怀胎十月的女儿是什么料?笨手笨脚,却爱逞强;嘴巴犀利,但脑袋空空。整个人就像刺猬似的,也不秤秤自己有几斤两重,只要一受到攻击,马上就会反抗,往往弄得自己伤痕累累。
说来说去,明莉会是这种个性,都怪她不好,把自己的坏基因全遗传给她。
这时,明莉端着泡面从厨房走出来,用脚勾了一张椅子到老妈身旁,然后坐下,安安静静地看打牌。因为她的嘴巴正忙着吃泡面,母女俩的舌战暂时休兵,其实她真正的目的不是来观战,而是在等待开口的机会……
一见老妈胡牌,明莉小声地问:“老妈,你可不可以再养我一阵子?”
“你说什么?”雷妈正在数钞票,没听清楚女儿说什么。
明莉故意塞了一大口泡面,含糊不清地说:“我没被录取。”
“是不是裙子穿太短的缘故?”雷妈斜睨了她一眼。
“不是,总之是出师不利。”明莉不想多说。
“养你养到那么大,你哪一次顺利过?打从你出生……”
打从明莉出生的那一天,正好是雷妈噩梦的开始。先是破财,明莉因早产,在保温箱里待了一个月,花了不少钱;再来是雷爸外遇,和照顾明莉的护士日久生情,这段外遇一直维持到明莉上幼准园才结束,结束的原因是雷爸喜欢上明莉的幼准园老师。
后来,雷妈受不了雷爸不断的外遇和永无止境的争吵,终于在明莉上国中时,签了离婚协议书,两个女儿和干洗店归她,雷爸则是带着车子和存款离开。
但噩梦并未因雷爸的离开而结束,一直到明莉念大学,期间历经家里遭小偷、店里遭抢劫、洗衣机爆炸、明华开刀三次、明莉从国中补习补到大学重考……种种的不顺利,让雷妈不得不怀疑她生了一个扫把星。
这些不愉快的过去,明莉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给老妈带来这么多灾难,她何尝不伤心难过?她甚至希望自己没出生,但她天生不会道歉,嘴巴比鸭嘴还要硬。“老妈,你少念一点,以免人家会知道你到了更年期。”
“我会四十岁就停经,还不是因为生你时没做好月子,害我提早老化。”
“我吃饱了。”明莉拿着才吃到一半的泡面,逃到厨房躲炮火。
“学学你姊,找个好男人养。”雷妈的魔音传到厨房。
明莉大声地问:“我要是真的嫁了,谁照顾老妈?”
“你什么时候照顾过我了?”雷妈反诘道。
明莉想了一下之后,走出厨房说:“以前没有,以后会有。”
“不必,我自求多福。”雷妈毫不领情,因为她的身体是铁做的。
“老妈,你真舍得我出嫁吗?”明莉撒娇地从背后搂住老妈浑圆的肩膀。
雷妈不客气地说:“求之不得,我会当是把扫把星送出门。”
明莉全身僵硬,缓缓松开手。“老妈,这话未免太毒了!”
“废话少说,那件被单拿去烫。”雷妈下达命令。
“我好累,我想睡了,能不能明天再烫?”明莉佯装疲倦地打呵欠。
“你不照我的话做,你今晚就别想睡我买的床。”雷妈拉长脸。
明莉求饶地说:“老妈,虎毒不食子,你别那么无情。”
“我是为你好,吃饱了就睡,你会变猪的。”雷妈大言不惭。
“我投降,我去烫被单就是了。”明莉乖乖地拿起被单。
“你要是再烫焦了,我就扒你的皮赔给客人做床单。”雷妈厉声警告。
这对母女看起来像吵架,其实她们感情好得不得了,柳妈再清楚不过了,现在的亲子关系都很淡薄,能像她们这样你来我往的母女已不常见:柳妈一边羡慕她们,一边感伤自己女儿出门如走失、回家如进旅馆,把父母当陌生人……
跟自己女儿相比,柳妈反倒希望明莉是她女儿。“甘爸咧!”
明莉会错意地问:“柳妈,你干么叫我认干爸爸?”
柳妈笑着说:“甘爸咧是日本话,加油的意思。”“我还以为老妈要再婚了。”明莉这时才明白自己错怪了宋冠鸿。
“叫妈就行了,别再加老字,人不老都给你叫老了。”雷妈刻意纠正。
怪了?明莉一副像在研究外太空生物的科学家,以锐利的眼神看着老妈,心里想着,老妈以前从不在意她叫老妈,为什么今天突然要她改口?而且女儿看母亲,这本来是很平常的事,为什么老妈的眼神那么不自然?
其中必有隐情,老妈该不会是第二春来了?!
“妈,你怎么脸红了!”明莉惊呼。
雷妈莫名其妙地用骂人的口气吼道:“快去烫被单!”
明莉若有所思地问:“你发那么大的火,是不是做贼心虚?”
雷妈闻言皱起眉头,她的确有了爱慕者,只不过她认为还不是跟女儿开诚布公的时候,没想到女儿却看出来了;正当她烦恼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店里的铃铛声适时响起,她不经意地做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有客人来了,你快去招呼客人。”
明莉将老妈的表情视为露出狐狸尾巴的表情。嘿嘿,看不出老妈是黑矸里装酱油,顶有一套的;不过以老妈的个性,除非捉奸在床,否则老妈死都不会承认。但她不会那么无聊,跑去看老妈不穿衣服的样子。
总之,她有办法让老妈不打自招,头一低。“是谁掉了三百块在地上?”
“大家都别动,掉在我家地上的钱都算我的。”雷妈头伸到桌下。
“别找了,如果地上真有三百块,我早就‘拾金有昧’了。”
“臭丫头,你竟敢寻老娘开心!”雷妈恼羞成怒。
“此地无银三百两哦!”明莉暧昧地哈哈大笑。
“快去招呼客人!”雷妈急声催促。
明莉呆站在柜枱前,仿佛见到鬼一般脸色骇白。
手腕上挂着西装的宋冠鸿,神情除了惊讶外,并没她那么恐怖。
这是个巧合,宋冠鸿事前并不知道快乐干洗店,就是明莉妈妈开的干洗店。
他上星期才搬到这附近,所以才会在前天晚上遇到明莉;而明莉在履历表的家属栏上,填的是爸爸已死,妈妈是职业妇女,姊姊出嫁,看似简单明了,其实是不清不楚。不过她要是真填上快乐干洗店,他还是会来,制造追她的机会。
“你怎么会在这儿?”宋冠鸿回过神,眸里有盈盈的笑意。
明莉冷哼一声。“这儿是我家,我不在这儿,难道要在你家?”
“我很欢迎你到我家坐。”宋冠鸿友善地示好。
“我才不会笨到羊入虎口。”明莉拿冷屁股对着他的热脸。
“有必要这样剑拔弩张吗?”宋冠鸿差点笑出来,不过他哪敢对她不敬!
明莉双手插腰,做出不欢迎他的模样。“你来干什么?”
“送西装来干洗。”宋冠鸿把西装放在柜枱上。
明莉把西装推到地上。“关门了,你送去别家干洗。”
“门明明还开着!”宋冠鸿弯腰捡起西装,肚量比宰相还伟大。
“我就是来关门的。”明莉睁眼说瞎话,她若是把门关上肯定会被老妈揍扁。
“你干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宋冠鸿叹气,追她比追陈幸妤还要难上百倍。
“我家干洗店有那么大,我就不用受你的鸟气了。”
“鸟气?我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惹大小姐你生气。”
明明是他害她失业,他居然还敢露出无辜的笑容?他以为他牙齿白、以为他长得帅,全天下的女生都要拜倒在他西装裤卜……不,是牛仔裤下。他现在穿的不像在上班时那么正式,深蓝色花格子衬衫和褪色的牛仔裤,更显得他年轻有活力。
明莉的视线不经意地梭巡他的装扮,她发现他的臀部好窄,牛仔裤服贴地紧紧裹住他的下半身,强壮的男性象征清晰可见,连八十岁的老祖母见了都想脱掉他的牛仔裤,犯下妨害风化的罪……老天!她在想什么?她怎么可以看他那里?太恶心了!她羞红了脸,赶紧将视线拉回到他脸上。
阿弥陀佛,她心里十分虔诚地忏悔,请求佛祖原谅她犯了色戒。
“你在想什么?”宋冠鸿还真不习惯她嘴巴不说话。
“不是想你。”明莉不打自招地脱口而出。
“你的脸好红!”宋冠鸿了然于心,她总算注意到他的魅力。
明莉越描越黑地说:“你别想歪了,我脸红是因为气你……伤害我。”
“我伤害你哪里了?你的身?还是你的心?”宋冠鸿的视线在她身上打转。
“你还真会装蒜!”明莉气得跺脚,他的眼神令她全身发烫。
“我的口袋里没有藏蒜头。”宋冠鸿自以为幽默地说。
“少在我面前卖弄口才,我的舌头比你长。”明莉扮鬼脸吐舌。
宋冠鸿反将她一军地说:“很好,舌头长表示接吻功夫好。”
“那你还不快去买条蛇。”明莉马上扭转劣势。
“我若没记错,你好像就是属蛇。”宋冠鸿把她的资料记得清清楚楚。
“世界上属蛇的女人多的是,又不止我一个。”明莉才没毛遂自荐之意。
宋冠鸿暗示地说:“不过,全世界,我只认识你一个属蛇的女孩。”
明莉不是那种轻易就被男人一句甜言蜜语迷得团团转的女孩,她有自己的主见,除非她先喜欢对方,否则就算对方说破嘴皮,她也不会动心;不过,他的话还是让她心湖起了涟漪,只是她没发现。“癞虾蟆休想吃天鹅肉!”
“我哪里像癞虾蟆?”宋冠鸿一脸的伤心。
“你的脸,让我一见你就生气,再见你就更讨厌……”
“这台词好熟,好像是一个叫大牛的人说的。”宋冠鸿打断她的自弹自唱。
居然把她跟大牛相提并论,他是什么意思?嘲笑她牛脾气吗?可恶,明莉伸手拿起放在柜枱后的扫把。“你再不滚,休怪我拿扫把出来打人!”
正当她打算挥舞扫把之际,扫把忽然从她手中不见,她转过身,整个人吓得动弹不得……
原来扫把是被老妈夺走的。看着老妈好可怕的脸色,明莉的嘴唇抖个不停,完了,老妈发威,连城墙都挡不住,她准备领死吧!
雷妈怒吼。“你是猪扒啊!居然要把财神爷赶出去?!”
“妈!你怎么可以骂自己女儿猪扒!”明莉感到无地自容。
雷妈仗势欺女。“为什么不可以!谁教你是吃我奶长大的。”
“我明明是吃克宁奶粉长大的,所以才会长得像大树。”明莉指出。
“奶粉钱是谁出的?”雷妈气炸了,当初老公离婚的理由就是嫌她没胸部。
“我会还你奶粉钱的。”明莉并不知道自己伤到老妈自尊心。
“我现在就要。”雷妈恩断情绝地伸出手。
明莉咬了咬嘴唇,泪水在眸里打转。“没有。”
“没钱还敢说大话!”雷妈视若无睹,发起威来六亲不认。
“我明天就去抢银行,你高兴了吧!”明莉将眼泪逼回心里。
雷妈落井下石地说:“你若是上报,可别说出快乐干洗店,我还要做生意。”
这种天雷勾动地火似的争吵,对她们母女俩来说是家常便饭;别人吃饱饭没事干时,是拿牙签剔牙,她们则是用吵架磨牙。但宋冠鸿并不知道天底下有靠吵架维系亲子关系,增进家庭和乐的怪母女,他感到十分自责……
“两位,请不要因为我伤了母女和气。”宋冠鸿赶紧出面当和事佬。
“还不是你害的,猪扒!”明莉找到了发泄满腔怒火的出气简。
雷妈一急,用扫把往女儿背上轻轻一打。“你这个猪扒,快向客人道歉。”
“你打我!”虽然明莉常挨打,但都没有这一次来得痛。
“恨铁不成钢!”雷妈嘴硬心软,眼中有些歉意。
“妈,我告诉你,就是他害我失业的。”明莉明白指出。
“你都已经没工作了,你还想连累我关店吗?”雷妈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妈,你以前不是常说,人穷志不短,不要向坏人低头吗?”
雷妈厉声命令。“客人永远是对的,快向客人道歉。”
“门都没有。”明莉回房拿枕头,然后气愤地冲出快乐干洗店。
“你要去哪里?”雷妈追到店门口,其实看到明莉拿枕头,她就已经了然于心。
“离家出走。”明莉头也不回,倔强地抱着枕头大步奔跑。
雷妈口是心非地大嚷。“有本事你就不要回来睡觉。”
看到这样的情景,宋冠鸿更加了解明莉——遗传到她妈妈的个性。
第2章(2)
天下之大,竟然没有她的容身之处,明莉感叹地在街头游荡。
其实,她并没有生老妈的气,而是责怪自己,不该老是惹老妈生气。
归根究柢都该怪宋冠鸿带来霉气,那家伙八成是撒旦派来带给她不幸的恶魔。
没被录取也好,明莉自我安慰地想。只要跟宋冠鸿同在一个屋檐下,不出一个月她就会被他克死;工作再找就有,小命只有一条,她可不想在没尝到人间最美味的“炒饭”以前,就被牛头马面带到阎罗府。
走着走着,双脚带着她来到夏美所租的房子外面。夏美是她好朋友,人漂亮、心肠好,唯一的缺点是男友不好;夏美的男友是个单耳戴耳环,头发染得像一头枯草似的痞子,明莉不止一次在路上看到他挽着别的女孩,但她从未告诉过夏美。
那个痞子,心眼小、醋劲大,自己风流可以,却不准夏美有任何男性朋友。说实话,明莉早八百年前就看他不顺眼,她想不透夏美喜欢他哪一点;他跟宋冠鸿一样,只不过是长得比较帅一点的男人罢了,像这种只看外表的肤浅爱情,明莉深信是绝对不会持久的。
可是,夏美跟痞子吃过炒饭了,明莉只好祝福他们天长地久。
老妈经常告诫她,保持处子之身的重要性。因为男人很坏,永远都想做每个女人的第一个男人,却不乐做老婆的最后一个男人;为了避免将来要花钱做人工处女膜,维系婚姻幸福,所以她恪遵母训。
发现门外没有痞子的摩托车,明莉决定今晚打扰夏美。
按了好久的门铃,才等到夏美头上里着毛巾,眼睛红红地打开门。
“你这么晚跑来做什么?”一抹失望的微笑爬上夏美的唇角。
“借住一晚。”明莉把枕头扔到沙发上,她的神经线比电线杆还粗。
“发生什么事了?”夏美叹气,她有心事,但说给明莉听还不如对牛弹琴。
明莉打开冰箱门,拿出一颗又红又大的苹果。“我被我老妈轰出家门。”
“你又做了什么事惹你妈生气?”夏美已经习惯她们母女三天两头吵架。
“我把客人轰出去。”明莉狠狠地咬了口苹果,仿佛在咬人肉。
夏美公正地说:“这就是你的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