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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令 page 13 作者:绮绮

  那个新科状元,他到底想怎么样?

  喜房中,早已等得不耐烦的永馨公主,一把掀了盖头,唤了婢女入房,责问道:“为何驸马迟迟未至?”

  “禀公主,驸马爷不知何故,把自己关在书房之内已经有整整五个时辰了,任谁去请唤,都不肯应门。”婢女道。

  “有这等事?”

  永馨柳眉微扬,正想再问,门外忽地奔进一名小婢,怀中捧着一画轴,神情有异的禀报。

  “公主,方才府外来了一名女子,特地送来一幅挂轴,说是送给公主大婚的贺礼。还说了,她、她是……是……”

  “是什么说清楚,别这样吞吞吐吐的!”睨了一眼毛毛躁躁的小婢女,永馨没好气的问。

  “喔……”用力吞咽了一口唾沫,小婢女鼓起勇气的说了:“那女子说了,她是驸马爷‘孩子’的姨母。”她特别在‘孩子’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听及言,永馨公主微皱着眉,注意力不觉地转移到小婢女手中的画轴上,思索了片刻,命道:

  “先将这一幅画轴摊开来瞧瞧。”或许所有疑惑的答案,就在其中。

  果不其然,当婢女摊开了画轴,只见里头画的是一幅色彩妍丽的花鸟图,一对鸳鸯在绿水之中悠游嬉戏,是充满春意的鸳鸯戏水图。

  唯一颇教人玩味的是,在那一片风光旖旎的绿水池塘畔旁,突兀地多了一株泛黄枯萎的垂柳,与画中其它鲜艳明亮的景色,极不搭调。

  除此之外,画中的空白处,还提上了一首诗……

  日居月诸,照临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胡能有定?宁我不顾!

  日居月诸,下土是冒。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胡能有定?宁我不报!

  日居月诸,出自东方。乃如之人兮,德音无良,胡能有定?俾也可忘!

  日居月诸,东方自出。父兮母兮,畜我不卒,胡能有定?报我不述。

  “咦?这不是一首阐述妻子怨诉其丈夫变心之诗,怎会送这样的诗句当作是恭祝新婚贺礼呢?”

  小婢女不解一问:“难道送礼之人,想借着这一幅画,对公主暗示些什么?”

  看到这儿,永馨公主神色凝重,深知此事必不单纯,在她还没有厘清一切以前,她绝不能让自己从一位堂堂元配夫人,莫名其妙地沦为侧室小妾。

  “那徐子谦人在何处,还不赶紧给本宫带路!”

  一片金碧辉煌的殿阁上,一名俊逸慧黠的男子,端坐于龙椅上,一对浓眉越蹙越深,最后微微扬眉,凝向眼前一张柳眉倒竖的娇颜,沉声一问。

  “你是说……驸马是个面貌不佳,白发苍苍的老头儿?”

  “是啊!”一抹娇嗓冷凝以回,“还是我所见过最糟的一个。”

  “这不应该呀!”拂袖一挥,男子不信,“在殿试的时候,朕明明见那徐卿家一表人材、相貌堂堂,俨然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俊俏男子,怎么可能短短一夕之间,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儿了呢?”

  “我不管,总之皇兄答应过永馨的,只要不满意驸马,随时都可以罢了这门亲事。”

  话虽如此,但光是这样的理由太过于牵强,况且君无戏言,都已经昭告天下赐婚了,又怎能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此事,朕不能应允。”为了威仪,皇帝神色登转严肃,道:“永馨,你这样任性,教朕如何向徐爱卿交待?”

  “能结束这一场错误的婚姻,对徐子谦而言,恐怕是求之不得呢!”调皮地转着眼珠子,她意味深长的道。

  想起昨夜的那一幕,直到今日,她仍是感到相当震撼,怎么也没有料到,在受尽了内心煎熬与谴责之下,短短一夜,竟能教一个男人白了头……

  经一番打探,得知徐子谦心中尚有一段未竟的情缘之后,她性情虽然刁钻娇蛮,却也有成人之美的胸襟。

  况且,她堂堂一国公主,怎能在一个男人心中屈居第二?

  好歹她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不管那个教徐子谦甘冒杀头之罪,坚持到连喜房都没敢踏进一步的佳人,究竟生得有多么美丽、柔媚?

  这种大失面子的理由,她是打死都不会承认!

  于是第二天,她即回宫复命,请求皇帝哥哥撤了徐子谦驸马的头衔,说什么也得为自己扳回一点颜面!

  “哦?就连徐爱卿也如此认为?”朗眉一挑,年轻的皇帝显得有些怀疑,“那当初赐婚之时,朕也没见他反对呀!”

  “是吗?”凉哼了一句,她故意佯装出一脸怀疑表情,质问道:“皇兄真的能够确定,当初您已经询问过人家意见了?”

  “这、这……”只见皇帝微露一丝尴尬之色,尚不及为自己开脱,那个刁蛮ㄚ头立刻又回敬了他一句。

  “就是您想踢永馨出宫,也用不着急于这一时吧?”她反讽道:“当时三名进士才刚跪了一地,都还没决定谁是榜眼、谁是探花呢!您就擅自宣布,一旦殿试过后,谁能夺魁,谁就是六驸马,偏偏就这么巧,让徐子谦高中了状元!接着,您也不让人说话,直接就教人家领旨谢恩。”这、这与赶鸭子上架,又有何异?

  只见皇帝将浓眉一蹙,正想企图解释自己的立场,却听见宫外传来一声通报---

  “徐殿元求见!”

  闻声,皇帝大吃一惊!

  “怎么连徐爱卿也来了?”唉呀,怕是负荆请罪来了!

  想那徐子谦生性温文儒雅、耿介恬淡,对上这么一个性情暴躁,行事凶悍泼辣的刁蛮公主,已诚属难为了他,怎好让他再受此委屈?

  不一时,徐子谦被领入殿,远远的只见他一头灰白,看上去病体恹恹,瘦骨嶙峋,若不细看,还当他是个佝偻的老人。

  “吾皇万岁,万万岁。”入殿后的徐子谦,恭敬行了个君臣之礼,皇帝见状,赶紧迎上前去。

  “徐贤卿快快请起。”

  “谢万岁。”

  纡尊降贵的扶起徐爱卿,年轻皇帝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一脸憔悴的徐子谦,不解一语:“徐贤卿,你……你怎么会弄成这一副德性?你的头发……”怎么全都染白了?

  自知愧对公主的徐子谦,原本想如实禀告,恳请圣上降罪,却发现一旁永馨公主不断对他使眼色,一副‘若不想找死,讲话小心点儿!’的威胁表情。

  于是,他沉默了片刻,斟酌了字句之后,回禀道:“回皇上,臣因突染奇症,恐已无力迎娶公主为妻,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短短一夜白头,究竟是何奇症能够教爱卿如此?难道徐爱卿真有难言之隐?”

  “微臣……”徐子谦俊秀的脸孔扭曲成一团,这样一再犯下欺君之罪,令他深觉得不妥,一时沉吟未回。

  一旁永馨公主看出了徐子谦眼中的犹豫之色,暗自笑叱了声,还真是一头笨牛呀!

  昨夜他为了心仪的女子,都敢跟她提出退婚这种杀头大罪的请求了,这一会儿,不过是要他在皇帝哥哥面前扯个小谎,他倒心怯了?

  俗话说得好,八个坛子七个盖,盖来盖去不穿帮,就是懂的圆融处事的手腕,像他这样裹足不前,一副前怕狼、后怕虎的柔弱性格,怎能成大事儿?

  也罢,看在他与她志同道合,宁可冒着丢官掉脑袋的勇气,也一心追求自由的份儿上,她就好人做到底,再帮他一把啰!

  否则这一头大笨牛呀,大概会这么一直微臣下去,直到金乌西坠,玉兔东升,还是微臣个不出所以然来?

  “皇兄,您还问那么多干嘛呀!还嫌永馨不够丢脸吗?”她心念电转,故意板着脸,娇声叱道:“总而言之,我就是不满意这个徐子谦,从此我与他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只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面孔涨得通红,一对眸子喷火般的怒视着自己,一股凶悍泼辣的模样,就连他这个皇帝见了,都不得不忍让三分。

  唉!这个刁顽公主,都教母后与他这个皇帝哥哥给惯的,平日任性娇纵也就罢了,今日还如此无法无天,当着徐子谦的面,直言说要休夫了。

  原本想为俩人说和的皇帝,眼看都闹成一锅糨糊了,今日若不依了她,往后倒霉的,就是他这个九五之尊了。

  他呀,可招架不住她一连串的硬缠软磨。

  无奈,只好将求助的目光,瞥向一旁的徐子谦,“徐爱卿,对此……你有何异议呢?”

  “臣无异议。”事实上,他几乎就要大呼万岁,谢主隆恩了。

  “既是如此,朕也不能亏待于你。”左思右想,苦思了一个折衷补偿的善策后,皇帝旋又命道:“这样吧,东都洛阳县令,前些日子已卸任告老还乡,不如就由徐爱卿接任洛阳县县令,也好为朕分忧解劳。”

  见圣上如此委以重任、恩泽于已,徐子谦心中感激不已,原本黯淡的眸子底又恢复往昔一丝神采,深深一揖。

  “臣接旨。”

  “那么,徐贤卿就即刻上任吧!”

  “是。”

  第11章(2)

  临离宫前,一名随侍永馨公主身旁的一名宫女,特地为他送来一纸短笺,笺上还写着几句优美字句--

  千里黄云白日昏,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会写出如此豪迈的临别祝福诗句,看来这一位皇室公主不仅心胸宽宏大度,对于他未来的前程,也给予了衷心祝愿,短短一首诗句,已赢得他全部的敬重与感佩。

  就在徐子谦被这一首充满祝福的诗句感动得无以复加的当儿,但见一旁小宫女压低了嗓,神秘兮兮的又说了。

  “公主说了,若有缘,会与徐殿元洛阳再见的,届时她在宫外若有难,定跟徐殿元讨回个人情的。”

  听完,徐子谦苦笑了下!忽然发现永馨公主她那一副决不吃亏的性子,似乎与‘某人’还挺相似的。

  “是,徐某谨记在心。”心中一舒,他不禁笑叹,往后这一生,他都会牢牢铭记,这一位精灵古怪的公主,今日赐予他的恩情。

  长长的街道两侧,楼阁店铺鳞次栉比,两两相对,建筑气势宏伟,体现了东都洛阳的繁华,每到牡丹花开时节,整个洛阳城更是万紫千红,一片璀璨绚丽,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然而,相较于即将来临的牡丹花季,洛阳百姓最近经常悬挂于嘴边上最红火的闲嗑牙内容,便是近日纷纷传言,新来的洛阳县令是个童颜鹤发、相貌俊雅的年轻男子。

  俄尔,遥见一顶青绢蒙幔的小轿,缓缓地至城门外迤逦而至,轿子虽然看似简朴,前头却有仪仗、罗鼓鸣道,俨然是一副官家排场!

  “大伙儿快瞧,那是新来的县令坐轿吗?”

  “看起来挺朴实的呀!”其中一名围观的民众赞扬道:“看来那里头坐的,肯定是个清官了。”

  “倘若真是如此,那便是咱们洛阳百姓之福了。”

  这时繁华热闹的大街上,人车分分开道,礼遇官轿,却见一名青衫女子领着一名怀中还抱着小小婴孩的少妇走向官道,神情颇为严峻地站在路中央,挡住了官轿,并疾言厉色,直指眼前的座轿,毫不留情的讥骂。

  “徐子谦,可笑你读遍圣贤之书,却一心一意为了报复,泯灭了天良,先是毁我胞妹名节在前,又负心她于后,累她为你未婚生子、委屈度日,难道你一点都不觉自己应该负起责--”

  猛地,就在大家纷纷对那一名不断对着官轿怒啐大骂,迭声诅咒个不停的女子捏了一把冷汗的同时,那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新任洛阳县令,也同时掀廉从坐轿内走出。

  只见女子尖锐的语调在瞥见眼前惊人的景象之后,瞬间缓和了下来,最后完全怔住了口--

  自从与四妹重逢,更在得知妹妹所遇非人的遭遇之后,柳锦儿便一心期待可以为宝贝小妹出一口窝囊气,狠狠痛骂这个负心汉的一天。

  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柳锦儿,纵然神情依然保持得像一只急欲保护幼子的母狮,可当那男子用着一抹坚定的眼神,一步一步走向她的时候,她一向盛气凌人的气势,不知何故,顿然像是冬雪遇上了春阳,消融得半点也不剩,一颗心像是悬在了喉间,忽然感觉到一阵吞咽困难。

  只见在一片众目睽睽之下,新县令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将身子一矮,愧然跪在那站在青衫女子身后的一名少妇面前。

  顿时,周围响起一阵始起彼落的抽息声,接着是一片窃窃私语、众说纷纭……

  而他无视于周遭的冷言冷语,只是无语跪对着那怀中还抱着婴孩的女子。

  当初遇见她就是一个错,爱上她更是一错再错,而辜负她,则是他错上加错!

  此时,他对她的歉疚、悔恨、怜惜与不忍割舍的情绪一齐涌上心头,他要设法加以弥补。

  “如果有天理报应,我已经品尝过人生最至痛的苦果。”只见一头斑白长丝的徐子谦,双眸充盈着悔恨与痛苦,彷佛在这些分离的日子以来,他内心所受的种种折磨,似乎也并不亚于她。

  “我不求你还可以原谅我曾经所犯下的错,但……”抬起眸来,他黑眸紧盯着她,声音变得沙哑,也充满了感情。

  “我一直深爱着你,我知道这对你已不具任何意义,因为你有太多的理由可以轻视我、痛恨我!但我仍要乞求你,请你……再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好吗?”

  他红着眼圈看着她,让她望之心酸。

  “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听见你说这些话了。”微笑的看着他,柳绫儿内心涨满了感情。

  闻言,他欣喜若狂的凝视着她。

  “这是否表示……”她还要他?蓦地,徐子谦但觉喉咙一阵梗塞,使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伤痕累累,一路跌跌撞撞、寻寻觅觅的,你还不累吗?”勾起他鬓边一绺银白如雪的发,她忍住眸眶中的泪水,朝他温柔一笑,“对不起,对于你,我可能等不到下辈子了。”

  他的心因她这一句话而拧痛了起来,眼中闪过一片痛苦的阴影,心中一阵怅然。

  是啊,他所犯下的恶行,统统都是不可饶恕的大罪,他怎么还能厚颜企求她的原谅?他已经失去她了,他早已经失去她了……这句话随着心跳,不断冲击着他的脑海。

  他痛苦、绝望,但除了自己,他还能怪谁?

  此刻,徐子谦兀自陷入一片绝望的深渊,呆坐在地,目光有点焕散。

  直到她轻柔的低喃,又唤回了他仅存的心智--

  “我想……我应该还是很爱你。”她轻柔地说,声音中的每一个音,都盛满了柔情。“所以,从这一辈子开始,我都是赖定你了。”

  闻言,他心中一动,无法掩饰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之喜,定定望着她,一脸的怔愣。

  不理会越来越多的旁听者,看着此生最挚爱的男人,柳绫儿朝他走近一步,如释重负般,将怀中的孩子交给他,说道:“况且,这个孩子还等着他爹爹为他起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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