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此刻一样,她又弄不清她是谁了。
听到顾砚旋那样渴望的问话,郝魏紫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她知道只要一开口,就会打破眼前仿佛施了戏法的错乱情景,她想多拥抱顾砚旋一会儿,让他能够多一刻的如愿以偿。
于是,郝魏紫不语,只是温柔地拍着顾砚旋的背,柔顺地依偎在他怀中,就当她是真正的牡丹奴,陪伴着她的少爷。
静谧祥宁的气氛在佛塔中弥漫开,安抚了顾砚旋一年来迷乱的心。
许久之后,渐渐滂沱的雨声,敲打在佛塔外的青石路面,清脆的“啪嗒”声唤醒了顾砚旋的幻想凝视着郝魏紫的眼睛,倏地清明,如梦初醒地放开郝魏紫,退后两步。
“抱歉……我……我太失态了……”
顾砚旋尴尬不已,他简直是中了邪,听到郝魏紫替牡丹奴带的话,整个人就鬼迷心窍了,将郝魏紫当成牡丹奴,情不自禁地抱住他的渴望,坠入奇妙的梦境,感受着牡丹奴对他的纵容,一如既往地由着他任性,将他当撒娇的孩子疼爱。
周身突然变得空荡荡的,郝魏紫有些怅然若失,看着顾砚旋清醒过后与她保持距离,她稍稍垂下眼帘,佛塔外传了报恩寺师父的诵经声和木鱼声,提醒着她现实的存在。
“我若再梦到牡丹奴,会将你的话语和拥抱带给她的。”
郝魏紫轻启唇瓣,刻意将他的失礼举动当成他想传递给牡丹奴的东西,淡化他们之间诡异暧昧的气氛。
现实不允许她像他坦白身上的离奇遭遇,她不能给他虚幻的期待和希望。
“谢谢。”
顾砚旋心情复杂地望着佯装无事的郝魏紫,拥抱过她的手臂依旧残留着她的体温,如同牡丹奴留给他的温暖,竟让他着迷不已,好像再次拥她入怀,感受久违的暖意。
从结海楼初见,郝魏紫就奇异地让他不断地联想到牡丹奴,仿佛她的身上隐藏着牡丹奴的影子,吸引着他的关注,令他迷惑。
此刻佛塔的再见,他终于确认郝魏紫与牡丹奴有关,她能为牡丹奴传话,就像是牡丹奴的使者,所以他才会一时错乱,将她当成是牡丹奴吧?
她真的能将他对牡丹奴的想念转达吗?
他的拥抱,她能带给牡丹奴吗?
“不客气,希望你也能如牡丹奴所愿,不要再为她伤神。”
她不希望顾砚旋一直陷入失去牡丹奴的痛苦中无法解脱,她宁愿顾砚旋毁了对牡丹奴的承诺,重新找到一个能够携手与他相伴终生的人,这样至少他不会寂寞,悲痛难过也会有人跟他分担的。
郝魏紫闪避顾砚旋的目光瞄到了落在地上的“丹凤白”,弯腰,拾起,整好翻折的叶,再次放回牡丹奴的灵牌前,深深地鞠躬。
牡丹奴真的死去了,她只是郝魏紫,再也不可能是牡丹奴。
她不愿看到她的少爷为她孤守一辈子,不希望他只能娶牡丹奴的灵牌共度此生。
今日,能够这样与他再见,相拥,她已经满足了。
他日,还有机会的话,她会再替牡丹奴传话,让顾砚旋不再为牡丹奴所困。
“谢谢你来看牡丹奴。”
顾砚旋恢复惯有的沉稳,望着佛塔外淅沥沥下个不停地雨,这雨不得不让他yu断魂,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得到了一点关于牡丹奴的消息。
“奴儿,我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你。”
顾砚旋伸手抚摸着牡丹奴的灵牌道,随后望向似乎连雨具都没带的郝魏紫,寺里师父说她是孤身前来,大概也没带丫鬟随从了。
报恩寺位于临玡城城南,离靠近皇城的平阳侯府颇远,天色渐渐地暗沉,实在不适合让郝魏紫孤身回去,太危险了。
“宫夫人,如果不介意的话,让我送你回府,免得世子担心。”
郝魏紫是瞒着宫之瑾来报恩寺祭拜牡丹奴的,宫之瑾平时对她们这些妻妾十分放纵,并不会限制她们出门,由着她们随心所yu的,不会干涉她们的自由。
“那就麻烦你了。”
郝魏紫恭顺地颔首,她想多争取和顾砚旋相处的时间,即使是以郝魏紫的身份,靠近的渴望胜过了避嫌的顾虑。
一辆马车慢悠悠地穿过涟涟雨幕,从报恩寺驰往临玡城。
马车很简陋,是顾砚旋跟报恩寺里的师父借的,由他亲自驾车护送郝魏紫回平阳侯府。
郝魏紫坐在车厢内,望着前方执鞭驾车的顾砚旋,身穿蓑衣头戴笠帽,好像江边打渔的渔翁,斜风细雨中,挺直的脊背,宽广得即使是暴风骤雨也压不垮似的。
当她是牡丹奴时,她几乎足不出户地待在顾府,天天想着怎样让回佛香院得顾砚旋放松身心,对外面的花花世界毫不向往。对她来说,顾砚旋和牡丹园已经耗尽她所有的时间和精力了。
她很少看到在外面风里来雨里去,为顾家奔走的顾砚旋,所以眼前这样的顾砚旋让她觉得新鲜。知道他不会回头,郝魏紫就放心大胆地将双手撑着膝盖捧着脸,痴痴地望着顾砚旋的背影,想起以前半夜醒来偷偷望着他睡颜的光景,久违的甜蜜感从心底涌起。
她是少爷的依赖,少爷何尝不是她的依靠呢?
她从小痴迷牡丹,与爹娘感情不亲,跟府里其他人也不亲近,性格很孤僻,自得其乐地花痴着牡丹,完全不顾他人对她的观感,也不在意被排挤,即使她也渴望有朋友来跟她分享牡丹的美。
在她发现哭泣的少爷,少爷给了她全部的信任,将她留在身边,让她除了牡丹还有别的寄托,终于也有人听她说关于牡丹的痴言妄语。
她喜欢少爷,少爷喜欢她,就算一辈子守着拂香院,只和少爷相伴,她也不会觉得枯燥无味,她希望谁也不要来打扰她和少爷的安宁,让少爷在拂香院中,不必为无法再见的孪生弟弟自责,也不必为顾家的宿命痛苦。
只有她和少爷的世界……多好呀!
郝魏紫几不可闻地叹气,她怎么会有那么天真的想法呢?
她伸出手,隔空抚摸着顾砚旋的背,就因为顾砚旋背负的宿命,注定平静的两人世界只能是幻想,有太多太多未知的危险等着顾砚旋,她却无法时时地守着他了。
顾砚旋感受得到背后异样的注视,听到郝魏紫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忍不住回头,就对上她痴迷的目光,吓得她犹如做贼心虚似的收回手,别开视线。
她那种目光,竟让他觉得熟悉,好像他半夜醒来发现正在注视他的牡丹奴的目光,满眼都是他,他就是那样被她珍视眷恋着。心中自然而然地涌起幸福感。
唉,郝魏紫怎么这么容易又让他想起牡丹奴呢?
顾砚旋闭上眼睛,抬起一只手掌拍拍额头,他还是早点把郝魏紫送回平阳侯府,免得和她单独相处太久,他会因为太想念牡丹奴再次将她当成牡丹奴,又做出什么失态的事来就糟糕了。
马儿突然嘶鸣,马车随即颠簸。
顾砚旋忙不迭地睁开双眼,还没有意识发生什么事,背后猛地撞来一股蛮力。
“少爷,小心!”
蛮力抱着他从马车上滚到路边,前方斜坡因为雨天土壤松软崩塌,上面的高树轰然倒下,砸向马车的车辕臂,车厢与马匹瞬间分离。
然而,令顾砚旋震撼的不是这个意外,而是从车厢内扑倒他,抱着他滚下马车的郝魏紫,她情急之下喊的话。
“你没伤到吧?”
郝魏紫摔在泥泞之中,忍着右腿的不适,忙不迭地扶起猝不及防被她从马车上推下的顾砚旋心有余悸地。
都怪她,她当时偷窥被他逮个正着,似乎给他造成困扰,害他分了神没有发现前方的危险。
幸好,她不知所措的视线瞄到了倒下的高树,让她能及时救了顾砚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第5章(2)
顾砚旋匪夷所思地望着满眼关切的郝魏紫,脑中不期然地浮现牡丹奴最后为他挡箭的画面,她喊着“少爷,小心!”,然后扑倒他身上为他挡住危险。
这辈子,只有牡丹奴会为了他连命都豁出去,为什么郝魏紫刚刚好像牡丹奴附身似的,为他奋不顾身呢?
为什么郝魏紫会叫他少爷?
“你……你刚刚叫我什么?”
顾砚旋猛地抓住郝魏紫的手,这个女人,明明不是牡丹奴,为什么总带着牡丹奴的影子让他迷失呢?
她叫他什么?
郝魏紫倏然回神,刚刚情急之下,她本能地喊他少爷,就像看到他有危险,她本能想要保护她的少爷。
“少……顾少爷……”
郝魏紫急中生智,不敢正视顾砚旋的眼,急切地打量着他周身,看看哪里有受伤,自顾自地转移话题。
“顾少爷,不好意思,一时情急把你推下来,你动动看,是否受伤了?”
比起应付顾砚旋的怀疑,郝魏紫更在意他是否受伤,刚刚她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摔下马车时,她的右腿好像撞伤了,阵阵疼痛,顾砚旋可能也伤到了。
顾少爷?
顾砚旋心一沉,目光一暗,他究竟在妄想什么呢?
就是因为他心不在焉,才疏忽了危险,反而让郝魏紫救了他,就像当初……如果不是他分心,牡丹奴也不会为他而死了。
顾砚旋如郝魏紫所言动了动四肢,有厚实的蓑衣笠帽铺垫,只有一些撞伤和擦伤,并无大碍。
“我没事,谢谢宫夫人舍身相救,这份恩情,我会铭记在心,他日定当报答宫夫人的恩情。宫夫人,你也没事吧?”
顾砚旋一边说,一边伸手想扶起满身泥泞的郝魏紫,这才发现她脸色苍白,额头上水渍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
“我……我好像伤到腿了。”郝魏紫不好意思道,稍微动了下,就疼得她头皮发麻。
“对不起。”顾砚旋暗叫糟糕,忙不迭地弯下身,有些顾忌地看了看郝魏紫,“我能看看你的腿吗?”
郝魏紫为难,她腿上的伤在大腿那边,应该是滚下马车时撞到车厢的角,位置太敏感,实在不适合让顾砚旋看。
“不是很严重,你不用放在心上。”郝魏紫拉过裙摆盖住大腿的伤处。
“真的不要紧吗?”顾砚旋眼睛死死地盯着郝魏紫盘着的大腿,他有点看不透郝魏紫,为什么她会不假思索地救他呢?
“嗯。”郝魏紫疼得扯了扯嘴角,望着依然细绵绵的天,暮色浓郁,阴霾满天,她得快点回平阳侯府才行,于是,忍着痛请求道:“你能不能尽快送我回去?我现在的样子实在太狼狈,不想让大家看到,所以,你可以送我到瑾园后门吗?”
顾砚旋看郝魏紫的样子实在难受,背对着她蹲下。
“上来吧,我背你走。”
马车毁了,郝魏紫受伤了,他不能再恍恍惚惚,不能因为他的疏忽伤害到无辜的郝魏紫,他得负责点,免得对宫之瑾不好交代,毕竟郝魏紫是宫之瑾的妻子。
拂香院。
望着院中花架上从牡丹园搬来的牡丹“姚黄”盆栽,郝魏紫呆立在房中,脑袋晕乎乎的,难以置信顾砚旋就这样掩人耳目,将她带回拂香院。
她以为她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到牡丹奴与顾砚旋共同生活的拂香院,这里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他们的回忆。
“我让人备好热水,这是更换衣物和伤药。”因为不能让人知道郝魏紫在拂香院,顾砚旋也不好使唤丫鬟来帮忙,只能将东西准备好,对错愕的郝魏紫说:“情况特殊,委屈宫夫人自己处理,之后我再送你回去。世子若问起,我会跟他解释的。所以请你不用太顾虑,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我就在外面。”
顾砚旋无法将那样狼狈的郝魏紫送回平阳侯府,明知道她是宫之瑾的妻子,他的避嫌,离她远点,免得面对她总是晃神想起牡丹奴……可是,他的手脚似乎有自我意识般,直接将她带回拂香院了。
“谢谢你。”郝魏紫只能这样说。
看着顾砚旋转身离开,守在房门口,她想起以前在这里,她和少爷洗鸳鸯浴的情景,亲昵而甜蜜。
他向来不喜欢无关人士进入拂香院,自从她成为他的贴身丫鬟,衣食起居只经她的手,她服侍他沐浴时,他常常会耍赖让她陪他一起洗,完全像个孩子似的跟她泼水嬉闹。
现在,他竟然将陌生的郝魏紫带回他和牡丹奴最私密的地方……眼前这种状况,让郝魏紫心情变得有些矛盾,欣喜于郝魏紫和顾砚旋的亲近,却纠结于牡丹奴和少爷的地方被外人入侵。
“唉。”
郝魏紫叹了口气,低头一看,发现顾砚旋给她准备的衣物是牡丹奴曾经穿过的那件像“垂头蓝”的蓝裙子,心底更是百味杂陈。
顾砚旋对变成郝魏紫的她,有着特别的感觉吧?
如果顾砚旋能爱上牡丹奴之外的人,未尝不好呢?
郝魏紫慢慢脱下一身的狼狈,看到右大腿擦破皮的一大块青紫,小心翼翼地泡进浴桶中。
这样的再见和发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重新回到与他共同生活的地方,她的心动摇了,她多么想就这样永远留在拂香院,不管她是牡丹奴还是郝魏紫,只要能留在顾砚旋身边就好了。
她的奢望,老天爷会满足她吗?
热气缭绕,氤氲了郝魏紫的眼睛,也模糊了她的心,连泡得发疼的伤,她都无暇顾及,目光痴痴地望向院中的方向。
“少爷,我回来了。”
然而,他不认得他了……
“我处理好了,可以走了吗?”
半个时辰后,郝魏紫打开房门,微微拐着脚,走向顾砚旋。
原本背对着的顾砚旋闻言,转过身,看到身穿蓝裙湿发垂肩的郝魏紫,原本国色天香的花颜,沐浴过后,就成了出水芙蓉,清新柔顺的气息迎面扑来,一时让他迷了眼,怔怔的望着她,脑海里又浮现出牡丹奴的身影。
那也是个阴雨绵绵的傍晚,在牡丹园折腾大半天的牡丹奴回拂香院沐浴更衣,听到他回来的声音,匆匆地穿上衣服,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跑出来迎接他,娇憨可人的面容笼着一层水雾,显得异常动人。
她就那样走向他,带着充满暖意的笑容,望着他,道:“顾少爷,你可以送我回平阳侯府了吗?”
顾少爷?!顾砚旋猛地清醒,闭了闭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再次正式眼前的人——郝魏紫。
真要命,面对郝魏紫,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牡丹奴,将她当成牡丹奴,忘了牡丹奴为他而死的事实,以为时光倒转,她又回到他身边。
不,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得尽快将郝魏紫送走,免得他会神经错乱的。
“你的伤,不要紧吧?”顾砚旋回过神,目光投向她的腿,她不愿意让他看伤处,他自然也不好强迫,毕竟她不是他的牡丹奴……他将她带回拂香院,已经大大地逾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