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伯伯适才帮她看过诊了,说是有些伤风,加上劳累引起。”金平猜测道:“兴许是这些天府里办喜事,小丫头乐过了头。”
桐城的四大家族——行医的霍家、制酒的尹家、经营钱庄的金家与走镖的管家——素来交好,金平大婚之日齐聚一堂也是自然之事,这会儿金兔身体出现状况,现成有最好的大夫在,对金平而言,倒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只是……
“虽然霍伯伯看过了,但我总有些不放心。”金平一脸为难。
他固然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的道理,可是要他因此而置病中的妹妹不顾,他实在做不到。
可同样的,要他对他的新婚小娇妻说自己要在洞房花烛夜里去看顾病妹,这事他也没办法说出口。
金平感到为难啊……
“没关系的。”梅花却这么说。
金平怔怔看着她。
梅花微笑,在红红烛火的照映下,那柔美的浅浅笑容里有着包容,也有些些羞怯之意,只见她细语说道:“生病的人需要多费点心思看顾才行,虽说妹子房里有下人可使唤,可家人的关心是无可取代的,有你在,妹子一定比较安心,你去看着她吧!”
一个人的感动能有多深?
这种事无法量化,金平掩不住内心激动,情生意动地上前一步握执住她的手,深刻感受这份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动。
“快去吧。”红红的烛火掩护着梅花粉颊上两朵红云,她害羞的轻推了他一把。
金平轻笑,怜爱之意满溢于心,醉一般的乌瞳直勾勾看着她,说道:“也得等我们喝了交杯酒,我再过去。”
梅花艳红着脸,看着他取来交杯酒……
之后,他的眼中尽是她,她的眼中也只有他,随着双臂缠绕、身体的贴近,醉人的目光交织她含羞的盈盈眸光,两人一同饮尽杯中甘酿。
但愿,从今尔后,夫妻合二为一、永结同心。
也愿,自此同甘共苦、祸福与共,永不分离。
第3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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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兔又吐了。
金兔不敢相信会有这么倒霉的事,但它确实是发生了,就在她的身上。
能相信吗?
她盼了好久,巴望着兄长能赶紧娶妻,成家立业后再也别把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结果就在这出清兄长的大喜之日,她竟然病了,在她最需要体力全心感受自由来临的这一刻。
不幸中的大幸是,虽然没能参与到盛会的最后,错过据说最热闹的闹洞房这档子事,但她好歹是熬到喜宴的一半才发病,而不是一早就被迫躺在床上养病。
要知道,以她对自家兄长的了解,要是她没尽可能忍到最后一刻,只消出现她不舒服的征兆,即使只是打个喷嚏、干咳两声,她一定是被当机立断地打包上床,最少要躺三天才能了事。
思及此,吐了第二回合的金兔好心情地笑了。
因为她想到,今儿个可不单单因为她忍功一流,至少参与这场喜事、甚至玩乐了大半天,还有一件事更教人开心。
今儿个可是兄长大婚之日,她真要不适,她这个比老爹还烦人的哥哥再怎样也没法儿像以往那样,像个婴灵似的钉在她病榻前,紧迫盯人地差着婢女时时注意她体温,逼着她喝药喝药又喝药。
这真是太快活、太教人开……
“又吐了吗?”
问句来得突然,金兔惊得无法动弹,哪还记得腹诽到了哪个段落。
这声音……
不、不、不……不是新婚之夜吗?
金兔太震惊,害得她像个木偶人一样,只能一寸、一寸地转向声音的方向看去……
喔!不!
这一定是幻觉,是幻觉……那个一身大红喜服、抓着刚收拾好秽物的侍女在细细询问的人,不是她的哥哥,不是……
“妹,觉得怎么样?很不舒服吗?”放过婢女,金平一脸担忧地来到病榻前。
魂归来兮……魂归来兮……
勉强敛了心神,金兔很困难地问:“哥,你……你在这做什么?”
“是病胡涂了吗?问这什么傻问题?”金平失笑,伸手覆上她的额,说道:“你病了,哥哥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
“你今天大婚耶!”金兔哭丧着脸,但在旁人眼中看来,就是个气色不佳、病恹恹的小姑娘。
金平看着这样病弱的妹妹,很理所当然的认为小丫头在吃味他成亲的事,正自怨自艾着,以为自己被抛下了。
“傻妹,就算哥哥成了亲,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我不会丢下你不顾的。”金平好温柔好温柔的说道。
喔!不!她不是这个意思的啊啊啊!
金兔不禁觉得难过。
她常常搞不懂哥哥到底在想什么,也不明白他头脑的结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要事关于她,永远都能往常人难以理解的方向解读去。
这造成她极大的困扰,很大很大的困扰啊啊啊!
金平看着胞妹一脸“感动”,欣慰地说道:“傻妹你别烦恼,以后不但有哥哥,还有嫂子一块儿疼你。”
随着他的话语,金兔总算发现到,一身红通通喜服的人不光是她哥哥一个,一旁还有个明艳动人的大姑娘……
“小花,这是我妹,金兔……”对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金平自觉该当个好桥梁,为她们彼此介绍一下,也不忘交代:“妹,快叫人,这是你的嫂嫂,她一听你病了,也很担心你呢!”
“嫂、嫂嫂。”金兔乖觉的叫了人,心中却是无比忐忑。
她总有一天,一定会被这个哥哥害死,真的!
金兔想不通,为什么哥哥跟几个堂哥们都这样,总自以为是地对她好,越疼爱她,同时越是帮她树立更多敌人?
好比眼下,好好一个新婚夜,新人们就该待在洞房里进行春宵一刻值千金的事才是。
怎么会拖着新嫁娘来她房里打转,是打算让她被刚入门的嫂子给怨死吗?
想起近年来几个堂嫂对她的态度,表面友好,但其实背地里看着她的眼神尽是不爽,身为金家数代来唯一一个女孩,看似众星拱月、受尽万千宠爱的金兔,其实有着满肚子不为人知的辛酸。
但她的心事有谁能知呢?
这会儿她的亲哥哥做得比几个堂哥们还要绝,新婚夜就把人给拖来她房里寻晦气,要是新嫂子不谅解,她这个小姑不是从嫂子进门第一天就被列入黑名单了吗?
想到这样的发展,金兔一颗心就好比深秋还挂在树梢上的残叶,抖的哩!
“小花,你先在这儿陪妹妹,我拿个东西,去去就回。”金平借故道,其实是想起小妻子一整晚似乎没吃什么,打算取点吃食给她个惊喜。
自认打了个完美的算盘,金平话说完就走,留下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似乎忘了这两人其实关系还有如陌生人。
房里,你看看我,我也看看你……很诡异的无声……
“对、对不起。”金兔觉得好糟,情况真是糟到一个不行,只能先道歉再说。
梅花其实也是尴尬的。
真正见到之前,以金平满满的保护欲来猜想,她本以为金平的妹妹是个没几岁的女娃儿,是直到这时才知原来已是个姑娘,而不是三、五岁,事事还需要人费心张罗的黄毛小丫头。
更教人意外的是,尴尬中却忽然听见小姑开口道歉,也不知为的是哪桩哪件事,听得梅花一头雾水……
“我哥哥他看似精明……不对,他平常确实是很精明。”突然想到不该损及兄长形象,金兔急忙改口,重新道:“总之,他平常头脑很灵光,真的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在眼前人好奇的打量下,金兔越说越小声:“是真的,我哥哥人很不错的,只是……只是常因为不放心我,有时会做些脱序的事儿,就像现在,他搞不清状况拖着你跑来我这儿一样……”
娘啊,您在天之灵,就保佑女儿不要被嫂子恨啊……
金兔心里哀号着,不想显露心虚样儿,但一讲起兄长的不合常情常理,她底气就是虚。
说到最后,几乎只剩气音细细的说道:“无心的……他其实都是无心的,嫂嫂你真的……千万不要放在心上,等等我会说说他,真的,我会请他赶紧带你回去洞房的。”
梅花见眼前的小姑娘一脸病容下的哀怨,最后讲到不知所云的傻气模样,忍不住噗哧一笑。
是到这个时候,梅花才明白,金平为什么会这么宝贝这个妹妹。
这真的是……太可爱了!
苍白的病容,一双大大的眼睛盛载着委屈的可怜模样,配着急急想维护兄长形象却演变成不知所云的傻气话语。
总总的总总,加和起来,让眼前的人儿就像只可怜兮兮的小兔儿,让她都忍不住满心的怜惜之意,想要上前摸摸头,要小姑娘先好好养病,就别胡思乱想了。
身为独生女的梅花没有其它手足,过去就一直梦想着能有个弟弟或妹妹。
以前只能空想像,但这时若要梅花具体说出个妹妹的模样来,眼前那需要人保护疼爱、却还死命用着笨拙的话语维护兄长的金兔,正正是她心目中最最完美的妹妹。
是以梅花她完全能明白金平宝贝妹妹的心情啊!
至少,在这一刻,梅花是理解的。
她打从心底的理解这一切,在眼前的这时刻。
第4章(1)
但最终,梅花还是不能理解的。
回想起过往,明明才几年前的事,却遥远得有如前世那般,令梅花不禁感到椎心刺痛。
曾经,她是那么样深爱着那份对手足的责任感。
曾经,她认为那份责任感是一种成熟的表现,是她梦寐以求的成熟风范。
也曾经,她是那么样的爱着那人,胜过自个儿的性命。
可,也就短短的、不过两年多的光景……
没了,全没了。
怎会如此?
真叫梅花回想,她也想不透,事情怎会演变成如此?
一开始时,虽然因为妹妹病了,赔上了一个新婚之夜,可那天晚上,她的夫君也展现了他的体贴,特意为她找来了吃食,对她确实是用上了心。
再之后……其实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真的。
真说起来,也就是些芝麻绿豆般的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好比……
“小花,等会儿妹就劳你多费心了。”礼佛之行,还没出门前他是这么说的,因为她武艺高强。
“小花,起风了,妹穿得有点单薄,你披风能不能先借她?”夫妻俩和妹妹一同游湖时正巧起风,他是这么对她说的,只因为她身强体壮。
诸如此类,净是些小事。
不消说到了吃饭时间,鸡腿一定是先挟给妹妹,上了盘鲜鱼,汤勺挖的第一团完整又大块的鱼肉也是先送往妹妹的菜碟。
若是从外地洽商返家,采买了什么伴手礼,取出的第一份,永远都是妹妹金兔的。
她这个结发妻到底算什么呢?
梅花内心的不确定及不安与日俱增,可她不是没自我反省过。
她也曾猜想,会不会是因为日子过得太无聊,又或者是她小心眼的关系,才会把这些个不重要的事给放大?
毕竟,就现实层面来说,比起金兔,比起一般柔弱的女流之辈,一身武艺的她确实够强,强得足以保护金兔,出门照应一下也没什么。
也确实,因为习武的关系,她的底子好,没一般女子怕冷,外出时临时起了风,少件御寒的衣服,她倒也不至于因此染上风寒。
吃饭这种小事就更不重要了。
一桌子的菜色那么多,她也不见得一定要吃鸡腿或是第一口的鱼,更何况金平接下来也会为她布菜。至于他洽商返家带回的伴手礼亦同,紧接在金兔之后的第二份礼物一定是她的,而且也一定是同等精致、别具用心。
可……第二份?!
是的,第二,在金平所有的程序当中,为什么她总是排在第二呢?
梅花真正在意的心结,就是这个。
也是到了这个地步,她才总算明白当年在凤梧山上,娃娃脸的大师兄真正想要跟她表达的事。
假若她与金兔同时落水,只能救一人的话,金平先救的人,没有第二种可能,铁定是金兔妹子。
因为在金平心目中的排序,第一位是他的妹妹,至于其它人,甚至是她这个结发妻子,不管怎么排,都一定是在妹妹之后,最多也就是第二位。
这让梅花不开心,很不开心。
这种事不应该发生的!
可她竟然让金平给磨成一个这么小心眼的人,为了这事耿耿于怀,甚至不平衡到感到不开心。
梅花讨厌这样的自己。
两年多的日子里,她有时对着镜子的自己都感到陌生,她不喜欢这样的改变,可偏偏,她却是谁也无法怪罪。
能怪谁?金平吗?
怎么说他毕竟都是人家的兄长,要她出言抗议,不许他再顾手足之情,这种事她若真开口,她会先唾弃自己。
怪金兔?
一路看着这小姑娘尽可能地赔小心,总一再找机会帮兄长说好话,就怕她这个做嫂子的不开心,对着那份小心翼翼……是的,小心翼翼。
梅花察觉到了,看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金兔,其实并非人们想象的那样无忧与如意。
为了避免亲族女眷们的民怨高涨,这个小她两岁的妹子一直就很小心翼翼,用着让人心怜的傻劲维持亲族间的和谐,小心翼翼地过生活。
对着这份贴心与傻劲,还要再怪罪于她?
梅花怎么舍得?又怎么忍心?
说到底,对这妹子,梅花不但无法怪罪丁点半分,相反的,对于被家族给困住的金兔,她个人其实还挺同情的。
兴许是旁观者清,梅花知道这女孩子被困住了。
明明是个性子外向、热爱自由的女孩儿啊!偏偏让自家兄长给困在家里,每每只能找机会跟她打探各种江湖趣闻,对一听再听的江湖轶事感到津津有味、一脸向往,这样的人找着了机会收拾细软离家出走,梅花不意外,一点也不意外。
那么她自己呢?
当金平为这事震怒,连着多日为了追查胞妹的下落而忙得团团转,别说无暇正眼看她一眼,还时常过家门而不入时,梅花问自己……
还要继续这样下去吗?
用了两年的时间才看清,金家这对兄妹是怎样的血浓于水,紧密得任何人都无法介入。
明知她永远都改变不了什么,那她还想期待什么?
这个丈夫是她自己选的,是她把自己变成现在这种连自己都快不认识的模样,那么……在金兔这样一个柔弱姑娘都有勇气断然只身一人出发去追求梦想的时候,她真要继续优柔寡断、拖到面目可憎、连自己都恨起自己才要醒悟吗?
“夫人,您上哪儿去啊?”门房阿禄问得胆颤心惊,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久前少爷才牵着爱驹、火烧屁股般直奔出门,才没多久的光景,换成了一脸杀气的少夫人牵着坐骑,一派杀气腾腾的模样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