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谁提?”他哼了声。“要不是早已答应皇上在先,我早就亲手杀了八王爷了。”
谈文面色凝重地看着他。“难道阎爷那日在八王爷府里,确实找着蛛丝马迹?那日,你只说你已经把开国玉玺放进王爷府里。”
皇上要赐死罪,哪怕是恶名在外的八王爷,也要赐得理直气壮,以服众人之心,所以要阎占夜将玉玺搁在王爷府,改日再令左军都督搜府,定他个叛变造反罪名,好让他死得其所。
“就算他并非杀我爹娘的凶手,光是他胆敢对夕央怀有非分之想,就该死。”杀了他,他就能立刻带着夕央回杭州,免得多待这儿一日,就多生一分变化。
“阎爷,八王爷绝无可能逃出生天,还请阎爷沉住气,如皇上所说,让他纳完妾后再赐他死路,是皇上给他的最后恩典。”
阎占夜撇唇冷哼,看向街上繁华人潮。
纳妾?这倒是古怪了,他对夕央异常执着,怎会如此轻易放过她,甚至还决定要纳妾?
两天后,是吗?
夕央也说后天再离京……他心里突地震颤了下。
这么巧,都在两天之后?这两者之间,有何关联?
他垂眼细忖。
第8章(2)
“怎么,你还跟你的占夜哥哥闹脾气?”瞧阎夕央若有所思地吃着早膳,崔桃花不禁轻推她一把。
她慢半拍回头,勉强笑着。“没,有什么脾气好闹的?”
“还说没有?”崔桃花啐了口。“我都听说了,风行说你怕血,昨儿个被吓着了,对不?但你要是因此而不理占夜,那他可真是伤心了,说到底,他还不是为了要保护你。”
“我知道哥哥是要保护我。”她还没傻得连这些都没发现。
“既然知道,为什么老是一脸爱理不理占夜的嘴脸?”
“我——”
她不想成为哥哥的负担,这是她的问题.她应该学着自己解决,不能再给哥哥添麻烦了。
“你和他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好吧,就算占夜有事瞒着你好了,但他也是逼不得已的,不想让你介入他的复仇计划嘛,也是为了你好呀。”
“复仇计划?”她怔愣。难不成哥哥已经找到当年血案的线索了?可他什么都没对她说。
崔桃花置若罔闻,边吃着早膳边像个姐姐般数落。“占夜为了你,就算你会成为他的桃花劫他都不在乎了,你居然就因为这么一点小事而冷落他,实在是说不过去。”
在她眼里,占夜的付出是不顾一切的,反观夕央可就孩子气得多了。
阎夕央一听又愣了下,“我会成为占夜哥哥的桃花劫?”
“是啊,就是会危及生命……”崔桃花蓦地瞪大眼,瞪着碗里见底的粥,努力回想她刚才到底是说了什么鬼。
“难不成是指当年崔家和阎家解除婚约的桃花劫?”阎夕央筷子一摆,水眸定定地注视着她。
失言的崔桃花开始冒冷汗,支支吾吾老半天也说不出半句话,只好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对了,我爹还没吃早膳,我先替他送早膳过去。”
“桃花、桃花!”
眨眼工夫,崔桃花逃之天天,偏厅里只余一头雾水的阎夕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和桃花劫有什么关系?而哥哥的复仇计划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大伙都瞒着她?
同待在一家客栈,想要避开阎占夜,找个能问话的身边人,真是件非常艰辛的任务。
“尽哥哥。”
方从客栈外头回来的东方尽,一听见细如幽魅的软嗓,回头朝声音来源探去,便见一张小脸贴在柜台边,一脸神秘兮兮,他不由得轻勾唇角。
夕央还小的时候,要是做错事,或是闯了祸时。谁都不找,通常只找他善后。
“你在做什么?”他走向她。
“占夜哥哥呢?”她东张西望,有些紧张。
“爷在楼上客房,你要找他,尽管上楼。”
“不是、不是,我要找的是你。”朝他使了个眼色,接着她快速朝食堂通往后院的长廊奔去。
东方尽见状,勾起淡笑,跟上她的脚步,来到后院。
“你又做了什么事要我善后?”见她停在树底下,他的脚步习惯性地停在三步外。“是不是不理爷,拗过头了,找不到台阶下,要我替你想个法子?”
阎夕央缓缓回过脸,无奈的表情让人猜不出她的情绪。“尽哥哥,占夜哥哥是因为查到血案线索,才决定上京的?”面对最亲近的人,她学不来拐弯抹角,只想开门见山地问个痛快。
东方尽扬起了浓眉,看向连日来沉闷的云层。“爷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没告诉你。”
她想也是这样,只是——“找到凶手了?”
“这些事,你不用担心,所有事情都在爷的掌警中。”他睇着她。“要是没有处置好,爷不会要我将一些商货托船运回杭州,赶在后天回去。”
“真的?”
“夕央,我曾经骗过你吗?”
她苦笑,没骗过,但瞒过。“凶手是谁?”
他静静地审视她难得的坚持神态,缓缓开口,“八王爷。”
阎夕央姣美的脸蛋没有震惊和意外,只有一种了然的痛。
原来,早在上京之前,哥哥就已经知道凶手是八王爷,但哥哥肯定不知道,她和娘亦有可能是间接杀害他爹娘的凶手。
虽然,她不记得她和娘怎么搭上那艘商船。但是八王爷是追逐娘而去,是因为娘才会毁了那艘商船的。
“你也知道?怎么知道的?”见她脸上并无半点惊讶,他反倒有些讶异。
“……猜的。”
“这么会猜?你是不是从哪里听到什么耳语?”东方尽太了解她,根本不信她有这么精锐的观察力。
她摇摇头,转了话题,“尽哥哥,你还记得咱们投宿客栈那晚,桃花和占夜哥哥提起过桃花劫?”
东方尽神色不变地看着她。“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桃花说,我会成为占夜哥哥的桃花劫。”她眸色专注地睇着他,捕捉到他稍纵即逝的恼意,不禁颓下肩头。
看来桃花说的一点没错。而且连尽哥哥都知道了……
“生死关再加上个桃花劫,这是怎么了?”她喃喃自问,无奈苦笑。总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在牵引着她非离开占夜哥哥不可,让她万分后悔来到京城。
东方尽凝睇着她的苦笑,淡淡叹息。“夕央,你和爷一样都是姻缘生死关,若要姻缘,就得先跨过生死,所以……我向来不赞成你们在一起。”
“我知道。”她感觉得到他的用心。
“因为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人去冒这个风险,如果你们一直是单纯的兄妹,那么我就不用害怕会失去你们任何一个,甚至是……两个。”他想得很远,也知道夕央的性子极单纯,说什么信什么,所以在她还小时,便不断灌输她兄妹的观念,就是要她守着那条线别跨过。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就算夕央不动情,爷还是动了心。
阎夕央缓缓抬眼。“尽哥哥,那劫……注定逃不过吗?”
“你自个儿细数,打你不再视爷为哥哥时,你们遇上多少个劫难。”东方尽眼睁睁地看着她滑下泪。“既是姻缘生死关,必定是要跨过生死,才有法子破解,可人若死了,破解了又有什么意义?”
“……我会害死哥哥吗?”因为她,占夜哥哥惹上八王爷,祸事一桩桩的来,如果没有她,又怎么会有后头这些祸事?她不但被八王爷胁迫,又要担心起日后,说不准连哥哥都会因她而被威胁,事情将会没完没了!
“夕央,说不准你害死的是自己。”他无声叹息。
“我不怕害死自己!”她怎样都无所谓,她可以拿命搏,可是、可是……哥哥的命,要她怎么保?
一道精光蓦地闪过她的脑门,让她润亮水眸怔了下。
“夕央,不过就是一条情路,何苦执着?放下情爱。你往后可以和爷走得更长更远更无阻碍。不好吗?”在他的想法里,他还是期盼能够得到双赢,将他最重视的两个人都留在身边。
缓缓垂下长睫,阎夕央若有似无地浅勾唇,“尽哥哥,我懂了。”
“你真的懂了?”东方尽大感意外,没料到她真能想通。
“嗯,我懂了。”她笑眯了大眼,唇角扬着许久未曾见到的幸福满足。
她一辈子都活在占夜哥哥的保护之下,现在——轮到她来保护占夜哥哥。
两天后——
晌午,客栈食堂里,一阵闹哄哄,主因就出在停放在客栈外头的那座华美座轿上,不少人一眼认出那是八王爷府上的座轿。
“听说八王爷今儿个不是要纳妾吗?”
“可不是,三天前就开始大肆妆点,搞得不像是要纳妾,倒像是要迎妃,毕竟八王爷小妾不少,至今尚未有个正妃。”
“但,这座轿怎会停在客栈外头?”
“该不会是八王爷要迎的小妾,人就在客栈里?”
当厉风行从外头回来时,便听见食堂里议论纷纷,他瞧也不瞧一眼,啐了声,正准备要往楼上走,却瞥见阎夕央从通往后院的长廊走来。
“夕央。”他快步向前,笑咧嘴。
她一见着他也笑了,但却万分专注地仔仔细细将他看过一遍。
“怎么着?我脸上怎么了?弄脏了?”厉风行用力抹着脸。见她抿唇浅笑,他整个心都稳了。
“唉,都不知道有多久没瞧见你这样笑,在后院待上几天,心情总算好些了吗?”
“嗯。”她还是笑。
“你要上楼去找爷吗?也该去了,爷这两天脸色臭得紧,你不理他,害得我遭殃。”他多悲惨,她连着两天躲在后院不理人,搞得他这个随侍在爷身旁的人万分劳心。
“往后不会了。”她退后一步,福了福身。
厉风行的眉间跳了下,心头跟着暴起不安,不由得捂上胸口。“你这是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多久没瞧你这样扮闺秀了。”
她笑睇着他。“桃花不在,你替她看一下店吧,我要和占夜哥哥说话,你先别上来。”
“这有什么问题?”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先让她去将爷的心情安抚好,他的日子才会好过嘛。
阎夕央独自上楼去,一步沉过一步。每走一步,系在腰上的玉环便发出叮当声响。来到房门口,还未敲门,便听见清脆的玉风铃声响起。
她心头一震,一股酸涩眼看就要窜出,她用力闭了闭眼,平定心绪后,才缓缓地推开门。
阎占夜斜倚在屏榻上,长指有意无意地拨弄着悬挂在屏榻上头的玉风铃,眼未抬地问:“夕央?”
“占夜。”
扬起浓眉,他乌瞳定定地注视着她。“过来。”
“不了,我站在这儿就好。”她就站在门前,连门都未掩上。“我有话要跟你说。”
“……说。”乌瞳沉不见底地凝睇着她。
阎夕央后退一步,徐缓跪下。
他拧起浓眉,冷鸷玉面不动声色。
“伊人在此谢过阎爷救命之恩。”她面无表情地垂敛长睫。
第9章(1)
阎占夜倚在屏榻扶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你要舍弃我给你的名字?”
“阎爷,我恢复记忆了。”她撒起谎来面不改色。
“怎么?”他等着下文。
“伊人在此拜别阎爷。”她徐缓起身,取下十二年前他赠与的银链玉环,搁在屏榻旁的矮几上。
他顿时站起身,“谁准你走了?”面对她,就连恼着时,语气都还透着温柔。
当她连避着他两天,他便发现事情并不单纯,但她要是不说,他也无法猜透。
而且诡异的是,她十二年来没恢复的记忆,为何挑在这当头恢复?
是天意?注定?
“那么,就请阎爷接受这块玉,感谢你这十二年来的照顾。”阎夕央扯下颈上玉佩,交到他面前。
阎占夜瞧也不瞧玉佩一眼,只是直视着她。
“这块玉,阎爷看不上眼吗?”她也不管他收不收下,照旧摆在矮几上。“也对,江南赫赫有名的阎王,出手要的是矿产、商行,怎么看得起这块玉?但这也是我唯一能给的。”
话落,她转身要走,后头一阵气流逼近,还来不及反应,她的背已经贴上他厚实的胸膛。
“不许走,我准了让你走吗?”温热的气息从他紧咬的牙缝进出。
恢复了记忆又如何?在他眼里,她依旧是她,记忆存不存在,一点都不重要。
阎夕央的心微微颤动,却必须强迫自己无情。“留着做什么呢?随你回杭州,继续过着为你祈福而造桥铺路的日子?”
他眯紧瞳眸,俊颜痛抽着。“你……”
“别以为我真不知世事,压根不知道你阎门钱庄做的是什么买卖,你干尽伤天害理之事,吃人不吐骨头地占有他人商行,这些事,我不是不知道。”她试着让自己看起来更无情,于是扬起戏谑的笑。
“阎爷,我假装不知道,只是因为不想惹祸上身,替你祈福,只是希望你别倒霉出事,让自己没了依靠。”
“……夕央,我说了,别骗我。”他痛斥。
她一向不够深沉,更无半点城府,正也因为如此,让他难以猜透她这次转变后的心思。
“我何需骗你?”她回头对上他的眼。“你真以为我爱你吗?与其说爱,不如说怕,你也该知道。我打一开始就怕你,直到现在还是非常害怕,常想着有一天,当有人架着我时,你也会毫不犹豫地一剑要了我的命。”
“我不会那么做!”他宁可剑锋是隐没在他胸口,也不会让她伤着半分!
他知道她怕,所以他改变自己了,不是吗?
说他吃人不吐骨头?对付那些为富不仁的家伙,他的做法只是刚刚好而已,不敢说是替天行道,但他至少问心无愧。
“天晓得呢?”她笑得很轻。“阎爷,你的双亲都能够杀了我的双亲,我又怎么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就连我也要死在你手中?”
他蓦地一震。“你胡说什么?”
趁他双臂微松,她使力推开他,美目凛威。“我爹是受皇上赐封夔字号的大内玉匠,我娘是烟雨阁第一花魁,十二年前他们欲离开京城。因为船舱破底不知所措时,遇上了阎门商船,原以为从此逃过一劫,岂料这才是真正的悲剧开始。”
阎占夜无法言语,胸口似被什么拉扯,痛得他无以复加。
“商船沿着海线往南,预定在杭州靠岸,但是你的双亲发现了我爹带在身上的昂贵玉饰,贼心窜起,暗杀了我爹,再杀我娘,将两人弃尸大海,我能够逃过一劫是他们瞧我长得俏,打算在靠岸后将我卖入青楼。”
“你胡说!”他难以置信,目眦尽裂。
他的双亲确实并非良善之辈,但还不至于下流到劫人财物!
“我胡说?阎爷,你可瞧见了?商船上唯有我是幸存着,只有我清楚整个事件始末,只有我看见了你爹娘是用多么绝情的神态杀了我爹娘。也只有我看见八王爷带领海防巡官,打下商船船桅,率领海官歼灭阎门这批可恶的海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