拇指搓了搓她略显苍白的脸颊,希望能转为平常那样红润,却成效不大,于是他的动作粗鲁了些。
“表哥……”沈香一见到山无陵,刚才的伶牙俐齿完全不见踪影,变成一只温顺无害的绵羊。
“我很好奇,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还在想着要怎么让怀中的小女人恢复红润,语气显得心不在焉。
奇怪,怎么就是不红?他不够用力吗?
翁元让张了张嘴,似乎吐出他的名字,也许是无意识的,也许是寻求帮助,总之,山无陵清楚地看见了,于是把她揽得更紧。
说实在的,他非常不喜欢看见她被人欺负,偏偏她总是避不开。
是不是因为她看起来太有被欺负的天资,所以别人特别爱欺负她?
“我只是……”即使他的情绪没有强烈的外显,沈香的背颈依然泛起寒意。
“沈姑娘大概是喝醉了。”通知救星的老曹在一旁冷笑。
沈香把老曹的讽刺当成台阶,“是、是,我喝醉了,我在喜宴上多喝了几杯,不小心醉了,才会……”
“才会乱闯不该来的地方?”厚掌摩擦着纤柔的背脊,直到翁元让的脸色不再难看,山无陵才露出极浅的笑痕。
“对对对……”沈香不住地点头。
“你得知道,我向来禁止妻子随意见任何人,因为我会严重地吃味。”山无陵的目光始终没有从翁元让的身上移开,着迷地观察她忽然绯红的脸蛋,然后短暂地移开视线,对上沈香,“假使你是来看看表嫂,祝贺她的话,我没意见。”
“表嫂,新婚愉快,我……我先走了。”沈香感受到凌厉的“注目礼”,嗫嚅地说。
然后其他人也在老曹的带领下,鱼贯离开。
麻烦瞬间解决,快得教翁元让措手不及。
她不明白,他一出现,明显的整个气场都改变了,他只是说了几句话,甚至没有吐出责备,所有的人都畏惧他的存在,仿佛他好庞大,其他人好渺小。
而且她发觉自己早就知道这点,才会在猜到老曹去找他时,安心地面对来意不善的沈香。
不知从何时起,她对山无陵有了依赖,受了委屈,竟然会往他的怀里找温暖。
“谢谢……”她环住他瘦削却结实的腰,细声低语。
好像每次都是他在帮她。
“这不是我现在最想听到的话。”山无陵耸耸肩,稍微推开她,“没看见你安分地用膳,想来你是不饿了。”
如果她不想吃饭,他们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第6章(2)
“我正准备要吃,谁知道……”翁元让不想再提起刚才的事,不是袒护沈香,而是会令自己不开心。
“无论‘谁知道’什么,我倒想请问,为何总是看见你被人找麻烦?经过这些天,我发现自己快成为专门为你解围的高手了。”山无陵看起来自在不拘,巧妙地引领她来到椅榻上坐下,并亲自为她张罗布菜。
翁元让猜想他并不是真的想了解,而她也回答不出来,索性乖乖地吃饭。
“沈香对你说了什么?”他状似不经意地问起。
他并非不打算追究,只是不喜欢看当下便果断地决定如何处理。
“没……”
“不准说没有。”山无陵略略眯起眼,“之前是你的家人,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沈香是我这边的人,我有必要做出惩处,才能服人。”
重点是她刚刚的模样看起来很糟,这令他非常不开心,不想再看到沈香来找她麻烦,也要杜绝其他心里藏了这种歪念的人。
翁元让挤了挤脸颊正中央的金粉雀斑,不怎么甘愿地开口,“一些关于我们彼此早就知道的事。”
“哪些?”山无陵问得格外仔细,不让她随意敷衍。
事情已经被解决,又不喜欢记着那些讨厌的事,翁元让嘟囔地说:“我忘了。”
他送到她嘴边的小鸽蛋往后退了些,“我记得某人说过她会是个乖巧听话的妻子,阳奉阴违向来是我最讨厌的。”
她知道自己无法再逃避了。
“她……她说你是因为翁氏的地位,才与我联姻的。”十根指头绞扭成一团,她发现再次开口,喉头竟然有些酸涩。
“嗯哼。”山无陵意义不明地哼了声,“还有呢?”
翁元让察觉没等到他否认而失落时,不免暗骂自己昏了头,她不该有这些莫名的思绪!
想是那么想,偏偏管不住情绪反应,她略微赌气地说:“稍微谈起你打算和万俟家联姻的事。”
他抬起一边剑眉,轻声地问:“我该不该意外自己的每一件私事都让人拿出来说嘴?”
“又不是我提起的。”她别开头。
“啊,是了,你像只笼中鸟,外面的世界怎么了都不知道。”他说的每个字都带着不具恶意的讽刺,“你的脑子太窄,只搁得下翁氏,其它的当然看不到。”
“你打算娶谁,本来就与我无关。”被刻意贬低,翁元让顿时起了反抗的念头。
任何人恶意数落都无所谓,偏偏他只要轻轻撩拨几句,就搔到她的死穴,她便像看见红色的斗牛,急着冲撞上去。
“如果无关,你又怎么会坐在这里?”他傲慢地反问。
“那是因为……”
“因为翁氏需要。”他替她把话说完。“因为翁氏穷得快要被鬼拖走,所以你才来求我娶你;因为要顾及翁氏的面子,所以你要求我把婚宴办得铺张。没错,每一件事都不是你自愿的,是别人逼你的。”
翁元让正想反驳,忽然皱起眉头,敛下眼,陷入沉思,然后露出困惑的表情。
“没有人逼我。”
“你也从未自己反抗过,有时候我会怀疑你是利用牺牲,来证明别人需要你。”山无陵简洁的评论。
翁元让大吃一惊,脉搏贴着薄如蝉翼的皮肤狂跳。
他凭什么这么说?
坐拥财富的山无陵又怎么会了解贫穷的可怕?翁氏就像内部已经被白蚁蛀光的木头,脆弱得一碰就碎,难道会有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族家破人亡?
“没有翁氏,哪有我?我不是为家族牺牲,只是尽全力保护而已。”她激烈地抗辩。
“保护一群不关心你的感受的人,会让你感觉良好吗?”山无陵冷漠地反问。
“他们关心我!”翁元让被踩到痛脚,怒声反驳,“况且这与你无关!”
“只要你是我的妻子,就与我有关。”他的语气不像体贴,反而像是对自己支配的领地宣示自主权。
她白皙的小脸气得通红,“我只是你用钱买来的妻子,你不需要关心我,反正我永远也不会成为你这个世界的人,更不需要关心那种肤浅的东西,我需要的只有钱!”
话一说完,别说他,连她自己都有些吓到了。
“我怎么会怀疑高贵的翁氏继承者嫁给我是多么羞耻的一件事?”山无陵的表情没变。
翁元让却感觉到自己恼羞成怒所说的话伤了他,懊悔着不曾有过的失言,一时之间慌了手脚。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沈香的那番话让她太过在意,才会脱口说出这种伤人的话。
“无所谓。”他的语气平淡,站起身,“我不会平庸到在意一个买来的妻子所说的冷言冷语。”
她因为他说的话而畏惧地缩了缩肩头,“让我解释……”
“没必要。”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无陵……”望着他严峻的背影,翁元让明白多说无用,却满心希望能收回不经大脑的冲动言语。
翁元让没想到新婚之夜的摩擦,会为两人带来微小却明显的距离。
她很想道歉,诉说自己并不是责怪他,嫁给他也没有感到羞耻,然而一向待她很好,只会在口头上逗弄、挖苦她的山无陵却坚定顽固,不愿意聆听有关这件争吵的任何一句解释。
老爱用不具恶意的犀利言语和她无所不谈的山无陵,在两人联姻的这个议题上划下明显的界限,十分抗拒……而且他不再放肆地对她开些煽情却有趣的玩笑,说话也刻意小心翼翼,能感觉得出对这件事极为介怀。
她害怕他没了声音,两人间的气氛结了冰,明明就在他的身边,距离却好遥远。
幸好他除了洞房那一晚,之后每天都有回房睡。
这一晚,他比平时还要晚回房,捆束在颈后的长发带沙纠结,黝黑的皮肤上也有一层黄尘。
“听说你上教场了。”翁元让为他梳开粗糙打结的头发,等会儿比较好洗。
山无陵轻哼一声,眼眸微敛,享受她温柔的服侍,谈话意愿不高。
“那……顺利吗?”她斟酌了一下,才找到听起来不会过度干涉的话,试图和他聊上几句。
“万事起头难。”他简单地回答,算是比她的问题多了个字。
在山家其实比翁氏要自由,也更能听到外头的消息,翁元让的世界逐渐被打开,发现自己以前看到的天地之小可比井蛙。不过她对其他的时势不感兴趣,只会关注山无陵的消息。
因此她也明白最近常上翁氏教场走动的山无陵吃了不少瘪,已经被爷爷宠坏的兵将们压根儿瞧不起他,对他的决定也都不予理会。
“带我去吧!”她放下梳顺的黑发,一边收拾梳子,一边说。
山无陵挑起眉眼,“如果让你出面替我摆平,我还是没有威信。”
“我只是跟去看看,不会插手管任何事。”翁元让立刻保证,不认为自己能帮上什么忙,只是……只是想跟着他,看看能不能为他分忧解劳。
“女人不适合上教场。”他断然拒绝。
她绞尽脑汁,想到一件事,“李将军也是女人。”
“我说的是你这种娇贵的女人。”他上下打量这个越来越习惯穿金戴银的小女人。
谁也不能否认她的美,若有人持相反意见,那不是眼瞎了,就是嫉妒。
“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根本不娇贵。”翁元让温吞地说。
他们都明白翁氏有多糟。
“那至少表示我成功地满足了你的需要。”山无陵若有似无地刺了一句。
她霎时显得局促、尴尬,不知道要如何响应,绞扭着指头,慢慢退到一边。
他挑起眉头,瞅着她畏缩的举动,心头一阵不悦,粗鲁地开口,“过来。”
翁元让不安地对上他的眼眸,似乎在琢磨他生气的原因,以及会不会对自己不利。
察觉她的担忧,山无陵无法克制自己,脸色变得更凶猛,不自觉地起身,唐突地朝她伸出手,然后接近她,“不准躲我,过来。”
她顿时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蹒跚地往后退。
想起他们最近紧张的关系,他猛然停止,烦躁地抹了抹脸,舒解那因为她害怕而起的闷意,改采平缓的步子,不具侵略性的靠近,嗓音柔和地低语,“让儿,我不会伤害你的,是不是?”
翁元让眨了眨眼,盯着他洋溢暖意的琥珀色眼眸,然而其中某种感情冲击的激烈火光同样跳动着,她的神情戒备,却没有再退后。
山无陵维持刻意放缓的速度来到她的面前,厚掌轻轻抚上僵硬的背脊,不具挑逗意味地徐徐摩擦。
“瞧,用不着担心,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安慰的话语骤然停止,他旋即改口,“有人伤害过你吗?”
要不,她怎么会如此恐惧?
在他极为抚慰的动作下,翁元让放松紧绷的神经,并试图回应他,软弱无骨的柔荑小心地环住他的腰,螓首在他的默许下贴着男性胸膛,坚定地摇了摇,平铺直叙地说:“是你看起来有点可怕。”
确定她没有不好的阴影,山无陵莫名地松了口气。
“往常我都把这话当作恭维。”
沉默了一会儿,她才用斟酌过的话语回答,“我不太是那个意思。”想了一下,似乎觉得说得不够好,又补充说明,“当然,如果你要那么想也没关系。”
毕竟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首次愿意碰触自己,她不想又惹恼他,更加分化两人已经称不上愉快的关系。
“是吗?”山无陵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他已经许久未曾主动抱抱她,如今才发现自己很想念她的温度和柔软。
是有些奇怪,至今他不曾想念过任何人。
翁元让聆听他的心音,等呀等,等不到任何言语,踌躇了起来,忍不住又拿刚才的问题烦他,“无陵,带我去好吗?”
“刀剑不长眼,那里不安全。”山无陵没有初时那么强硬的坚持。
“我会一直跟在你身边。”她也就是想跟在他身边而已。
这句话奇异地融化了他心中某个冷硬的部分,令他异常满足。
“寸步不离?”
“寸步不离。”她承诺,随即听见厚实的胸膛里滚动着某种深沉的叹息。
其实他只是想听她说这句话而已。
山无陵改口了,“明天若是比我晚起床,就没有下次机会了。”
霎时,她双眼晶亮,“好。”
第7章(1)
翁元让亦步亦趋的跟着山无陵,如承诺那般寸步不离。
老实说,长到这么大,她是第一次到教场,虽然跟想象的不太一样就是了。
“这里没人?”在主帅和军师常用的看台上站定,她忍不住问了。
“应该有。”山无陵的回答很微妙。
果然没过多久,两队精简的人马在下方聚集,由一名女将军带领。
“李将军,你的人马都到哪里去了?”山无陵往前站了一步,居高临下的问。
“你之前借提不少人去耕地和矿场。”李将军淡定的说。
翁元让忍不住多看了李将军几眼。她头一次看见能在他面前如此镇定的人,还是个女人。
“那也不足以解释只剩下这些人。”山无陵讽刺的说。
李将军没答腔,似乎是认为没必要。
翁元让静静的看着,即使心里着急,却遵守承诺,只字不提。
看来真的如她所听到的传言一样,翁氏的军队丝毫不听命于山无陵,不过这很正常,因为他本来就与翁氏无关,即使两家联姻,现在翁氏做主的还是爷爷。
那爷爷呢?他为何不出面管管?只要爷爷说一声,军队就会听话吧!
山无陵似乎明白她在想什么,回了她一记别性急的眼神,继而对下头的李将军说道:“张将军呢?”
“矿场。”李将军回答。
山无陵若有似无的挑了挑眉头,“我没有要他到矿场。”
“张将军不是归我管。”李将军开口,“如果山爷没事了,我要开始训练部下。”
山无陵和李将军的视线在半空中交会,充满较劲的意味片刻后,他撇了撇唇。
“当然,你随意。”
横竖留她下来也没用。
“等会儿我要去矿场,让老曹先带你回家。”山无陵看向翁元让。
“我不能去?”
“是,当然,那里比教场还要危险千万倍。再说,还有很多叛逆不羁的兵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