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潆青吩咐不能由别的护理人员代劳,怕有风险,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被这个蒙古大夫折磨得死去活来。
“凶……凶什么凶,没看我在尽力吗?你……呃,什么都不懂的人站远些。”
天生怕恶人的陈妙华被人一吼,原本嚣张的气焰一下子弱下来,声音也越来越小。
“我是不懂,但至少我的手不会抖,一条血管就在皮肤底下,你插了二、三十次还能找不到。”简直匪疑所思。
一听他不屑的讽刺,感觉专业被质疑的陈妙华也不太高兴了,直接把针筒丢给他,然后赶紧跳开。“你行你来呀!我看你有多厉害。”
黑眸一沉,瞪着不负责任的女医生。“可以,告诉我怎么做。”
“咦!你真要自己动手?”她吃惊地推推鼻梁上的镜架,两眼睁大。
“我问的不是你,继续贴在墙上当壁画。”他研究着刻度五十西西的针筒,想着该如何使用它。
“你不是问我问鬼呀!这里只有我一个医生……”两道令人头皮发麻的冷芒一射,她又没用地贴靠墙壁。
真是的,冷厉的气势未免太骇人,动不动就一扫,惊吓悬壶济世的名医,她并没有说错呀!他干么用眼刀杀她一千次?
“咳咳!陈小华你忘了我们是同学吗?”
“那又怎样,我的同学何只你一人。”从幼稚园到大学,起码有五百人当过她同学。
陈妙华是名副其实的书呆子,只会读书不会玩乐,她的朋友少到十根手指头数得出来,喜欢研究和看书,讨厌流汗和笨蛋。
所以她的思想逻辑也很直,完全不转弯,她拒绝将聪明才智浪费在不重要的事情上,直得让人叹气。
“需要提醒你法医也是医科出身吗?”迷糊的毛病不晓得有没有药可治。
她突然如梦初醒,大叫一声:“啊!你也算是医生,只是后来选择当法医。”
明明是众望所归的明日之星,肯定能在医学界大放异彩,偏偏坚持走法医这条路,让医学院许多教授扼腕不已,轮流当说客说服她改变心意。
无奈她立场坚定,主张死人比活人可爱,一样是拿刀,不会呼天抢天的躯干较能让她发挥所长。
“小声点,陈同学,音量太大会让某人不耐烦。”她看向紧抿薄唇的男人,他幅射出的冷焰足以灼人。
识时务的陈妙华比手划脚,不再发出一丝声音,教人看了好笑。
“仲夜,你先在我手腕轻拍打几下,然后用手指感觉哪条血管的弹性度最好,选择那一条进行抽血。”她开始解说。
“像这样吗?”怕弄伤她似的,夏仲夜轻握她手心,抬高,另一手徐缓拍打。
“再来用酒精棉片消毒,把针筒内空气排光,针头以十五到三十的角度插入血管……”她一个步骤一个步骤的教,有如课堂上的老师有条不紊的讲解。
显然的,夏仲夜的技巧比念了七年医学院的陈妙华还好,他按照赵潆青所讲的方式去做,手很稳地一次就插对血管,顺利地抽取约三十西西的血液。
这让正牌医生看了有几分眼红。临时抱佛脚的比天天敲钟的和尚还上手,这还有没有天理呀!
“啧,不错嘛!你可以改行当医生了,我把我的病人全转给你,你光靠打针就能赚大钱。”什么嘛!存心砸她的招牌。
夏仲夜连哼都懒得,完全不搭理她,他走到病床边,弯身调整枕头的角度,让半坐半躺的女人感到舒适。
“妙华,你别消遣他了,我的血液检验报告怎么说,验出药剂的成分了没?”
除了晕眩和没什么力气外,她感觉不到其他症状。
“验是验出来了,不过有些地方我还有质疑,再给我一点时间进行基因分析,我会给你满意的答案。”
虽然是新陈代谢科医生,陈妙华同时也从事基因方面的研究,成果斐然,医院特别拨了笔款项让她成立实验室,专门研究人体基因。
先前她已抽了一管血检验,但血量不足才需抽第二管,以确保万一。
说起来,她会一头栽进基因研究里,是因为她大脑病变而陷入长时间的昏睡,病理上查不出原因。
就是在那时候她得知了织梦者的存在,一次又一次,潆青将她由漫无边际的梦境带出,最后有自我修复功能的大脑才慢慢恢复正常,改善过长的睡眠时间。
她也因此兴起研究念头,借由人类的基因组合探究异能力的产生,能不能复制或转移?以及为何能代代遗传?又为什么不是后代子孙人人皆拥有相同能力。
所以定期供应血液的潆青在一出事时,谁也不找地直接点名她,她手中有潆青历年来的完整资料,知道用什么方式进行治疗最洽当。
“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怎么样了,有没有大碍?”即使人已清醒,始终不放心的夏仲夜眉头深锁。
风水轮流转,换爱记恨的陈医生爱理不理地由鼻孔一哼。“赵小青,你到底跟什么人结仇?人家暗着来算计你,知不知道你体内的药剂量再多五西西,你就真的要长睡不起了。”
药量不多不少,刚刚好符合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不会致命,但起码失去意识长达十小时,方便长途搬运。
幸好她随时备着各种药品应急,否则这一睡下去,天就要黑了,顺便急死某头史前大恐龙。
“我……”谁对织梦者感兴趣,她大概有个底,打从网路上全面搜寻名叫“织梦”的女孩时,她便预料到对方迟早会找上门。
“她被打进什么药物?会不会有后遗症?”她的脸色是好转了些,但不若先前红润,白里透青。
还是不理他,陈妙华自顾自的说道:“你最好找几个保镖保护你,千万不要一个人落单,人家手上有你的血液样本,锁定你是目标后,肯定还会找你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直到你落入他们手里。”
世界上的疯狂科学家多到数不清,对某项研究执迷的疯子更是难以计数,这种人的共通点是只求达到目的,不在意有谁受到伤害,甚至已经走火入魔,直接拿人体做实验,还要他们心存感激能成为伟大成果的祭品。
“我会保护她不遭遇危险,你只要告诉我她目前需要什么照料、要注意什么,以及忌吃什么。”同样的事不会发生第二次。
陈妙华一推高度近视眼镜,假装没看见她私人实验室多出一个高大男人,“相信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我能帮你的有限,如果有万一以自保为先,别人的死活放在一边……”
梦能助人,亦能害人。真要有性命之忧先逃入梦里,再利用“越界”的方式到别人的梦境,编织一个又一个的牢笼将人困住,她才有脱逃的时间。
“别管什么规不规矩,对心怀不轨的人不用太客气,那是他们自找的,你略施惩罚是为了导正善良风气,我举双手双脚赞成你给他们死……”得难看。
“你说够了没?要离地几尺才能吊死人。”想漠视他?她做得不够高明。
滔滔不绝说得正起劲,一道寒气逼人的黑影突然笼罩上方,脸色一白的陈妙华半句也不敢吭声,干笑地高举起白纱布投降。
没办法,她就是怕恶人,人家嗓门一大,她马上龟缩了。
“仲夜,你别吓她了,有事问我也一样,在我体内残留的药剂是类似安眠药、镇定剂等的药剂,不过量对人体无害。”只是会非常疲倦,提不起劲,昏昏欲睡。
夏仲夜收回凌厉眼神,手指沾上凉膏涂抹她青紫交错的手臂。“还有哪里不舒服?”
“不要紧张,我没事,多喝点开水排掉体内残存的药,两、三个小时左右,我就能一切如常。”她现在的手较有力,握住水杯不成问题,晕眩感也在消退中。
“没骗我?”他眯眸一视。
她咯咯低笑。“疑心病真重,这种事能骗人吗?有时我都觉得你太爱操心了,让人误以为你真的很爱我,没有了我比世界末日还惨。”
“……”他眯起的眸更细了,几成一条直线。
“我当然是开玩笑的,你怎么可能……”蓦地,赵潆青像发现惊世宝藏,水眸越睁越大,粉唇轻嚅,“你……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爱上我?”
那张令人胆怯的冷峻面容绷得死紧,似在痛恨什么的冷言轻吐,“问那么清楚干什么,真想当最富有的未亡人?”
他在害羞,伪装的强势仍掩不住暗红浮动的面颊。
清亮的眸子多了一层水雾,她指尖微颤地轻碰他手背。“好好活着,让我能看见你。”
她不求富贵,只求他平安健康。
“你才给我安分点,别动不动就提三个月期限,想走也要看我肯不肯放人。”他反握住她白皙小手,心疼万分地轻抚着。
“好霸道……”她笑着扬唇,眼底挂着晶莹泪珠。
“这才叫霸道。”他上身往前一倾,既狂野又轻柔地吻住绯色小口。
人真的要面临失去才看得见自己的心,当意外发生时,看着她紧闭双眸的苍冷小脸,夏仲夜恐惧得不能自己,心脏像是瞬间冻结,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在那一刻,他明白了这就是爱,早在第一眼看到她时就已爱上,只是他顽强地不肯相信自己有爱人的能力,折磨着她,也折磨自己。
“喂!不要太过分了,我还在这里耶!吻得如痴如醉是什么意思?存心让人眼红呀!我要棒打鸳鸯……”棒在哪里,棒……呃,算了,她还真打不下去。
看到两人真情流露的深吻,脸皮薄的陈妙华莞尔一笑,悄悄地走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中了爱情病毒的人。
第7章(2)
“大哥,可以请你去看爸一下吗?一下下就好,你不说话也行,只要让他看你一眼也好……”
正如赵潆青所言,她不断地灌水,再把身体里的水分排掉,大概两、三个小时以后,她便恢复了精神,能下床走动。
但是爱操心的大男人不放心,硬要她多待几个小时,等确定真无大碍,才允许她离开实验室的病床,回家休息。
不过他们在距离医院门口约两百步的转角被拦下,两颊绯红的“病人”难为情地用手遮面,因为她双脚不沾地,被横抱在男人怀中。
“我说过,那是你的父亲不是我的,他有你们照顾就足够了,还有,我没有兄弟,不要再乱认亲。”他们是一家人,而他什么也不是。
已是大学生的夏仲扬仍不死心,挡在前头不肯让路。“爸最想见的人是你,他说他让你以为他不爱你是他这一生最大的错,他想向你道歉。”
人在大病一场后才惊觉曾经做错什么,夏鼎天年轻时不认为自己有错,他只是多了一个女人而已,元配应该有容人之量,让他游走两个家庭,毕竟他没把情妇带回家,威胁她正室的位置。
妻子死后,他也没有任何愧疚地把外面的小老婆扶正,好让外头的私生子也能顺势认祖归宗。
转眼十几年过去了,他也老了,头发白了一半,身体出了状况,儿子不认他,还反过来打击他,父子之间宛如仇人,再无一丝伦理亲情。
躺在病床的他终于大彻大悟了,回顾以往的所做所为,他不仅无情又残酷,还辜负深爱他的妻子,让丈人失望,更对不起失恃的长子。
“不必再说了,我没有过多的温情足以施舍,如果医药费不够,我会嘱咐周特助汇进他户头。”基本的开销他不会吝啬。
“我不是来要钱的,大哥,我只是希望你走一趟爸的病房,十分钟……不,五分钟就好,爸病得很重,可能撑不过年底……”年轻男孩红着眼眶,语带哽咽。
撑不过年底……夏仲夜面色一凛,神情更为冷峻。“这件事与我无关,祝他一路顺风……”
“夏、仲、夜……”低柔的嗓音轻扬。
黑瞳冷冽的半眯,瞪视怀中女子。“你不要插手。”
他不想为父亲的事与她起争执。
赵潆青徐缓扬眉,澄澈水眸璨亮如星。“我自己的麻烦都处理不完,哪有空闲管你的家务事,我尿急,想到三0五病房借个厕所。”
闻言,夏仲扬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叫不管闲事?要上厕所,左手边的楼梯口有一间女用化妆室,用不着特地跑到三楼。”他一脸不快,以冷眸警告她。
“可是那间的厕所比较宽敞,还有我喜欢的茉莉香味。”她神采飞扬,无视他满脸愠色。
他俯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说:“你知道什么叫得寸进尺吗?”
夏仲夜的恼怒明显可见,但是……“因为爱你,我不希望你心中再有仇恨。”
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心爱女子的一句爱语,饶是严峻冷酷的大男人也招架不住,一颗刚硬的心软化成万千柔情。
曾经发过誓绝不原谅让人痛恨的父亲,但是站在三0五病房外的男人,却是僵着背,漠然地望着躺在病床上的苍老长者。
不一样了。他心里有道声音说着。
曾经以为击不垮的巨人,如今已是风中残烛,霸气的双眸变得混浊,强而有力的双臂枯瘦如柴,凹陷的眼窝看不到昔日的不可一世。
真的老了,老得连他都认不得了,像个苟延残喘的陌生老人,拖着饱受摧残的病躯奄奄一息,依赖呼吸器来让自己多活一天。
“进去呀!我很急,排毒没排干净会造成肝肾的负担。”
咬着牙,他一哼,“你最好挤得出十西西尿液,要不然……”
她会亲自体验男人的“报复”有多累人,足以令她腿软得下不了床。
“仲夜,你是我见过最性感的男人,我爱你。”她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
不只女人爱听好听话,男人亦然,表情硬邦邦的夏仲夜一听到她呢哝软语,比黑夜还深沉的瞳眸闪着点点星光。
“谄媚的女人。”他嘴角一勾,但随即又绷起脸。
被一阵轻笑声吵醒,病房里的夏鼎天吃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视力退化的他必须很努力地眯起眼睛才能看清眼前事物。
蓦地,他看到门口走进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的面容让他惊讶不已,怕是看错,颤抖的手费力地扯掉氧气罩。
“仲……仲夜?”真的是他吗?他怎么肯来见他?
夏仲夜没回答,只是被某人逼迫往前走了一步。
“真的是你,我没看错,你来……咳咳!看我了,我太高兴了……”他长得真好,挺直的鼻梁像他多情的母亲。
夏仲夜还是没回应,冷漠地看着自说自话的老人。
事实上,他相当讶异父亲的衰老程度,他和他印象中的强人完全搭不起来,就是个很普通的老人,感觉随时会撒手人寰。
他应该恨他的,恨不得用言语奚落他早日登天,可是一瞧见那张暗灰色的老脸,他真不知道要恨他什么,他连恨得力气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