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园子走走,看见一只白蝶,追着白蝶去,后来——”
凌芮希急忙打断她热切的回话。“皇上把公主指婚给我大哥,我大哥要进宫谢恩,我想跟他一起进宫一趟,你先把东西给我。”
花芋怔了怔,明白他指的“东西”上什么,忙从衣襟内取出香囊,把他要的东西给他。
“为什么去宫里要带上这个?”她疑惑地问,根本不知道这张藏宝图与东宫太子有关。
“因为这本来就是宫里的东西,我现在要物归原主了。”凌芮希把藏宝图收紧腰带内的暗袋里。
“宫里的东西?”花芋惊讶地抽口气。暗暗庆幸刚刚老夫人原封不动把它归还给她了,要不然遗失了“宫里的东西”,这罪名该有多大?难怪凌芮希说这东西还关系着兰王府无数条人命。
“对了,刚刚我娘提起你的事——”凌芮希刚刚起了头,就看见一个小厮匆忙奔了进来。
“四爷,进宫马车已经备妥,大爷在催着了!”小厮喘吁吁地喊着。
“知道了。”他淡漠地应了声,转身轻轻握了握花芋的肩膀,柔声对她说:“我娘已经让人去接迎月回来了,所以……你可能要委屈一点了。”
“嗯,我明白了。”她扬起一个可以让他放心的笑容。
“好,有些话等我回来再跟你说。”他带着安抚的语气,若有所思地抚了抚她的脸颊,然后转身快步走出去。
花芋怔忡地望着他走远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经感觉有些凄楚,一股不安也在心中渐渐蔓延。
凌芮希不在,她有些害怕进屋,便到处找些事情做。
就在她修剪着盆栽上的枝叶时,一阵恶心反胃的感觉又猛烈地袭来,她忙抽出绣帕捂住嘴,吐出的酸水把绣帕都呕湿了。
她急忙找水清洗绣帕,没有注意到梅琪一直躲在角落里冷冷看着她……
凌芮希进宫后,叩见完了皇上,便暗中请见东宫太子。
“宫里处处有人监视,隔着墙都不知道有谁躲在另一边偷听,你竟敢把……直接在这里摊开?”太子含糊地带过“藏宝图”三个字,就算他已经把凌芮希带到他认为最安全的书房,还是一脸紧张兮兮。
“太子爷,这件事攸关臣一家数十口人命,现在连公主都要嫁进兰王府了,一旦风声走漏,牵连太广,臣深思熟虑之后,决定不冒这个险,还是希望太子爷把这张藏宝图悄悄放回密匣,就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凌芮希直接把那张白纸摊放在他眼前,压低声音说道。
“悄悄放回密匣?”太子眯眼斜瞅着凌芮希。“我怎能相信你没有掉了包?说不定你用假的换了真的。”
凌芮希无奈地吐了好长一口气。
“臣对宝藏好奇,但不表示臣动了贪念想拥有,请太子爷不要动不动就要要胁我。太子爷若是对我疑心那么重,当初又何必拖我下水?我现在把‘藏宝图’带来,跟太子爷一起验一验,是真是假请太子爷自己判断。如果真的信不过我,就叫侍卫把我抓起来审问,或是派侍卫把兰府全部搜查一遍,随太子爷高兴。总之,我不想再与这张‘藏宝图’有任何瓜葛了。”
“当初我把藏宝图偷出来时,你明明也很有兴趣,想跟我一起追一追藏宝图当谜团,怎么现在倒畏首畏尾起来了?”太子反感地皱眉瞪眼。
“当初得知是藏宝图,臣确实很感兴趣,但是现在……”凌芮希想到了花芋柔美的笑靥,兀自陷入恍惚迷离中。
“现在怎样?”
“现在有一朵花让我更感兴趣。”他淡笑。
“花?你一个大男人玩什么花?”太子感到荒谬的怒眼瞪着他。
“其实她是一个女人,不过也是一朵解语花。”他悠然笑道。
“因为一个女人而不敢做大事的男人最无用了!”太子没好气地怒骂。
“很遗憾我没有太子爷的英雄气魄。”凌芮希深深吐息,认命似的。
“你已经是我最信任也最能让我放心的人了,你现在抽身而退,要我怎么办?真的就这样把‘藏宝图’再放回父王的密匣里?”太子满脸不甘心的神情。
凌芮希微勾唇角,审析着不见丝毫痕迹的“藏宝图”,久久方道:“太子爷,这张藏宝图皇上始终藏着而没有试着解开它,其中缘由你可知道?”
太子哼笑了声。
“父王才不屑那些前朝宝物,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开创盛世,但是……现在离盛世还差得远……”太子硬是把对皇上的埋怨和批评吞进肚子里去。
凌芮希知道太子的隐忧在哪里,因为将来他是要接皇位的人,当今皇上的腐败和负债他都必须全部承受。
“太子现在想怎么做?”他叹口气问。
太子抬眸盯着他,认真地说:“芮希,你难道不想看一看这张藏宝图里究竟写些什么吗?”
凌芮希深深一叹。这就是人性的弱点。“藏宝图”里究竟写着什么他当然很想知道,但是又怕知道以后无法全身而退。
“芮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解了藏宝图的谜再说!等看了藏宝图以后,我让你自己决定要不要帮我。如果解得出宝窟的谜团,挖宝藏的重任我还是可以交付给你。”太子低声引诱。
“太子爷,一旦看了以后,即使把藏宝图放回密匣也没用了,皇上知道了还是会下旨追查到。”凌芮希淡淡蹙眉。
“如果真的确实有宝藏,我一定会据理力争,请旨开挖。”太子依然是不屈不饶的态度。
“好吧。”凌芮希从桌案上找来一支笔,在倒了杯清水,用笔蘸湿,在纸面轻轻扫过去。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凝视着纸面。渐渐地,看到细密的字迹慢慢浮现,但是看起来并不甚清晰。
凌芮希端过烛台,把纸放在烛台上慢慢烘烤,字迹便愈来愈明显了。太子屏息地看着微小的娟秀字迹,紧张地低声从第一行念起,念了几行,蓦然惊瞪双眼,爆出一声粗吼——
“这是什么东西?这根本不是藏宝图!这是情诗!”
凌芮希只看第一句就看出来了,他惊讶得无法理清紊乱的思绪。
藏宝图上为什么会是情诗?
宿昔不梳头,发丝披两肩。
婉仲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始欲识郎时,两心望如一。
理丝入残机,何语不成匹!
夜长不得眠,明月何灼灼。
想闻欢唤声,虚应空中诺。
侬作北辰星,千年无转移。
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
盯着纸面上无比秀雅细致的字迹,还有一句句甜蜜的诗句,他心中浮起了奇异的念头。
有些事情……不对劲。
第7章(1)
初次见到香灵夫人,花竽就被她宛牡丹盛大的艳丽慑住,虽然已近中年,仍精心妆饰姿容,肌肤一点细纹也没有,看起来就像三十许人,她似乎有点明白为何香灵夫人能从老夫人手里横行夺走王爷的宠爱了。如此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很难不都男人心动。
“奴婢花竽见过太太。”她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上前恭谨地见礼。
香灵夫人斜斜地瞟她一眼。
“原来四爷喜欢你这种楚楚可怜样儿的。”她缓缓地喝着迎月沏上来的茶,看着花竽的眼神有说不出的妩媚与凌厉。
锦荷在一旁微微冷笑道:“太太不知道,四爷还很喜欢跟她下棋呢!她是会读书写字的,四爷喜欢得很,喜欢得都把她叫在身旁一起吃饭了,哪像我们这些不识字的粗人,让四爷见了就厌烦。”
花竽全身寒毛刹那间都紧张地竖起,明知道锦荷字字讽刺,甚至有意在香灵夫人面前刻意挑拨,但她却语拙得不知该如何回应。
“锦荷,我们这些粗人怎么配跟老夫人亲手调教的四大丫鬟并论呢?是我们不够好就不能怪人家太好。”迎月含笑说道。
“人家可是咱们兰王府里声名远播的四大丫鬟,哪个主子爷不宠着?多说几句就是咱们嫉妒了,眼红了。”梅琪冷冷淡淡地说道。
香灵夫人眼底有冷冽的怒色。
“能照料四爷的饭食起居就是好丫鬟,谁说一定要琴棋书画都会的?要说琴棋书画,我也没一样会,可王爷还是把这个家交给我来管。”香灵夫人冷哼一声。
“丫鬟就是丫鬟,低贱的出身是明摆在那儿的,就算调教得像个千金小姐也还是个奴才,我真不知道若兰姐姐到底怎么想的,一个府里若是小姐不像小姐,丫鬟不像丫鬟的,这还像什么话?简直乱了套!”
听见香灵夫人提到了老夫人,花竽心口一缩,她悄悄环视众人一眼,只见迎月贴身站在香灵夫人身旁,锦荷和梅琪并列着。她很清楚这些人都不喜欢她,也不可能替她帮腔说话,她感觉自己人单势孤,无助得很,暗暗祈祷凌芮希早一点回来,赶快结束她的痛苦。
“太太说得是。”迎月忙接口说道。“丫鬟有丫鬟的本分,把水鸭伪装得再像天鹅,骨子里头还是水鸭。”
“是啊,该沏茶的时候不去沏茶,装模作样地和四爷下棋,倒像个主子似的,真是不像话!”锦荷数落着花竽的罪状。
花竽极力压抑心头的忐忑,她明显感觉得到香灵夫人很不喜欢她,而“云养斋”里的大丫鬟和二等丫鬟则都连成一气讨伐她来了,她渐渐发现气氛非常不利于自己,神色一怯,眸中渐渐流露焦灼不安之色。
“花竽,你有什么话说?”香灵夫人端正了坐姿,漠然问道。
花竽心摇头,惶恐地说道:“奴婢犯了错,太太责罚就是,以后奴婢会好好反省,不会再犯错。”
“迎月服侍芮希几年了,从没犯过什么错,芮希也从来没有把迎月赶回家过,可是你一来,迎月就被赶了,我真不知道你是如何从中挑拨的。”香灵夫人愈说愈生气。“就算你已经是芮希的人,犯了错教我看不惯了,我还是会把你撵出去,别想我会把你留下来兴风作浪!”
花竽心口怦怦急跳,有一股不祥这感,慌忙跪下道:“太太,别把奴婢撵出去,奴婢在外头没有亲人可以依靠。”
香灵夫人微眯双眼,精心描绘的黛眉弯成了新月般的弧度。
“你又不是王府的家生奴,是若兰姐姐中途买来的丫鬟,怎么可能没有亲人可以依靠?当初把你卖进王府的人是谁?”
花竽低声嗫嚅。“是……我的叔婶。”
“好,那你就回你叔婶家去住些日子再回来吧。”香灵夫人容不得好辩解,站起身便朝外走。
花竽惊慌地起身追向她,哀声恳求着。“求太太等四爷回来再发落奴婢吧,或是奴婢还回老夫人身边服侍,就是求太太不要把我撵出去!”
“等芮希回来?”香灵夫人冷冷一笑。“就是等他不在了我才要发落你。”
花竽终于明白不祥的预感是什么了,她就要被撵出府去了。
“迎月犯了错被芮希责罚,送回家去思过,所以,你犯了错也应该和迎月一样,领相同的责罚。”香灵面无表情地说道。
花竽怔然呆站着,只听见香灵继续说道:“我已经好好训斥过芮希了,叫他别太宠着你,为了你冷淡了忠心服侍他多年的迎月,总算他今天想开了,已经答应我要把迎月正式收房为妾,以后迎月就是云养斋里的四姨娘。还有,元配妻子也已经订下金陵宋家的千金了,下个月就要迎娶进门,我要是不整顿一下这里的规矩,将来只会闹得更厉害。”
香灵夫人一句又一句清晰的话语在花竽的耳际回荡着,她只觉得耳朵嗡嗡地不断作响,喉咙像被什么梗住了似的,难以言语。
看见迎月的嘴角隐隐向上扬起,露出一抹诡秘而得意的笑容,她才明白原来凌芮希出门前想对她说的就是这件事。
她并没有愤怒,没有嫉妒,也没有慌张,因为在她的心里,凌芮希本来就该对迎月负责,而娶元配妻子这种结果也一直都在她的预期中,只是心里有种很伤心、很伤心的感觉,然而她却不知道究竟因为何事而如此伤心。
“恭喜四姨娘。”她谦顺地朝迎月道喜,神情恍惚木然。
迎月倒是有些诧然,没有想到花竽的反应会是这样平和冷静。
“你把自己的东西收一收,后门有辆车已经在等着了,别以为磨蹭到芮希回来就没事,我要你走,你就非走不可。”香灵夫人冷然道。
回去?她要回哪里去?她要走去哪儿?
花竽失神地望着香灵夫人,终是没有问出口,因为站在这里的这些人并不会关心她的去处,也不会关心她有没有安身之处。
她回到暖阁收拾包袱,一年前离开老夫人时,也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包袱,现在一年后要离开凌芮希了,包袱还是这么点大,心下不禁有些凄然,打开花梨木桌下的抽屉,她取出没有被她丢弃的锦囊收进包袱里,隐隐约约听见香灵夫人和迎月在屋外头的说话声,仿佛也不顾忌她会听见。
“什么四大丫鬟?汪若兰以为弄四个小丫头到我儿子身边狐媚勾引,就可以报复我了?她也实在把我看得太无用了,现在我就要一个一个把她们给撵走,看是她厉害还是我厉害。”
“大爷和四爷都是太太的亲生儿子,自然是听从太太的话了。大爷把风竺送给了宫少爷,不是就正合了太太的心意吗?现在四爷自然也会听太太的意思,把花竽给撵出府的。”
花竽的思绪彻底冻结,原来,她和风竺离开兰王府都是香灵夫人的意思。她和老夫人之间勾心斗角,而她和风竺却成了牺牲品。
“女子无才便是德。”她又听见香灵夫人冷冷地笑着说。“汪若兰永远没有搞清楚自己为什么失宠?永远是那么孤高冷傲,永远不懂男人的心思,现在还弄来四个跟她就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丫头,想来迷惑我的儿子,也真费了她一番苦心。可惜呀,她在我手里栽了多少次跟头都还没学聪明!那四个丫头我每回看了就有气,跟汪若兰年轻时候几乎有六、七分像呢!”
“老夫人特别挑选长得跟自己相像的丫头,摆明了就是要跟太太斗。”
“想跟我斗?她的段数还不够呢!”
花竽的额际有涔涔的冷汗滑落,背脊渐渐凉透,脸色苍白得像汉白玉雕像,半点血色也无。
***
掌灯时分,凌芮希回到“云养斋”,到处找不到花竽,看见暖阁里没有了她的包袱,惊讶地抓住锦荷问道。
“花竽呢?”
锦荷抽回手,笑嘻嘻地说:“迎月姐姐受了什么责罚,她现在也受了什么责罚,公平得很了。”
“什么意思?你们把花竽撵走了?”凌芮希大为震惊。
“四爷别冤枉人,我们可没有那么不知好歹,敢把你心爱的宠婢撵出去。”迎月上前服侍他,脸上笑意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