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漠南草原
风啸北关,劲风之下,苍茫无垠的草原呈现出一番古朴雄壮的美丽,那绵长横亘的地平线,在草原无限延伸,彷佛消失至白云如雪的天际。
突地,马铃叮当,两匹快马乘风而至,八只铁蹄踏践着丰茂的草地,翻起点点泥斑,溅起草间的水汪,不过眨眼的工夫,两名骑手已驾着好马,绝尘而去。
身着羊皮袄,头上缠着白布的牧羊人挥着长鞭,他举起左手遮在额前,阻挡着刺眼的阳光,回视那两抹越渐模糊的背影。
“咩~咩~咩~”被惊扰的羊群有些混乱,羊儿们不停踏着蹄子,埋头乱拱。
“嘘~嘘~”牧羊人熟练地甩着鞭子,由前至后,由左往右地规律甩动,没三两下,羊群便安定下来。
“咦?没看错的话,刚才是哲烈嘉世子吗?”牧羊人嘀咕一声,但并未多想,赶着他的羊群,喝着小调,继续赶他的路。
而那两匹快马,又急行了大约半个时辰,赶至草原深处的马场,领头的男人先行下马,将马绳随手甩给身后的随从石楠。
在他面前,早已有几十名神情剽悍的汉子候在那里,一见他出现,他们弯身施礼,齐齐喊道:“世子殿下!”
“嗯。”哲烈嘉的心情明显不好,俊美的脸绷得死紧。“与朔金的那批军马生意出了什么问题?”
一个看来是带头的人立刻上前一步。“那批军马是按照朔金的要求准备的,全部挑的是个头中等、善走山路、步伐敏捷、蹄质坚硬的铁蹄马,一共两万匹,但对方接受了我们的马匹后,却说我们的马全部不过关,个头太小,一到军中就适应不良的得了瘟疫,死了大半,不但全部扣下了马,还要求我们赔偿两万匹体格高大的‘乌珠穆沁’品种。”
哲烈嘉挑唇冷笑。“哼!朔金从上到下都是脑袋灌水的白痴吗?乌珠穆沁品种多为走马,一匹千金难求不说,用在战场上根本是浪费!”
“世子殿下,谁说不是呢?”那人的脸也是苦哈哈的。“我们伏羲,地处北境中最好的漠南草原,北境哪个国家、哪个部落不仰仗我们的马匹过活?无论是平日的劳作用马还是战场上的军马,别说是整个北境了,那南蛮、西戎,莫不敬我们伏羲马为‘天下第一名马’,只有中原朔金帝国,仗着自己是中原第一大国,对我们百般挑剔。”
哲烈嘉的眉头攒在了一起。
这并不单纯是伏羲与朔金的军马生意问题,还牵扯着两国之间的恩怨。
朔金今日能入主中原,全因当年老伏羲王与朔金主上连手,助朔金击退南蛮与西戎的联军,成为中原第一大国,谁知朔金怕伏羲兵强马壮、功高震主,害怕伏羲起异心,将北境的漠南草原划给伏羲做封地,又为了安抚伏羲,签下盟约,约定世代友好,互通姻盟,伏羲为朔金的皇商,与朔金共享荣华。
几十年如白驹过隙,朔金帝王过世,幼帝继位,权臣班布善把持朝政、鱼肉百姓,朔金国势渐弱,而伏羲王却得爱子哲烈嘉辅助,国势日强。哲烈嘉自幼聪颖过人,不但文采出众、武功了得,做生意的手段也是举世无双,他尽自己所能,扩充了伏羲的贩马帝国,被世人敬为“天下第一马王”!
如今的伏羲如迎风展翅、青云直上的雄鹰,朔金如此百般刁难,无非就是担心伏羲有取而代之的一天,但想要压过对手,却已没有这样的实力,只能在一些小事上挫挫伏羲的锐气。
但伏羲势必是要崛起的,朔金如此做,不过就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罢了。
“世子殿下,堂堂一个中原大国,如此无信,也怪不得我们先违背契约了!”深知其中隐情的石楠气愤道。
哲烈嘉却并不如属下这般激动,他不言不语,沉吟半晌,方轻蔑地冷哼一声,眸中划过一抹深意。
“班布善既然要马,我就给他。你们千万记得,无论以后朔金有什么样无理的要求,你们都要毫无怨言地接受。”
“这……”大家面面相觑,不明白向来态度强硬的世子殿下,怎么会让他们接受这种无理的要求
“记得我的话,我自有主张!”
哲烈嘉下了铁令,自此以后,无论朔金提出再无理的要求,伏羲必定接受,世子更是逢年过节都向朔金贡上珍贵非凡的贺礼,做足了奴才相。
伏羲王深知儿子的雄心抱负,全权放手让他随自己的心意去行事。
这日,千里外的加急密信送到了石楠手上,他一看到这信,背面用蜡封口,一根红色的羽毛贴在右上角,知道这封信的重要性,是伏羲在朔金的密探传回的紧急信息,他立刻将信送去给主子。
哲烈嘉阅毕,随手将信烧掉。
“密探来报,班布善有意将十六岁的瑛符公主嫁至伏羲联姻!”他的眉眼间不见悦色。
石楠见主子的表情阴沉冷鸷,明白此事必定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属下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主子的深沉让他不敢轻易说出自己的想法。
“班布善的心思我懂,将公主嫁来,表面上是履行了伏羲和朔金的姻盟,实际上是在我身边插根钉子,时时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既是如此,世子殿下应当拒绝这门婚事。”
“不。”哲烈嘉缓缓摇头。“我要这门亲事,班布善就是不想将人给我,我也要定了这个公主!”
石楠实在弄不清主子在想什么,上次的军马事件是如此,这次的联姻事件又是如此。“世子殿下,属下实在不解你最近的做法。”
他意味深长道:“养其骄意,让对方认为我们伏羲无能,松弛班布善的戒心,那么我就占了有利主动的地位。我已探实对方的情报,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中。”
“世子殿下此计高明,属下甘拜下风!”石楠对自己的主子真是心服口服。
哲烈嘉负手于背,脑海中闪现一张女孩模糊的脸。
他曾随父王去过朔金帝都,依稀还记得这个瑛符公主,她是公主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却很不受宠,像只灰色的小兔子,怯怯懦懦地躲在众人的身后,班布善把她选作棋子,一定也想到了,就算这个公主没用,丢弃了也不可惜。
即使如此也无妨,他认为这是门好亲事,能带给他想要的一切。
第1章(1)
中原·朔金帝都
“嘿!”一个梳着双髻的女孩突然从后面的花丛中蹦跳出来,猛拍了一下坐在花架下的红衣女孩的肩膀。
红衣女孩神情一紧,但她不动声色地将手中贴着红色羽毛的信收到侧袋中,接着转过脸,面色自若的迎向来人。
“花妞妳在做什么?”瑛符跳到她身前,好奇地往她的侧袋瞄了两眼。“那个贴着红色羽毛的东西是什么?”
“我随便玩的小玩意。”被唤做花妞的红衣女孩扬头轻笑,“妳怎么会来?”
瑛符挨着她坐下来。
“我还以为妳今天不会来我们这个秘密小窝呢,但反正顺路,就过来看一眼,没想到妳真的在呀!”
花妞看着笑得傻兮兮的她,在心底暗叹。真是个没有架子的公主!
瑛符本来就因为不受宠爱的原因,被很多人看轻,她又如此没有架子,就算贵为公主,却根本镇不住任何一个奴才,这宫中,只要稍有地位资历的奴才,都敢对她摆脸色、大小眼,她也不生气,成天笑嘻嘻的。
“顺路?妳顺的是什么路?”花妞挑眉看她。
拉着她的手摇了摇,瑛符笑得有些无赖。“嘿嘿,妳知道的嘛!”
向天翻了个白眼。“又要我跟妳去厨房偷吃的”
“没办法嘛,”她摸着自己圆圆的肚子。“它是个无底洞,我也很苦恼咩!”
说到自己这项“特长”,还真是老天爷对她的格外“恩宠”啊,不给她聪明脑袋、漂亮脸蛋就罢了,还让她这么能吃,嘴巴又挑。
她若是个得宠的公主也就算了,但偏偏身分还不如小皇帝那匹正当宠的宝马,送饭的嬷嬷还经常私下扣掉她的饭菜,在这种情况下,她要想喂饱自己,只能铤而走险—偷为上策啦!
“妳呀!”花妞点了下她光洁的额头。“抱着妳那堆美食菜谱解饥就好啦!”
瑛符嘟起嘴巴。“那有什么用嘛,就算我能背下再多菜谱,那些好吃的还是进不了我的肚子呀!”
“真是拿妳没办法,”叹气摇头,拉过她的手。“走吧。”
“嘻嘻!”她跟在花妞的身后,眼睛再次笑成弯弯的月牙儿。
有花妞真好!
在这个皇宫里,除了伺候她的小宫女,就只有花妞是她真正的好朋友了!
这里处于皇宫的后翼,有一个很大很大的马场。
她们所在的这处花榭,离马场有段距离,这里香红烟景迷美,满庭芳草萋萋,又恰好在一丛葱郁的灌木之后,风景美,隐蔽性又高,是她和花妞分赃—啊,不是,是分享美食的秘密小天地,不过这些美食都是从厨房中偷渡出来的就是了。
“花妞,我真的好喜欢妳哦!”瑛符跟上她的脚步,上前抱住她的手臂,脑袋亲昵地凑到她肩膀上。
当初她们在这个地方几次不期而遇,之后慢慢成为好友,她很珍惜花妞这个得来不易的好朋友,常跟她说心里话,虽然她有一点点的神秘,但却是一个最好的倾听者。
到目前为止,她只知道花妞是个宫女,她从来没想过要去追问花妞的隐私,只是无条件地信任着这个朋友。
“咦?花妞跑到哪里去了?”瑛符左看右看。“这个家伙说走就走,跟我说一声是会怎样,我是她朋友耶,每次都这样!”
答!抓在白嫩小手里的凉糕突然掉了半截。
“啊!”她发出一声懊恼的低叹,捣着脑袋,仰天大叫,“老天爷,怎么这样啦,又害我少吃到半块糕!”
这可是她和花妞趁着大厨不备,千辛万苦偷出来的欸,竟然就这样给她掉在地上,好浪费哦!
“算了,剩下的我还是留起来,等一下嘴馋的时候再来吃吧!”
瑛符舍不得一下子就把好吃的凉糕吃完,她在身上翻找半天,才从侧襟口袋里找到一块干净的绢帕,包好剩下的凉糕,再将它放进随身携带的百宝袋里。
“这个时辰了呀……”她咕哝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了圈,好奇地望了眼几十步开外的马场园子。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转动着脑袋,像只小老鼠似的左右张望。
这马场园子位在皇宫的西北角,占地颇广,平日里很少有人来,只有在皇上摆驾马园的时候,才会围满了带刀侍卫。
而她正是看中了这里的偏僻清冷,所以时常在这流连,而且,她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在此地发现一件令她极其惊喜的事……
“嘻嘻!”瑛符踮起脚尖,小手按在自己最心爱的百宝袋上,快速穿行过那几十步的距离,来到白石大道的对面。
她的小身子全贴在了马场园子的红砖墙上,贴了老半天,直到她觉得可能被发现的危机已过,这才拔起埋在墙上的小脸,松了好大一口气。
“呼!很好,没人看见。”她贼兮兮的笑开,接着一个矮身,那略显圆润的身子费了点力气,才从墙下不起眼的狗洞里钻过去。
这狗洞她已经钻了不知道多少次,也算是驾轻就熟。
瑛符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熟练地攀抱住身旁的一棵大树,没几下,人影就消失在开枝散叶、蓊蓊郁郁的大树上了。
“好视野,好视野!”她满意地坐在自己最喜欢的位置上极目远眺,然后从百宝袋中翻出那半块凉糕,仔细地剥开绢帕,先用眼神膜拜一番,再小心翼翼的往嘴巴里送,她含住一小口,甜而不腻的凉润感在舌尖化开。“嗯嗯,好吃!”
她悠闲地看着风景,脚丫在枝桠间悠闲地荡来荡去,嘴巴里嚼着自己喜爱的甜点,心口像是染上这凉糕的冰甜一般,凉凉的,甜甜的。
可没有多久,她的这份静谧闲适就被人打破了。
“嘘嘘嘘~律—”突然,一阵马哨声从不远处传来。
瑛符倏地缩回双腿,机灵地躲到繁茂的枝叶后面,眨巴着大眼,向宽阔的跑马场里望去。
只见一个十岁左右的俊美男孩,此时正骑在一匹小马上,他手中拉着缰绳,缰绳的另一头拴着一匹高大健壮、通体覆着淡金色毛发、在阳光下闪烁耀眼光芒的极品伏羲汗血马。
“这伏羲上贡的马儿真的好漂亮啊!”她叹道。
她口中称赞着好马,目光却过分热情的落在那个男孩身上。
“什么人?”男孩也算机警,立刻发现了瑛符的动静,小脸顿时板了起来,竟带着几分威严。
仔细一看,那男孩身着的明黄骑装上绣了五爪金龙,显示他是当朝天子瀛泰。原来他虽贵为皇帝,但因为年龄太小,被随侍们限制接近这匹名叫太阳的宝马,因此,他只能偶尔偷偷溜来马场,带上太阳的小马崽子,这样太阳才会乖乖跟他玩。
今天他正准备跟两匹马儿好好玩耍时,就被人扰了兴致,让他心中怏怏不乐,况且若是引来了班布善,他又没得玩了!一想到这里,瀛泰立刻从小马上跳下来。
“喂,瀛泰,你小心些呀!”看他用那种危险的方式下马,瑛符替他捏了把冷汗。
“又是妳!”他的口气充满嫌恶。
“是,又是我。”瑛符瑟缩了一下,但旋即又露出一副笑嘻嘻的表情。
这人到底有没有自尊心啊?几次在这里碰上,讨厌被打扰的他都没给过她好脸色,但不管他用再怎么凶恶的语气骂她,她也不生气,彷佛是个天生的笑娃娃。
她为什么总是这么开心?瀛泰瞥了她一眼,“妳总是鬼鬼祟祟跟着我干么?”
虽然话是这么问,但他也很奇怪,从来没认真追究过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瑛符说不出话来,只能傻笑。“嘻嘻!”
对,就是这笑,单纯又开朗,在这样的笑容下,他向来暴戾急躁的脾气,似乎被一只温柔的小手抚平,心情竟变得安稳平静起来,让他忍不住想要亲近她。
瀛泰皱皱鼻子。他厌恶这种感情!
班布善说过,要做一个帝王,就得寡情,他不可以对她有这样的感觉!
发现无法控制自己的感觉,他恼怒道:“笑什么?妳别想蒙混过关。”
“你的这匹马很好看,可以借我摸摸看吗?”她的表情有些羞涩,脸蛋红红的问。
他本来想她若无法交代清楚,就要狠狠的整治她,但话都到嘴边了,看见她讨好的样子,却莫名其妙咽了回来,甚至答应她的请求。“好吧,给妳摸一下。”
“谢谢你!”开心不已的瑛符伸出手摸向太阳,太阳却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用力甩了甩头,似乎抗拒着她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