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我真的很怕你,请你别再靠过来!”
仲烨奔进了观莲居后方的那一片园子,一路奔来不知绕过了多少曲廊石雕镂门,他满眼焦灼,紧绷的身躯已是汗水淋漓。
种满了各色芙蓉蔷薇的园子里,只见佟妍蹲在地上,手里攒着一迭纸钱,跟前有一小盆子,里头的冥钱正被火舌吞噬,一卷一卷彷佛火里盛开的纸花。这本就是汉人的习俗,她自幼能见阴物,对于鬼神之事自然更要忌上三分。
偏偏仲烨不喜焚烧纸钱的气味,她只好带着私下托同为汉裔人氏的厨娘买来的冥钱与素果,偷偷躲到这儿来祭拜。
那多日不见的风煞,不知又从哪里冒出来,在佟妍身旁飞呀绕的,笑嘻嘻的闹她,见她既惊惶又羞恼,非但没个消停,还变本加厉的伸手去碰她拍她。仲烨僵在那儿,扶在月洞门上的大手微地一紧。
她没事,还好端端的,为何他会如此急躁不安?于他而言,她不过是一个饵罢了!
可方才那份几欲疯狂的焦灼,如同烈焰焚身般的恐惧,彷佛早已深根于脑海,凿烙于灵魂,连他自己都无法压制下来,只能被牵制着走,思绪与种种举动全然由不得自己。
而那种种情绪,全来自于一个原因,一个连他自己都惊骇迷惑的原因——害怕失去她。
仲烨目光一凛,浑身僵硬的望着佟妍,心底好似弄翻了什么,各种情绪散落一地,困惑的,恼怒的,急躁的,焦虑的,全然充塞于胸口。
莫怕,莫怕,我跟那些妖魔鬼怪可不同,好歹我也是一个小小小小的神,我们就交个朋友吧?
风煞似乎甚是喜欢缠着佟妍,笑嘻嘻地蹲在她身旁,一手还搭着她单薄的肩,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地痞闲汉。
仲烨冷嗤了一声,正欲转身离去,半侧的余光却瞄见风煞往前一凑,那张令人厌烦,总是叽咕个没完的嘴,就这么印上佟妍的粉颊。
风煞到底不是凡人肉身,阴阳相隔,自然不是真吻着了,只不过是如浮影一般擦过。
可这一幕看在他的眼底,一刹,怒火延烧了整个胸口。
仲烨一双冷眸微瞪,只觉浑身血液霎时被抽干似的,有道尖锐的声音在耳边狂嚣、怒吼。
一晃眼,仲烨已奔向风煞,将他从地上扯起,那铁石般的硬拳,便往那张笑嘻嘻的脸庞落下。
风煞毕竟非是凡人,头颅往旁一斜便轻易躲过,他犹然笑咪咪的,不过似有些诧异。
你几时能碰着我的身了?是因为被惹怒了?哈哈哈……我懂了,你会这样,全是为了那个小姑娘吧?
仲烨两眼已怒得赤红,又勾起一拳朝风煞的胸口打去,风煞一惊,差点躲避不及给打中,连忙挣脱了仲烨的桎梏,往后闪身躲开。
呼,好险。风煞盘起双腿,漂浮在半空中,不让仲烨再有机会抓住他。
那一拳可不是开玩笑的,肯定是仲烨魂体余留的灵力一时被唤起,若是挨了那一记修罗拳,他肯定没死也半伤。
哎,有人发火了,没戏唱了。小姑娘,我下回再来找你玩儿。
佟妍受着了惊吓,抚着好似真被偷亲了一口的颊,美眸水光盈盈,似羞恼,似惧怕,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风煞笑嘻嘻的隐了身,消匿无踪。
“为什么不推开他!”
她眨眨眼睫,一转身便对上仲烨愤恼的俊脸,他拽住她攒着纸钱的那一手,白色的冥纸散落了一地,她怔住,娇软的身子被迫往前紧靠着他。
“什、什么?”她先是被风煞的轻薄吓傻了,眼下又被仲烨这般怒声质问,整个人都懵了。
“你没法推开他,但是可以躲开、闪开,为什么偏偏要让他碰你!”
虽知风煞并无实体,她碰触不着,可怒气正盛,他已气得失了理智,口不择言。
他说不清那是怎生的感受,只觉得整个胸口似被什么刺穿了,无数的火舌窜出,那是愤怒,是忌妒,是全然超脱他能够掌控的一种巨大情绪。
“我没有……他没真的碰着我。”佟妍被骇住了,怔怔的,美眸尚噙着一层薄泪,心中甚感委屈。
仲烨气恨地凝瞪着她,目光灼灼的燎烧过那似被风煞吻了一口的粉颊,然后是那张嗫嚅微动的唇瓣。
那唇,小巧粉嫩,诱人着魔,几欲疯狂……
仲烨俯下俊颜,攫住了那红菱似的小嘴。
她堪堪只低呼了一声,他滚烫的舌顺势喂入,以着狂风骤雨之势,恣意勾吮舔卷,含住那一口甜美的软腻,搅着她的舌,捣着她的心魂。
喉头抑下一声浓重的喘息,舌尖细细描绘过她的唇线,如蛇一般的灵巧,似火一般的灼烫,侵进储酿着一方蜜津的芳腔。
她怔着,呆着,双手让他给压在前胸,娇软的身子只能紧紧贴着他,一张嘴被男人强悍的唇舌煨得又热又烫。
撒落在脚边的冥钱忽被一阵风吹起,散了满天,铜盆里的火亦烧得炽旺。
那难闻的气味,明明近在身旁,浓得驱散不开,仲烨却已闻不见。
他只闻见她的香,她的甜,如蜜似糖。他能感觉到体内似有什么被唤醒,那是一股强大的渴望,是一种近乎毁灭所有,也在所不惜的想望。
他半掩下眸,眸光融进了她的眼,她眸光如糖丝,丝丝缕缕,将他缠绕,缚绑了他的心。
他的思绪亦如那团火,只剩下掠夺与侵吞,唇舌一如那火舌,暖着她,蔬着她,将那两片柔软的唇瓣没入嘴里,先是细细品尝,后是孟浪狂吮。
仲烨不明白,那炽烈得连他都深感惊骇的感情究竟从何而来,因何而生,就彷佛亘古之前早有纠葛,而他压抑着,守望着,只盼这一刻的到来……
“世子爷——”乍起的惊嚷声如刀剑划过,刺穿了眼下的旖旎氛围。
仲烨一僵,猝地回过神,银蓝色的双眸似有什么被压了下去,他忽觉脑门一阵刺痛,便将佟妍狠狠推了开来。
可下一瞬,他似又想起了什么,猝快伸出手臂挽住了她软绵绵的腰身,直到她恍惚定下神,站稳了步履才撒手。
她左膝头的伤,虽然经过医官悉心照料,到底仍是伤及了筋骨,亦成了一个无法完全治愈的旧疾,以致于日后行走会有些滞碍。
佟妍彷佛是从一个遥远的梦里醒来,一双湿润的美目呆睁着,双唇如被火舌舔过,是滚烫的,舌尖上俱是他浓烈的气息,方才紧贴着他的身子亦是灼烫的,可一颗惶惶然的心却有些冰冷。
他为何要吻她?既然吻了她,又为何要那般冷绝的推开她?
仲烨的目光如那迷烟,阴沉沉的,扑朔迷离。她眉睫盈泪,似恼似怨的瞅着他。
看着他们无声对峙着,方才撞破这方亲密的安墨只得暗暗叫苦,抖着嗓子躬身道:“世子爷,对不住,小的不知道您在这儿……”
“究竟是何事?”这声质问低沉带怒,如那震撼人心的闷雷,教人不禁打了个激灵。
“世子爷,是……那个柳知州,忽然带了一票衙役,闹哄哄的吵着要见您。”安墨一边禀报,一边在心里将柳知州臭骂千遍,咒他夜里被鬼缠身。
“他为什么要见我?”仲烨眯起眼,凛肃的神情藏着怒气。
安墨黑压压的头颅越发低了下去,支吾其词的道:“那柳知州说……说近来临川又出了数条人命,民心愤愤不平,先前衙府又已经放话出去,说是逮着了真凶,如今又闹了人命,做为知州不好向百姓交代……”
“所以,他便带着人上湍王府闹,想让我给个交代?”仲烨悠悠淡淡的轻笑一声,不染笑意的眸可见嘲讽。
知主子者莫若安墨,自然嗅出仲烨笑里的怒意,他抖了一抖,急道:“世子爷,要不小的这就去将柳知州打发了……”
“不必。”带着几分冷怒的话方落,仲烨已经迈开步子往月洞门走去。
“呿,你还杵在那儿做什么?”待到仲烨离开过后一会儿,安墨压着嗓子嘘了呆怔的佟妍两声。
佟妍回以一抹茫然的目光,不明白安墨是何用意。
此女莫不是被世子爷惯坏了?怎会这么不懂看人眼色!安墨恼极,又不敢明目张胆的斥责,怎么说她也是爷儿此下跟前的红人,尚得罪不得。
“那柳知州是为了爷儿饶你一命,又将你从牢里放出来一事,才会大阵仗的带人上王府闹腾,你不会是想躲在这儿,装没你的事吧?”
佟妍恍若梦醒,这才从方才那场甜涩的谜梦中回过神。
那些人命虽是她在被妖物附了身、意识不清之下所杀害,可在看不见鬼神的凡人看来,仍是她所为,莫怪那些人会上王府闹……究竟,仲烨会怎么做?
第5章(1)
仲烨一下步辇便走入专辟来接客的贤礼院正厅里,只见他面色清冷,一袭窄身的黑色长衫衬出那身躯的精实高大,俊丽细琢的五官在斜阳中更添几许迷魅,一路走来当仲烨若神人,教人不敢放肆直视。
柳知州坐在座里,端起上好的青花瓷茶盏,才刚低头抿了一口,余光一见仲烨步进厅内,即刻往小几一搁,涎着笑脸,起身抱拳相迎。
“世子爷。”
仲烨只淡瞟他一眼,便在主位落了坐,漫不经心的同他打起官腔,“不必拘礼,请坐。听说柳知州带了人上王府,不知所为何事?”
“既然世子爷都开了口,那柳某便直说了。”柳知州似也瞧出仲烨慵懒之下带有三分怒意,也没那个胆子坐,兀自抱着拳说道:“前些日子那行刺世子爷的刺客一案,虽已交给爷儿审办,无奈那佟氏犯下了多桩命案,那些死者的眷属日前连番上衙府告状,要我给出个交代……那些百姓多是汉人,爷儿也当知道,那些汉人表面上归顺了朝廷,暗里一直对西荒族裔心怀怨恨,此番民怨非同小可,若是处置不当,恐怕……”
“所以柳知州的意思,是希望我怎么做?”仲烨垂下眸,修长的手指抚着茶盏圆润的杯口,那举止看似悠哉闲适,却透出一股令人心头生窒的威胁感。
“恕柳某斗胆,听闻世子爷并未对佟氏用刑,亦未进行审查,再这般放任下去,怕是民怨会越积越深,一发不可收拾,为了大局着想,还请世子爷将佟氏交还给柳某,让那些命案得以早日沉冤昭雪。”
“你是真想让命案早日沉冤昭雪,还是受了谁的指使,非得将佟妍从我手里弄出去才好对那人交代?”仲烨微微一笑,扬眸扫了那明显一僵的柳知州两眼,那眸光冷得教人遍体生寒。
如若没错,这事背后肯定有些人暗中掺了一手,至于那些人是谁,只消琢磨片刻便可推敲而出。
柳知州浑身发冷,后背已然湿透。“世、世子爷,做为临川城老百姓的父母官,柳某不过是尽忠职守……”
“我说过,这案子有蹊跷,佟妍暂时由我看管发落,那些百姓若是有任何怨言,劳烦柳知州代我发话下去,谁有怨言便尽管上湍王府找我,我定会亲自给个交代。”
“世子爷,那佟氏出身低贱,您又何必为了这样一个女子,无故招惹民怨?”柳知州急得脸色发红,这事若是没办成,他要怎么向湍王妃交代?
“我审过佟妍,那些人命虽然是经由她的手犯下的,但确实不是她所为。”仲烨口气淡淡,态度却十足强悍迫人,那凛凛眸光更教人不敢逼视。
“可到底……妖鬼附身之说太过玄奇,也无法教百姓信服,这根本只是佟氏为了开罪,扰乱民心,胡诌瞎编出的荒唐之言。”
“胡诌瞎编?”仲烨微地失笑,目光冷若寒霜。
“柳知州言下之意,便是在暗指我也在编派荒唐之言?”
柳知州一怔,这才想起,人人皆云,湍王世子历经一遭死劫,复生之后身躯便产生异变,能看见凡人肉眼所不能见的。
仲烨又道:“那日在刑堂上,我亦亲眼看见那杀了无数人命的妖物,莫非,我也是在胡诌瞎编?”
“世子爷……这……”柳知州被一连反问逼出满身热汗。
“民女愿意随知州大人回衙府受审。”蓦地,一抹单薄纤细的人影,微缩着双肩缓缓走了进来。
仲烨一凛,看着佟妍低垂眉眼,有些怯怕地走至柳知州面前,露出一副束手就擒的哀戚模样。
“谁准你来这里?退下。”他眉头攒深,执着茶盏的手指僵住,胸口似被什么绞了一记。
可他忘了,佟妍谁都怕,独独不怕他,恰恰与在场众人相反。
她伫立在原地动也不动,嗓音细弱又发着抖的低道:“那些人……确实是我杀的……民女愿意受审。”
逃不了的,除了她与仲烨,其余的人看不见那妖物,没人会相信她被妖物附身的事,再这样下去,不过是让仲烨背负上包庇罪囚的恶名。
虽是为了利用她为诱饵,可到底仲烨仍是救了她一回,再说……她不愿见他为了她遭受牵连,招惹非议。
“住口!”仲烨怒斥,“安墨,把她带下去。”
安墨自是不敢吱声,急步上前欲拉住佟妍,怎料,柳知州身后的贴身护卫,忽的滑剑出鞘,不过眨眼一瞬,那冰冷的剑身便挥在安墨的颈子前。
安墨惨叫一声,吓得脸色惨白,僵着身不敢妄动。
目睹此状,一旁的佟妍呆愣住,柳知州气急败坏的大吼:“蠢货!反了!世子爷在这儿,谁准你动剑?!”
那面貌平凡的护卫不惊不怕,反倒笑了起来,那笑声之诡谲,恍若入魔,教人不寒而栗。
是妖物!
仲烨一震,倏地站起身,手里的茶盏摔落在脚边,尖锐的匡琅声撞碎了多日来的平静。
与此同时,佟妍亦瞪大了美目,转身欲逃,那护卫却扣住她的肩,将她钳制在身前,并用手里的长剑抵住她的咽喉。
“你、你究竟想做什么……被鬼附身了不成?!”方才听见那不似人的笑声,柳知州已怕得跌坐在地上,指着护卫颤不成声。
仲烨眯着眼,看着将佟妍扣在身前,笑容狰狞的护卫,浑身释出肃杀之气缓缓往前走,道:“柳知州,你终于说对了一句话,你的护卫此刻正是被那个妖物附了身。”
此言一出,厅内众人俱是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往各处安全的角落缩去。
“想不到一别千年,你这尊修罗倒是变了不少,莫不是因为这个女子的关系?”护卫的嗓音已变,忽雄忽雌,两只眼亦迸射出诡异的红光。
“胡说八道,我根本不认识你。”仲烨眸冷嗓亦冷,胸口却燃着一把焦灼的烈焰,只能假作淡然的瞟过被挟持的佟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