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说,倒显得她理不直气不壮了,她瞟他一眼,闷声道:「怎么说都你有理,我说不过你,你们利用我在先——等等,那采花贼不会是诱我上当的吧?」
他好笑道:「就说你自抬身价,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要这样大费周章抓你?要骗你到衙门还不容易。」
好吧,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可心里还是不甘。
「是抓了采花贼之后,孙大人才跟我提起有几份状纸压在他那儿,与你有些关系……」
「哼,趁我昏迷的时候算计我。」她不满地说。
「你的个性也得改改,遇着事就跑,这不显得心虚吗?」他摇头。「明明看着聪明,却净做蠢事。」
「师父就是这样教我的,遇上麻烦事,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这是习惯,一时也改不了。」她斜眼瞧他。「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说呢?」他反问,随即叹道:「我自个儿也在问这个问题,一个贪财的小骗子,我干么帮呢?」
「我贪财,却不是骗子!」她抗议。
「那就当我死前做好事吧。」
一听这话,她的怒火顿时泄了一半。自己是不是真的误会他了?
「说什么死不死的,晦气。你那么聪明,我不信化解不了厄劫。」
他扬起笑。「不到最后,没人晓得我过不过得了。」
她瞅着他的笑脸,说道:「我这人也是有良心的,你若真帮我,没陷害我,我也会帮你度过难关、化险为夷的。」
「一个自己都顾不好的人,还仗言要帮我……」他皱紧眉头。「明明是这么感人的话,怎么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瞪他。「不帮就拉倒,以为我闲着没事吗?这样消遣人,良心被狗吃了。」
他握紧她的手,忍笑道:「说话没个分寸,真要我打你五十大板才学得乖?」
「弄疼我了你。」她拚命甩手,却挣脱不开,不由得火道:「你根本就是表里不一的双面人,一边说要求仙求道,一边又放不下王爷的架子,好处都给你占了,我就是没你这等好出身,要我生下来也是王爷公主,换我抽你五十板!」
「唉,你啊……」他无奈地摇头。「大白天的说梦话。」
「说梦话又怎么样?我就是不服。」她火道。
「不服什么,出身吗?那你去跟老天抱怨去。」他浇她一盆冷水。
她气嘟嘟地瞪着他,一言不发。
「我是撞邪了才这样帮你,如果你不想领这个情,我也不愿枉作好人,就把你交给孙大人发落吧!」他拉着她往前走。
她拧在原地不肯往前走。「我不去。」
「这由得你吗?」他反问。「真以为自己能飞天遁地、来去自如,出了事就跑,不用负责的?」
她气嚷:「难道要我待在柯府做妾?我为什么要这么委屈,我是去做奴婢的又不是去做妾的,更别说那柯夫人都要杀我了,我还不跑,傻傻地站在那里让她五花大绑吗?」
「一码事归一码事,没人说你得留在柯府做妾,可都东窗事发了,你还想逃跑——」
「我怎么知道你跟孙大人是好人是坏人,就你们有理,别人都没理!」她不甘地抹了下眼睛,气得眼都红了。「那你说,这世上没贪官污吏吗?我们村里姑娘被那无赖少爷强占了,告上了官府有什么用,阿梅她爹明明就是苦主,那少爷买通了县官,让他落得一个诬告之名,把他打得一条命都要没了,你说,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们?就你们官大,说的话都对,我连个屁都不是!」
他仰天而望,忽地叹口长气。「你啊……」竟然把他跟那些个贪官污吏相比,实在让他哭笑不得,但转念一想,他们才认识多久,她不信任他也是情有可原。
她吸吸鼻子,又抹抹眼睛,不愿在他面前掉泪。「你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是不会求饶的。」她挺起胸膛。
「谁要杀你剐你了?」见她一副随时准备牺牲、壮烈成仁的模样,他又好气又好笑。「弘毅,别藏了,出来。」
桃红讶异地看着孙弘毅从一棵树后讪笑地走出,弯身拱手。「王爷英明,下官佩服。」
「我说的话倒是越来越没分量了,藏在那儿是做什么,担心我包庇吗?」他不悦地扫他一眼。
「下官岂敢。」孙弘毅连忙道。「下官是——」
「好了,我懒得听你编藉口。」晏伏易截断他的话。「柯公子可来了?」
「算算时刻差不多该到了。」
「那就快点解决这事吧!」他低头对桃红说道:「真觉得自己有理就别跑,省得我再拿网子抓你。」
「我才不会逃走。」她扬起下巴。
「那就走吧。」他拉着她往偏厅走去。
因柯伒濂只想她回府,并没要她下狱,所以孙弘毅便先行让他俩陈述对质,桃红原以为要纠缠许久,没想到事情比她想的简单。
当初签约时,她签的并非终生卖身契,而是短期雇佣契约,加上契约上写明可提前解约——这条是她要柯府管事加上的,他原不肯,但她说自己愿意吃亏,若因故先行解约,她会赔两倍补偿金,管家见有利可图这才答应。
柯伒濂没有经手卖身契,自然不晓得有这一条,管家也不敢告诉他,到了这节骨眼,要上衙门了,管家这才心虚地把卖身契拿出来。柯伒濂一见契约,明白大势已去,痛哭了一场,但为了能见她一面,还是硬着头皮来了。
桃红可得意了,酸了王爷跟孙大人几句,说他们这下冤枉好人了吧,晏伏易回她一句:「明明自个儿站得住脚,偏要做贼似地逃跑,怪谁呢?」
「不是说了吗,信不过你们。」她理直气壮地回答。
柯伒濂红着眼,说道:「小红,你跟我回去吧!」
「我说了不做妾。」桃红摇头。
「那……那做奴婢也好,我会待你很好……」
「不成、不成,你知不知道夫人要打杀我?」她摇头。「她眼里是容不下我的,就算做奴婢也一样。」
他垂下头,不知该如何是好,桃红拍拍他的肩。「我们还是能做朋友的,改天我再带你飞上树看风景,对夫人呢……你要拿出气魄来,这样畏首畏尾的不行,你瞧王爷多有气魄,就算那河东狮变成十个,他皮鞭一挥,就成了驯兽师。」
孙弘毅别过脸,肩膀颤动。晏伏易又好气又好笑,这丫头真是……把他想成什么了?专门驯悍妇的吗?明明上一句才称赞他有气魄,下一句就成了这样不伦不类的话。
「一个人哪能变成十个?」柯伒濂让她逗笑。「家有……悍妻,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怎么会没办法,我不是教过你,天天给她巴豆吃,她顾着上茅房也不来管你——」
「胡说八道什么!」晏伏易斥喝一声。「教唆犯罪吗?没看到孙大人在这?」
何必拖他下水?孙弘毅在心里喊冤。
桃红碎念了一声。「开玩笑也不行……」
第4章(2)
柯伒濂不安地看了王爷一眼,小声对桃红道:「王府不是好待的地方,你自己得小心,若……若有事就来找我。」
虽然不觉得柯伒濂这文弱书生能帮她什么忙,可人家是好意,桃红心里也感激,说道:「知道了。」
柯伒濂还有许多话同她说,偏偏王爷与大人一直杵着,就是不走,方才他说想与桃红单独说几句话,王爷也没答应,看样子自己是没有办法了。
「改日……我再来找你。」他叹气。
「喔,好。」她没多加思考就应了。
晏伏易轻咳两声,似乎不甚高兴,她转头看他一眼,不晓得他咳什么。
「那我走了。」
「好。」她点头。
柯伒濂依依不舍地又说了几句才离开,晏伏易虽没说什么,不过瞅了她好几眼。
接着,孙大人又找了状纸上的几名苦主与她见面,这也很快就水落石出,他们口中的贼奴婢与她长得不一样,连身长、说话的语调都不相同,桃红更得意了,这下可还她清白了。
孙大人向她致歉后,就让她与王爷回去了。
这一折腾,天也晚了,回府时正值晚膳,紫薇好奇地问她与王爷上哪儿去了,怎么一夜未归?她把捉贼的事简短地说了,她自个儿的事则避去不提。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总觉得牡丹瞧她的表情不太对劲,似乎不大高兴……可折腾了一天,她也累了,早早便上床歇息,才沾枕便迅速坠入梦乡。
★★★
接下来几天,桃红都在舒适惬意中度过,每天早上扫完园子后,她就无事可做。见她无聊,王爷把她留在身边伺候,他写字时她就帮他磨墨,他作画时,她就帮他洗笔,偶尔他发懒,她就念书给他听,除此之外,他们还挪出一个时辰练功。
以前都是牡丹跟前跟后地服侍他,现在这些琐碎的事就落在她身上,牡丹没说什么,但桃红发现她总是一脸愁苦,整天眉头深锁,芙蓉则是三不五时对她说些讽刺的话语。
「王爷对新来的奴婢都是这样的,你别真以为自己备受宠爱,再过几天王爷就对你发腻了。」
这些话听起来实在刺耳,好像她跟王爷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过就是帮他磨墨洗笔、泡茶朗读,称得上什么宠爱?紫薇笑笑地示意她不用在意,牡丹跟芙蓉都希望能留在王爷身边,但她们也知道不可能,所以心里发苦,说出来的话自然不怎么中听。
「幸好我对王爷从没有非分之想,等约满后,我就会回乡跟表哥成亲,王爷说要送我一个大礼呢!」
说到这儿,紫薇还有些不好意思,她说王爷打她们一进来便说过约满后会送她们出府,这期间她们就做些奴婢分内该做的事,其他的都不用担心,她们清清白白地进来,定让她们清清白白地离府。这意思已说得很明白,他没打算让她们做通房丫头。
虽然晓得王爷不可能纳她们做侍妾,但心里仍会不自主地这样盼望,这也怪不得她们。
「王爷长得一表人才,性格温和,又是皇亲贵族,若能依此良人,下半生自不用烦恼,你就多包涵包涵她们,别跟她们计较。」
她当然不会跟牡丹、芙蓉计较,她在大户人家做了几年的丫鬟,自然明白奴婢们想委身主子的心情,何况晏伏易还不是一般公子少爷,而是王爷,背后是一座采之不尽的金山矿。
桃红机械式地在砚台上画圆,双眼盯着正在写字的晏伏易。由这看去,他鼻梁挺、剑眉利、睫毛长、皮肤好,的确相貌堂堂,难怪牡丹芙蓉都倾心……
就连她都觉得看久了,心会怦怦地加快,但她不许自己多想。王爷这身分是一道跨不过去的鸿沟,她不敢有非分之想。
「你瞧什么?」晏伏易专心练字,头也没抬地问。
「啊?」桃红回过神。
「做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桃红立时觉得心虚,不过她很快把这情绪掩饰过去。「你头顶长眼睛,这么厉害?」她啧啧称奇。「我是瞧你长得好看,难怪讨人喜欢。」
他扬起眉。这已是她第二次称赞他的外貌,他一向不甚在意这些溢美之词,不过得她称赞,心里还是有些高兴。他以笔尖蘸了蘸墨。
「难怪天妒红颜——喔……」她的手指被笔杆敲了一下。
「这词是这样用的吗?哪个先生教的?」他瞟她一眼。
她笑。「我就是说得夸张点罢了。」她顿了下。「王爷,牡丹姊在你身边的日子也没多久了,还是让她来伺候你的好。」
「她要你来说的?」
「不是、不是。」她连忙道。「我就是觉得她可怜……」
「你不也可怜柯少爷,怎么不嫁他做妾?」
怎么说到这儿来了。「这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他挪挪纸张,继续写字。
「我师父就我师娘一个,我也只想要一个,那他也只能有我一个。」她立刻道。「唉,跟你这种皇亲贵族、三妻四妾的薄幸男人说是不会懂的——喔,又敲我,我说错了吗?」
「你哪儿看到三妻四妾了?」他斜瞄她一眼。
「那是你担心自己过不了劫数,不想害了人家姑娘,就这点来说,你比这世上的男人强上许多,可这不代表你度了劫后就不会娶妻妾。你说,你哪个兄弟王爷不是左拥右抱的?要我说,这世上第一痴情男子非我师父莫属,跟师娘恩恩爱爱二十年,师娘体弱无法生育,他也不在意,更可贵的是师娘死后,他也没再娶,那时师父才四十五岁,多少貌美如花的女人等着他啊,他说不娶就不娶,多有气魄,就连师姊——」她猛地收口,一脸不安。
「怎么不说了,我听得正起劲,你师姊怎么了?」他一脸好奇。
她一脸懊恼。「唉,言多必失,师姊脾气很坏的,我不能说了。」
「这里是王爷府,你师姊哪会知道你说了什么?」他好笑道。「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胆子这么小,在衙门里说要杀要剐的气魄哪儿去了?」
她瞪他。「你别再激我了,你没跟师姊一起长大,不知道她发火的时候多恐怖。」
「我以为你师父就领养你一人。」他绕个方向探问,想多了解她的事。
「不是,除了我还有别人,我不是说了师娘不能生育吗,所以他们就养了几个孤儿。我知你好奇,我就偷偷再告诉你一句,我师姊那可是天上地上绝世容颜,村里的男人不管是五岁还是九十五岁都扑倒在她脚下……」
「除了你师父?」
她一脸惊愕。「没错!真不能小看你,真会猜。」
他好笑道:「我可不是用猜的,我是从你话语里推出来的,你师姊什么人都看不上,独独喜欢你师父?」
「嘘嘘!」她紧张地说。「这个绝不能让她听到,她曾因为这样把人吊起来打。」
「她打你?」他皱眉。
「不是我,我机伶,哪敢说啊!」她叹气。「她跟师父差了三十岁,我真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呢?我也喜欢师父,可那是把他当爹,唉……师姊说得好,自古多情空余恨,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偏偏她道理都懂,就是钻不出来,王爷你说,这感情是不是很磨人啊?」
「我瞧你连感情都不懂,说这些老气横秋的话实在好笑。」他笑。
「我哪儿不懂了。」她反驳。「我也是喜欢过人的。」
他拢眉。「谁?」
「我们村里的华大哥。可他喜欢的是师姊,自那时起我就悟出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感情就像一种莫测高深的功夫,我没天分学,也不得其门而入,还是银子珠宝实际。」她一脸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