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领旨」「末将领旨」「末将……」
众将一一告退之后,兰陵仍对着桌上的地图仔细研究。
突然,他身子一直,朝右斜侧冷冷清喝:「什么人?出来!」
站在那里的,是有些不知所措的辛夷——是,所谓他的储妃的女人。
你来干什么?——轻易就从那双冷眼里读出这样的话。辛夷有些混乱,因为若一直以为的人是错的,她真的不知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
有点泄气的想离开,刚刚听到的话却浮上心头,——不行,她要说出想说的话,还不能就这样逃开。
「王,不要让司马大人作饵,他真的会有危险的——」平时,少昊大人也许是很强悍的,但是在他已决心以死赎罪的时候,任何的机会都是他葬身的隘口。
兰陵意味深长的瞅着她:「你倒是很关心他嘛。」
脸一红,心却不乱:「您难道没有看出来吗?少昊大人他——」
突然错愕,因为对方那轻蔑的笑容。——对啊,怎么可能连自己都看出来的事,王他居然会看不出来呢?那么——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知道了还是让他去了,你知道了还是把他当作诱饵,为什么?」有些不可置信的迷惑和震惊:「为什么你要作这么残忍的事?少昊大人他是为了你才那样做的,你为什么不能体谅呢?」
厌烦的皱皱眉,兰陵无反应的说:「就是这样,所以我才那么做——反正是死,不如让他死的有价值一点。」——心烦,为什么他要向这个女人解释这些。
——不对,这个男人不是她以为的兰陵王,而是一个身为「王」的兰陵王,是一个她以前还没有见过他时,在心里所设想的无情王者。——冷酷,功利主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一个和初见时的少昊大人一样,有着变幻莫测的机心、深沉冰冷的城府和不容人反抗的威严的男子。
突然能明白那时所见的屈辱眼神了——对这样一个唯我独尊的男子来说,被人强迫、被人威胁的无能为力,只怕比对方的性别还要令人痛恨百倍。
——有……两个兰陵——
少昊大人,你说的对。——有两个他,一个是身为「兰陵」的他,一个是身为「王」的他。那天轻易就信了我的,只是其中的一个;另一个,只怕是想杀掉我的。而现在用冷漠和不耐的眼神看着我的,是王。
我……是爱上了什么样的男人啊……真是自讨苦吃……
心头不禁浮出少昊大人一次曾半开玩笑所说的话——
「其实我和兰陵是一类人,——外表看来华美优秀,其实里面全都已破烂不堪,——都是一样,没有心的人,早就没药可救了——」
「——所以我们只能紧紧抓住身边的每一个来来往往,不然自己就会碎的不成人形。就算伤害了,就算做错了,也不会有片刻的犹疑。——利用或是丢弃,谁或是什么,都决不会有罪恶感。」
——因此,要他去「体谅」是不可能的。但这样的话,对于王而言,少昊大人不是一个不可丢弃的来来往往吗?他们是一样的,所以能相知,所以能相信,所以——才互相伤害了对方吗?
「对您而言,少昊大人不是特别人吗?您不会在意失去他吗?」
兰陵眼神一肃,仿佛要发作似的,却,凝住了。只是一样漠然的看着辛夷:「你说够了吗?说够了就走吧。」
——好坚强的防卫啊,简直是如冰山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可是如果不破掉这冰山的外壳,她绝对无法将自己要说的话敲进他心里——也,绝对无法将自己敲进他心里。
——「给你个提示,兰陵的母亲是他的死穴」——
说什么不要人帮的大话,刚刚、和这句话,都是别人的。
先后吗?只听说是个禁忌,王最讨厌人提的。关于先后的事,也算零零碎碎听了不少了,她能理解王被爱的忘我的父母遗忘的心情——毕竟自己也是从小就被父母送走,在师傅身边修行的。但是那异样的憎恶——真的能超越母子亲情的天性吗?一个错——真的是如此难以原谅吗?
不过——试一试又怎样呢——「你的憎恨不是一种在意吗?就象你对先后——」极强的杀意掠过身体,辛夷却夷然不惧的看着眼前仿佛想一口吃了她的男人。
——就是这样,我想看的就是这样的你,我想爱的就是这样的你。用着全部的力量去恨,去抗争,去呼告的你,——最真实的你。
「我说对了吧,你其实并不恨先后,你其实比谁都更渴望母亲的爱,因为得不到,因为不希望自己变得更悲惨,所以才不顾一切的去恨,这样就不用为对方痛苦了——」
「我如果说错,你又何必这么生气——生气不也是因着在意?」
「对少昊大人也是一样的。你在意他!——不管是恨还是怨,他对你来说始终是个特别,为什么你不敢承认?——」
「你——」本来还准备了更多的冲击和挑衅,但在看见那样的兰陵之后却停止了。
兰陵象是没有听见她激烈的言语,不知何时已然神游物外。悠悠远远的眼神,象在捕捉这么,又象在抗拒什么,也仿佛……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发呆。
那是,某种倦的让人生出痛苦的表情。
——她,是否做错了?随着自己的心意,去窥探别人的内心,去揭破别人的私秘,——自以为这就是了解?自以为这就是对他好?!
人,为什么总是这么自以为是啊——
「……对不起……我……」
「出去。」没有感情起伏的声调,正因为听不出起伏才更叫人心惊——辛夷一语不发的退出去,临到门口,回过头来——
「对不起。可是,请不要轻易就放弃——不管那是什么。」
一样瞪着远方,那人也不知听见了没有。
***
平静的水面忽然破碎,修长洁白的手臂扶上浴池的边缘。长长吐出一口气,兰陵转身仰躺在池中,将头靠在了大理石的地边。
水汽氤氲,袅袅婷婷的升腾着,在空中交缠、纠结、汇合、分离,仿佛一场场欲舍难离。
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不能想——
没有心事被揭破的惊慌,没有被看穿的骇然。不知为何,那时竟然是那么的平静。
一直是心底最在意的事,一直是不想去面对的事——
为什么变了呢?是谁让他变了呢?
是——那个家伙吗——不自觉的咬紧了牙关,恨恨的象是要把牙咬碎,若是那个人在眼前,必定会被一口口的撕裂吧。
自作聪明的女人。他们认识了这些年,那个家伙在想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想死?以前说过的?
——「兰陵,如果有一天我作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会不会原谅我?」
「比方说?」
「比如——我篡了你的位——」不怀好意的笑,仿佛真有什么图谋似的。
不在乎的点头:「好可怕的比如,是不是你的真心话啊?」俩人相视一笑。
「——原谅啊……你要是死了,我会考虑的。毕竟盖棺定论嘛,也许你死了,我会记起你什么好处呢!」转身,看着苦笑的人,脸上是邪气的近乎可爱的表情:「不过,也许我会在那之前先杀了你也说不定。」
「这样吗?反正我活不长,要是真有那样一天,我就只好一死以搏君一粲了。」
皱了皱秀气的眉,玩笑好像开过了——「说什么蠢话。有那样无聊功夫想这些,还不如把命交给我,让我用它做点有用的事。」
「那也不错。那从今以后,我的命就是你的了。你要,我随时把它给你。」
…………
有些幽远的记忆了,可为什么居然还点点滴滴都记得?为什么鲜明的仿佛就在昨天?为什么还是一样没有怀疑那之中的坚决?
对那家伙,不恨了吗?
……不是的……心里真真切切的炽热,与过去一样历历在目的痛楚,都似乎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和纠结不清的混乱一样,难舍难分。
可是身边、心里,为什么空的叫人不禁冷战——要是真不在了……
去!无由的涌起愤怒——
那原就是他要的,也是……他要的。何必婆婆妈妈纠纠缠缠,这样了断了不好吗!——恨或怨,恩和情,这一次,全断了吧!
一个猛子扎下去,没进蒸腾深处。只余空中的雾气继续纠缠,仿佛用尽一生的气力也扯不开,拉不断——
***
批着今天的公文,兰陵似乎已忘记了时间和身外。刚走进书房的人好像也发觉了这沉肃的气氛,在一边犹疑着是否上前打断。
许久之后,将一叠奏折交给身边的侍从,兰陵终于抬头瞟了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看着另一本奏章。
「有什么事,说。」从文书堆里飘出一句。
如获大赦般的松了口气,赶紧报告:「启禀王,我军在摩云山脉千穹岭中伏,大败。折兵近万,大司马身受重伤,危在旦夕。」
——啪。
一声脆响,手中的笔折断了。
祁历271年,春。
祁军小胜几战后轻敌冒进,于摩云山西千穹岭遇袭,损兵折将过万,主帅重创,无奈退兵三百里扎营,藩兵日日挑衅,祁军坚守不出,形成相持之局。
同时,季国步兵于原单之边境,今季祁交界处,两国一触即发。
注释:有人注意到《兰》里面的人物都没有姓,而且都有个奇怪的名字吗?
相信那些比较认真的人已经骂了零不下一千遍了,——为什么取这么多又怪又难念的名字?哈哈哈,好容易翻着字典找出来的这么多生僻字,怎么会是当假的:P——反正都是只出场一两次的人物,不用太较真啦——
这都是因为:这个剧的背景设定是在较远的年代,如果用已有年代来形容,应该是三皇五帝之后,正式有称帝制度之前吧。所以虽然零很喜欢诗词,也想用它们在剧中造造势,但是仍是没敢下手的缘故。有这样的设定在前,让谁开口说,零都会笑场,so,算了吧。
好像历史上真有兰陵这个人哦,不过拿着《史记》,也只随便翻了翻,因为怕自己不自觉的跳进把小说套史实的陷阱去。于是最后,就决定写架空历史小说了(无论怎么,天马行空的乱写,还是容易的多了。——当然,搞出那么多设定来,是个意外……)
以后就不写注释了,集中精力写故事吧,有谁想知道什么没有说明的设定的,请单独问零——不过大概是没有那种人的……
PS:如果有哪位大人对零写的设定有兴趣的话,请不要顾忌,随便拿去用吧,仔细想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东,只用一次就丢未免浪费了点,就请物尽其用好了。^O^
风华流转。
满室芳菲。
实在的——让人生疑的记忆——
昨夜。真的只是一场醉吗?
或者是那指尖泄出的轻漫,
充塞了冷凄的琴弦,
唱出的清羽幽幻?
你——是不是不愿回答?
为什么笑了?
——我,也只好笑了,
所以,还是不要回答。
第七章
「隙者,罅也。罅者,涧也,涧者成大隙也。隙始有朕,可抵而塞,可抵而却,可抵而息,可抵而匿,可抵而得,此谓抵隙之理也。」(《鬼谷子》抵隙第四。这里的前一个和最后的隙字都是因为找不到那个xi才找字替的,讲的是弥补事物裂痕的方法。)
将手中的书册一摆,心里有些无力。——小的裂痕变成大的间隙,如山洪一样不可阻挡,在有征兆之前就一定要防住它的扩大。
先人的谆谆教诲其实只是一叶无力的轻舟,在叵测的人生之中飘荡——直至遇上强悍的现实,瞬间——粉、身、碎、骨。——有些事,不是不想,是不能。
也许他原是有其他法子的,他本可以更精妙、更低调、更加不露痕迹的将兰陵拥在怀中,可是他没有。
也许还是在盼望着得到吧?
或者只是不愿意放弃自己的骄傲?
——不,不是的,我可以去哀告,去哭泣,去乞求,——如果那样真的可以得到你的话。但我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宁愿你恨我。因为我知道,同情和怜悯,永远也得不到真正的爱情。而恨,是离爱最远也最近的地方。
——爱和恨,据说,人世间只有这两种感情才能将人和人真正结合在一起。
那么,你,选了吗?——恨我和爱我,是哪一样?
可惜,我没有勇气(也没有时间)去等待这个答案,所以,对不起,不只是因为伤害了你,而是因为我……先逃掉了……
他们说错了,裂痕,永远没有缝合的一天。当它存在的时候,它就是不能弥补的,你可以选择忘却,可不要以为那就是完整,你最多只能自欺欺人,可骗不了别人的……心,和眼。
为什么我还是有什么被遗忘的茫然,记忆里是什么在摇摆着提醒自己做错了什么……
摇摇头,甩掉无谓的自怜,比起那些渺茫的希望,还是现在的战争和自己更接近些呢。
「司马大人,芹城有人押送辎重粮草到达。」军士恭谨的禀报。
「让押粮官将之交割后请他入帐来。」
悉心研究起地图,完全沉浸在假想的战略部署之中——他要赢,这一次不是为了荣誉或野心,只因在心里答应了……那个人。
「将军,请。」听见手下的偏将掀开中军帐,心里有些微的错愕,只是押运粮草,不必出动到将军的啊。
回头,看见风尘仆仆的一众后真的不由小吃一惊。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即将到来的麻烦,少昊无奈的开口:「有谁来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锐利的眼光扫过好似来此成亲的大堆仆役侍从和中间簇拥的艳丽无铸的女子。
***
「储妃安好。」「储妃安好。」……沿路所过之处侍女皆纷纷问安,辛夷微笑着向她们一一颌首。
「是去见王吧?」「是啊,他们近来很亲近呢。」「谁说王讨厌女人来着?他们不是很好吗?」「就是,王居然准储妃进他的书房,除了司马大人,谁都没能接近那儿呢。」「司马大人啊,好久不见了,不会有事吧?」「乌鸦嘴——」
侍女们偷偷议论着宫里最新的八卦,隐隐听见飘来的耳语,不禁微微扬唇。
门外的侍从一见她,比了个睡觉的姿势,辛夷摆摆手,轻蹑脚步走进离宫的书房。
房间一如往常的烧着香,闻的久了,也习惯了和以前不一样的香气,还有些喜欢起来——就象这间书房。看见伏在书桌上的兰陵,她走近,自一边拿了一袭披风,轻轻盖在酣睡的人身上。望了望如山的文书,又低头见兰陵眼边的阴影,不由就心疼起来——真的是太累也太忙了,君临天下——如是威风的光鲜下,不知隐藏了多少汗水和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