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一切真如方丈所言,终有拨云见日、否极泰来的一日。”女子暗暗心忖,倘若一切如她所愿,那就真是我佛慈悲了。
“李施主不必患得患失,应当一切尽其在我,心中所求之事,自然水到渠成。”清虚劝道。
这时,女子不经易瞥见一名巧从殿门外走过的书生,但见那男子一手持着书卷、一手端着药碗,俊雅的身影,十分抢眼!
“咦?那位公子……”
随着女子惊艳目光望去,清虚笑言道:“徐施主是今年京师应试的考生,平日十分勤学,又因远道而来,在京师并无亲戚,只有暂居此处。”
莫一晌,随侍女子的一名ㄚ鬟,忽然看出了端倪,在女子耳边小声低语:“公主,巧儿似乎见过那个人。”
“在哪里见过?”
“这儿。”语落,巧儿从袖中抽出一张袖珍版的俊男图,“喏,您瞧,那人与这张图中的美男子,是不是同一个模子刻印出来的?”
只见图中男子看来也有二十来岁年纪,一张粉脸白里透红,俊俏异常,眉弯鼻挺,目射精光,一只折扇摇呀摇着,掩不住一副风流倜傥之气。
但见远处的男子,虽不如画中人物那样充满着‘脂粉’气儿,但却是同样英俊漂亮,让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巧儿,你这图是打哪儿来的?”女子好奇一问。
“柳家布坊啊!”
只见小ㄚ鬟巧笑倩兮的道:“前一阵子三公主不是老赞叹着咱们长安城内又多了一位传奇美男子,只可惜那男子性情古板又迂腐,非但如此,还相当不解风情,竟在美人怀送抱之时,念起一大串又臭又长的戒淫文,气得三公主当场将那男子给轰出府门去?”
“喔?”女子突然来了兴致,又问:“那这与柳家布坊又有何干呢?”
“巧儿打听过了,那胆敢拒绝三公主求欢的男子,曾经在柳家布坊做过坊工,但他啥都不做,只当试穿员。”巧儿笑语。
“试穿员?”那是什么鬼呀?
“他可受欢迎了,听说只要他身上穿套过的衣袍,马上就会有人砸下重金买下,是布坊内数一数二的大红人呢!”只见小ㄚ头一脸兴奋的又道:“这不,为了增加营利,那柳家布坊还大手笔地请来画工,为他一人做画,还说了,举凡选购坊中布料十疋、裁衣五套,及可获赠俊男图一幅!”就连她这一张图,也是好不容易弄到手的珍品呢!
听完,女子不禁笑叹了句:“这长安城内还真是无奇不有,什么五花八门的行业都有人肯干?”
“这也不足为奇呀?”巧儿心细的分析道:“您瞧,那男子一身布衣打扮,必定出身贫苦人家,又说是远道赴京赶考的书生,会流落至柳家布坊当坊工,依巧儿猜,不是为了报恩,肯定就是为了还债啰!”
临离去前,女子又远远地凝望了那穿着一袭破袍衫的穷书生一眼,此刻的她尚不知眼前这容貌俊逸却面带一脸愁色的男子,在不久的未来,将与她有着一段密不可分的关系……
梅花凋谢,杨柳正吐露嫩芽,塞外犹是寒风凛冽的季节,中原已是春暖花开的二月。
唐代进士试发榜多在每年的春初,榜文就张贴在贡院东墙,参加进士的举子、生徒多则两千,少犹不减千,得第者更不过百人中的一、二人而已。
然而,那最后高居于榜首的新科状元郎是谁?
不但教所有应试者关心,乃至当朝百官、下至长安城百姓,无一不仰首引颈,纷纷打探,深深牵动着每一颗长安城人的心!
因此进士发榜,通常是每年春初在长安城中的一大盛事。
这一天,看榜、听榜两处人头攒动,盛况空前,多是长安民众,或是市井闲人,抱着好奇与关心的态度聚于此。
反到是应试者,有时并不去看榜、听榜,而是忐忑不安、焦急地待在旅馆或家中静候消息。
徐子谦也不例外,打从十四岁起,乡下考到省里,从省里考进京城,如今又从京城考进皇宫,可谓是过五关斩六将!考试结束后,他便一脸平静地在暂居的寺院禅房中兀自收拾行囊,心忖万一落了第,他便即刻动身,启程返乡。
尔后,永不再踏入长安城一步。
就这样,从早上等到傍晚,依然没有传来任何消息,浅叹了声,徐子谦忍不住心忖,或许……他已是名落孙山了?
也罢,还是回历阳去吧,他上京赶考也已经一年多了,娘亲一人独居家乡,身旁无人照应,也是不妥。尽管入仕无望,好歹他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是安安稳稳地当个庄稼汉,耕田养鸡,也足以奉养母亲。
拎起了包袱,徐子谦便要前往大殿,向好心收留他并供给他食宿大半年的方丈辞别。
岂知,才刚踏出了禅房,陡地就听见一片梆锣之声,和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嘹亮的吆喝报喜,缓缓迎面传来--
“发榜了,进士科第一名,和州历阳郡人士徐子谦,赴京殿试、一举夺魁,经皇帝钦定头名,高中状元--”
第10章(2)
只闻寺院外,一名穿着红服执旗的报喜官,朗朗大声宣布,语落,又是一阵鞭炮齐鸣,寺外长长的一队吹鼓手,欢欢闹闹地奏起了喜庆的音乐。
随着这一阵阵吆喝、唢呐八音齐响,瞬间引来附近许多城民百姓围观,全都争着想一睹新科状元郎的风采!
“呀,莫怪前一阵子,我老见那寺庙在夜中直冲金光,原来庙堂内住了一位文曲星下凡的状元郎呢!”
“好俊的公子啊!不愧是才貌双全、德才兼备。”
“中了状元,往后高官、田产,皇帝的恩赐将源源不绝,着实大大地光耀了门楣呀!”
“此话不假,听说今年的状元郎才思敏捷,诗赋极富文采,冠盖群伦,经殿试之后,让皇帝十分欢喜,有意将最喜爱的皇妹许配予他,招之为驸马呢!”
围观的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涌入寺庙内,霎时寺院中一片人山人海的景象,颇有车马争来满禁城,百千万里尽传名的盛况!
接着,前来迎接新科状元的官役,为徐子谦穿上了一袭红蟒袍服,笑语道:“状元爷,圣上今日设宴琼林,特命尔等前来相迎。”
语落,徐子谦尚不及回应,见那官役旋又吩咐跟班备轿,让人准备鸣锣喝道。
鲤跃龙门、苦尽甘来,这对经过了十年寒窗苦读的学子们来说,自是莫大的欣喜!
然而,金榜题名的荣耀,不仅来自于多年的苦读终于得到肯定,更多的是能够登上皇殿,一睹天子圣容,享受皇家为这些新科进士们所准备的盛大而隆重的庆典仪式!
进士科第一名徐子谦
看着榜首上,那用着朱砂金泥写成的三个大字,一只菱唇微弯,欣慰的笑了……
伫立在人群逐渐散去的贡院东墙前,一身荆钗布裙打扮的柳绫儿,一手拎着一只竹篮,唇边扬着一抹欣慰的笑。
“他果然没教我失望。”如今他登了龙门、考取了功名,她今生的心愿已了,再无遗憾。
“小姐,原来您在这儿呢!”街角的另一头,一路寻来的兰儿,气喘嘘嘘的道,“刚才人多,我还以为你教人群给冲散了。”
只见柳绫儿眸光没有移开,一双清丽的眸子,仍紧紧盯着眼前一纸皇榜。
“小姐,您在看什么呢?”好奇不已的兰儿,忍不住随着柳绫儿目光看去。
结果不看则矣,这一看,又教兰儿心头火起,忍不住为自家主子大抱不平,恶声恶气地怒斥徐子谦这薄情郎!
“小姐,您就别再惦记着这家伙了,他把你这一辈子害得还不够惨吗?”想起半年以前,发生在小姐身上的种种屈辱,兰儿便忍不住一阵鼻酸,“就因为他心怀报复,恶意负心于小姐,害得你不但平白遭辱,还--”
“好了。”截断兰儿的话,柳绫儿低声回道:“过去之事,就别再提了。”
“可是这大半年来他对你不闻不问,就连人也跑得不见踪影,如此忘恩负义,摆明了就是始乱终弃,弃你于不顾!”兰儿狠狠咬牙,迭声诅咒个不停,“早知道徐子谦就是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坏家伙,一开始我就不该跟着瞎搅和,鼓励小姐主动追求幸福的。”
“我并不后悔。”她声音淡淡,默然半晌,说了句:“知道他现在日子过得平顺安康,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说她是痴也好、说她是傻也罢,外人永远也无法理解,她曾经付出了多大的勇气,才说服自己看淡这一段情缘。
爱并不是有情就能如愿,真心相守也未必能够长久,与其为爱执着,为了等待一个不可能再实现的梦想而受尽折磨,她宁可就此放弃一切,不再强求。
“可是小姐,就为了这样一个满怀仇恨的男人,白白断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值吗?”
值吗?她反问着自己,轻抚着明显拢起,已近临盆的小腹,她心底逐渐扬起一个声音-----
如果一切重新来过,如果结局依然如此,她还是会选择爱上他,接受这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永不言悔。
彷佛要坚定这个想法似的,她又恢复了往日那种雍容与雅静,回眸欲唤兰儿,却意外对上一双讶然的眸……
迎接新科状元的大队仪仗,浩浩荡荡来到了大街上,经过柳家庄时,徐子谦忍不住掀帘觑望,却发现那柳府原本辉煌灿烂的琉璃瓦、门前气势凌人的石狮、洁白的墙垣、斑斓的屋角,眼前所及的每一处都变得破败而毁损,府门上的匾额,更是布上一层厚厚的灰尘与蜘蛛网。
除此之外,柳府大门深锁,无人进出,所有入口处更被贴上重重封条,府内奴散婢去,荒凉一片,成了一座荒凉废宅。
这一幕,令徐子谦大为震惊,脑中亦一片惊愕!
“停轿!”
还没等轿子完全停下落地,他立即掀帘而出。
见状,一旁仆役连忙追上前去:“状元爷,您怎么了吗?”
“这儿为何会如此荒凉?”他问,声音有点发抖,语气是屏息的:“发生什么事了?”
“呃?状元爷是问,柳家庄吗?”
他神情显得有些焦急,急忙追问:“住在里头的人呢?”
“全散了。”
什么?!
“是这样的,半年以前,柳老爷风风光光,将四女柳绫儿嫁予监察御史大人之后,不知何故,新娘子尚未过门,便被逼着坐上了回头轿。”
听及此,徐子谦惊骇得如遭雷殛,仓皇地退了几步,脸色顿时苍白如雪!
不察徐子谦神色有异,仆役又摇头喟叹,“唉……自古以来,若非女子不贞,谁见过哪一户人家在大喜之日,逼迫新娘子坐上回头轿的?”
“不贞?”回……回头轿?
仆役所说的每一句话,就像利刃一样插进他的心坎,就在这一刹间,他内心的伤痛是难以形容的,脸上像是被火灼烧一样地热了起来!
那些他曾经一手造成的伤害,又再一次在心中挞伐着他,令他不住双掌紧握成拳,恨不得现在就把自己给掐死。
“后来呢?”他的心思越来越不能集中在谈话上,愈发心猿意马,魂不守舍。“那柳家庄……又发生了何事?为何府门深锁,并被贴上官府封条?”
只见仆役先是一阵左顾右盼,俄尔,这才压低了嗓,小声地说了:
“由于发现新娘不贞,监察御史大人自认颜面尽失,从此怀恨在心,一心想为自己扳回颜面,竟指控柳家庄所卖的丝绸全是?了劣等蚕丝的次级品,这还不算完,他接着又状告了柳如风竟私下偷偷裁制了一袭龙袍,有意图谋反之心!”
这一状,告上了朝廷,令龙颜震怒、朝野更是一片震惊哗然!经过一番查核,果然在柳家庄中搜出一袭即将完成的龙袍,罪证确凿。
皇帝大怒,欲斩首叛逆,若非太后一旁求情,看在柳家多年为皇室裁衣制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免去了一死。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皇帝下令,柳家产业全数充公,一夕之间,原本家财万贯、富甲一方,贵为长安第一首富的柳如风,也瞬间沦为街边游民。
“会落得如此境地,也是柳如风咎由自取,怨不了旁人的。”仆役嘲讽的说:“那柳如风攀龙附凤、趋炎附势的德性,是长安城内众所周知的事儿,平日倚势凌人、狐假虎威,令人生厌!”
说来可笑,那柳老头儿,明明已是富可敌国,却又十分贪恋权贵,一心一意总想为自己四位如花似玉的闺女挣得一门显赫夫家。
这不,给踢到铁板了?
“唉--”深深一长叹,仆役摇头不禁心生怜惜地又道:“最令人惋惜的,还是那柳家的四位千金,一个个死的死、失踪的失踪、远嫁的远嫁,就没一个落得好归宿。”
“那……柳四小姐呢?”徐子谦急切追问。
“当日柳四小姐被迫坐上回头轿后,轿子并未抬回柳家庄,而是在半途就旋即失踪了。”仆役回忆的道。
“失踪了?”这……怎么会?
“听街坊的传闻说,柳四小姐自知贞洁已毁,不愿再见柳家为她一人蒙尘,因此买通了轿夫,让她半途下轿,带着一名贴身ㄚ鬟,离开了长安城。”耸了耸肩,仆役又道:“接下来,柳家庄目前的惨况,就如您眼中所看见的这副模样了。”
原本以为,只要他刻意回避,就可以断绝心中对她的深深思念,以为没有她,他也可以坚强一个人,以为她的影子暂从他心头隐退,他就可以永远忘了她。
直到面对今日的这一切,他才幡然醒悟--他错了,一切都错了……
一直以来,他都太高估了自己,他根本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潇洒、也没有那么坚强,错过了她、错过了这辈子他唯一拥有的挚爱,想赎罪,却再也没有机会。
他,成了永远的罪人……
第11章(1)
不久,皇帝下诏,欲将太后最宠爱的六公主--永馨公主,赐婚给新科状元郎。
这一件喜庆大事,很快在长安城内沸沸扬扬地传扬了开来--
当圣旨送入状元府,全城人民开始期待这一场即将在初夏盛大举行的皇室婚礼。
然而,随着婚期越来越近,身为准驸马爷的徐子谦,却也越来越憔悴了……
一转眼,圆荷泻露、绿叶成荫,一片绚丽丰盈的盛夏来临,这一场备受瞩目的婚礼,也正式在长安城内盛大地举行了。
当晚,状元府中祝贺声不断,新郎倌却无心应付,将自己一个人锁在书房中,不见任何宾客。
其中,包括了初嫁入府的新嫁娘。
但偏偏这一位新娘来头不小,身为金枝玉叶、又为一国公主的她,岂能白白受此窝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