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肉球,孤是不是……对你太严苛了?!”
“傻君上。”她先是一愣,随即眼儿弯弯地嫣然一笑,举臂环紧他的颈项,将粉嫩如婴儿的脸颊贴靠在他颊边,小声道:“我想为您做更多更多,只要能让您少受累一点,无论受怎样的考验,对阿妃来说都是幸福。”
宇文堂大受震撼,只觉多年来心口那一处空洞刹那间被填得满满的,孤寂褪去,寥落消失,此生此世,再无半点遗憾。
他将脸庞挨着她,凤眼里隐隐湿热了……
“小肉球,答应孤,永远不准离开孤。”
他已不敢想像,没有她的日子。
后来,赵妃子还是知道了晖城之乱的幕后种种纠葛。
于是她提出要以皇贵妃和此案统筹人的身分,亲自到晖城安抚百姓和流民。“既是太宰大人出招发难,您身为亲甥儿不适合做的,就由臣妾出面吧。
她的小手搭在他修长大手上,诚挚深刻地望着他。
宇文堂自然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甚至假意冷下脸子来,试图吓退她的决心。
可终究被泪眼汪汪的赵妃子的一句——“是不是阿妃真的很没用?”搓磨得心都要疼化了,铁血意志兵败如山倒。
理智上,他自然明白晖城此一乱事看似危机,却也是令她能真是崭露头角,立于世人前树立凤威的大好机会。
连诸阖也力劝,亢更是立下军令状,无论如何都会命百名暗影誓死护得她毫发无伤,更别说他随时能够指派数千精兵将她保护起来——但是,倘若有万一呢?
宇文堂内心激烈交战,短短一夜几乎熬白了十数根发,这才忍痛目送身着翟衣牡丹袍,头戴珍珠冠的赵妃子上了贵妃辇车,在五千精兵和两百名暗影的护送下,车队浩浩荡荡往百里外的晖城而去。
“待得她回来,也该是翟衣换凤袍的时候了。”他眸光里眷恋难舍,喃喃低语。
“君上,娘娘定会功成归来的。”亢轻声道。
“孤只要她平平安安,连根寒毛也未掉地安然回家。”他仍痴痴地凝望着那逐渐远去,渐渐化为小小影子的车队,久久不舍收回。
城墙之上,宇文堂高大颀长、风姿端华如仙的身影静静伫立。
直至暮色笼罩,华灯升起,北风刮得更急,城墙四处明火执杖,亢和护卫统领等人都面露忧心之色,深恐自家君上受寒着凉,更怕君上莫不是想要在城墙立上一夜,直待娘娘安全抵晖城的鹰信传来?
“回吧。”宇文堂眸底的最后一寸思念终被冷静按下,回过身来时,又是那个霸气无双的帝王。“诺。”
“命枭军盯紧了赢氏私兵,一有异动,”他嘴角一扬,眼神冰冷如霜。“全灭了!”
“诺!”
他的小肉球要在晖城安抚民心、稳置流民,宣扬大周国威,为他们的家国而奋战努力,他在京城,就绝不容许有任何人任何势力阻碍她的脚步。
“传令下去,晖城的剑客和游侠全给孤看紧了暗处那些牛鬼蛇神,若能护得皇贵妃娘娘直至平安返京,均赏百金。”
亢咧嘴一笑。“臣下代小子们谢君上重赏了。”
“那不是百练的人吗?几时又成了你的小子?”他闷哼了声。
“百练是臣下的属下,他的人自然是臣下的人——”
“那就都是孤的人了。”他抛去一记冷厉白眼。“有何好邀功的?!”
“……吾皇英明。”亢暗暗抹了一把冷汗。
哈哈,哈哈。唉……
娘娘一离开,君上都不说笑了。
赵妃子在高调地进驻了晖城的行馆后,尚来不及坐下来喝口茶水,外头已有十数名晖城的大小官员争相求见,还有一匣又一匣、一箱又一箱的金银珠宝、名画书帖呈了上来。
小巧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着,在她那张圆脸蛋上透着一抹深思,随即嫣然一笑。
“先生,依您之见,本宫这礼是该收不该收?”她侧首望向坐于下首的诸阖,笑吟吟地问。
诸阖看着自己这“关门小弟子”,眸里闪动着骄傲的笑意,悠然道:“这头一试,娘娘不是已心有决断了吗?”
“阿妃是在想,究竟是要先用先生教过的敲山震虎法?还是君上的唯我独尊法?抑或是阿妃自己的没脸没皮法?”
不错,娘娘还有心情打趣儿,和当初只知吃……咳,是和当日相比,足见今日的心性稳当,底气十足,那就不必担心被那些老油滑官子刁难住了。
“这叫名师出高徒啊!”诸阖抚着胡须,笑得志得意满。
赵妃子得了他鼓励的笑眼,更添信心,在接过侍女奉来的茶汤后,慢条斯理地曝饮过了,这才扬声道:“来人,有请诸位大人。”
诸阖则是极有默契地退到屏风后。
不一会儿,自门外响起了错落有致的整齐脚步声,以身穿暗紫官袍的晖城城主为首,鱼贯进来后,齐齐跪地伏首行了个礼。
“晖城城主瞿和拜见皇贵妃娘娘,祝娘娘美貌永驻,千岁千千岁。”
虽然态度无可挑剔,可语气中不阴不阳的暗讽意味却无可错认。
赵妃子心一突,甜甜笑了起来,娇憨道:“大人们请起。”
城主瞿和领着麾下官员听命起身,个个面上皆或多或少闪过了一星半点的轻搜嘲笑不屑之色。
这个皇贵妃,果然是个听不懂他人言中深意的木头美人儿,光靠着一身皮相色奉君前,能成什么事?
看来纵使精明深沉如君上,也有被美色胡涂了脑袋的时候。
瞿和暗自一喜,昏庸的君王总是比英明的君王好糊弄多多了。
“来人,赐座。”她漫声道。
“诺。”训练有素的侍女们迅速奉上锦席。
第12章(2)
待众官员膝坐妥当后,赵妃子还未开口,瞿和已经拱手道:“娘娘此番,是否为安抚我晖城百姓而来?”
“是。”她浅浅笑道。
“但不知娘娘携了几多重金锦帛,可足够抚慰我晖城一万三千余众百姓,这些时日来备受忧乱、饱经摧残之心?!”翟和目光如电,面上恭敬之色越发显得讽刺。
“啊,本宫还没想过要携重金锦帛来安抚民心呢,多亏瞿城主提醒本宫了。”她一副恍然大悟样。
“嗤!”众官里,不知何人大胆地发出了一声嗤笑。
瞿和眼中得色满满,昂起下巴望着上首这个简直是来丢人的蠢笨皇贵妃。
“本宫自己是没带,不过众位大人有呀!”赵妃子清脆的声音响彻中室,惹得众人一愣。
瞿和疑惑地皱了皱眉,“娘娘这话是——”
“本宫平常在宫里备受君上宠爱,吃的用的玩的都是最上等的,像这些金银珠宝、名画书帖什么的还真派不上用场。”她一双杏眼仍旧笑得弯弯的,宛若浑然未凿的璞玉般清新可亲。“可这些笨重东西又是大人们的心意,扔了倒也不好,那恰恰全数折换成米粮都给了咱们晖城一万三千八百九十二位百姓老小,想必他们定是极欢喜的。”
霍和一震,众官员脸色也变了。
“娘娘——”瞿和面色一沉,想也不想就喝斥出声。“娘娘虽然身分贵重,可后宫中人不可干政,此番代主前来行朝政之事本就属大不当,我等大周官员乃君上股肱,又岂容得您一后宫嫔妃出言戏弄?国法何在?宫规又何在?”
其余官员也个个怒目相视,像恨不得立时就上告天听,将她这个祸国乱纲的奸妃押至午门斩首示众,以警天下。
“唉……”赵妃子却并无他们想像中的惊惶恐惧,反而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脸上难掩些许惆怅。“本宫还以为可以同大家好好说话呢,原来还是要用君上那一招啊……”
瞿和眉头皱得更紧,心头不知怎地浮起一股不祥预感,随即强自镇定地站了起来,面色更凌厉。“娘娘把国家大事当儿戏,实在令臣等心寒之至,更让我晖城百姓、万千大周百姓齿冷——”
“瞿城主也太心急了。”她脸上笑容一收,眼中的冷峻威严竟与宇文堂极相仿佛,令瞿和及众官员不约而同心一震颤,背脊寒意猛然窜升。
“娘……娘娘此言何、何意……”瞿和勉强哼了一声,还想撑着那股久历官场的权臣心气。
“君上素来疼本宫,总恼本宫近来爱熬夜,好生不顾念身子。”她眉眼弯弯似笑,嗓音嫩嫩娇软,却隐含雷霆慑人之势。“可本宫觉得,单单熬五日的夜,就能将众位大人的家底理得一清二楚,这笔帐还是算得的。”
她的话犹如霹雳轰顶,瞿和及十数位官员面色陡然青白不定,个个惊呆了。
“将女——”赵妃子惯性一唤,眼神随即一黯,旋即又迅速振作,朗声道:“彩夷,把咱们那些天忙和的那本帐,念给诸位大人听吧。”
“诺!”同样暗影出身的彩夷英姿飒爽地捧帛而来,神情嘲讽地环视了下首的官员们一眼,随即展开锦帛念将起来,“瞿和,玄武十八年上任晖城城主一位,到任时家资五百金,锦帛罗布两百十一匹,后强征商税、骡马税四成,一年后家资累积至一万八百金,继而卖官鬻爵,至今家资五十九万金。”
瞿和霎时像是活生生被剥净了衣衫,赤裸裸地羞立于人前,面色惨白又涨红,止不住浑身颤抖。
“鲍正,京城鲍氏旁支庶子,玄武十五年任晖城吏部使,到任时家资仅六十金叶子,后收受贿赂,家资在短短五年内累至三十万金。”
官员中一名清俊美中年男子冷汗如浆,原先一派翩然尔雅的魏晋风范瞬间已然狼狈不堪。
彩夷嗓音清亮地念完了在场十数名官员的“发家史”后,缓缓地将锦帛收起,恭敬地回到赵妃子身后。
“娘、娘娘……您想怎么样?”瞿和咬牙问道,却已是心虚气短,若非自知背后还有太宰大人支持,恐怕此刻已跪伏在地上求着她高抬贵手了。
“瞿城主,本宫只是君上后宫里管家理帐的,”她举起茶盏又啜了一口,偷偷猫了屏风后的诸阖一眼,得到他的颔首后,越发添了几分愉快。“大周官员渎职犯法,该拘该打该杀该降官,自有我大周君上圣心裁决,本宫贤慧,不敢干政,可当家主妇管的是银钱,这,就有本宫的事儿了——”
“娘娘、娘娘需要多少,请尽管开口……不不不,下官愿奉上所有家财,只求娘娘能网开一面,再给下官一个改过的机会,求娘娘在君上面前为下官等美言几句……”
“还有下官,下官也是……”
“娘娘贤良淑德,幽娴贞静,是君上最爱重的心尖尖人儿,只要有娘娘替我们求情,君上必定会从轻考量的!”
“是小人们不长眼,求娘娘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往后小人们必以娘娘马首是瞻——”
晖城这十数个瞿派官员的丑态换来的是赵妃子的但笑不语,还有瞿和的怒目瞪视。
“你们……你们……混帐!”翟和气得半死,可一想到这事若传到太宰大人耳里,知道他连手下狗腿子们都拘管不好,竟由得他们转投皇贵妃……瞿和心下一凉,面色灰败如死。
太宰大人的手段,他和一干老臣可是素来深知且胆寒的。
“瞿城主,那你怎么说?”
偏偏上首那个可恶的女人犹如在看好戏一般,娇嫩的嗓音里还有着几分的揶愉。
瞿和只觉头目森森,冷汗爬满了后背,眼前一个是皇贵妃和她身后更可怕的君上,一个是他多年的主子,心机诡诈深沉的赢太宰大人……
他眼睛一闭,横下心肠。“老臣不认罪,若是娘娘想攫了老臣这城主之位,就请拿圣旨来吧!”
嗡噏然的屋内霎时一静!
赵妃子眉眼里的笑容淡去,不过却也没有太过失望。
她早知一个能在阵城呼风唤雨十多年的人物,是不可能这么乖乖束手就缚的。
不过,有一点瞿和却是说对了,她手上未持圣旨,是不能轻易将人撤官查办。君上和她,都不想让赢太宰有把柄擒在手上。
现在还不到不惜动荡朝政也要将赢氏和世家势力拔除的时候,所以她只能用巧劲儿,迂回地缓着来。
“那、那下官也不认罪……”
“下官……呃,下官刚刚是迷了心智,下官是被吓坏了,不知道自己胡说了什么……”
“是啊是啊,娘娘可不能故意误导小人们,让小人们心生恐惧就胡乱认了罪。”其中一名高壮官员见赵妃子面无表情,越发大起了胆子。“若娘娘查有实据,那便请君上发下圣旨,卸了小人们的官职好了!”
情势顿时大逆转。
赵妃子若有所思地眉心微蹙,白嫩嫩小手描绘着杯盏边缘。
翟和暗暗笑了,挺起胸膛,昂然道:“哼!娘娘此番前来恫吓官员以行敛财之私欲,老臣必定上书朝廷,禀求君上为我等主持公道!”
“没错!皇贵妃娘娘欺人太甚,把大周官员颜面践踏于地,臣等不服!”
眼见底下又开始闹哄哄成一团,屏风后的诸阖不禁低叹了口气。
这些老官痞子便是欺娘娘面嫩,方才敢反口喧闹。
也许他和君上终究是心急了些,现下就将娘娘推立于人前,试图树立后宫凤威……
“原来——这就是晖城的风气。”
赵妃子原有一刹那的慌乱,可一想到临行前君上眸里的深深眷恋和期待,她胸口窜升起强大的信念,霍然站了起来,似笑非笑地望着下喧腾不休的一众官员。
气氛瞬间僵凝,众人莫名心下一抖。
诸阖苍眸内闪过一抹光芒。
“看来本宫这个皇贵妃在你们眼中不值钱啊。”她灿烂一笑,众官员却没来由一阵胆寒,尚且来不及反应,已听她扬声道:“列位大人平时为民奔波为国尽忠,想必也无暇好吃好喝,将养身子,本宫此番可是自京城带了“好东西”来帮大人们补一补。来人!上席!”
众人登时慌了。
“娘娘这是要干什么?想毒杀我等吗?”瞿和强抑心里的慌乱,大声嚷嚷。
屏风后的诸阖则是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一幕,没想到他这金尊玉贵的好高徒还留有暗招啊,大善,大善也。
一列侍女捧着盘盘佳肴鱼贯而入,另一列黑衣精兵手按狼刀杀气腾腾地列阵下十数名官员后头,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冷笑。
“娘娘宴客,失礼脱席者,死!”精兵统领沉声道。
官员们的心直直坠入谷底。
原来皇贵妃娘娘就是在这儿等他们自投罗网!
“儿郎们,好生伺候众位大人吃喝,”赵妃子娇憨笑道,“本宫回来前,一个都不准走。”
“诺!”黑衣精兵轰然应道,声如雷霆。
“赵氏尔敢?”瞿和气急败坏地大吼,“你可知老夫身后是赢——”
“瞿城主,你可千万别说是赢氏舅舅为你撑的腰,要你打本宫的脸子给君上看,故意给君上添堵捣乱。”赵妃子慢吞吞地道,杏眸里闪动着狡狯之色,说出口的话却字字戮心,令瞿和惊恐得冷汗直流。“还是大人你要说,是你身后的赢太宰大人要你在晖城挑拨离间,使我大周百姓和北夷归附来投的流民们彼此仇恨、刀剑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