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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归去的地方(上) page 4 作者:米尔汀

  只知道他——非常危险。

  ***

  艾瑞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时,杜塞尔差点打翻了蜡烛。他连忙伸手去扶,心中十分后悔,他还是该把艾瑞锁在门外的。

  「喂,别装作没听到啊!乔康达是谁!」

  杜塞尔转头望去,艾瑞隐在衣橱后面,看样子是在换衣服。

  「你——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咦?艾瑞愣了一下,探出头来。他没听错吧?这小子的声音在发抖!

  「你自己说的啊!」

  「胡扯!我怎么可能告诉你!」

  「真的啊!下午我说你很厉害,可以召唤小鸟的时候,你说乔康达也会做这样的摹!」

  杜塞尔愤恨的咬住唇,抵在笔上的指尖渐渐发白,他却没有发觉。那时他到底说了什么?怎么会把视为珍宝的名字泄漏给这家伙听的?突然尖锐的声音划破空气,鹅毛笔硬生生断成两截,他吓了一跳,被火烧着般把笔甩开了。

  「喂,你怎么了?」

  杜塞尔感到黑影欺了近来而抬起头,不禁惊跳起来,连椅子都退开了。艾瑞手上还抓着衣服就走了过来,身上一丝不挂。

  「你你你——你在做什么?」

  「我才想问你呢!你看起来一副快哭出的样子。」

  「谁要哭了,还不快把衣服穿上!」

  「什么?原来是这个啊!我有的你也有,怕什么啊!」

  「你——」杜塞尔不禁气结。「你到底懂不懂规矩啊!」

  「你这么在意才奇怪呢!在我家里,这根本不算什么!」艾瑞一边叨念一边套上睡袍。他的身体十分结实,被阳光晒成健康的古铜色,和杜塞尔的白皙形成强烈的对比。杜塞尔不禁猜想他是不是常不穿上衣暴露在阳光下,继而为自己注意他人的身体而深感可耻。

  「这里不是你家!你少烦我!」

  「你还没告诉我乔康达是谁。」

  「他是我的家庭教师!」

  「家庭教师?我还以为他是什么人呢!看你……」

  「他才不只是个家庭教师!」杜塞尔喊出来。「我——」

  喉咙的刺痛感让他差点咳起来,他多久没这样失去控制的大叫大嚷过了?自从乔康达不在——

  该死的家伙,他老让他想起乔康达,这太荒谬了,他们从长相到说话的方式,没一处相似的地方!

  「你什么?」

  「他是我最重要的人!」杜塞尔咽下一口气。「你满意了吧?」

  艾瑞打量着他,眼睛若有所思的眯细了。尽管穿着睡袍,半隐在黑暗中的青年却充满了令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那样的神情令杜塞尔害怕。他本能的想后退,背却抵住了桌缘无法移动,而后他发现艾瑞正在看什么,立即转身抄走桌上的纸。

  但艾瑞已经看到当中的内容了。那是一篇评论卡瓦雷洛西北境兵力配置的文章,这些课题连艾瑞都要花些时间才能准备得当,杜塞尔写来却胸有成竹,甚至点出一些大公施政上的漏洞。他写这些东西并不是为了受大公青睐,事实上他常写了就投进火里烧掉,原因艾瑞心里有数,他只是没有其它打发时间的方式而已。

  他对写出来的东西并不重视,对身边的一切也不眷恋。他的房里除了生活必需品,不见任何有个人色彩的东西,简单整洁得像没有人住似的。艾瑞并不惊讶。淡薄和心死,表面上看起来很接近,但骨子里却天差地远。他相信杜塞尔并不是属于前者。

  「我明天要和德雷斯溜去城里。」再度开口时却是不相干的事。「想一起来吗!」

  「不!」

  「如果你有想要的东西,我可以帮你带回来。」

  「不必了。」

  「你没有想要的东西吗?连书都……?」

  「没有。」

  「也对,这里能弄到的书,你应该都看过了吧?你什么都会了,为何还要到这里来呢?」

  杜塞尔冷漠的撇开头,表示不想再跟他说话。「去问伯爵吧!」

  艾瑞注意到他称自己的父亲为伯爵,眉毛轻轻的扬了起来,但不再说什么了。「好吧,我不吵你了,再问下去,恐怕会被丢出窗外啰!」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回身往自己的床走。「时间也不早了,早点上床睡觉吧!」

  杜塞尔不知是没听到他说的话,还是不想理会。

  总之是没说话,收拾了桌上的东西,熄灯就睡了。他原本想看另上本书的,但与艾瑞的对话让他筋疲力竭,只好放弃。

  ……他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上天才受到这种待遇?想到明天醒来又要看到这个家伙,他的头就痛起来了。

  第四章

  「等等,你的洞挖得大小了。」乔康达倾身过来,将手指插进上中。「起码要再深半个指节。没错,就是这样,可以把种子丢下去了。」

  杜塞尔一知半解的听着他的说明,一边用手把刚才挖出来的土拨回去,犁过的土地松松软软的,触着指尖有种温暖的感觉,特殊的气息从土中散发出来,带着甜腐的味道。几个仆役从中庭经过,看到伯爵的儿子居然蹲在园圃中,浑身上下脏得和庄稼汉一样,便窃窃私语起来。这已经不是第一天了,老爷请了这个奇怪的家庭教师来,难道是想让少爷学习园丁的技巧?虽说二少爷原本就怪得紧……

  其实连杜塞尔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蹲在这里挖土。乔康达在城堡里安顿下来后,就开始种下他带来的花花草草,几个月下来,杜塞尔帮他照顾园圃,忙得灰头土脸,连要学剑的事都忘了一大半,偶尔想到,也累得连提起的力气都没了了。

  等到植物的生长上了轨道,稍可喘息的时候,乔康达说要带他去爬山。

  「你是说城后的山吗?可是并没有路通往那里啊!」

  「会有路的,没有路也没关系。」

  「我从来没有上去过,也没有人会去。村民说那里有山神在看守,你一进去,橡树会挡住你的路,野狼会扑上来,咬掉你的头。」

  「胡扯,古老的山都有神在守护,它欢迎人们与它共享,而不是对人关起大门。如果那些传说是真的,它就不会庇护这座城,而会摧毁它了。」

  「山隔绝了海斯特堡,把我像小鸟一样关在笼子里,我可不觉得它有什么善意。」杜塞尔小声的说。

  乔康达望着他,表情严厉起来。「小子,人类选择这里作为他们的庇荫之所,在神的领域上破坏和杀戮,它们一句话也没说,依然将人类置于羽冀之下……而你,居然在这里抱怨它囚禁了你,就好象你没有脚可走路一样?」

  杜塞尔有些害怕。「乔康达,你别用这种语气说话,好象你不是人似的。」

  乔康达愣了一下,放了声音。「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废话少说,你到底要不要去干?」

  「你坚持的话……」杜塞尔小声的说,一脸委屈。「为什么非带我去不可呢?」

  「你是山之子,却不认识山,太可惜了。」乔康达开始收拾散落一地的种子和工具。「既然你答应了,我们明天就走吧。下年要先把紫锥种下去。」

  「你哪时候才教我嘉纳得在学的东西呢?」杜塞尔追在他身后问着。

  「什么东西?」

  「剑、弓箭和兵法啊!」

  「嗅,那个啊,时候到了我就会教你。」

  「什么时候?」

  「不知道。」他干脆的说。「我得先教你尊重生命,才能教你如何掠夺人命。」

  第二天一早,乔康达溜到厨房去,向厨娘要了馅饼、铜包、水果和淡酒,又吩咐杜塞尔带了一个大袋子。杜塞尔猜想他们一定要出去一整天,但对那个空袋子的作用却百思不解。

  杜塞尔在海斯特堡住了这么久,从来不知道城后有条产业道路通往山中的森林。这条小径是从前伐木工人开辟的,早已荒废多年,荆棘和石南蔓生到路面上,掩盖了碎裂的石板,有些植物特别茂盛的地方,简直就得披荆斩棘而行,偶尔还有倾颓的树干挡住去路,但乔康达似乎对这种路习以为常,走得比杜塞尔轻松多了。他们不时停下,采集乔康达发现的植物,他们带来的空袋子,就是用来装这些花草的。

  「乔康达,这里真的不会有怪物吗?」杜塞尔显得很紧张,尤其当森林愈来愈密,阳光也愈来愈微弱的时候。石板上覆盖着厚厚一层青苔,走在上面随时可能滑倒,空气中漂浮着潮湿的泥上味,远处不时传来乌鸦的叫声,在幽暗的光线中诡异地流动回响。

  「不会的,即使有,也没什么好怕的。杜塞尔,以后你就会发现,人比他们所害怕的东西可怕多了……你害怕这座森林吗!」

  「我怎么会不怕呢?森林里这么阴暗、这么潮湿,简直像坟墓一样,除了死亡,什么都没有……」

  「你以为这里除了死亡,什么都没有吗!」乔康达突然停下脚步,杜塞尔只顾着左右张望,差点就撞上他。「你以为那些纠缠的老树,那些奔窜而过的动物,还有我们一路搜集的植物是什么?过来,闭上眼睛。」

  杜塞尔害怕的望着他,不如他在耍什么把戏,但乔康达又用坚定的语调重复了一遍,他只得乖乖照做。

  他一闭上眼,立刻陷入黑暗的恐惧中,身子摇摇晃晃的失去了平衡,他想睁开眼睛又不敢,但乔康达立即放到他肩上的手给了一点安全感。

  「别动。」他的声音很轻,仿佛不想打破周围的静寂似的。「别想着恐惧,把感官的眼睛闭起来,用心的眼睛去看。听!」

  杜塞尔仍然闭着眼睛,晕眩感消失了,乔康达的手很温暖,也非常有力。死寂的森林里突然涌出了许多声音,他惊讶的咦了一声,乔康达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示意他继续听。

  刚才杜塞尔只感觉到空气潮湿而窒闷,但现在他感到风息的流动,缓慢而轻柔的拂过他的脸颊,带来羊齿植物和水的味道。头顶的枝叶互相拍打,一波接着一波,如涌上沙滩的浪潮般没有停歇之时,然后,越过这仿佛盖过一切的涛声,杜塞尔听到鸟群拍翅、鸣叫、高唱,起先听来无甚差别,但没多久杜塞尔就区分出独立的个体,林中不只有成百成千的鸟,而且是成百成千不同种类、不同动作的鸟,有的鸣声拔高而悠长,有的鸣声急促而锐利。杜塞尔听到不知名的动物窜过树丛的声音,枝叶晃动的声响如同暴雨,还有无数种虫子在植物间发出的鸣叫,这些声音构成巨大而有力的脉搏,鼓动得愈来愈快,杜塞尔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心跳声,但他已经分不清何者是森林的脉动,何者是自己的心跳了。

  乔康达放开手,杜塞尔张开眼就看到从荫顶射下来的一束阳光,刺得他直眨眼。刚才听到的声音,现在他都看得到了。微弱的光线随着枝叶的波动而跳动着,鸟儿鸣唱的声音近在咫尺,有两只就站在临近的枝干上。灌木丛仍兀自晃动不已,仿佛难以平息刚才受到的扰动,不可见的动物和虫子以声音昭示他们的存在,气流栩栩如生的触感依然留在他脸上。

  「感觉怎么样?」

  「太奇妙了!」杜塞尔冲口而出。「我从来不知道——我——」他很激动,但这个经验对他而言实在太新奇了,竟使他无言以对。

  「知道了吧?那就是生命,没有一个地方会真正被死亡所笼罩,尤其是在神圣的森林内,现在,试着用你的肉眼去看吧!」

  他们又走了几里路,直到石板路中断。森林里仍然幽暗,但杜塞尔已经不怎么怕了,尽管他还是担心会有妖精阻住他们的去路。不过现在他们没有路作引导了,这个问题和妖精的威胁一样糟。

  「乔康达,我们要停下来吗?」

  「没关系,继续走。」

  「这样不会迷路吗!」

  「不会。」他答得简洁明快,杜塞尔也就没有异议了。

  走了大约半里后,光线转亮了,一道道金黄色的光像剑般从荫顶直射而下,地势变得更加陡峭,乔康达带他爬过一片难攀的山岩,越过一块泌着泉水的岩石后,杜塞尔突然发现自己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四周一片开阔。

  眼前绵密的山峦不断延伸,由扎眼的浓绿变得柔和,转成雾蒙蒙的灰蓝,终和天空融为一片氤氲;强烈的风撕扯着他的头发,带来冷冽纯净的气味;铺在坡上的草苍翠欲滴,闪烁着金绿色的光芒,夹杂着星点般的雏菊。乔康达走向崖边,招手要他过去。

  崖下是一片开阔的谷地,栉比鳞次的田地伸展出一片深深浅浅的绿,间杂着斑驳的休耕地,羊群在远处缀出点点云白,谷底银蛇似的河流婉蜒而过,房舍和农民看起来就像玩偶一般,清楚精致,仿佛伸手可及。

  「这里也是我父亲的领地吗!」

  乔康达迟疑了一下。「就某方面而言,是的。这片天空属于谁的,有这么重要吗?」他将手搭在杜塞尔肩上,好象要他用整个胸膛去承接风的力道。「只要你想要,整个世界都可以是你的,因为人们不了解,所以才有了权力的争斗。人所划定的界线有什么意义呢?一具身躯能占的,不过两尺地罢了!」

  「你是说统治者其实是不必要的!」

  「也不尽然,因为大部分人需要权力来加以驾驭,但如果统治者不了解权力的本质,权力就会变成谎言和血腥了。偏偏权力是最容易让人误解其本质的东西。」

  「你说的话自相矛盾。」

  「的确。这世界原本自相矛盾。」乔康达笑了。「坐下来吧!走这么久,你一定很饿了。小心别压到那个袋子。放在我这里吧!」

  「乔康达,你为什么还要搜集这么多植物?你不是已经在堡里种了很多吗?」杜塞尔拎起那个来时和食物塞在一起的袋子,现在已经因装满泥上和植物而变得沉甸甸的了。

  「哎,没办法,与其说我是个药草师,还不如说我是个喜爱植物的人……不,我也很喜欢动物,但既然我不能搜集动物,就只好搜集植物了。这是个人的——贪欲吧!」他笑了。「看,我到底还是不能摆脱人的欲念啊!」

  「你在说什么啊?乔康达。」杜塞尔困惑的说。「你本来就是人啊!」

  「哎,是啊,谢谢你。」乔康达露出释然的表情。

  虽然不知道他在谢什么,杜塞尔还是点点头,抓起一个苹果馅饼。「等我们种的东西长出来以后,我们要做什么?」

  「做什么啊……」杜塞尔还以为他会提起学剑的事,没想到他想了想,居然说:「哦,你就先观察他们的生长吧!」

  「观察?」杜塞尔张大了嘴。「那不是浪费时间吗?」

  乔康达瞪了他一眼。「你那时候不是说,凡是我会的,你都要学吗?」

  「可是……这是……这就是『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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