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是,瞿城主怕什么呢?”她笑咪咪地道,“不如就好好吃完这顿安乐饭,有什么事儿,等本宫走访完晖城百姓乡里,巡视过北夷流民所后,咱们再说。”
瞿和与一众官员闻言脸色大变,颓唐绝望地软瘫在地。
晖城由他们只手遮天久了,向来民怨沸腾,若非有赢氏势力和强将亲兵镇压,恐怕早就掀翻了天了。
难道,难道君上这次是故意将流民主力安置在晖城,等的就是他们做下手脚致使晖城大乱,便好趁机一举夺回这座被赢氏掌控多年的城池吗?
想清了个中玄机,瞿和两眼涣散的瞪着前方,整个人已傻了。
“多谢瞿城主让我们师出有名。”赵妃子一双水灵杏眸眨了眨,随即抿着唇儿笑着离席。
两日内,皇贵妃在若干精兵陪护下,亲到晖城各处遍访百姓,收下状子及上告血书一共九千八百二十卷。
隔日,晖城六十名大小官员中,共四十九人获罪,家产充公,尽数拨于购粮采买牛马以丰百姓,恩及北夷来归流民。
四日后,皇贵妃奉君上之命,遴选贤能官吏取代世家指派的官员,立时走马上任。
六日后,深受百姓爱戴的皇贵妃被全城百姓以万民伞浩浩荡荡相送出五十里外,百姓们仍旧跪地谢恩不愿起。
当日入夜,城门大开,大周帝亲率百官迎皇贵妃入城…………
深夜的赢太宰府,则是秘密斩杀了一大批办事不力的人。
第13章(1)
用胡麻一斗,梼,煮令熟,研取汁三升。
葱头二升,米二合,着火上,葱头、米熟,得二升半在。
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作胡麻羹法》
赢太宰神情阴沉地负着手,想起了被拘于深宫中的妹妹,还有显然已不惜将自己逼上刀山的亲甥儿,胸口剧烈起伏着,苍阵里的郁色更深。
秘密的大堂之内,赢氏谋士列座,气氛凝滞沉重。
“禀主公,南方有飞隼传书来。”一名身穿盔甲的赢氏副将恭敬地送上锦帛织卷。
“呈上来。”他眉头微微舒展,接过后展开一看,神色有些复杂,似喜似悲更似感伤。“诸位,南梁王得手了。”
大堂内的其他谋士不禁眼睛一亮,充满希冀地望向赢太宰。
“主公……”一名白发谋士满脸兴奋地拱手道:“那您便该有所决断了,如今的君上已不再顾念我赢氏一族,我赢氏命运岌岌可危,是灭族,是壮大,端看今朝了!”
赢太宰沉默良久,心中满满苦涩怨恨交错,却也有一丝自己不能面对与承认的内疚。
树大招风,枯枝亦多,赢氏百年来传至他这一代,虽说权柄在手,可也有太多是他无法掌握的。
赢氏为大周世族之首,又是太后母家,本该尽享人间富贵无忧,可是权势是世上最能养大野心的沃土,既已尝过了这样万人之上的滋味,又有哪个人愿意止步于此,甚至是放手?
就算他再不想承认,可那个当初满眼敬慕仰望着自己的漂亮小男孩,现在已经是高高在上、霸气无双的大周帝王了。
“堂儿,”赢太宰轻唤,仿佛想对心底最后那一寸柔软温暖告别。“就当这一世,是舅舅对不住你吧。”
赢氏子弟,上千族人,尽皆寄望着他这个家主上位,为他们带来更灿烂更富贵的未来……正因为他肩上背负的太多太多,如今,他已是回不了头了。
原本他还希望能由赢氏势力送进宫的嫔妃为皇帝诞下大子,再续赢氏风光荣华不断,可是宇文堂宁愿让自南梁带回的女子飞上枝头做凤凰,也不愿碰后宫任何一个女人,他便已知赢氏大势已去。
现下,已到图穷匕现,兵戎相见的时刻了。
赢太宰抬起头,苍老的脸庞神情深沉冷硬,下令道:“动手吧!”
众人闻言大喜。
“主公英明!”
这天早晨,赵妃子带着侍女们到梅林里摘梅花,打算亲手做蜜梅羹来跟君分享,却没想到梅林太大了,她手臂上勾着小篮子走呀绕呀地,一下子便和侍女们走散了。
不过她倒也不慌,反而欢快地享受起这难得不被众人簇拥的安静时刻,可以暂时放下皇贵妃端着的姿态,蹲在地上搓雪球玩。
君上老是怕她被冻坏了,自从下雪后,便已经拘了她好几天,天天鹿肉锅子、鱼头锅子地轮番喂养她,害她又生生被养胖了好几斤,小肚肚越发软绵,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喜了呢!
有得吃,她当然是欢喜了,可是后来她才知道当天只要被喂饱饱,当晚就会被那个不知餍足的大男人给压在龙榻上从头到脚吃干抹净。
连续十几天下来,她再笨也看明白了,原来白天她,顿好吃,就是为了晚上让他好吃一顿。
呜,再这样下去,她就算吃再多补再足,也禁受不住君上夜夜如狼似虎的索求啊……
“唉,天天都弄得人家腰背酸软,都要未老先衰了。”她边搓着雪球,边咕哝抱怨。
可说是这样说,赵妃子身畔服侍的人都看得出来,自家娘娘在君上的精心“喂养调教”之下,是越发滋润得娇艳可人。
今日天气虽冷,可在白雪红梅相互掩映下,显得幽幽沁香的梅林里点点娇艳清傲动人,恍若仙境。
通身穿得毛茸茸的赵妃子蹲坐在雪地上,隔着鹿皮手套包裹起一团团的雪球,堆起了两个笨拙可爱的小雪人。
“这个是君上,这个是阿妃。”她笑咪咪地看着这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小雪人,满心欢喜甜蜜地自言自语,“君上高高瘦瘦又漂亮,阿妃小小胖胖又可爱,配得刚刚好。”
就在此时,一个陌生的女声在她身后响起——“娘娘。”
赵妃子吓了一跳,猛然回头,惊疑不定地眨了眨眼。“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儿?”
不对,纵然侍女们和她走散了,可她身边一直有暗影和大宗师暗中保护着,怎么会轻易让一个陌生女子接近她三步之前?
赵妃子心下一沉,脸色瞬间变了,沉声质问道:“是谁派你来的?你把本宫的人都弄哪里去了?”
“娘娘果然警觉,不过奴下只是代为报信的。”那侍女打扮的清秀女子微微一笑,素手滩开,有一物在掌上。“这物,娘娘可还认得?”
赵妃子满眼戒备地瞪视着她,目光落在掌心上那只白玉环上,心脏狠狠一抽,厉声道:“这是我阿娘贴身佩环,怎会在你手上?你——你幕后之人是谁?你们打算对我阿娘做什么?”
“奴下的主子是谁,你不用知道,娘娘只需要知道你于南梁的娘家赵氏一族,共一百二十余人,如今已被南梁王陈双拘于一秘密之处,只待娘娘为我家主子做一件事,他们便可以不死。”清秀侍女轻描淡写地微笑道。
赵妃子脸色霎时惨白若纸,眼前一阵晕眩。
不,不可能,不会的!
“你以为光凭一只白玉环就能骗得本宫中计,为你们所用吗?”她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脸上掠过嘲讽的笑意,眼神冰冷如寒霜。“且不说南梁宫中仍有我姑姥姥和姑姑在,就算她们阻止不了南梁王想做什么,可我如今是大周皇贵妃,是君上宠妃,他陈双若不想国毁命丧,就该知道我大周君上的威严不容挑衅——”
“这些不劳娘娘忧心,”清秀侍女面不改色,似笑非笑道…………“我家主子自有能
给南梁王重酬的筹码。话说回来,娘娘若是不信,这儿还有一封贵家赵老爷子断指沾写的血书,你大可一看,这用字遣词是不是赵老爷子的口吻?”
赵妃子几乎无法呼吸,她满眼赤红,抖着手攫过侍女手上的血书,那白绫上头一句话便瞬间夺走了她的心跳。
珠珠儿,是阿爷……
当世唯有她和赵老爷子两人才知道她这个小名,因为当初她的降生是赵家老爷子如珠似宝的期待,所以只要私底下爷儿俩在的时候,老爷子都会唤她“珠珠儿”,她则唤老爷子“阿爷”。
霎时热泪夺眶而出,赵妃子紧紧掐捏着白绫的手颤抖泛白了。
“你们……”她心痛如绞,抖着唇疮哑地问:“究竟想我做什么?!”
“识时务者为俊杰,娘娘正该如此。”清秀侍女眸中利光一闪,得意地嘴角微扬,自袖里取出一只拇指大小的玉瓶子。“宇文堂在这世上唯独不会对你有所防备,只要将这瓶中的几滴滴入他吃食内,我家主子便会保你赵氏一族不死,并享受取用不尽的富贵荣华,包括娘娘你在内。”
赵妃子猛然一震,身躯晃了几晃,小圆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不!”她双眼怒睁,几乎恨得喷出火来,整个人仿佛被撕裂般浑身剧痛,但她依然坚决地道:“你们休想!就是我死,我也不会背叛君上,不会伤及他一根寒毛!”
“娘娘这般情深义重,那么就是要用君上一条命,换你赵氏一百二十余口的性命了?”清秀侍女柳眉微挑,笑得嘲讽。
她身子一颤,紧揪着血书的手颤抖得越发厉害。
一边是比她性命还重要的君上,一边是生养她长大的血脉亲人。
“娘娘,您怎么选?”
阿妃,你该怎么选?
她闭上双眼,只觉满眼绝望,心碎成灰……
而皇宫另一侧,宇文堂负手望着远处被白雪笼罩的重重朱檐宫墙,凤眸蕴含着浅浅微笑光华。
“阿妃亲手做的蜜梅羹也不知好吃不好吃?”
这天,仿佛漫长的永无止境……
赵妃子脸色苍白地熬煮着蜜梅羹,朵朵红艳的梅花落在汤羹之中,迅速褪了颜、失了色,融化在那一锅沸腾里。
她的眼眶恍若被热气蒸出了湿热的雾气来,水润润得似乎随时有泪滴落,可再一细看,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娘娘,您脸色不大好,是不是今儿在雪地里冻着了?”彩夷心里有一丝不安,关怀又自责地道:“都是奴下们不好,怎么没护好您,让您独个儿在梅林走散了……娘娘,您是不是在里头冲撞着了什么?嗳,不成,待会儿还是得请大巫来为您安安神才是。”
“彩夷,我没事。”她深深吸了口气,竭力挤出若无其事的微笑,强打点起精神道:“这蜜梅羹快好了,可蜜好似不够了,你帮我去后头取一些吧。”
“奴下这就去。”
待彩夷身影消失在灶房门口后,她背对着几名在门口侍立的侍女,盛出两碗蜜梅羹,自怀里掏出那只小玉瓶子,颤抖着手把瓶里的液体倒进其中一碗,而后飞快将玉瓶子扔进熊熊燃烧的灶头内。
那两碗,一碗描绘着龙,一碗描绘着凤……是他亲自画的。
赵妃子喉头紧缩着,眼眶灼热难当,心头酸楚万分,寸寸碎绞。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家人去死……”她哽咽地低喃,嗓音破碎。“对不起。”
——君上哥哥,如果你我当初不相识,不相知,那么是不是命中就不会有这一劫了?
冬日早逝的夕阳余晖斜落,将她的身影浸润得飘忽透明,就连衣袖上金丝银线精绣的彩翟也黯淡无光。
赵妃子一手紧紧攒着胸前衣襟,无声呜咽着,那泪,终究滴落到了蜜梅羹中。
君上哥哥,对不起,这一生终是阿妃亏欠了你。
第13章(2)
晚膳时分,这是他们夫妻俩一天里最能卸下前朝后宫肩上重担和面具,真正放松心绪,甜蜜共食的温馨时刻。
宇文堂最烦有奴下在旁边伺候,赵妃子更是喜欢亲手为他夹菜,兴高采烈地为他介绍新来的庖丁又做了什么好吃的菜肴。
“最近您都忙着校阅大营操兵的事儿,每天早出晚归的,连膳食只草草用了几口便让人撤下去,这样久了身子怎么能行?就是肠胃都头一个熬不住的。”她边忙着在他描金玉碗里堆着香喷喷的好菜,不管是美味的烧牛肉,抑或是新鲜对虾打制成的丸子,只要她觉得好吃爱吃的,统统没放过。“来,再尝尝这新发的芽菜,可甜脆了。”
“够了够了。”宇文堂看得一阵好笑,修长大手轻轻按上她的小胖手,凤眸含笑。“往常都是孤在喂你这只小豚,怎么今日反颠倒过来了?!”
她手一僵,长长睫毛掩住了眸底深沉的悲伤之色,抬起头来时,却已不见半点异样,小圆脸漾着常见的娇憨笑容。“以前都是君上喂阿妃,今天换成阿妃喂您,难道您不喜欢吗?”
他凝视着她,唇畔笑意微微消失,柔声问:“阿妃,奸说今早有人出手引开了他和暗影,待他们回到梅林后却无异状,此事定有蹊跷,你没受惊吧?”
赵妃子心一跳,脸色霎时一白,死命吞咽下涌现的恐慌,勉强挤出笑道:“是有一些些吓着了,原以为是有刺客想对我下手呢,后来才知道是虚惊一场,呵呵,我真没、没事啦。”
“真没事?”他蹙起眉,有些不放心地盯着她。“还是让太医来帮你诊诊脉,开几帖安神汤——”
“不用不用,我没病,才不想喝那种苦药汤。”她连忙摇头,脸上满是惊惶,小声求饶道:“不喝好不好?那药一入口,好几天吃什么都尝不出味道,这不是要了臣妾的一条小命吗?”
他登时被她逗笑了,屈指轻敲了下她雪白的额头,假意气恼道:“什么死呀死的,都快当皇后的人了还这么口无遮拦,将来怎么母仪天下?”
她眼眶一热,心口绞得死紧,藏在袖里的手死死掐陷入掌心,花了好大力气才强迫自己别哭。
“是阿妃不好……阿妃以后一定记得改的。”她别过头去,竭力眨去了眸底水光,随即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慢慢来,”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还是心软了,宠溺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咱们还有一生一世的辰光,不急。”
对不起,君上……可我们已经没有一生一世了。
赵妃子心如刀割,可想起了被南梁王拘禁起来的赵家全族人,小手一抖,闭了闭眼,终还是狠下心肠,端过了温在一旁的两碗蜜梅羹。
“为了以示赔罪,那阿妃就用这碗亲手做的蜜梅羹,以羹代酒,敬您一碗吧!”她微颤着手将龙碗呈予他,自己也端起了另一只凤碗。
宇文堂接过那碗飘散着酸甜香气的蜜梅羹,深邃的凤眸带着一抹笑意,“是阿妃亲手做的?能喝吗?”
她一颤,手中凤碗的蜜梅羹险些溢了出来,圆脸瞬间苍白如纸。“该不会把盐充做了糖,好好一碗蜜梅羹给弄成了咸梅羹吧?”他打趣道。
赵妃子苍白的脸色终于回复了些许血色,深吸了一口气,假装嗔恼道:“君上哥哥也太瞧不起人了,人家就这么不济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