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发生得太快,她还没能适应尚书千金的新身份,便顶着这个高贵的头衔嫁予仲烨为妻,正式成为湍王府的世子妃。
喜房里一片红彤彤,每个角落都布置得仔仔细细,每样家愀全来自于宫中,无一不精巧、贵气。例如那座雕莲嵌座的琉璃玉屏风,窗边小几上摆着的鱼跃龙门大红底花瓶,雕琢着各种祥兽的配对紫檀木桌椅,太后特意命人寻来的金丝楠木垂花式拔步床。
成双配对的鸳鸯喜被、喜枕,全都细细绣上了朱红彩缎,出自宫中御织署最拔尖的绣娘之手,大红床榻上已经撒满了花瓣,及象征吉祥与多子的喜果。
丫鬟小心翼翼的拨开喜果,腾出了位置扶佟妍落坐,她那张被妆点得盛艳娇美的小脸被红盖头覆住了,顶上的金蝶凤冠还是由宫里的苏总管送来的。
这顶金蝶凤冠并不特别美,要论贵气逼人也不至于,然而却是意义非凡;据说这顶凤冠乃当年戈氏嫁予燕皇时所佩戴,传承意味浓厚。
“世子妃折腾了一天,应该也饿了,先尝点鸳鸯酥。”充当喜娘的老嬷嬷客气有礼,将盛在梅花小碟上的精致糕饼递进佟妍手里。
佟妍确实也饿了,她捏起一小块糕饼,才刚含了一口,便听见房中一阵骚动,紧接着头上的红盖头就这么被掀起。
她睁着眼扬起小脸,迎上一双荡漾着温柔的异色瞳眸,不禁讶然一怔,鸳鸯酥自手里滑落。
一只大掌及时接住了,仲烨敛目含笑,捏着那块鸳鸯酥到她嘴边,就这么喂起她来。
“我喂你。”
佟妍双颊赧红,垂下两排乌黑的羽睫,一小口一小口的咬着。
那些嬷嬷与丫鬟已被屏退,房里一片静默,只听得见两人的呼息声。
就着仲烨的手吃完了那块鸳鸯酥,佟妍羞窘的瞅着他今日英姿挺拔的装束,芳心不禁抽悸。
今日的他真好看。平日他总穿玄黑色或鸦青色的衣衫,换上了朱红色金线绣龙凤的喜服非但不突兀,反而更衬得他俊美无双。
望着这样一个美丽又高贵的人,她心中生起了丝丝迷惘,在他将手掌抚上她的粉颊时,不由得轻声地问道:“仲烨,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仲烨在她身旁坐下,大手托住她今晚格外娇艳动人的小脸,垂下眼眸,教人揣度不出心思。
“我说过,因为是你。”他明白她的迷惘,先前他记忆被封住,待她冷淡漠然,后又态度丕变,她会心怀不安与迷惑,那是自然。
无奈,他不能向她吐露实情,否则便会违背天规。生死有命,轮回转世亦是天命,况且,她早已名列仙册,是佛祖的莲花座弟子,她会下凡走这一遭,记忆中无他,全是佛祖的安排。
他,不能乱了佛祖的安排。这一世,是他求来的,他多么惧怕稍有不慎,佛祖便会收回这一切。
他曾经无视生死,不在乎自己身在何处,因为她,他开始懂得何谓恐惧,何为害怕失去,懂得小心翼翼去守护。
“你心里可有我?!”仲烨将手掌放在她的心口上,眼底盛满了柔情密意。
佟妍垂下眼睫,娇颜瑰红,低声曝嚅着:“如果没有,那一日我怎会跟你走?”
“那换我来问你,你喜欢我什么?”
喜欢他什么?佟妍眨了眨眼,回想起两人相识至今的种种,眸光浮上一层迷蒙的雾,似笑似叹的说道:“打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很熟悉。你身上有一股气息,让我感到心安,妖魔鬼怪似乎都很怕你,不敢靠近你……这让我忍不住想接近你。”
仲烨垂眸淡笑。他是阎罗,又曾是镇守地狱的鬼将,那些妖鬼魔怪自然对他心生畏惧,不敢随便靠近。
“虽然你待我冷淡,又只是拿我当诱饵,可是你对我好,关心我的膝伤,不介意我的身份,亲手为我上药……”边说着,她甜甜的笑了。
他着迷于她的笑,眸光深深凝瞅着,心中微微叹息。比起她曾经为他做的,他那样又算得上什么?况且,那时的他,待她一点也不好。
“你为了我,冒着性命危险从妖怪手中救了我,又帮我平反了冤屈,这辈子从来没人对我如你这样……那时我一直想着,如果留在王府里,就算只能远远的看着你也好。”
想起那一日,她苦苦央求他允许她留下,他的胸口猛然抽紧,恨起自己怎能那样心狠。
“……仲烨,虽然直到这一刻,我依然不明白,为何你非我不可,可是我很感激你这样为了我。我甚至不敢奢想,真有成为你妻子的这一天。”
今晚过后,她便是他名正言顺的妻,是堂堂世子妃。思及此,她忍住了所有的羞怯惭愧,放下那些自卑羞赧,将心里的话全掏出来,让他明白她的心意。
可仲烨心中却是泛苦。
他明白,她之所以会变得这般卑微,无端受到那些磨难,全是出自于佛祖的安排,亦是佛祖给予他的考验。
若他没求来这一世的情缘,她根本不必受这些苦,更不必因为他在凡间的身份,遭受那些凡人的非议与鄙夷。
其实,真正匹配不上的人,是他。
轮回之前,她是仙,他却是只能在无尽的黑暗中度日的阎罗?,他手染血腥,一身罪衍,与纯洁无瑕的她怎配得上?
“烨,我何德何能,能够得到你的疼惜。”佟妍笑中含泪,压下了羞耻心,她闭着眼,主动迎上前吻住他。
仲烨微微一怔,随即回以缠绵的蜜吻,双臂将她圈束住,直往自己胸膛里嵌紧。
不,她错了。
他何德何能,能得到她的怜悯,受到她的眷顾。若不是她为他起名,用纯真至善的笑靥让他萌生爱人的念头,也许至今,他依然亦生亦死,对一切毫无知觉的当着修罗鬼将,继续那无尽的杀戮。
经过无数波折,她终于是他的妻。哪怕只有一世,哪怕百年之后,他俩的魂体各自退回原来的归处,他都认定她是他的妻。
绣着交颈鸳鸯的红绡罗帐被扯了开来,红彤彤的床铺上,仲烨取下了伊人发上的凤冠,解开了喜服,灼热的吻印上了她的颈间。
须臾,柔嫩无助的娇喘声自床榻里飘出,若有似无,带有几分压抑,反而越发撩拨人心。
“烨……合卺酒……我们还没喝合卺酒。”
乌丝散乱在大红绣枕上,瑰艳的小脸上美眸半掩,粉唇微张,那娇柔水媚的神态,红与黑的对比,以及那一截颈肩的雪白春光,全都刺激着仲烨早已烧得炽烈的yu\念。
忍住体内叫嚣的渴望,他的衣襟已然敞开,就这么裸着一大片精壮结实的胸膛起身下榻,取来了合卺酒。
佟妍做势欲起,他却伸手将她压回,那只温热的大掌揉抚着光滑浑圆的肩头,深沉的目光像是要吞了她那般的专注。她躺在枕上,娇颜生晕,美目迷蒙,羞怯的轻咬住下唇,不解他想做什么。
他含了一口合卺酒,俯下身,吻住她的唇,将嘴里的合台酒喂入。
暖醇的酒液注入嘴里,灼烫的悍舌随后滑入,她来不及吞咽,软腻的香舌已被缠上,酒液顺着嘴角滴落下来。
怕她呛着了,他又喝了一小口,故技重施的喂给她,她晕晕然的含着,徐徐咽下,等她吞饮的同时,他伸舌舔去她嘴边的酒液,顺着那酒液滴落的痕迹,一路舔上了胸口……
“呀!”陡然一阵湿意浸染上胸口,佟妍酡红着小脸,垂眸一望,看见他竟将白玉杯里剩余的合卺酒,全往她身上倒。
红艳锦绣的抹胸被浸湿了,薄薄的布料紧贴着肌肤,澄黄的酒液顺着雪肤滑落,他俯下俊脸,探出舌头细细舔去。
火热而潮湿的舌头卷舔过肌肤,她打了一个激灵,甜腻的娇吟难以自抑的溢出小嘴,小脸又窘又羞,美眸盈满了盈盈水光。
……
“小妍,你是我的了。这一世,你终于是我的了。”仲烨将汗湿的俊颜贴紧她的艳颊,沙哑的喃道。
不知为何,每每听见他这样说,她的心口总会涌上一阵酸楚,忍不住伸手抚摸他俊美的面庞,心疼又不舍。
“烨,我是你的妻,除非你弃我,否则我这一世都不会离开你。”她在他的耳畔轻语,不忍他眼底那份沉郁。
这一世……他们只有这一世。
仲烨掩下眸子,深深封住她的唇,两具赤|裸的身躯紧密相依,彷佛就这么无止尽的纠缠成一体。
“不论是生是死,无论哪一生哪一世,无论身在何处,你都是我的妻。”情浓至深时,他字句若凿的许下诺言。
泪水满上了美眸,佟妍抱紧他,心中亦许诺:从今往后,他便是她的夫君,她的世子爷,她的天与地,一世永不分离……
番外篇一:一千年情债一世还
又是那个梦。
自从大婚之后,她已许久不曾再梦过黑衫男子,直至这夜……她的魂魄好似在梦境中幽幽走了一遭,意识朦胧中,她听见一道熟悉的声嗓,那人没现身,却能透过她的双眼,让她在层层梦境中看清了一切。
所有的一切。
不过是短短一个梦,当她醒来,彷佛已经过了千年之久,蕴藏已久的泪意汹涌满上心头。
她睁亮了迷蒙的美眸,坐起身,望着那背对着她的颀硕身躯,就这么痴痴怔怔的凝望着。
今早,为了她始终怀不上孩子一事,她抵不过太后戈氏的责难施压,开口劝仲烨再纳良娣。
为此,仲烨头一次对她发怒,更发了一顿脾气,连早膳都没用便上崇政院处理繁重的军务,直至深夜才返回东晖殿。
在这张床榻上,他从未背对着她,更不曾没抱着她便入睡,他今夜会这样,想必是怒气未消吧。
“你想让别的女人上我的榻?!”
“你想让别的女人怀上我的孩子?!”
想起今早他恼怒欲狂的质问,再望着眼前那一堵伟岸如山的坚实背影,泪水涌出眼眶,可她却笑了。
曾经,她不明白,她何德何能,能受他如此深情的疼宠,亦不明白,为何他只要她为他生养孩子。
可今夜,她全明白了,明白他的深情何来,明白他的执着是为何,明白他对她的爱,纵是三界也难以移转。
仲烨并未睡熟,白日里的怒气依然堵在胸口。
若是他人开这个口也就罢了,怎能是她说出这种话!他爱她,只要她一个,她怎能开口要他再娶别的女子!
他知道她已醒来,可他仍是闭着眼,背对相向,不愿与她交谈。
熟悉的纤纤玉手探上了他的背,以着异常执坳的力道,将他沉重的身躯翻过来,让他躺正,随后抚上了寝衣的前襟,扯弄着。
仲烨仍是闭着眼,不予理会,心中恼着,她竟然想用这招来谈和?
可恨的是,他抗拒不了那双小手温柔的抚揉,察觉到她解去了他的寝衣,平缓的气息竟然急促了起来。
一滴泪水落上了他的胸膛,纤柔小手抚过那花状的肉疤,葱白的指尖顺着疤的纹路滑走,而后,更多的泪落下,浸润了那朵“岁凋”。
仲烨一震,倏然,开了银蓝色眼眸,迎上了那双熟悉的眼,及她唇边那朵熟悉的笑靥。
小妍……
“是岁凋。”她笑着,亦哽咽着,“从来没人能养出来的岁凋,你让它开了花。”
他怔忡看着她,冰冽的双瞳瞬也不瞬,发僵的身躯一动也不动,就怕是梦。
“我以为你嫌我烦,以为你不在乎我……是后来佛祖才告诉我,为了向佛祖讨我,你在莲花座前跪了千日。我好难过、好难过,一直求佛祖让我去见你,可是仙规不能犯,佛祖不允我去。”
是她,真的是她!仲烨的胸口几欲被涌上来的思念胀破,他不再犹豫,伸出双臂将她嵌拥入怀。
“小妍,我终于等到你了。”沙哑的声嗓,透出等待千年的孤寂,彻底捏碎了她琉璃剔透的心。
“是佛祖让我想起来的……”她亦死死的搂紧他,小脸贴着他胸前那朵岁凋,以泪水滋润它。
“那时,佛祖说,你为了我在孤寒地狱等了千年,用思念喂养岁凋,因而我亏欠了你情债,情债不能不还,所以佛祖要我入凡间遭劫,偿还这份情债。”
欲成仙,必得了无牵挂,了结一切恩怨,无论恩债都须偿还。
是以,她瘸了一腿,只为偿还他跪在莲花座前求佛千日。
是以,她这一世孤苦无依,受尽欺凌,只为偿还他守在孤寒地狱中的千年。
是以,即便佛祖未让她记起转世前的种种,这一世直到迟暮老死,她终将一心惦念着他、爱恋着他,只为偿还他喂养岁凋千年的思念。
千年情债一世还……太短,太短。
“烨,谢谢你为了我一直等着。”她在他怀里哭得不能自已,心疼他独自一人等过漫漫千年,不舍他为了她在佛祖前下跪请求。
他抱紧了怀中的泪人儿,沉嗓低语:“我爱你,小妍。”这句话等了千年,千年啊!终于能对她诉出。
她哭得更厉害了,伏在他怀里,在泪中望着那朵岁凋,直到又哭又笑的娇颜被他捧起,落下无数个怜爱的吻。
“我爱你,烨。”她闭眼泪落,感受他温腻潮湿的吻纷纷落在眼睫上,最终落在嘴角上扬的粉唇上,深情封守。
只有一世啊,怎够她偿还他千年的情意!若他们能生下孩子,那孩子拥有仙界之气,又有修罗的精魂,更是阎罗之子,他将不属于三界,只能留在人间无尽轮回,却是能够生生不息的存在于三界之中。
那孩子,能证明佛祖允诺他们相爱的这一世,证明他们曾经爱过。莫怪他这般执着呀……
再多的深浓爱意,怎比得过他为她在孤寒地狱守了千年?佛祖曾言,修罗恶鬼无心无情,无血无泪,却为了她,学会了怜悯慈悲,放下了杀戮。
烨是这么的爱她呵!她从没想过,总是对她冷漠相对的他,竟会爱她如此之深,更为她养出了三界中第一朵“岁凋”。
思念如丝,一缕缕将两颗心缠绕。
她依偎在他胸前,纤手抚着“岁凋”的纹路,泪纷纷,笑靥却是灿美动人,他无法移开眼,只能不住地吻着她,低喃她的名,收紧双臂将她牢密的锁在怀里。
“烨,这一世我们都要好好的,和和美美的齐头到老。”望着那双似冰雪消融的银蓝色眼眸,她笑得眉睫弯弯,伸出小手抚上他瘦削的颊,与他额贴额,气息交融,分不出彼此。
“这一世我会守着你,一直。”满眼的温柔怜爱,他动容的吻住她的笑,缱绻情深,浓烈难分,只愿这一世永无尽头。
她曾经因他而死,亦因他而重生。他是修罗恶鬼,是孤寒地狱的阎罗,却是她愿用一切相换的至深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