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一品听到这儿终于长长吁了一口气,“真是谢天谢地啊!恩公,多亏你及时出现救了小女,这样的大恩大德,我该怎样报答你呢?香圆,你跟恩公磕头了没有?”
“啊,忘了。”香圆搔搔头,尴尬地笑着。“对喔,我现在马上磕!”
“不用行此大礼,真的没什么的。”仙童破天荒的有一丝手足无措。
“恩公,你觉得不自在吗?”罗一品天真地问。
“呃,对。”废话,谁会觉得自在啊?
“既然恩公这么说,那么就免去磕头,可是恩公你一定要住下来,让我们全家有好好报答你的机会。”罗一品又再度握住她的手,上下摇晃着。“拜托。”
“那就……叨扰了。”她再度努力把手抽出来。
就这样,仙童“莫名其妙”的在“一品回春院”住了下来。
*
第2章(2)
仙童被奉为上宾的住在药圃畔的一栋临水小楼中,碧波绿水竹影摇曳的美景宛若不似人间。
原本罗一品还派了个随身伺候她的丫头,是她威胁说要走人,他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把丫头叫了回去。
她喜欢清静的生活,尤其她打算要办的事,根本就不需要多个人在旁边碍事。
是的,仙童千里迢迢前来开封,就是为了某一个重要的任务。
她握紧拳头,坚决的告诫自己,“我一定不能松懈,我一定要谨慎,我一定不能心软,我一定要——”
“你踩到我的人参了。”一个低沉浑厚却无恶意的男声在她头顶响起。
“对不起!”她下意识急忙缩回脚,继续对自己打气,“尤其一定不能忘了我是为了什么目——喝——你是谁?”
仙童总算惊觉面前杵了个高大挺拔的男人,心底警戒的锣鼓咚咚狂响,她立刻后退了好几步,瞪着他。
渊泞岳峙、器宇轩昂,浑身肌肉垒实,平静的脸色,莫测高深的眼神……百分之百不是保镖就是打手。
“我是被你踩到的那株人参的主人。”苍术蹲下身,不舍的轻轻扶起被踩扁的、翠绿叶子,上头娇艳欲滴的人参果也变得垂头丧气。
“对不起。”她有些愧疚,讷讷的道歉,可是当视线落在那株“人参”上后,、突然一阵心火上涌。“你耍我啊?这根又不是人参!”
不要以为她不认识人参的长相就可以胡乱唬弄人,这根东西又白又粗又长又壮,哪是什么鬼人参?明明就是白萝卜!
他微微责难的瞥了她一眼。“姑娘,知耻近乎勇,人做错事并不可耻,可耻的是做错事还不认错。”
“谁做错事了?谁又不认错了?讲话给我小心点啊!”她警告的盯着他。“还有,这明明是萝卜,不是人参。”
“有的时候,眼见未必为真。”他温和地道。
“什么真不真的,它明明就是根萝卜!”
“人们总是太执着于眼睛所瞧见的,却忘了真正去用心体会。”他低喟。
她怒瞪着他,“你是故意胡言乱语把我搞得头晕脑胀吗?你居心何在?你到底是谁?你有什么目的?谁派你来的?”
苍术注视着她,没有回答,也没有生气,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红尘痴儿啊。”
“你在说谁?”她因为弄下清楚面前的人而躁郁了起来。“什么痴不痴的,说点中原话好吗?”
“一切都足孽缘呀。”他叹了一口气,徒手将那株人参挎掘出来,小心翼翼的捧着沉重的参身,“参兄,你我缘分已尽,这里地气已然不属于你,就让我为你敞完这最后一件事吧。”
仙童张口结舌的瞪着他。
她懂了!原来“一品回春院”里除了帮人治病外,也关了得失心疯的人。
“你……这种情形已经很久了吗?”她眼底闪过一丝同情,小心地问道。
可怜哪,瞧他一身气质,挺拔昂藏,没想到原来是个疯子。
“什么情形?”他转过头,一脸茫然,手上还捧着那条巨无霸人参。
她不禁呛咳了声。要命,还真是人参?!
……高大疯子手持巨型人参,他该不会接下来想对她怎样吧?
仙童二话不说立刻退离得他远远的,两手圈放在嘴边喊道;“很——高——兴——认——识!你,谢谢再联络!”
苍术诧异地望着她慌慌张张离去的身影,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不是见鬼了?
“我长得有这么丑吗?”他疑惑地摸了摸脸庞。
还是妹妹说得对,他着实晒太多日光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模样清丽、气质孤傲的女子又是谁?
*
仙童跑得气喘如牛,好不容易逃回百合小楼里。
关上门,拴紧门闩,她心儿怦怦狂跳,戒备地自花窗张望出去,不见那人追来才松了口气。
太怪异了,这一切都太怪异了。
奇怪的男人,奇怪的言行举止,甚至连人参都长得特奇怪!
不过……他为什么会疯了呢?他看起来就是个意志坚强、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男人,完全不像是会神经兮兮对人参讲话的疯子。
唉,其实他也怪可怜的,想来也是和她一样,有段不为人知的悲惨过去吧。
“不过话说回来,‘一品回春院’果然不是个寻常的医馆,卧虎藏龙危机重重,我得分外当心才行。”她喃喃自语,走到花几边坐下,动手斟了杯茶。
正要喝,鼻端却嗅闻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清香气息袭来,刹那间仿佛沁透心脾,她觉得积郁在胸口多年的一口气,出奇的有一丝丝松弛……
仙童像烫着手般急急把茶杯放下,连喝都不敢喝。
这是什么茶?里头到底加了什么鬼东西?怎么会让她没来由的冒出这种奇怪的感觉?
“笨蛋!怎么一点警戒心都没有?”她低声暗骂自己,懊恼的自腰间取出一只小布包,抽出一根银针。“刚刚那个男人说不定就是被毒疯的,然后被迫留在这里种田种菜做牛做马……”
将银针放进碧绿的茶水里半晌,她微颤着手取出银针仔细端视。
没变黑,就跟这三天来所有送来的饭菜一样,没毒。
她真不知道该失望还是松口气。
但是就算银针检查不出茶水里有毒,她知道这世上还是有很多无色无味无臭的药,是会让人比死还痛苦的。
看刚刚那个疯子就知道了。
仙童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把银针随手搁在桌上。虽然口渴饥饿令她很想抓过杯子大大灌一口清凉,但她还是不敢,将整壶茶提到窗边,全数倒进荷花池里,就跟这些天来的饭菜一样。
唉,再这样下去,甭说任务难以完成,恐怕她自个儿就先得找大夫治脑神筋衰弱症,以及胃溃疡了。
该死,真是天杀的饿啊,
她脚步有一丝虚浮的走到床边,包袱就藏在床底下,她弯下腰摸了半天,总算把包袱拉了出来,解开布巾取出一块硬邦邦的干粮。
几天来,嘴里啃的尽是这些淡得出鸟来的干粮,眼睁睁看着大鱼大肉从眼前过去,然后全数便宜了荷花池里的鱼呀虾呀的。
这样的折磨究竟到要几时才能得以结束呢?
但远比身体上的饥饿更要折腾人的,就是每当她望入香圆那双天真热情,充满信任的大眼睛时,她良心寸寸纠结凌迟的痛楚。
她真是痛恨自己正在做的事,更痛恨自己不得不这么做。
第3章(1)
“仙童姐姐,有没有空啊?要下要跟我一起去发传单?”
香圆蹦蹦跳跳的奔进仙童住的百合小楼。
仙童急忙把还没来得及啃的干粮塞回包袱里,强忍住饥火中烧,抬头对她浅浅一笑,“还去?你不怕再遇到那些小混混吗?”
“有你在呀。”香圆想当然耳道,满脸笑眯眯的。
“你对我还真有信心。”仙童暗暗叹气,提起精神道:“不如这样吧,今儿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我们就在你家的园子里逛逛如何?”
“可是我家园子有什么好逛的呢?”香圆有些疑惑,“不就是小桥流水,花田菜圃药图那些……对了,如果你遇见一个高高大大的,蹲在田里闷不吭声拔草的男人,你可别被吓着,那是我大哥。”
仙童微挑眉,有一丝恍然。“你大哥?你指的是那个对着萝卜……不,对着人参说话的疯……呃,男人,他就是你大哥?”
不知怎地,她有些喜悦,又有些如释重负。
原来那个英挺男人不是疯子……苍天有眼哪!
“哎呀,你已经见过他了。”香圆笑了起来,“那你觉得怎么样?”
她陡然警觉地盯着香圆,心里有一丝慌张,脸上浮现红云。
“怎、怎么样?我怎么会觉得他怎么样?我根本不了解他……不对,我根本不认识他,我也不是那么随便的女孩,还有他完全不是我喜欢的那一型的,而且我……”
香圆困惑地望着她涨红的小脸,拼命解释的奇怪表情。“我只是想问你,觉得我大哥种人参的技术怎么样?”
“人参?!”仙童顿时呆住,小脸变得更红,尴尬得要命。
“对呀,我只是想知道这个。”香圆抓抓头,滚圆眼睛突然因领悟而睁大。“仙童姐姐,你刚刚是在跟我说别的吧?”
对,但是她死也不会承认。
仙童的脸色窘红成了美丽朝霞,但还是极力装作冷静淡然。“我们当然是在谈人参了,哪有别的?话说回来,那么大的人参真是你大哥种的吗?”
“是啊,我看普天之下也只有他有本事把花呀菜呀药草呀种成那么大,我爹也说我大哥真是他这辈子所见过最具天赋异禀的医学界奇才,但是我大哥偏偏不爱继承家业,他只喜欢整天跟泥土药草搅和在一起。”香圆说得一脸感慨,“要是我有他千分之一的本事,我爹早放心把‘一品回春院’交给我了。”
“我听说‘一品回春院’里名医如云,罗神医的医术更是冠绝天下!”她别有深意地问;“你爹……想必看了不少医书吧?”
“对呀,我爹的藏书阁里至少有上万本医书吧,他说他全部看完了,而且还能纠正其中不少谬误的地方。”香圆提起她父亲,便是满脸的崇敬。“我爹真的很了不起哦!”
“是啊,真了不起。”仙童眼角有一丝抽搐,皮笑肉不笑道:“香圆,我可以参观你们的藏书阁吗?里头想必有许多珍贵的医书……当然,我对于医术是一窍不通,但是对于鉴赏古董颇有心得,上次在江南就曾有缘见到一本汉代手抄本的‘易筋通气大全’,拥有它的老婆婆又穷又病,却不知道家里有此珍宝,后来我帮她鉴定出此书的价值后,便在古董奇书市集上卖得了三千两银子。
“哇,真的?!那老婆婆从此以后不就衣食无忧了吗?”香圆听得目瞪口呆。“仙童姐姐,你真是个功德无量的大好人耶!没想到你除了武功厉害心肠好之外,还有那么不得了的本事。”
“哪里,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仙童不动声色的将话题转回到藏书阁,将阵阵饥饿感和翻腾的良心不安统统硬压下去,深吸一口气后说:“所以我能见识见识你家的医书吗?当然,我是不勉强的,毕竟那些都是你们‘一品回春院’不能外传的珍藏秘本。”
香圆摇摇手,“也没什么不能外传的呀,我爹常说他最痛恨的就是凡事留一手的人了,师父教徒弟留一手,徒弟再教徒孙又留一手,就这样留来留去,到最后什么都给留光了,这样后人不就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了吗?所以只要有人想看医书,想学医,我爹是再欢迎不过的了。”
“他……真的这么说?”仙童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对啊。”香圆亲亲热热的勾着她的手,把她往屋外拉。“走吧。”
“去哪里?”她如陷迷雾里,直到走进夏日烈阳底下,才被刺目的阳光惊醒过来。
“去藏书阁看医书呀。”
“等等。”仙童脸上有一丝古怪之色,毫无心理准备。“现在……就可以去吗?”
“现在就去呀。”香圆愣了下,开口问:“还是你有事要忙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你就这么随便带人进藏书阁,这样好吗?万一那些珍贵的医书被偷了怎么办?”
“我爹说偷书是雅贼,偷医书就叫有良心的贼,起码他偷了医书是学医术,学了医术将来可以济世救人,很好啊。”香圆笑嘻嘻的解释,随即不解的看着她,“仙童姐姐,你怎么了?脸色很是难看啊,哪儿不舒服吗?”
仙童觉得脑子一团乱,完全没办法正常思考,更无法平复心情。
什么偷医书叫有良心的贼?
贼就是贼,偷就是偷,既然偷了就是贼,哪里还会有良心?那个罗一品到底在胡说八道个什么鬼?
深呼吸!仙童,你要冷静,深呼吸!她在心底不断自我催眠,可是还是完全无效。
搞什么啊?这一切为什么会如此诡异?为什么会跟她原先设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为什么罗家这一家子行为举止根本不像正常人?
这是陷阱吗?他们察觉到什么了吗?是故意在她面前这么说的吗?
仙童胸口里似有千军万马杂杳飞踩而来,紧绷多日的神经和疲劳纠结着提心吊胆的心绪,饿得半死的空虚绞痛,可恶的刺眼的骄阳,终于令她的自制力在这一瞬间断折成两半。
仿佛有什么在地面前摇晃并逐渐扩大开来,好似是香圆带着焦灼的小脸,又像是爹发酒疯时的灿烂笑脸,可恍惚间又好像有人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呼喊着她的名字
光影与意识错乱交晃间,有张英挺脸庞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就在她觉得自己无力地直直往下坠落的刹那,一双温暖有力的手臂及时接住了她——
仙童就这样晕倒在苍术的怀里。
“她究竟怎么了?”他瞥向妹妹问道。
“我也不知道,刚刚还在说话,说着说着她就晕倒了。”香圆都快急哭了。“仙童姐姐不会有事吧?”
“她不会有事的。”他伸出一指轻搭在她的脉搏上,随后讶然地耸起一道浓眉,“她只是饿昏了。”
“饿昏?!怎么可能?我天天都让厨房送好吃的饭菜到百合小楼的。”香圆吃惊地叫了起来。
“她都没吃吗?”他微微蹙起眉头。
“不会吧,厨娘说她每盘都吃光光,还说仙童姐姐将来一定会是个好贤妻,不会暴殄天物,她甚至连辣椒和蒜头都吃得干干净净呢。”
“是吗?”苍术深邃的眸光落回怀中人苍白的脸庞上。
她胃口会好到把辣椒蒜头都吃光?他一个字都不相信。
*
好香……
有东西好香……香得令仙童在沉睡中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隐隐约约间,有个温热的东西轻碰她的唇,她情不自禁张开了唇瓣,感激欢迎地吞咽下那口芳香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