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刚才为什么发脾气?”他注视着她,黑亮的眸意味深长。
这小女人性子看似刚烈,其实不然,总习惯缩在自己建构的硬壳铁甲中,自卫着,不轻易流露出内心的脆弱。这么久,她唯一一次惊慌失措的模样,还是被他诱拐逼迫那次,难得见她感情外露,他不想就这么放过她。
他能猜测到她为何发脾气,这个认知令他心花怒放,他好喜欢看她生气时的俏模样,就像个使性子的天真小女孩。
“关你什么事?”被子被他抢走了,天真小女孩又拿手捂住脸,死也不看他。
“怎会不关我的事?真真的事就是我的事嘛!”大掌覆上那双白皙纤细,却并不细腻的柔荑,轻轻磨蹭着,这双纤细的小手上有一些粗茧,心中倏然一紧,她,昔日吃了很多苦呢!
“你是你,我是我,不要碰我!”她赶忙撇清关系,甩开他的手,不让他摸得自己心乱如麻。
“我偏要碰,还要碰这里、碰这里,还有这里!”他恶作剧般突然扑住她,趴在她柔软的娇躯上,捧住雪嫩的小脸就乱亲一气。
“找死。”阮真真一怒,脚一蹬,直接将那登徒子踢下床。
“哇,不得了,病一好就翻脸不认人了!”他咬牙裂嘴地捂着屁股。
见他是真疼,她马上就后悔自己的力道太大,咬着红唇担心地问:“你……不要紧吧?”
那半羞半怒又放心不下的俏模样,让黑眸中闪动着愉快的火花,人却固执地坐在地上装可怜,“我屁股好疼,快来帮我揉揉!”
揉……屁股?亏他想得出!阮真真面红耳赤地瞪着他,牛牵到京城还是头牛,坏人就算死了还是个坏人,这是真理呀!
“是真得好疼啊!”他朝床边一趴,开始抱怨:“你力气那么大,人家又不会武功……”
“哼!”她恼了,扭过脸瞧也懒得瞧他。
“真真……”他低声唤她,语气里少有的郑重让她诧异地回头。
“你想不想像不三不四他们那样出去?”
她摇头,能从阴森恐怖的侯府走出来,能在这里活下去,她觉得这一生已经够本了。
“那你喜欢这里吗?”
“当然。”
“真的?”他大喜过望,“那你也喜欢这里的人吗?你不觉得他们都很怪吗?”
她毫不迟疑地回答,“我以前是觉得老板娘他们不怎么厚道,后来发现最滑头的是你,真想不通你为人这么坏,他们干嘛还找你借钱?”
“这你就有所不知,镇上能称得上是土财主级别的只有俩,一是你家公子我,另外就是鸣风绣庄的凤栖梧大叔了。”元媵赶忙向她介绍。
大叔?她猛翻白眼,人家凤大爷不过三十出头,尚未娶妻,他也好意思管人家叫大叔?
“那位风大叔可比我狠多了,小气得要死,一毛不拔,就算你要饭要到他面前表演上吊,他连眼都不眨一下。”元媵讲得活灵活现。
“你又骗我,酒窝妹跟我说凤大爷待下人宽厚,人品又好,从来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哪像你,镇上的人都说你任性刁钻,还唯利是图。”她压根不信他的话。
“胡说!本公子的形象有这么差吗?你可千万别听人家乱讲!”这一气非同小可。
“镇南的田婆婆,说你这么大的人了,心情好就逗她家的猫玩,心情差就追得那只猫只敢在树上待着,凭她怎么喊都死活不下来……”凡事凭心情,就是任性的表现。
这个……好像确有此事。
“福字米店的薛大叔,说明明是一块水田里收来的稻子,打出来的粮,放在同一只米袋里,你偏说上半袋的口感好,下半袋的就差强人意……”这种刁钻行径,只有两个字足以形容,就是“找碴”!
咦,这个她怎么也知道?
“盘古酒坊的盈师父,说你有一回看中了她的酿酒配方,死缠烂打着要人家把配方卖给你,人家不肯,你就趁机抬高原材料的价格,弄得材料比成酒还贵……”这家伙不枉家里是开当铺的,简直是奸商大奸商大大的奸商啊!
元媵难得地傻眼,这丫头几时跟镇上的人熟成这样了?连那素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酿酒师父都肯开口跟她聊上两句了?
“没话讲了吧?”证据确凿,还想骗她?门儿都没有!
“真真……”不料,他猛然从地上朝着阮真真飞扑过去,趴在她的腿上喜极而泣。
“又干嘛?”她翻了个白眼,好气又好笑。
“真真太关心我了,到处打听我的消息,一点点蛛丝马迹也不放过……我真是太感动了。”他边说边在她腿上蹭,演戏之余还不忘吃几口嫩豆腐。
“讨厌!”她又想踹他,偏在行动前迟疑一下,抬起手来,看着那颗正闷头装哭的黑色头颅,偏又打不下手,愣了半响,还是放过他,任他一个人装疯卖傻唱独角戏。
“真真以后别跟那些心跟坏得很的人来往了,有事就来问我,咱们俩的关系可比那些张三李四王二麻子要熟得多了,是不?”这世道,人心叵测啊!
“有事就问你?”她挑起秀眉。
“当然……答不答就在我了。”他假笑数声,苛扣斤两。
“那好,镇上怎么没有镇长呢?”她懒得计较他的滑头。
庙有住持,家有家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乌龙镇,居然没有一镇之长,岂不奇怪?
“前任镇长好些年前就出家当和尚去了,本想选出新的来上任,可是大家谁也不服气谁,最后只好成立了个镇委会管理镇子,平日芝麻大小的事都由曲帐房出来调解纷争。”
“原来如此,难怪镇上的人都服他,他处事很公道。”她曾亲眼目睹过曲帐房处理一桩纠纷,虽然情况比较复杂,但他处理起来得心应手,让两方都很服气。
“没搞错吧,他处事公道?”元媵怪叫:“全镇心肠最黑的家伙就是他了!”
“少来了,人家有你心黑吗?”她冷哼一声。
“你怎么总是胳膊拐往外拐,帮外人讲话?”他总算从她腿上抬起头了,不满地瞟着她:“是不是看上人家了?他有你家公子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吗?”
咚!一记爆枣不偏不倚地砸上他的头,疼得元媵眼泪都飙出来了。
“很疼耶!”这回是真疼。
“谁叫你乱讲话!”他的猜疑莫名地让她急红了眼,眸中闪着泪意。
“哎呀,别哭别哭……都是我不好,不分轻重乱讲话,真真,千万别哭……”见她掉泪,元媵手忙脚乱地爬上床,不顾她的挣扎将她一把抱在怀中。
他自嘲般地自说自话:“我一定是吃醋了才说起浑话来,真真是我的典当品嘛,又不给赎的,就算你跟人家两情相悦要私奔我也不会让的,还吃什么干醋着什么急?”
他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会猜中她的想法?还是她脑子秀逗了,连他说这种话她都会觉得开心?就象听他保证不会丢下她,不会不要她。
粉拳捶了他两下,阮真真将流泪的脸埋在他的肩头。
这个家伙很可恶、很离谱、很滑头,可是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喜欢好喜欢他!
这不能怪她,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而且这个人看样子也有点喜欢她,于是她就这么一股脑儿地陷了进去,再也抽不了身了。
问题是她都已经抽不开身了,他干嘛还要死抱着她,还要笑得那么大声?
他告诉她,自己一向把女大夫当妹子,再说人家已是名花有主了,那个正主好死不死正是谁也不敢惹的萧屠夫,所以要她千万别学他乱吃干醋,味儿相当酸咧!
犹如菩萨转世的月大夫和凶神恶煞的萧屠夫居然是一对?阮真真在惊诧的同时又被他的话逗得破啼而笑,红着脸怎么也不敢抬头看元媵眉开眼笑的样子。
微风拂面,倚窗听风;远方好像还和着管笙细调,不时飘来庭院里栽种着的月季花的清香,房里那对有情人儿相依相偎在一起,像极了并蒂绽放的花儿……
第7章(1)
恍如隔世。
费尽心机地找到了她,第一次抱她在怀,两具感觉如此契合的身躯,就像是上天赐予的礼物。
她一直作着恶梦,看得床上的他好心痛,那就……使点手段逼着她爬上自己的床,再想出一个又一个折腾她的法子,让她累到没空作恶梦吧!
凝着熟睡的小脸,眉头轻扬。
哈哈,他果然够可恶,连那些恶梦都对他甘拜下风。
五天后。
阮真真坐在月家医馆的客房内,目瞪口呆地看着老板娘、花道士和酒窝妹捧着一袭精致嫁衣和凤冠出现在自己面前。
“我说,还愣着发什么呆?尖叫昏倒或是感动到飙泪,总得有点表示嘛!”老板娘笑吟吟的,春风满面。
“这是什么?”她呐呐地问。
“你的嫁衣啊,新娘子!”花道士替她尖叫,“天呀!太漂亮了,我嫁人的时候也要弄这么一件!”
“谁是新娘子?”她仍恍如梦中。
“还能有谁?当然是你呀!”花道士奇道:“你不晓得你今儿出嫁?”
出嫁?她?阮真真又是一阵目瞪口呆。
“阮姑娘,快换上嫁衣,我按你的尺寸裁的,一定合身的。”酒窝妹难得抛下病恹恹的主子亲自跑这趟,就是为了送这身嫁衣。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元媵怎么会娶她,她只是个无名无份的……不,在全镇人的心里,她这个典当品无论是做妾还是做丫头,归属权早就是他元媵的了,哪里值得搞这么大动静?
“没有弄错,阮姑娘,今儿个的的确确是你与元公子的大喜日子。”酒窝妹笑吟吟的纤手一抖,将备好的嫁衣铺开,顿时,屋内流光溢彩,富丽耀人,让人看得转不开眼睛。
那是件以大红色绸缎绣着富贵牡丹图案的华贵衣裳,大襟袄上镶着金丝镶成的葡萄扣,还有一条镂金百蝶穿花的五凤裙。
好漂亮……阮真真看直了眼,可是那怎会是属于她的?她狼狈地想逃。
“元媵那小子忙活了这么些日子,就是为了今天,你若不上轿,他在宾客面前会很没面子哦!”老板娘抓住正欲逃开的阮真真,对花道士喊:“别废话了,一会花轿就来了,快来帮忙!”不顾阮真真的拒绝,两人直接就要上去扒她身上的衣物。
“住手……”
“哎呀,就乖乖地别挣扎了,你是逃不出咱们俩的手掌心的!”
“不要……啊!”
“嘿嘿嘿,你就从了吧!”屋内传来阵阵惊慌失措地尖叫、惊呼以及得逞的奸诈笑声,不知情的人听了,铁定以为里面正在进行霸王硬上弓的勾当。
一盏茶的功夫,阮真真总算换上了新装,两位“女霸王”也累得摊在椅上喘粗气。
“我说,大喜的日子你也动生气啊?”女老板披头散发地从镜子里瞧着新娘子,啧啧有声地直摇头。
“真是够呛啊,这么泼辣,元公子怎么搞得定?”花道士扒了人家的衣服,自己的衣服也不能幸免遇难,皱皱巴巴的乱成一团,袖子还给撕破了一截,活像刚遭人非礼似的。
“对不起……”端坐在铜镜前,总算安静下来让酒窝妹为自己梳妆打扮的阮真真看到两人此时的模样,万分惭愧地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哪里晓得这两个女人力气那么大,山大王似的,根本不听人说,上来就扒她衣服。虽然那个花道士只三脚猫功夫,可那女老板绝在自己之上,当下三个女人在地上滚成一团,老板娘不得已出手制服她,押她上梳妆台。
“嘻!还是人家元公子就是喜欢你这调调?”花道士朝阮真真挤眉弄眼:“他是不是天生贱骨头,喜欢被你虐待?”
“我说……”女老板打趣道;“人家小俩口的房事,你就别打听啦!”
看到连酒窝妹也不禁红着脸抿嘴悄笑,阮真真才明白两人在讲些什么,脸蛋顿时一热,越发显得娇艳逼人。
“好了,瞧瞧看喜不喜欢?”心灵手巧的酒窝妹替她梳好发,细心地戴上美不胜收的凤冠,再在耳垂上挂上两串亮晶晶的红宝石耳环,才停了手。
惊讶地注视着铜镜里的佳人,阮真真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谁?着一身榴花一股鲜艳的以金线织就而成大红嫁衣;这是谁?雪白的脸蛋上挂着羞涩与欢喜;这是谁?眉间水眸里满含期盼与等待……
她怔怔地看着、想着……如果这美丽的新嫁娘真是她,那她在等谁?
元媵吗?她等的是那个不正经的坏小子吗?是的,是他、只有他,虽然只是娶她做妾而已,可他仍旧按照所有的礼法规矩,为她办一个喜宴,替她做一件嫁衣,这就够了,她一向所要不多,而他所做的,对她而言,已经很够很够了。
当色彩同样艳红喜庆的大红盖头遮下来时,阮真真偷偷地,感动又欢喜地,落了泪……
☆☆☆
洞房里,是一片喜庆又朦胧的红,红得既象西山上的石榴花,又像天边的晚霞。
依然是元记当铺的后宅,依然是元媵的卧房,依然是阮真真住了许久的地方。
但梳妆台上摆着一对描金彩绘的龙凤喜烛,床上也换成了红色的纱帐,帐帘以碧玉钩轻轻拢住,垂落着金色的流苏,还有皋上那四只装有枣子、花生、桂圆和瓜籽的喜果盒子,一壶酒水……
屋里的一物一件都和往常大大的不同,无不显露出喜庆和隆重。
身着嫁衣、头戴凤冠喜帕的阮真真,正静静地坐在床榻边。
三个时辰前,元媵骑着高头大马,领着长长的迎亲队伍来月家医馆娶她过门。
几乎全镇的人都涌到了元记当铺,欢声笑语,鞭炮齐鸣。
当元媵带着她,手牵着红绸带挽成的同心结一步步走进后宅时,她听到一个个熟悉的声音。
“啧啧,今儿总算得尝夙愿了,瞧那脸笑得跟朵花似的……”是荆猎户的声音。
“可不是吗?算来算去也是多亏了咱们这些人,不知这回元大公子该怎么感谢咱们……”还有农夫小翟。
“感谢?大伙儿省省吧!如果人家真心感谢咱们,就不会强逼着咱们送礼金了,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雪上加霜啊!”曲帐房正用一种不冷不热的语气感叹自家房子的现况。
“喂!等我拜了堂你们再算这笔破帐行不行?”她又听见元媵没好气的声音,可那语调里,却隐隐约约透着一丝笑意和满足。
“行、当然行!不过拜完堂之后就得忙着洞房了是不,哪来有空?不如筹您孩子满月以后再说得了,您觉得这主意怎么样?”皇甫先生的声音跟着响起。
“还是先生懂分寸,不像有些家伙白目得很……”牵着新娘子准备拜堂的元媵还有闲工夫跟他们打嘴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