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过度的痛苦会使人失常,但反之,痛苦过度了,却可能使人更坚强,而沈夕曛正是后者。
她早知道煜祌要自己为他生孩子的动机不单纯,也知道煜祌身为皇子,竟然把自己藏在十笏园里必有原因;可因为爱他,让她愿意忍受外人的羞辱与歧视,相信他,守着他、顺着他,无怨无悔地交出自己清白的身子、交出所有的一切。
想不到她的守候,却换来一场梦幻;她的付出所得到的,净是心碎和痛苦。
所以她看开了,在知道煜祌竟要阿伦泰和肇英来杀自己时,她离开了煜祌,宁可一路乞讨,也要一个人带着孩子回到凤阳。
但上天对她的考验并没有停止,就在她对煜祌死心,想独自抚养孩子长大成人时,她的孩子、她的心肝宝贝却被人抱走了。
为什么上天要对她如此残酷?是她沈夕曛不该自不量力,错爱煜祌这个皇阿哥吗?还是她从头到尾就不该接受煜祌的条件?或者是她根本不该跟着爹爹到京城来,那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一切事情的发生?
但如今想这些又有什么用?现在最重要的,是用鸳鸯玦去换回孩子。
想到鸳鸯玦,沈夕曛又想到煜祌送鸳鸯玦给自己的情形,当初他是怎么说,又是怎么爱自己、占有自己的,而今鸳鸯玦依旧,可却人事已非。
如果知道他要自己怀孩子是为了滴血试玉,那就算要她死,她也不会答应;如果知道接受这个鸳鸯玦,会让她失去仅有的孩子,那她说什么都不会接受!
曾经她很珍惜这块玉玦,因为这是除了孩子外,煜祌给她的唯一一样东西;但和孩子比起来,她宁可不要玉玦,纵使这是皇帝给的她也不要,她只要她的孩子!
想着,沈夕曛牵出一匹马来到月光下,正思索着该怎么上马到通州时,一道人影无声无息地来到沈夕曛身旁。
“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沈夕曛一惊,忙回头,一块沾着迷药的帕子登时捂上她的口鼻。沈夕曛没有机会多作挣扎,身子一软,随即倒了下去。
当沈夕曛再度睁开眼睛时,迎接她的,是一张俊美却阴沉的男人脸庞,她认得,那是正肇英。
“你醒了。”
沈夕曛翻身坐起,慌张地注视四周,彷佛在寻找什么似的。
肇英洞悉她的想法,冷冷地开口:“你在找孩子吗?”
“孩子在哪里?把我的孩子还我。”
“可以,但你得先把鸳鸯玦给我!”
沈夕曛现在只想找回孩子,哪里管得了那么多,随即解下鸳鸯玦丢给肇英,“你现在可以把孩子还我了吧?”
肇英接过鸳鸯玦,仔仔细细看了又看,似乎不很满意。“我听说这鸳鸯玦本有一对,怎么你身上只有一块?”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身上就只有这一块,请你快把孩子还我!”
肇英静静地瞅着她,心里算计着是不是要把孩子还她。
这时,兰馨抱着孩子走了进来,“还她吧!这小东西成天哭闹不休,再教我顾下去,我一定会发疯的!”
说着,不管肇英有什么意见,她便把孩子还给了沈夕曛。
沈夕曛抖着手抱过孩子,又哭又笑地看着,而后禁不住低下头一下又一下地亲吻着,“孩子,我的孩子,娘终于看到你了!”
兰馨嫌恶地瞪着他们,“你快想想办法,叫这孩子别哭了成不成?从傍晚哭到现在,教人连觉都睡不好,烦不烦啊!”
沈夕曛不理会兰馨,她把孩子放在桌上,先检查了他的身子,确定孩子一切无恙后,这才背过身子解开衣襟,让哇哇大哭的儿子吸奶。
果然,孩子一开始吸奶就不哭了,小小的手紧挨着母亲,小嘴用力吸吮着,一副好满足的模样。
沈夕曛见状不禁又热泪盈眶。儿子,她的儿子啊!她终于找到她的儿子了!
可不待沈夕曛喂完奶,肇英竟又一把抱走孩子,教沈夕曛大惊失色,“你做什么?把孩子还我,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肇英面无表情地瞪着她,“等我确定这块玉玦就是鸳鸯玦后,自会把孩子还你。兰馨,把她绑起来!”
兰馨手拿着绳索上前,瞬间将沈夕曛绑得动弹不得。
“你们……你们想做什么?把孩子还我,把孩子还我!”
肇英冷冰冰地道:“少啰唆,我说过会还你的,不过我得先试试这鸳鸯玦到底是真是假。”
“你要怎么试?你想把我的孩子怎么样?”
肇英蹲下身子,看着她美丽却惊慌失措的脸庞,“记得我说过,等孩子出世你就会明白鸳鸯玦的作用,不是吗?我现在就让你明白。兰馨,把刀子拿来!”
兰馨笑了笑,递过一把寒光闪闪,极为锋利的匕首给肇英。“妹妹,别怪姊姊狠心,要拿你的孩子来试玉,实在是姊姊的肚皮不争气,生不出儿子,否则我自己来就好,何苦拿你的孩子来试呢?”
看着肇英手拿匕首一寸寸逼近儿子,沈夕曛霎时连心跳都要停了,“不!不要杀我的孩子,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求求你,不要杀我的孩子!”
可肇英仍不为所动,他捉过孩子按在桌子上,一手拿着匕首往孩子手上一扎,顿时孩子疼得哇哇大哭。
沈夕曛见状几乎昏了过去,“不要,不要这样,不要杀我的孩子,不要!”
面对沈夕曛的哀求和孩子的啼哭,肇英仍旧面无表情。他眉头皱也不皱地取来玉玦,用力按住孩子不断淌血的小手指,将鲜红的血滴在玉玦上。
一滴、两滴、三滴,鲜血一滴滴地落在玉玦上,将玉玦完全覆满,然后肇英和兰馨静静等着,等待玉玦出现变化。
一刻钟、两刻钟,三刻钟过去了,那鸳鸯玦依然如旧,并没有出现任何变化,甚至原本翠绿的色彩还因为鲜血的浸染而显得失色。
兰馨诧异极了,“没有!难道我们试错方法了?”
肇英摇摇头,“不可能!我曾经偷听煜祌和阿伦泰的谈话,应该就是这样没错。”
“那为什么没有用?”
肇英凶狠地回过头瞪着沈夕曛,“我问你,你给我的真是鸳鸯玦吗?”
沈夕曛又不舍又难过,泪汪汪地看着儿子因疼痛而啼哭不休,“我身上有的就是这一块,如果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肇英一步步来到沈夕曛面前蹲了下来,猛地揪住她的头发往后扯,“是吗?到这时候你还不肯交出真正的鸳鸯玦,难道你不想要你儿子的命了?”
沈夕曛早已泪流满面,“我不知道,四爷给我的我已经给你了,求你把孩子还我好不好?他正在流血,如果不赶紧治疗的话,我怕他——”
一旁的兰馨早已捺不住性子,走过去一巴掌便甩在沈夕曛脸上,“流血?如果你再不交出真正的鸳鸯玦,只怕到时候你儿子不只流血,还会连命都没了!”
“我没有,我真的已经把鸳鸯玦给你们了!”
兰馨哼哼一笑,“喔?我还以为这回煜祌会找到一个多伟大的女人来生孩子,想不到他找到的仍旧是个看待金钱财物,比看待儿子还重要的人。不过这也难怪,毕竟你出身贫贱,从没看过一堆白花花的银子,也没遇过像煜祌这种满口花言巧语的男人,被骗了也是情有可原。但煜祌骗你,姊姊我可不会骗你,告诉你,如果你再不交出真正的鸳鸯玦,可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快,把鸳鸯玦交出来!”
沈夕曛欲哭无泪,“我没有,我已经给你了,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如果有我会不拿出来吗?”
肇英脸一寒,“既然没有,那就用孩子的命来抵,反正这也是煜祌欠我的,谁教他抢走了原本属于我的女人、我的儿子!”
说罢,他举起匕首就要往孩子身上扎去。
忽地,一道冷得令人发抖的声音响起——
“住手,鸳鸯玦在我这儿,你拿去吧!”
第8章(1)
瞪着煜祌那高大挺拔的俊美身影缓缓走来,肇英嘴角泛出一抹阴森森的笑,“这么快就要了?我以为你还要过一阵子才会到!”
煜祌原是面无表情,但是当他瞥见桌上哇哇大哭、浑身是血的儿子,以及哭成泪人儿的沈夕曛时,不禁心头大怒。
可现在不是他生气的时候,他得先想办法救出沈夕曛和儿子才是。于是他勉强拉回视线,并按下心中怒火。
“我的女人、我的儿子,都在你手里,我能不快点来吗?”
“废话少说,把真正的鸳鸯玦交出来,否则我就杀了你儿子!”
煜祌眼睛眨都不眨,立即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向他抛去。
肇英接过手一看,“这和刚刚那块一模一样,你根本是在耍我!”
煜祌一哼,“你是没长眼睛还是眼睛让牛粪给糊住了?竟然会瞧不出这两块玉玦的差别。”
“你……”
煜祌指着肇英手上的玉玦说道:“这块玉玦和小光身上那块本是一对,合在一起就成了一只玉环。”
肇英闻言忙抛下匕首拿起桌上沾满血的玉玦一对,可不是吗?两块玉玦一左一右,正巧合成一只玉环,“这鸳鸯玦原来是一对?”
“不是一对,而是把一只玉环分成两块,所以才叫鸳鸯玦。现在你可以把小光和孩子还给我了吧?”
“不,在我没证实这一对鸳鸯玦是真的以前,在我没有拿到宝藏以前,我都不能相信你,也不能把她和你的儿子还给你。”
煜祌皱起眉头,“证实?你想怎么证实?”
肇英不再说话,只将那对鸳鸯玦放在血泊中,一瞬也不瞬地看着。
但见那合在一起的鸳鸯玦一碰到血,果真慢慢吸收了桌上的血,而在吸收鲜血后,玉的颜色果真如传说中变得益发翠绿,且在翠绿中犹带着丝丝鲜红;细看下,那一丝一丝的鲜红彷佛字迹般,透出些许不寻常。
肇英见状不禁露出兴奋之色,抓起玉玦读了起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肇英一愣。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不是诗经中的诗歌吗?怎么会……
一旁的兰馨也诧异得无以复加,“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出现这诗句?不是应该会出现宝藏吗?”
煜祌早已忍不住大笑起来,“真是个好宝藏,果真是个无价之宝啊!”
肇英愤怒地将玉玦往地上一摔,“什么无价之宝,这分明是假的,快把真正的鸳鸯玦拿出来!”
煜祌摇摇头,“我从哪儿再生出一对鸳鸯玦?我手上有的就是这一对了,额娘给我的也是这一对。”
“我不相信,真正的鸳鸯玦一定还在你身上!”
“喔?你如何断定鸳鸯玦还在我身上?”
“别人或许猜不出你在算计些什么,但我可清楚得很。你之所以煞费苦心找来这个女人为你生孩子,还特地安置在十笏园里好蔽人耳目,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煜祌沉默了,脸上的表情更是阴沉得吓人;这证实了肇英所说的话是真的,他确是为了证实鸳鸯玦的传说才买下沉夕曛的。
“我承认自己是为了证实鸳鸯玦的传说,才把小光买下来,安置在十笏园里,但与你相较,这可就小巫见大巫了。”
这话说得肇英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什么意思?”
煜祌斜睇了兰馨一眼,“你为了取得鸳鸯玦,不惜强迫自己心爱的女人嫁给别的男人为妻,甚至迂尊绛贵,放弃堂堂苏鲁克汗第一勇士的身分,来到亲王府里当个默默无闻的侍卫,这份用心谁比得上?”
肇英闻言纵声大笑,“四阿哥果然厉害,我早知道你不是简单的人物,难怪兰馨在你身边一待数年,却始终查不出你的任何破绽。我问你,你是怎么发现的?”
煜祌微微一笑,“你不该把小光关在柴房里,更不该喂她喝安胎药,因为你这么做早超出一个侍卫所会做的,而且也极不合理。”
“哪里不合里?我是福晋的侍卫,为福晋效忠办事有错吗?”
“既是为兰馨办事,你应该杀了小光才是,而不是拿安胎药给她喝。”
“她怀了皇室子嗣,杀了她等于是谋杀皇亲,我虽不是满人,书读得也不多,但还知道这种常识。”
“是吗?既然如此,那兰馨有身孕时,你为什么反而打掉她的孩子?这不也是谋杀皇亲吗?”
兰馨一愕,“四爷,你、你知道?”
煜祌瞪了她一眼,“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不只打掉一个孩子,而是至少三个,对吧?”
“四爷,我……”
煜祌不理她继续说:“你之所以不孕,并非是什么从娘胎带来的病,而是因为孩子打太多了,造孽造得太重,以致真的想怀上孩子时却生不出来,所以才会叫肇英四处去替你找偏方,是不是?”
“四爷,你听我说,我会打掉孩子是因为——”
“你不必说了,我都知道,你所打掉的并不是我的孩子;我是一个男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妻子的身体状况?”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愿意让我留在你身边?”
煜祌眼中精光一闪,“因为我想看你这个公主到底在搞什么鬼,想知道你抛弃情人嫁给我这个皇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更想看你怎么完成苏鲁克汗托付的任务。”
兰馨整个人登时愣在当场,“我……你是什么时候……”
“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吗?其实打从皇阿玛将你指婚给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不过当时正逢朝廷对外用兵之际,所以皇阿玛交代我,不到最后关头,绝对不能先露底,以免让大清朝多了一个敌人,少了一个后援。”
“这样说来,你之所以会找这个贱女人生孩子也是故意的?”
煜祌没有承认,可也没有否认,这让兰馨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她发觉自己根本完全不了解眼前这个心机深沉,连自己的妻子、爱人,甚至儿子都可以拿来利用的男人!
一直静静听着的肇英这时猛地狂笑起来,“好个四阿哥!人人都说五阿哥心机深沉、严厉寡恩,而今看来,他的心机和你比起来简直差若云泥,他的严酷和你比起来更是判若天地;毕竟世上有哪个男人会想出这种恶毒的方法来逼自己的妻子,还将自己的儿子送入险境?”
煜祌爆出一串冷笑,“彼此彼此,你不也为了达成目的,将自己的情人送我做妻子?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掉自己的孩子,你的牺牲真不可谓不大啊!”
“你……”肇英怒瞪大眼,似乎即将发火,可当他想到鸳鸯玦中可能蕴藏的巨大财富时,又强行按下怒气,“我问你,你究竟肯不肯把鸳鸯玦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