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秦欢缓缓地走进来,朝着这两人便是一跪——
“臣妇参见陛下、参见贵妃娘娘。”
温贵妃赶忙要上前扶起她,却被皇帝给制止,“平身吧。”
“谢陛下、谢贵妃娘娘。”秦欢起身,依然眉眼不抬。
“抬起头来说话。”皇帝命令道。虽说是他赐的婚,可这位长乐郡王妃长得是圆是扁他却半点不知,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自然得好好瞧瞧。
“是,陛下。”秦欢乖乘抬起头来,看了皇帝一眼,又看了温贵妃一眼,温贵妃对她笑着,很是温柔和善。
“你进宫可是为了替怡太妃求情来着?”
“不是。”
“不是?”皇帝好奇的挑了挑眉,这还真奇了!
见眼前这女子神情淡定从容,无所畏惧的模样,他倒很是激赏,没想到区区一个主簿之女,竟有如此胆识,还真是令他意外不已。
“那你来做什么?自首投案吗?朕听说你和范逸都失踪了,而官兵在你的房里还捡到紫冰花的花瓣,你可知罪?”
“恕臣妇不知罪。”
“大胆!”皇帝故意大喝一声。把方才被剑架在脖子上的怨气全给吐出来。“你竟不知罪?为何不知?”
“陛下……您吓坏臣妾了。”坐在一旁的温贵妃轻抚着胸口,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
皇帝一听,声音顿时软了七分,“对不起对不起,朕太激动了。”
这没吓到想吓的人,倒把爱妃给吓了……
“你说说,为何不知罪啊?”
秦欢淡定的抬首道:“禀皇上,紫冰花乃天下奇花,医者口中的神奇圣药,却无人知道,这花用对可以解百毒,保性命保胎儿,用错则可以致命……陛下,官兵之所以会在臣妇的房中找到紫冰花瓣,那是因为臣妇就是用紫冰花治好长乐郡王的眼睛,那朵花瓣应该是臣妇离府那天不小心落在地上的。”
范逸的眼毒,外传是明太医所解,但明太医回宫前就已上报,那眼毒是长乐郡王妃解的,别人不知,皇帝是一清二楚,却不知竟是用紫冰花做的药引?
“为何突然匆匆离府?”刚刚那小子不愿说,他来问问眼前这个总可以了吧?
“因为……王爷嫌弃臣妇了。”
她这一说,不只皇帝一愕,在暗处听壁脚的范逸也是一愕。
有她这样对皇帝说话的吗?一点都不懂得婉转!
“他如何嫌弃你了?给朕说说,朕为你做主!”
他为她做主?当真笑死人!他可是派华月来毒害她夫君的人!不要杀了她就挺好了!现在竟来卖她人情?
“这……王爷嫌弃臣妾饭菜做得难吃,说话不够温柔,人不够端庄得体,又爱使毒……”秦欢咬了咬唇,低下头不说了。
温贵妃见状,忙不迭柔声道:“陛下,还是先听听紫冰花的事吧?您瞧郡王妃都羞了,毕竟是私事……”
皇帝轻咳了一声,“是朕多事了。说下去吧。”
嘎?秦欢抬眸看了他一眼。
“朕指的是说花的事!”
“是。”秦欢点了点头,继续道:“此花极为滋养,不可长期服用或服用过量,否则胎儿在体内生长过于迅速,母体来不及供应足够的养分,便容易胎死腹中……
“当年的晴贵妃,如今的皇后,就是因为无知使用此花才导致滑胎,她之所以无知,是因为当年这花是被人偷出谷的,并非多情谷谷主所售出,偷窃者不知此奇花同时也是毒花,以为多多益善,才会导致当时的晴贵妃怀了死胎。
“她出事之后不明所以,便上多情谷来找我父亲,我父亲亲口告诉过她原因,没想到她隐瞒实情,明知此花不能多食,更不能长期服用,却不知用何方式让这些嫔妃们多食多用,这才致死胎的嫔妃无数……
“陛下明监,此乃当今皇后故意之过失,而非此花之过,更非我多情谷之过,请陛下明察。”
听了半天,当年死胎事件是清楚明白了,可却有一点越听越不明白——
温贵妃第一个问出口,“你父亲?你父亲不是秦主簿吗?怎么变成多情谷谷主了?”
秦欢垂下头,“禀娘娘,因秦欢表姊当日刚好在多情谷却被误杀致死,我,曼蛛儿回去时只见漫天大火,被困在火海之中的母亲当时只来得及对我说,要我回秦家当三小姐以保性命,便死在那场大火之中……
“如今,曼蛛儿有幸得以面圣,解释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以还我多情谷之清白,也可还怡太妃一个清白。也是上天垂怜我多情谷葬送一百多条人命,却始终让凶手逍遥法外……还请皇上明察。”
还当真是皇后?
就算之前他对范逸所言还半信半疑,如今眼前的秦欢,不,是曼蛛儿,可是把事件一个接一个都串上了,这事是皇后干的,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皇帝紧紧皱着眉头,“皇后当年究竟是如何取得此花?那偷花之人又如何知道此花?还进得了多情谷?”
“禀陛下,偷花之人乃我的师兄,当今皇后的堂弟,唐家唯一的男丁,唐渊。”
“唐渊?他竟是多情谷的弟子?”皇帝错愕不已,“五年前随着黄坤领兵上多情谷的人就是他,是他说多情谷人违抗命令,坚决不同他们回京,又企图对他们使毒,所以他们只好派兵围杀并放火烧山……”
说到此,再蠢的人也知道自己当时是被这些下属给坑了!
皇帝的脸变了又变,气自己傻傻的被朦蔽,更气自己当年无能好好保护自己的女人,竟让那歹毒的皇后害死了这么多人,包括好几个无缘相见的龙子龙女。
“什么?”秦欢不敢相信的瞪着皇帝,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所以,唐渊是杀我多情谷上百人的罪魁祸首?”
“恐怕是的。”而他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保护当年的晴贵妃,现在的皇后。
秦欢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见了……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唐渊!
他怎么可以这么狼心狗肺?
曼蛛儿对他这么好,好到都可以出卖自己的良心为他害人,他竟然亲自下令烧了她全谷?
包括她的父亲母亲,同时也是疼他的师父师母?
秦欢不住地往后退,她还想多问些什么,可是她的喉咙突然发不出声音,不只如此,她的身体好像也开始不听使唤,双腿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不断的想往外走……
胸口在灼烧,比过去还要烧烫几倍。
她隐隐地觉得有什么东西要冲破她,让她的意识越来越混沌……
温贵妃眼见秦欢的脸顿失血色,身子摇摇晃晃着彷佛随时都要倒下,不由得叫出声——
“郡王妃!你怎么了?”正要上前扶住秦欢,却见有一个身影比她快上数倍从角落里冲出来奔向秦欢——
一直躲在后面屏风的范逸,即时出手接住了差点直接倒下的秦欢。
“快宣太医!”范逸低喊。
本来像是昏过去的秦欢,却在下一瞬间缓缓睁开了眼睛——
“秦欢,你怎么样了?哪里不舒服吗?快说!”
秦欢看着眼前的男人,却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冰冷而无情,出现在这男人眼底的焦急与担忧,让她忍不住嘲弄地扯扯唇角。
“我没事。”她轻吐了一口气,像是已经很久没这样正常呼吸似的,贪恋的又吸了一口气,然后再次望向眼前这个紧紧抱住她的男人,“我要见唐渊,你带我去见他。你有能力让我见他一面吧?现在。”
明明是同一个人,范逸却莫名的觉得,此刻在他怀中的女人不是之前的那个秦欢,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同一张脸,神情却截然不同……
是因为听见唐渊是杀了她多情谷一家的凶手而大受打击所导致的吗?还是他的错觉?
“办不到吗?”怀中的女人质疑地看着他,见他不语,索性伸手将他一推,例落的站起身来,“算了,我可以自己把他揪出来!”
提步要走,一只大手却抓住了她的手腕——
“跟本王来。”
连跟皇帝告退一声都没有,范逸头也不回地带着秦欢离开了御书房。
温贵妃还一脸怔忡,“长乐郡王为什么在这里?”
皇帝清了清喉咙,“他进宫找朕喝茶呢……”
总不能说他刚刚被这小子拿刀架在脖子上,被狠狠地威胁又训话了一顿吧?
“找陛下喝茶?”在陛下让人查封长乐郡王府之后?
“是,就是喝茶,纯喝茶。”
温贵妃轻轻点点头,不疑有他道:“陛下和郡王当真是兄弟情深啊,让臣妾好生羡慕……”
羡慕吗?
皇帝的脸色当真三条线,也不知他这爱妃究竟是太单纯还是傻?
他伸手把爱妃搂进怀拍了拍,“你当真找了滕世安替你寻紫冰花?”
温贵妃闻言身子一僵,点了点头,“是,陛下。陛下恕罪。臣妾当真不知紫冰花与当年那件事有关……”
“那你是听谁说起这神奇圣药的?”
“……是兰贵妃,她也是无意中聊天说起的……”
皇帝垂了眼,久久不语。
长乐郡王府的精卫抓来的几个嫌疑相关人,因为还没送进刑部,暂时被拘在京城一座大宅的地牢里。
地牢,对秦欢而言有着非常不好的回忆,范逸不想让她下去,便命人将唐渊给带上来,“不必这么麻烦,我直接下去见他就可以了。”说着,秦欢已坚定的往下走,半点犹豫或是害怕都没有。
范逸意外的走在她身后看着她,眼前这女人,竟然连走路的背影都和他印象中的那个秦欢不一样……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只神情,说话的方式,用的语句,还有走路的背影,都不同。
他的记忆力及对人的判别能力极佳,就算这五年来他眼盲什么都看不见,但这与生倶来的能力却半点没有消失,反而因为他曾是盲人而更加敏锐。
“秦欢。”他叫住她。
前面的女人脚步顿了一下,“有事?”
她已经看见唐渊了!他就坐在地上,一双眼直勾勾地瞧着她,似笑非笑着。
她的眼睛瞬间泛红,不理身后的范逸快速的冲向牢门——
“打开!”她朝旁边的守卫低喝一声。
守卫看了她身后的范逸一眼,范逸对他点点头,上前走近她,牢门一开,便跟她一起走进去。
“为什么?你怎么可以为了一己之私,杀了多情谷这么多人?他们是我的亲人啊!该死的你!究竟为什么?”
她朝唐渊走近,在刚刚皇帝说出唐渊就是下令围杀多情谷之人时,她被禁锢已久的某部分记忆便一股脑儿全窜出来了!难怪,她总是爱着这个人又恨着这个人,每次她的身体一靠近这个人,她就会心痛如绞。
原来,她其实早就知道他和多情谷被灭一事有关,就在她以秦欢的身分长大了之后,她曾去偷偷地调査过这件事,却没想到后来在凌云寺外被砍死了……
可能因为太痛苦,所以她一直遗忘这件事……
只有她的身体还隐隐约约的记得,所以才会痛才会反应出来……
像是压抑了太久,秦欢终是失控的大声哭了出来——
“我是那么那么的爱你,喜欢你,为了爱你为了喜欢你,我什么都愿意做!甚至帮你毒瞎了范逸的眼睛!你怎么可以这么坏、这么残忍、这么无情无义?连我都想杀?如果不是我刚好有了替死鬼,我早就被你害死了!这样,你竟然还可以在五年后再次遇见我时说你喜欢我?”
她的话让身后的范逸脸色变得非常难看,高大英挺的身躯也紧紧绷住。
她刚刚说什么?她是为了这个唐渊才把他的眼睛给毒瞎的?她说她很爱很喜欢这个男人?
这女人究竟把他当什么?竟然敢当着他的面说出这样胆大妄为肆无忌惮的话来?
唐渊坐在地上看着这两人的神情,蓦地哈哈大笑起来,阴柔美丽的脸上扭曲得厉害,“好样的,曼蛛儿,这样的你才是我认识的曼蛛儿啊!之前那个曼蛛儿是谁?你不会是被鬼附身了吧?”
唐渊一句无心的嘲弄话语,却激起曼蛛儿无限的悲哀与怒气
“我不是被鬼附身了!而是我已经死了!被其他人附身了!这样你满意了吧?我已经死了!半年多前就已经死了!”她疯了似的对他大吼。
范逸不敢置信的瞪着她,唐渊也不敢相信的看着她。
她是疯魔了吗?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秦欢……”范逸皱着眉,唤了一声便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她说的可能是真的,因为眼前这个女人,除了长得一模一样外,根本不像他所认识的那个秦欢。
可,这像话吗?天底下竟然真有这种事?
看见这两个人凝重又不敢置信的眼神,曼蛛儿想哭又想笑。
“此刻的我才是曼蛛儿,之前的那个秦欢根本不是我。师兄,你第一次在多情谷没杀死我,又在半年前杀了我第二次,一次又一次……我已经死了,懂吗?已经死了!”她控诉的嘶喊着,眼底却对他有着无限的依恋。
她竟还爱着他吗?竟然?
真是可笑又可恨呵!
该死的……
曼蛛儿的胸口突然剧痛起来。
不行!她没时间了!她得快点结束这里的一切!不然,已经是她身体主人的那个女人就要重新找回意识了!
她可是用尽最后一缕魂魄的力量才得以再次回到肉体上,然后,她便要真的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了……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对不起,师妹。”唐渊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走向她。
闻言,曼蛛儿抬眸瞪着他,泪水布满了她整脸。
“我不会原谅你的!绝对不会!师兄,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拚着折掉最后一丝魂魄也要出来见你一面吗?”她瞪视着越来越近的他。
“你做什么师兄都不会怨你的,曼蛛儿……”
她说她死了,死了!他本来以为自己只有一点点的难过,可此时此刻面对她这张哭得伤心又依然眷恋他的脸,他的心就莫名的痛。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就受死吧!”曼蛛儿话落,一个侧身,扬手抽出范逸随身携带的佩剑便一举刺进他的胸膛——
“不可以!”
范逸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时已然来不及,怔怔地看着这个在他眼中一向纤细柔弱的女人,亲手将剑狠狠地刺入唐渊的心口。
这女子,当真不是之前的秦欢……
不仅可以轻易拔出他的佩剑,下手还又狠又快又准……
范逸看着眼前的曼蛛儿,不知该如何平复此刻他混乱不已的心情……
红色的鲜血喷了她整身,曼蛛儿全身都在剧烈的颤抖,她笑了,也哭了,哭得好伤心好伤心。
唐渊没想到她会一剑刺向他,利刃正中心口,下手丝毫不曾犹豫。
看来,她真的很恨他很恨他呵。
是,他该恨,也该死,这样死在她手上,或许也称得上死得其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