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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王(上) page 6 作者:零

  俩人对视良久,女子深吸一口气,已是无可挽回的决绝:「——好!——你不要我,我也不逼你。——但是,我会让你痛苦一辈子。我的悲苦,要由你最心爱的人来承担——」

  咬牙说完几句话,她掌心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咒语)……」黑光从她心脏附近不断的丝丝外泄。抬头望向因震惊而一动不动的诸人,女子死盯住叫自己又心爱又心碎的男人,怨毒的说:「从今天开始,我要你随时活在心爱之人命在旦夕的恐惧里,那个人最多也就只能活到我死的这个年纪——戬月大人,你慢慢后悔今日所为吧!」

  黑光突的暴长,女子的咒语也念到了尾声,她声音簌的提高——「愿以此身为祭!」——话音一落,黑光倏然淹没了整个厅堂,中心点的女子身体也被撕裂开来,血肉飞溅——

  司马夫人被这恐怖的景象吓的尖叫起来,戬月也无法言语。突然,黑光一耀,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若不是满室的身躯碎块和浓浓的血腥味,几要以为只是一场梦。

  戬月习惯性的看向爱子,却被震在当场,少昊在母亲身后安然无恙,让他惊骇的是那颜色——抬起头对上妻子同样骇然的眼,他确定那不是幻觉——

  少昊束成髻的头上,发尾的部分赫然变成了青蓝——那种碧盈盈的青蓝。

  从那时起,他的生活就完全改变了。父亲让他剪掉了发尾,并不让他将头发留长;经常有各种奇怪的人来看他,又都叹息着走掉;总是被午夜的绞痛惊醒,极度的痛楚让他无法成眠;父母躲在人后大声的争执,见到他时又一样的哀凄。

  直到那天,九岁的他见到母亲悬在梁上的冰冷尸身时,少昊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命运——血绝咒——活不过三十——随时可能咒发死去——的人生。

  真是软弱啊,少昊想到这里不禁伸了伸肩脖,——身为母亲的人,居然比背负这命运的人先逃掉了,死了就一了百了,你是这么想的吗?母亲大人,你的爱就是这么脆弱吗?

  无奈的笑笑,他看向棺木里似合眼而眠的父亲,虽然久经岁月,但还是一样的英武俊秀。——那就是五十多岁的自己会有的模样吧,少昊嘲讽的细细端详着,反正自己是活不到那年月了,就当是观摩吧。

  就是这个男人,将自己抱在怀里指点江山,教自己兵书剑技,大笑着说要让自己抓住世界——也是他,带来了自己一生的噩梦。——我是该怨你,还是谢你呢?我的父亲。

  记得他在无数个夜里将发病的自己紧紧拥着,痛苦的说着一定会把你治好的孩子你要撑住——也记得他在大祭师司壬将自己的咒术压住时的热泪盈盈,虽然现在的他再也没有什么感受了。但是,——应该是你的缘故吧,用执著的父爱将自己无数次的救回了人世间。所以,我谢你吧,父亲,因为你至少给了我——可能。

  变的放荡不羁也是那时候,虽然大祭师司壬终于将咒术压下些许,但是却无法消除它。到了大限,仍是尸体一具。——只不用受日日心口绞痛之苦,但灾祸还是不断缠住自己,从马上摔下来,被屋梁击到,连路过树林都会被游鬼袭击。父亲担忧的叫他不要出去了,他只是养好伤,照样爬起来去追女人,和人比剑,烂醉高歌。

  那样的我——也够坚强的啊,少昊一边想着一边失笑,练成这样坚忍的性子也是那时吧,——虽然那只不过是破罐破摔罢了。没有明天,没有希望,没有理想,——除了这不知何时会停止呼吸的躯体外,他一无所有。

  下意识的握住了胸口的丝囊,拉出里面的东西,抚上那晶莹通透的圆润,他低头看着这方极品玉佩,眼神变得温柔起来。温凉交织的感觉,就象那个人被自己抱实了,沾染上他体温的感觉。兰陵体温偏低,尤其手脚更是时常冰凉冰冷的。将他搂在怀里的时候,会觉得象是搂了一尊玉雕——晶璧温凉。丝一样光洁凉滑的肌肤在自己的接近下,轻易就可烙上印记;爆发的时候变得炙热的躯体,令他眷恋不已的细细轻颤,微湿的细长双眼——欲罢不能哪,兰陵,我确是放不开你,舍不得放开你。

  给了我绝望之外东西的人是你,让我变的比以前更加绝望的也是你啊。

  ——真是个任性的家伙呢,兰陵。

  ………………

  说是去参加什么祭祀,他本来是没有半点兴趣的,但被父亲半是逼半是求的哄着去了。及到半路,乘乱逃了出来,一个人在皇宫的花园里晃悠。

  偶然听见了水池边的声响,然后是浅浅的笑声——就是那笑吸引了他——无尽嘲讽、无尽可悲、还有无尽的——伤……是那种——他一个人时,会对自己发出的笑声。这个会和他一样无奈的人,让他第一次有了迫切的心情。

  开始时,他的确以为水边那个,将颈上的什么东西丢进水里的身影,是个女孩。结果对方一转身,他就知道自己错的离谱——

  想起兰陵当时气的通红的脸,少昊不禁失笑——是你长的太漂亮了呀,不能怪我弄错。

  就是那双眼,一瞬间燃烧了他——

  痛苦、悲哀、愤怒、野心、——和,疯了般的渴望什么的眼神。一只——受伤的华美野兽呢。

  ——第一次,心里开始有了那样炽热的烧灼感;第一次,开始有了想要去抓住什么的欲望;世界和梦想,刺激和疯狂,有他想要的对人生的——轻蔑和嘲笑。

  ——而跟随这个人的话——是不是就知道了呢?

  参军、打战、杀人、接任、治国……兰陵和他,象是两个打开宝藏的盗贼——在世间的华丽舞台上放肆着孩子似的宣泄,将人生焰火似的尽情发散——无尽轻贱的身影躲在幕后嬉笑冷叹。

  遇见他,是不是一生的转变,连缠身的厄运都被他带给自己的这个——他抚了一下那玉——挡在了生命之外。

  ——就是这样了。他一直以为这样就是他想要的了,什么也让他得到手了——除了那个他不想要、也不会要的位子——只属于他的王的位子。

  知道心情是在那个时候——他们在一条不知名的小巷里,笑的前仰后合时,兰陵突然转过身来——笑意盈盈的眼里还有刚才的泪光,发丝因为奔跑凌乱的洒在肩上,薄薄的红唇喘息的微张——就那样转过身来,用他从未见过的温润眼神看着他,对他说:「你知不知道,我一生中最开心的就是今天——我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是活着的;我第一次和人打架;我第一次笑的想流眼泪。——真是谢谢你带我出来,你是我的朋友太好了——」

  在那时,他突然知道了,在那样子的阳光下,兰陵用那样子柔和动人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

  我……最想要的不是任何其他的东西,而是你,想得到那样的你和全部的你,想将你的一切都放在我掌中,想占有你生命的以前现在和将来。

  每次你接近我于耳边细语,每次你用了然的眼神向我示意,每次你说出信任我的话,——我是用了多少的气力才能压得下那欲望——想将你据为己有的欲望。

  我,并不想在你已经伤痕累累的心上再补一刀——而我……也没有资格去追求什么——可笑啊,一个根本没有明天的人,居然去向往什么幸福。

  兰陵,若我离开你,若我绑住你,若我杀了你,哪一样会更令你快乐——你有「未来」和「可能」,但是你似乎和我一样苍惶呢。

  ………………

  「那么,你为什么不放手?」

  ——说话的这个女孩,有一双坚定和清澈的眼睛,她是你将来的妻子,是和你一生相守的女人——「一生」?好遥远的词,好奢侈的词啊。我……是没有权力谈论它的。

  那么,——我,为什么不放手?

  是啊,若只能带给对方伤害,若是没有将来,若互相在拥抱绝望——

  我,为什么不放手。——(占有欲?)——

  我,为什么还要去争夺。——(本能?)——

  我,为什么不肯放弃。——(期待?)——

  呵呵,兰陵,你若知道了,会笑我吧?

  如果说我没有压抑过,你是不公平的,可是,为什么要我面对你的婚姻、你的妻——是在挑衅吗?

  ………………

  「结婚?」乍听闻这个消息,手里的茶杯不禁一颤,心情也不禁一颤。

  「是啊,王年纪也不小了,是该为他考虑一下终身大事的时候了。」大司空日干并没有注意到少昊异常难看的脸色,仍是兴高采烈的说着。

  竭力压下心头的激扬和怒意,少昊淡然开口:「不会太早了点吗?」

  「早?怎么会?」日干呵呵笑着:「王都二十四了,早就该儿女成群了,我们这些老臣都等的着急哩!」

  「此刻正是即将出兵之际,谈这个——王会不高兴的。」真是该将这些闲的发慌的老头都派去战场才对,省得他们一天到晚想这些有的没有的。

  「我当然知道,所以才要瞒着王跟大司马你说这件事。王跟你一向最亲密,你说的话他不会不听的,这次要是得胜归来,就由你劝一劝王吧。」

  「王是很讨厌女人的,事关婚姻大事,他不会那么简单就被说服。」少昊冷冷的泼了这个天真的想法一瓢凉水,——真是,兰陵主见性很强,哪是凭友情就可以让人摆布的。

  「这个我也考虑到了,所以打算联合朝中重臣向王进谏,此事非是一般婚事,关系到我祁之王血龙脉,王没有任性的余地。」一向认真的日干,这次显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朝中重臣?都有哪些人?」原本姑且听之的少昊第一次发现,这件事已不是朝廷大佬们的一时兴起而已。

  从袖中拿出一份奏折,摊在桌上,手一点末尾:「就是这些——」没有看到少昊变得凝重的神情,日干欣慰的说:「朝臣十之八九都在上面了,若连上你和司壬,王绝对无法反对。」

  ——是来真的啊。少昊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无比危险,想杀人的欲望比何时也强烈。盯着那满满的署名,他开始觉得自己的自制力没有他想像的那么好了。

  终于发现气氛不对,日干有些忐忑的问:「大司马,有什么不对的吗?」

  想拉出一个笑容来放松一下,却发觉自己根本笑不出来,少昊只有尽量和缓的说:「当然不行了,这样做,明显是在逼他服从嘛。——兰陵的个性你们不是不知道,若他觉得在受人威胁,他是绝不妥协的。你们这样做,只会适得其反而已。」

  日干不由认真思考起来,连少昊居然直呼王的名字这件事都没有注意到,许久,才有些无奈的看向少昊:「要是那样,拼了我这条老命,也要继续上奏。」

  ——这次的确不是可以混过去的了,就算过关了,——还有下一次呢?他死了以后又怎样呢?——总是要有个了断的时候啊!

  少昊思忖半晌,抬头说:「也没必要弄那么僵,是结婚又不是逼宫,搞的众人都为难,况且兰陵就算娶了王妃也不一定如你意。」

  「也是,婚事乃是俩人的事,不是别人能乱插手的。」日干点点头:「那大司马你有什么办法吗?」

  「等我想想吧,不过,在那之前,你切勿说什么会让王警觉的话。」少昊果断的开口。

  明白眼前的男人与王的私交和办事能力,又没有办法好想,日干只有干脆的应承下来。

  「呼,不行了,剑术还是你比较强。」丝毫不知道有什么在背着自己进行的兰陵,仍是在出征前邀少昊练剑。十几个回合过去,他有些泄气的认输。

  「——你和我的剑术并不是一种,我练的是杀人之剑,你练的则是御人之剑。技有精疏之分,剑也有高下之分。」尽量不表现出自己的心事重重,少昊安慰着看来颇为沮丧的兰陵。

  把手中的乙牒递给身边的侍从,兰陵闻言笑了:「真是动听的安慰啊,我都快以为输的是你不是我了。」走到少昊身边,他露出个有些狡黠的笑容:「要不要一起喝酒去?」

  少昊的心被那笑容一颤,而后也露出一样的笑容:「——出去——是吧?」

  「结婚?」在吵嚷的酒肆里,兰陵有些诧异的重复了一遍少昊刚刚的话,然后坦然回答:「是没有想过,也真的不想去想。不过应该是迟早的事吧,到时候就没的可想了。」

  喝了一口杯里的竹叶青,心不由的沉下去:「你是说如果避无可避,你打算妥协。」

  「不要说那种话。」兰陵好像也有点心烦,晃了晃手里的酒杯,才无奈的说:「反正是要传宗接代是吧?生个孩子他们总没话说了,这也是祖宗的规矩,我是王,这种事情不是可以由着性子来的。女人啊,——想想也烦死了。——对了,你今天怎么想到说这个的?」

  「没什么,家里的长辈这两天说来着。」少昊的心情此刻可说糟到了极点,——原以为兰陵会激烈反对的——

  「这样啊——」同情的看着少昊,不禁庆幸自己还没被逼到这田地,语气里有掩不住的幸灾乐祸:「反正你又不象我,你一向都说女人是人生最好的调剂,恭喜你了。」

  「我是那么说过。不过如果调剂变成了主菜,还要你天天吃,任他是谁也会腻的。」

  「也是。」兰陵认真的想了一下:「你要有了老婆,我们就不能象现在一样自由了。」

  少昊眼睛闪闪的,低声自语:「……说这种诱惑性的话,我会乱想的。」

  「什么?」凝澈明亮的眼眸,带着疑问,看的人有些心不在焉、有些失神。

  「不。」少昊朝兰陵笑笑:「没什么。」

  ………………

  想了一夜,辗转难眠。最后他做了他一生中最大胆——也许是最疯狂的决定。

  ——他要得到他想要的——那个人。

  想清楚后,心反倒静了,——原来活不长也有好处的啊,若是知道自己没有「明天」,就不会担心什么「后果」了。只是想得到自己渴望的东西,他,没有什么不能付的代价。不为什么,只是再难以压抑自己的欲望了,以前从未敢深想的事情,只要开了头,就如烈焰一样时时烧灼——再难忘记和无视——直逼到他无处可逃。

  于是,他平静的说服了大司空,并加了个三年孝期;在众多出身高贵的美女中为兰陵挑了一个储妃;在兰陵最信任他的时候……狠狠给了对方一击——

  ——没错,我,是疯狂了——而我的疯狂全是为着一个人而已。

  而我已经决定不去考虑将来和什么顾忌,只问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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