痘疮就是这么可怕的疫症,一旦没控制住,让它爆发开来,十有八九只剩死路一条。
秦可心能在痘疮蔓延前制住它,已经很有本事了。
但她正悲伤,有些话却不能直说,他拉着她,两人一起转身,往他来的方向望。“之前山上缺乏药物,以致你无法顺利为染病者开药诊治,这回我下山,买齐了各项药材,再由你亲自施为,定能救回这许多性命。”
她也知道他说的是虚话,但人有时就是需要一些谎言安慰,心里才会平静。
“我可以把其他人治好的,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是吧,齐皓?”
“当然。”他紧紧搂住她,一吻印在她额上……
刹那,他整个身体都绷紧了。
她在发烧,她发烧了……
*** bbs.fmx.cn *** bbs.fmx.cn *** bbs.fmx.cn ***
齐皓和秦可心把尸体烧了后,她又全副心思投入救人大业中。
他被她指使得团团转,偶尔还听她骂几句。“说了几百次要你别进后山,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这一进来,我都不知道……唉,你可得给我撑着点,千万别感染了,知道吗?”她边说,隔着白线,边喊人把齐皓的马赶过来。他这回下山弄的药材都在上头呢!
“放心好了,我就帮忙煎药、煮饭,其他什么都不乱碰,保证不会受到感染。”他笑着,任由她念,一颗心却像有支小锤子正击着、打着。
她专心做事时,常顾不得其他,所以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在发烧。
齐皓不敢告诉她。他不是大夫,也判断不出来,她的发烧是因为受到感染?还是得了风寒?或是其他原因?
“你凭什么保证?你又不是我,身上没半点功力,体质还差得要命。别忘了,你还在调养中。”不知道女人是不是都喜欢碎碎念,反正秦可心是一开口就很难停下来的人。“你啊!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年纪也不小了,还学不会照顾自己的身己。”
“横竖有你在,经过你一番诊治,我现在的身体也许比多数人更健康呢。”他一边听她吩咐把马背上的药材卸下来,一双眼却片刻不离她身上。
万一她真的染上痘疮了,怎么办?她能不能撑下来?
就算没死又如何?女孩子都是爱漂亮的,偏偏痘疮愈后,影响最大的就是容颜,那坑坑疤疤的痘痕,便是天仙也变无盐了。
她能接受像那样地活着吗?他不知道,脸上笑着,可每一口气息都灼热得烧痛心肺。
“你还敢说自己健康,你看看……”她伸手,想揪一把他的白发,却在触到那银白柔亮的发丝后,芳心软软地化了。
多么美丽的银发,像暗夜里横过天际的银河,让她不禁瞧着失了神。
“可心?”好好地,她怎么呆了?莫非……他跳起来,捧起她的脸,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看了一回,长吁口气。好险,没有红疹,只要不出疹,就不能证明她得了痘疮。至于一些风寒小病,秦可心要治好它,跟伸手从桌上拿颗橘子一样简单。
“你干么?”她眨着疑惑的眼问。
“我……”他给不了答案,便倾过身子,一记轻吻印上她的唇。
她凤眼瞠得更大。话说得好好的,他怎么突然亲上来了?他望见她吃惊的眸,一颗心像被什么东西打碎了,疼得他浑身颤抖。现在才发现,生死与共不仅是誓言,而是身边没了她,他便看不见将来。他不是喜欢她,也不仅是爱,她已经变成他的一部分,还是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一个人如果被剖去了心肝,他还能活吗?秦可心就是他的心肝啊!
“可心、可心……”抱着她,吻着她的唇、她的颊、她的额……肤上的高温一直炙烫着他的心。她烧多久了?什么时候会退烧?几时才能证明她……他祈祷她没染上痘疮,或者由他来替她承担得病的痛苦……怎样都无所谓,他只求她健康。
“齐皓?”她被他突如其来的激情弄得有点手足无措,但反手抱住他的腰,感觉他僵直的身体中微微透出的颤意。他在害怕吗?
“你别担心,痘疮虽然无药可治,但只要身体强壮,熬过了最初的病发期,病人就会渐渐康复的。再说我们即时做了隔离措施,也不怕它扩散开去,万一……”她已经有了与疫症共亡的决心,就可惜他了。
“可心,倘若发生了你口中的‘万一’,我们……还是一起吧!”
“啊?”他什么意思?
他没告诉她,他已暗地命人准备了火油和木柴,假使痘疮控制不住,便放火焚山。只是……“可心,我有点后悔了。”后悔没有早点娶她。
“齐皓,我……”她低下头,搂住他腰杆的手松了开去,身子稍稍远离他。“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是啊!”他长叹,故作无奈不停地摇头。
她眼眶红了,水雾在眸底打转。
“齐皓……”她想叫他走,逃得越远越好,但身为一名大夫的职责却揪住她的心,告诉她,不能轻待任何疫症,因为丁点的疏忽都将为这清朗世间带来遍地血腥。
她不能太自私,单想着自己,而放任疫症流传,但让他陪着一起担风险,若有不测……不行、不行,她不知道怎么办,理智和感情在身体里激烈地交战,让她发抖,脑袋胀得像要炸开。
齐皓突然拉起她的手。“可心,我们成亲吧!”
“啥儿?”她一下子傻住了。
“我们成亲。”他揽住她的腰,一只手慢慢梳滑过她绸缎般的秀发。不知道他们还能这样相依相偎多久?
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鬼话、鬼话!
他的梦想是抱着她,驾一艘船,走过这片天、那块地,带着齐国的丝绸和陶瓷,卖给西方诸国度,再带回它们的金矿和银矿。
他要做生意,变成天下第一大商人,她就随着他,给世界各国的人义诊。
他会让她女医神的名号从东方传到西边,甚至南方的土着部落、极北的蛮族,人人皆知世间有这样一位好大夫。
他们会在船上度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到他们都老得走不动的时候,便回来海城,到他请强盗头置办的产业中,寻一块地,建一座庄子。春天时,他们手牵手,一块儿在花园中散步。夏天到了,他为她摇扇子,让她一夜好眠。秋叶枫红,他与她坐在镜前,笑看镜底两头银丝,共话青春到白首。冬天,大雪冰封,老胳膊老腿动不了,他就抱着她,一起躺在摇椅上,摇啊摇啊摇……如此,年复一年,死后同坟,永不分离。
他好想好想这个梦能成真,但是……他还有机会吗?秦可心伸手探一下他的额,看他是不是被疫症吓病了,这种时候求亲?“齐皓,你不能等这边的事情了结了,我们再成亲吗?”
“我不想等。”
“为什么?”
因为她可能得了痘疮、因为他们没有时间等了。只是这些话他万万不会告诉她,他想——
“唔!”他闷哼。好端端地,她干么踢他?
“亏我这么感动,结果……齐皓,你这个花心大萝卜,不要脸!”抬起小腿,恨恨地,她又是一脚跺在他的脚上,转身跑开。
“我怎么了——啊!”
见鬼了!
他居然在秦可心画定的白线另一头看见三个姑娘,其中一名非常眼熟,不就是那卖身葬父的月华吗?她怎么找到山上来了?
第九章
隔着一条石灰画成的白线,齐皓望着对面三名姑娘。中间那个是月华,他认识,一个受他一句话而免去卖身葬父命运的姑娘。
但他不明白,月华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恩公……”月华忘情,就想跨过白线,跑向齐皓。
“站住!”齐皓大喝一声。“山寨那些人没有告诉你们,不准跨越白线吗?”
“恩公……”月华抹着泪。“你总是这么好心,只想着照顾别人,却让自己……”
刚进山,听说寨里闹疫症时,她也很害怕,但得知齐皓不顾一切冲入疫区后,她就什么也管不了了,只想见他。
她的恩公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伟男子、大丈夫,能够服侍这样一个男人,是她烧了八辈子香才求到的好事啊,所以她也不管不顾地跑来了。
只要月华没跨越白线,齐皓就不想理她,目光转向另两名姑娘,面貌非常地陌生,他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齐公子,奴家是天香楼的鸨儿,风五娘。”这是个年约三旬、容姿清秀的女人。
齐皓眨了下眼,实在无法将她和那风骚蚀骨的老鸭联想在一起。
“奴家阮娇娇。”另一个明艳照人的姑娘自我介绍道。
“天香楼的头牌和鸨母,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现在已经没有天香楼了。”风五娘说。“自从齐公子在楼里演完那场戏后,全江州都知道那块地有问题,再也没人敢去天香楼,东家只得把生意收起来,楼里的姑娘们也散尽了。”
“风姑娘既知那是场戏,怎不与贵东家解释清楚?”
“有些事情,你信了就是信了,解释不清的。况且我和娇娇也厌了卖笑生涯,不如拿些银两,另谋出略。”
“那你们找我做什么?”
“我们不是特意来找齐公子的。”阮娇娇说道:“我和五娘离开江州的时候,遇见病倒路边的月华,听她说要找恩公,还描述了公子的形容。我们猜测月华的恩公与上天香楼捉妖的道长是同一人,便陪她一起寻人。”
齐皓从她的话语里猜到,让自己露馅的大概就是这一头白发。毕竟,鹤发童颜的人实在太少,下回要再骗人,得记住先把发色改一改。
“如今你们找到了,可以走啦!”他无意与三位姑娘多纠缠,挥挥手,便要离去。
“恩公……”月华好辛苦才找到他,怎肯轻易放他离去?
“停步。”齐皓怒目圆瞠。“要我说多少次,不准跨越白线。”
“对……对不起恩公……”月华抽抽噎噎。“你别赶我走,恩公,月华已经是你的人了,这一辈子只服侍你一个。”
齐皓的头很痛。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死心眼的女人?偏偏还是他自己招惹来的,早知道就不做好事了。
“月华姑娘莫说些惹人误会的话,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牵扯不上那么多。”
“但月华发过誓,要一生跟随恩公啊!”
“你发的誓,你自己想办法,与我无关。”他栘目望向风五娘和阮娇娇。“两位,这山上正闹疫症,你们若无事,赶快下山吧!”
风五娘和阮娇娇对视一眼。“那公子你呢?”
“我自然是留下来。”他都已经主动跳进泥沼了,还谈什么离开?
“昨日我们还在海城看见公子,公子身强体健,不像染病之人,何苦留在这地方?”风五娘问。
原来她们这么早就跟上他,可叹他完全没发现,唉,完全不谙武实在不方便……如果他和秦可心还能有未来的话,他得跟她习些武艺了。
“因为这里有我想追求的东西。”
“是秦姑娘吗?”风五娘问。
齐皓点头。他和秦可心早就不分彼此,连性命都系在一起的人,又怎会在大难来时各分飞?
“恩公可与秦姑娘同生共死,月华也能为恩公舍去性命。”说着,她又想跨越白线。
“你敢过来,我直接杀了你。”齐皓目露红光。“你该知道,为了防止疫症蔓延,朝廷律法是允许这样做的。”
月华一时吓白了脸。
齐皓哼了声。“烦劳风姑娘、阮姑娘带她一块儿下山吧!”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月华扑进风五娘怀里,哭得唏哩哗啦。
阮娇娇轻拍着起伏剧烈的胸膛。“可吓死我了,齐公子这么斯文的人,想不到发起火来如此恐怖……”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竟是有些迷惘。
青楼生涯十年,她也见过不少人,做官的、跑江湖的、行商、混帮派……三教九流,她自认双眼阅遍。男人嘛!不就那个样儿,外表再俊俏,骨子里就是一个字——贱,明明家里就有贤妻,偏爱寻花问柳,说什么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她讨厌男人,看了便作呕,听月华将齐皓夸上天,她并不怎么信,不过是一个有点小聪明的骗子罢了。
但见到齐皓的真面目,着实吓她一跳。五官俊秀的男人很多,但他那头媲美天上银河的白发却是绝无仅有,单论外貌的吸引力,他已是阮娇娇生平仅见。
再加上他方才流露出来尊贵、高高在上的气势,竟让阮娇娇不自觉地心折了。
为什么齐皓能完全无视月华的苦苦哀求呢?天上掉了个美人给他不好吗?世上真有不好色的男人?她不知道,却有些好奇。
月华兀自哭着,风五娘小声安慰她,心里却在转悠。要不要把山上发疫症的消息通报宫府,这可值大笔银两呢!她可不像一些小姑娘,眼里只有俊郎君,女人啊,还是得靠自己,手中握足了银两,那生活才有依靠,要把一生托给一个男人,那叫找死。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
齐皓先在病患休息的屋子里转了一圈,欣喜地发现已经有人开始康复了,脸上的脓疱结痂,虽然愈后会留下难看的痕迹,但至少保住了性命。
那些强盗不管躺着、坐着,一见他,便跟他打招呼。
齐皓一一回礼,观察他们脸上的神情,有疲倦、有无奈、有痛苦……就是没有怨怒,他们并不因为自己被隔离就自暴自弃,进而产生要死也得多拖一个人下水的念头。
他很欣慰,这些本性纯朴的人,不枉他为他们筹谋了一条又一条的后路。
辞别病患后,他又往后山走,耳边听着哗哗的水声,他的脚步迈得更快。
要找秦可心太简单了,以她爱洁的个性,一天都离不开水,找到水源处,秦可心的踪影还会远吗?
踏过蔓草幽径,他吸吸鼻子,嗅到空气中有一股刺鼻的味道,是琉磺。“想不到这里会有温泉。”
转过挡路的巨石,迎面是一片白烟水雾。烟雾迷蒙中,一条窈窕的身影浸在水中,正用力拍着水花。
他耳边隐隐还听见声声抱怨。“风流鬼、大色狼、花心大萝卜……”他噗哧地笑出来。
“什么人?”一道指风划过他耳畔,削落几根银丝。
齐皓再度见识了秦可心的武功——果然威力不凡。
“是我。”他说。
“你来干什么?”她以为会听到他的道歉或解释,但他一句话也没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