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姑娘,这里可是元记当铺?”他从高台的视窟往里张望了下,看向阮真真。
“是的。”
“太好了,小的终于找着了。”男人舒了口气,露出笑意。
“您有什么事吗?”阮真真打发心急火燎的二妞先走一步,再从高高的柜台后出来。
“请问元公子在吗?小的有急事找他。”
“他现在广场上看比赛,我正要去那里,要不您同我一道过去?”
奇怪,明明不是普通的老百姓,一个大男人干嘛要自称“小的”?
“那再好不过,谢谢姑……”男人打量她的打扮,见她将一头青丝挽起,便知道她已为人妇,忙改口致谢:“不,谢谢大嫂。”
“不用客气,请随我来。”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当铺,再往镇中一隅的广场走去,还未走近镇中央的广场,就听见一阵阵震耳欲聋的掌声、欢呼声,以及为选手加油的喝采声。
广场中央搭建起一座圆形台,打着一条大红色的横幅,上书“乌龙镇第六届不吃白不吃饭桶大赛”,台子的四周簇拥着鲜花,两侧还垂挂着一幅醒目的对联。
上联是饭桶一吃饭吃一桶饭;下联是水缸一喝水喝一缸水。
第8章(2)
阮真真遥遥地张望着,差点大笑起来,再一瞧,台上靠左侧坐着一排镇上有头有面的大人物,除了元媵外,还有客栈老板娘、棺材铺掌柜、曲帐房……
另一侧,负责担任司仪的花道士和皇甫先生,各自手拿一个纸糊的喇叭,领口上还别着朵喇叭花,正卖力地进行现场解说。
“各位乡亲、各位父老!比赛已经接近尾声了,请大伙儿睁大眼睛秉住呼吸,最新一届的“不吃白不吃饭桶大赛”冠军马上就要产生了!”花道士尖声喊叫。
“到底最后夺冠的是已经连续三次夺魁的小瞿,还是后起之秀胖虎呢?请大家拭目以待!”皇甫先生同样卖力地吆喝着。
阮真真带着那个想找老板娘的男人挤入人群,想往台前靠近点,无奈看热闹的人太多,怎么也挤不进去。
“天啊!请乡亲们注意,胖虎正将倒数第二个馒头塞进了嘴里……不好!是卡住了吗?为何脸色会如此难看?他会不会咽着?会不会、会不会、会不会?”
又听到花道士夸张地扯着嗓子喊,“请礼仪小姐赶快送上茶来,顺便说一声,本次大赛的茶水一律由“安记茶楼”提供,请众乡亲们记住他们的广告,安记茶楼,是您理想休闲的最佳场所。”
话语间,酒窝妹和另一个胖乎乎的丫头动作神速地冲上台,给已经让馒头卡住喉咙的胖虎灌水,成功的救了他一命。
“大家请注意!请转向这边,一号种子选手小瞿已将最后一个馒头咽下,如果他吃完而胖虎还未从装死中苏醒,那么小瞿就是本届大赛的冠军了!”
皇甫先生也不甘示弱,嗓门更大了,“下面我来介绍一下本次比赛各大赞助商赏助的商品为如意客栈赞助的皇家套房三天两夜包食宿;如归棺材铺赞助的纸花炮竹若干;鸣风绣庄赞助的冠军礼服一套;元记当铺赞助的黄铜饭碗一只,以及曲帐房赞助自己撰写的“乌龙镇致富秘籍”一份……此外还会在花大师的陪同下享受西山道观浪漫一日游……”
在两人不懈的操持下,现场气氛一浪高过一浪。
“相公……”阮真真朝着元媵的方向,边大声喊边挥着手。
幸好,元媵正东张西望,似乎想在人群里找她,待他远远的看到她时,立刻露出欢喜的笑容,下一秒,却在瞥见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后,脸色倏然一变。
他好像飞快地皱了下眉,一向轻松开朗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他微微侧过身子,同坐在他旁边位置的客栈老板娘耳语几句。
老板娘扬眉表示诧异,视线也马上扫了过来。
随后,俩人靠在一起,耳语着,似乎在小声地讨论些什么,由于现场的噪音太过喧哗,于是他们的头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他们的模样……好亲密,阮真真呆呆地看着,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有点心酸、有点疑惑、有点伤心和一点点嫉妒……
一时间酸甜苦辣全部洒了出来,搅和在一起,感觉好难受。
身后,跟着来找元媵的那个男人似乎在她耳边大声地问了几句什么,她也完全听不见。
那天的比赛是怎么开始的,后来又是怎么结束的,阮真真一点也记不清了,四周都是人,黄昏的夕阳也那样刺眼,叫声震耳欲聋,每个人都挥舞着双手朝台前涌去。
她看着台上和另一个女人喁喁私语的元媵,只觉得头昏眼花。
她悄悄地将脚往后挪去……
人实在是太多了,都在挤来挤去,她虚弱地随着人流的推挤,又成了一条没有帆的小木船,失去了方向,只能随波逐流,她不知会飘往何方。
她突然意识到元媵就是她的方向,就是她的帆,而她对于元媵,也许只是许多只小木船中的一只。元媵再怎么待她好,她充其量不过是个妾,终究有一天,他会娶个正妻过门,当元家名副其实的少奶奶。
到了那个时候,她要怎么办?
☆☆☆
镇上关于元记当铺公子与如意客栈老板娘的传闻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逼真。比如,有人亲眼看到元公子夜宿如意客栈、有人不巧撞见老板娘不知什么原因死拉活拽着元公子不松手、还有人无意遇上元公子与老板娘一起相邀出了镇子,两天后的深夜同归。
传闻传到最后,最离谱的是,看到老板娘抱着个不满周岁的小囡囡,就马上有人绘声绘色说长得可像可像元公子!
连孩子都生了?简直是爆炸性的新闻啊!全镇上下,所有的目光除了关注那对绯闻男女外,更多的投向了元家那位被娶进门的典当品,阮真真。
“唉,可怜哟!才一年,就成下堂妾了……”
“是呀,长得这么漂亮又年轻,老板娘看起来好像比元公子好像要大了些,难得他怎么想的!”
“这你就不懂啦,女大三,抱金砖嘛,再说都一年了,肚子里还没消息耶……”
“女人就这么命苦,生不出孩子,啥都别说啦……”
每当阮真真独自走在镇上时,她就会听到这样的闲言闲语,刚开始时她还能镇静自若,时日一长,她就越发没有了自信。
尽管老板娘平日里喜欢化浓得吓死人的妆,看起来年纪似乎比元媵要长。可是如今的世道,男子娶一个比自己大的女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更何况她也在私下里偷偷观察过老板娘和元媵,悲哀的发现,两人之间确实有一股难以描述的亲密感,每当他们在一起时,相互间那份默契总是旁人难望其项背的。
传言也并不全是空穴来风,元媵确实与老板娘一道离开过乌龙镇两天,他们将元记当铺里的金银财宝全部装箱驾车带走,她没问元媵他们要去做什么,元媵也没说,后来她偷偷地听花道士露了口风,好像是要拿去救济因南方闹水灾而逃荒过来的老百姓。
这是件多好的事啊,她的相公,不是一般的世俗之人呢!他从不将钱财看得那样重,也不像旁人讲的那样唯利是图,其实他心真,有着别人看不到的慈悲和善良,甚至更庆幸自己遇到他,爱上他,再逐渐地发现他的好。
她无力反驳那些流言,因为至今未孕也是她心头最大的芥蒂。
依元媵在床事上的热衷,她非常费解自己的迟迟不孕,难道真是自己的身体有问题?
百般转辗也想不出个头绪,这天趁着元媵出门不在,她干脆悄悄地跑到月家医馆找女大夫。
一进医馆大门,与往常不同,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迎面扑来,令阮真真差点难受地吐出来,她捂住鼻子,小心地朝里面走去。
小小的医馆很安静,以往来这里问诊、疗伤的病人一个都不见,连月大夫也不见了踪影。
阮真真狐疑地朝里慢慢走,穿过一片竹林,越临近女大夫的药庐,血腥味就更加浓烈了,她猛然意识到,有人受伤了!而且伤得很重。
推开药庐的门,她惊呆了!一屋子的血,里面躺着好几个受伤的人,女大夫正帮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止血,那是荆猎户,还有盘古酒坊的女师父正安慰一个伤了腿正嘤嘤哭泣的姑娘,而元媵怀里躺着昏迷不醒的老板娘。
他不是出门了吗?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老板娘会受伤?她是不是不巧碰见了什么不该让她知道的事情?
阮真真的脑袋里一片混乱,她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两步,差点和一阵狂风似刮来的萧残夜撞到一起,愣愣地看着一身杀气的屠夫从她旁边刮进屋内,将捣好的草药递给女大夫。
“真真?”元媵疑惑地看见她,表情有些奇怪,双眸里却十分阴冷,“回家去!”他忽然对她大声喊,口气是她从未见到过的冷酷和慎重。
“为什么?”如果他不对她讲这一句,她会乖乖地回家、乖乖地操持家务、乖乖地等他回来。可是他在这里,怀里抱着一个受伤的女人,却大声要她回家去,她突然觉得这个场面很可笑。
“听话,回家去,不要随便出门。”又是一声命令句,语气更显凝重。
她突然觉得这样的他,让自己感觉非常陌生。
“你为什么不回家去?”她赌气般地问,他为何老是命令她?
“以后再告诉你。”以后?又是以后?他总在敷衍她,她的疑惑,从来没有一次能得到老实的回答,上次那个来当铺找他的陌生男人,他们分明认识,可他还是什么也不告诉她。
“那你先告诉我,她对你……很重要吗?”她深吸一口气,制止住满腔的委屈,黑白分明的水眸直愣愣地注视着元媵。
他不说话,慢慢地拢起眉,同样深深地直视她。
“告诉我行吗?”他的沉默令她更难受,她不死心,她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那我告诉你。”他凝视她,眼底有着焦虑和不安,但语气却十分确定:“她对我很重要……”
“不必说了,我明白。”她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他的话,呐呐地说了一句,转身飞快地奔出月家医馆。
身后,元媵有没有叫住她,她已经听不到了,而她也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已经够了,她只觉自己这一刻她已经眼耳皆盲了,如同形如行尸走肉一般地回到元家宅子里,走回卧房,她静静地坐在床铺边,才意识到心里有个地方仿佛被利器挖掉了,空荡荡的,她倒回床上,心痛得有如刀绞一般,难以忍耐。
第9章(1)
为什么要离开他?因为不信任,怀疑他爱上别人?他既生气又害怕,想到她差一点就真得离开他了,他就暴跳如雷。
不!他不能容忍这种事发生!谁也不能将她从他身边带走,除非,他死!
是到了离开的时候了吧!她想,注定始终都是一个人,孑然一生,孤苦伶仃,可命运已然如此,也无须怨天忧人吧。
她站起,默默地到箱柜里随便地收拾了两件衣物放进包袱中,再打开妆盒,将头上的首饰玉钗都放回去,这些都不是属于她的,就像元媵一样,从未属于过自己。
还有……手腕上的这只金环,她褪了下来,将它搁在手掌中,蹙眉凝眸地瞧着。
夕阳的余晖从视窗照射进来,映照得金环黄澄澄的,发出耀眼的光芒。
咦?金环的内壁上,好像刻着字迹?她将金环托高,仔细地看着那些犹如汉字的纹路,里面的确隐约可见,刻着一个汉字,柴?
柴?是什么意思?阮真真原本就对这枚金环的来历有所怀疑。
她在侯府多年,见识过不少出自皇室的奇珍异宝,她更清楚天下除了皇室之物,民间的普通饰品上绝不可能以雕刻龙凤的图形来装饰,那是大不敬,是死罪。
可这枚古老的珍贵金环,正面刻有飞龙,里面还有一个“柴”字。
放眼如今天下,三分之二尽属宋朝,而以往的各朝皇室中,只有大周朝的国姓为“柴”。
眼前的这枚金环,究竟是元媵的所有物,还真是被人送上的贺礼?阮真真迷惘了,同时一种更深的伤心涌上心头。
她不知道元媵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她?不让她知道,她于他而言,或许只是个外人罢了!不过从此后,一切都不重要了,也与她再无关系了不是吗?
将金环也放进妆盒,她拎着简单的包袱,打算趁着夜幕离开乌龙镇。
他已经给了她答案,他没承认喜欢月大夫,却亲口对她说,女老板对他而言,很重要。
事己如此,还能如何?她不可能和另一个女人共侍一夫,她以前以为自己能为了元媵妥协任何事,现在她才明白自己其实不能。
对元媵的感情,远比她自己估计的深得多,也重得多。没有所谓的谁负了谁,他从未对她许诺过什么,从头至尾,她只是他的典当品。没有丝毫的怨,也没有理由怨,相反,她还要感谢他。
他救了她一命,给了她全新的生活,虽然只有短短一年,虽然想起来就觉得不够,可又因为她在这段日子里活得太幸福,太美好……好得让她只有感谢和祝福而没有任何恨意。
心里若是还有什么其他的,那就只剩遗憾了,他们相识得太晚,因此注定了很多事情都无法改变。既然无法改变,那么无需道别。不能相濡以沫,就相望于江湖。
“喂!我说大妹子,这么晚还要出去串门啊?”
刚锁好大门,阮真真一转身,就看到花进士摆了一个根俏皮的姿势,靠在墙边向自己打招呼。
“大妹子,就算元媵那家伙喜新厌旧罪大恶极,但明明是他的不对,干嘛是你要走咧?要走也是把他赶走嘛。”明显花大师对她这种逃避的行为很不以为然。
阮真真低下头,也不跟她闹嗑,抬脚就想离去。
“喂!干么不理人呀?我可是咱们镇上“妇女救授会”的理事耶!”花道士追在她后头直嚷嚷:“女人虽然是弱势群体,但也不能任人宰割,你有什么委屈就上咱那儿投诉,本大师一定给你一个完美又满意的答案!”
“我没有委屈。”阮真真越走越快,不想因为她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你别跟着我了。”
“你这个样子,可别怪我用强的!”话音未落,阮真真就感觉有道指风朝自己肩头的穴位袭来。
她身形一闪,灵敏地避开,冷冷地看着偷袭不成的花道士:“你这是做什么?”
“好啦,我承认我打不过你,不过也不会眼睁睁看你走掉。”花道士尴尬地干笑数声,又半真半假地正色道:“不过呢,我可以随便喊一声,就有人来抓你啰,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