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昊似乎也没了耐心:「你又明白什么!——说的像你很了解他一样!」
「我不了解吗,那么你认识了他、接近了他那么多年,你又了解吗?」
「没有人可以比我更了解他!」听来有无比的自信。
「那么你为什么没有听见呢?!」辛夷吼出了自己一生中最大的声音。
少昊一怔,有些微诧然的看着面前毫不退让的女孩:「听见什么?」
女孩眼睛里竟然有了雾气,有了潸然,定定看向比自己高了太多的男人,一字一句全是坚定:「你都没有听见吧,他心里的声音!你没有注意过吗?王他——心里在哭啊!你伤害了他呀——你都只想到自己吗?不曾想过别人的感受吗?」
「住口!你知道什么!!」少昊的冷静瞬间崩塌,要杀人似的目光炯炯地盯住辛夷。
——我没有在意吗?我没有听到吗?每一次看到他用来掩饰伤害的淡漠,每一次听到他说出对我的憎恨,每一次强迫地将他僵硬的身躯抱在怀里,我心里真的痛恨自己。可是比起放开他,我宁愿他恨我,至少那还是一种可以被铭记的感情,至少我……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我……又有什么好后悔的?
……只是……这样就行了吗……为什么心里却还是空的,疯狂的渴望着什么自己好像永远也抓不住的东西……
辛夷沉默地看着一样沉默的少昊,许久才伸出手去拍上了他的肩,对方惊异地抬起头,她露出个无奈的苦笑:「我一直以为是你在伤害着他,我想错了呢,那样的时候,你——也被伤害了吧,你受的伤,并不比他心里的要轻。「
——为什么我会卷进去呢?我真的没法子恨眼前的男人,但一样没法子放开那个人——
泪,不受控制的流下。如果没有被动摇的话就好了,如果能静心就好了,但是,已经不能回头了。将来,自己跟他们,会变成怎样呢?
一只大手抚上她的头,辛夷止住了泪,看着少昊——
「对不起,是我让你卷进来的。如果能重来,我一定不会选你这样的好女孩,你配兰陵真的浪费了。」
辛夷有些领悟的开口:「你选我是因为,你认为我是最合适王的女孩吗?你其实比谁都希望王可以幸福,是吧?」
少昊笑笑,却不做答:「说什么都没用了。你后悔了吗?——这个储妃的位子可不好坐啊。」
「一点也没有。——痛苦也是人生的一部分吧。」
有些欣赏的看见女孩坚决的表情,他又笑:「可能对吧。——而且也许,也是最真实的那一部分也说不定。兰陵以后……就看你的了。」
「你呢?」
「我?……我是没有『以后』的人,你是见师,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吧——我身带咒术,活不了多久的。」
「——还有几年?」虽然已经知情,但亲耳听见的时候,还是不禁震惊。
「两年,许是三年吧,」眼里有嘲讽,少昊满不在乎的说:「你不用想了,这是『血绝』,谁也解不开的。」
看见辛夷还想再问,他疲惫的摆摆手:「我不想多说了,你走吧,可在你当上储妃之前,我是不会放开他的。你怨也好,怪也好,就是那样,我不会放手的。」
是,不放手。所以,兰陵,你可以少恨我一点吗?
站在养心殿门口,少昊有些落寞的想,而后从容地走进去。
「没有杀她?」
兰陵将头从文案堆中抬起,却没有回答。
走近,把遮挡视线的文书推开,他的眼紧紧抓住兰陵的眸光不放,——「你的心肠好像变软了,以前你一向是决不手软的。」
「以前和我还有什么关系吗?或者……和你?!」尖锐的反驳,让少昊眼里一亮。
「很久没听见你这么说话了,真是让人怀念啊。」伸过手,越过窄窄的案几,拉起兰陵一缕青丝,放在唇边摩挲,看见对方眼中明显的不自然,他笑了——
「不是吧。——记得吗?我们第一次杀人,就在这里——你几乎不进这里,不也是因为你在意吗?」
「杀人的是你不是我,」兰陵眼里象是也远寥天边:「我没有在意。」
「呵呵,——说谎!」猛的拉过兰陵身子,结结实实的堵上那张总是说些让人生气的话的嘴,久到连气息都急促了,才放开,——「我们是同谋。你扼杀了他的希望,而我扼杀了他的生命,就在这里,是吧?——就用这把乙牒——」
…………
血,溅飞的时候很美。——那就是兰陵当时的感受——
「求求你,放过我吧——王,我知道错了。」跪在地上的男人已没有了往日的威风,身体抖的象风中的落叶——莫非是已经预见了自己折落命运的到来?
「您说重了,皇叔,之前不是你说要我让位的吗?求您该是我才对——」兰陵坐在王座上,眼里全是嘲讽和讥屑。
「不,不,我昏了头,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吧!」——曾贵为皇叔,在震闵王过世后摄政达两年之久的泾王此刻可说是狼狈之极。
「你是——没有想过我真会亲手杀你吧——」盈盈笑意的眼,却浸满杀人的冰寒,看的人心里发慌发颤。
那笑容让泾王冷的牙齿也不禁打抖——「我是你叔叔啊,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你的——你要想一想灭亲的大罪——」
「罪?——亲?——叔叔?」兰陵象偶然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似的吃吃笑起来,但眼神看不出一丝的动摇:「你在开玩笑吧,泾王,你威协我时可没这么婆婆妈妈——要我不杀你,想个别的理由说服我吧。也许我会一时心软放了你也说不定。」
这个孩子真是16岁吗?那坚定的冷酷和优雅,仿似已将猎物握在掌中的猫咪,闪着慵懒动人的双眸,微迷着眼看抓里生灵的软弱抵抗,只是在等待出手撕裂对方的最高潮来临——能让他感到游戏尾声的时刻来临。
「你根本不会放我了是吧?」泾王有些了悟:「你要杀我才是本心!」
兰陵有点无趣的摇摇头:「叔叔,您真是老了,陪我玩玩又会怎样?而且若是没的玩了,你的最后价值不就用光了吗?」他居然看来真的很遗憾的样子:「没有价值的人——只有一种结果。少昊——」
一直站在兰陵身边的少昊象是才从一出戏里回过神来,侧身拿过兰陵的佩剑乙牒,笑笑的看了看已经吓呆的泾王:「他好像吓坏了,你太过了哦——」
比起兰陵面具一样的笑容和一贯冰冷的眼,少昊阳光似的笑意从唇边蔓延到眼角,看起来确确是让人心生温暖。——如果泾王没有知道——就是这个19岁的少年曾在一夜之间平定了闾藩的叛乱,消灭了南方的蛮族,并将他的嫡系精锐杀的片甲不留的话,也许也是会被迷惑的。——但是他知道这个少年可说是自己今下境况的始作俑者之一,而且可能也是他逃走的最大障碍——因为这个笑脸迎人少年同时也是一个出名的剑术高手。
「罗嗦。剑给我。」兰陵收了笑脸,眼里却反而有了暖意。
「是,是。」少昊上前两步,在即将到达兰陵身前时突的反身抽剑,向身后的人一挥——
剑光轻盈。
光,——在那一瞬竟然会有了重量。清清灵灵的仿似少女回眸时发丝扬起的飘忽,逍遥写意的姿态似只是翩翩公子去赴约时的潇洒,——
杀人的剑意,杀人的剑气,杀人的剑客——
——情人的剑意,温柔的剑气,带笑的剑客——
象是只得一首诗,一阕词,一吻印上喉间——
「——去年尚摘斗轻盈——人间何处问多情——」
……然后是血光,——四溢流溅,
——「落花渐欲……迷人眼」——
……血,溅飞的时候很美。——那就是兰陵当时的感受——
「好冷的……灭寂——好美的……剑……」挣扎着说完这一句,泾王倒下了,脸上还带着难解的笑容。
少昊却似有些空茫的,倦倦的瞥了那地上的一眼:「不过,毕竟是你先死,不是吗?」
兰陵的脸沉沉的:「谁叫你多事!——我说过自己动手的!」
少昊居然难得的冷肃:「——我记得你之前从没有杀过人是吧?——可你刚刚的眼神好像非常渴望着血的样子——」
「你怕?」挑衅的口气让少昊笑了——
「不,杀人太多会染上死气的,而且,还会上瘾。」
「哦?!」兰陵露出个兴味的表情,示意他继续。
「上瘾了,就溺进去了,你也会失去王上之王的高洁。所以,从今天开始,你想杀什么人,我都会替你杀,」少昊向王座上的人邪气的笑:「你不要动手,不要弄脏你的手。」
………………
「对吧,我们是同谋。从那时起,我们杀了更多想阻碍我们的人。要是有地狱,我们该一起下的,不是吗?我王——若不是那天在战场上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挑衅你,你双手会直到现在还是这么洁白无暇,没有半点血腥——」轻轻吻那双有些纤弱的手,少昊笑着看兰陵怒气盈然的眼:「现在你是不是已经上瘾了呢?——而你现在最想杀的人,大概是我吧——」
「知道了就别乱来,」兰陵青着脸冷道,却发现自己的外裳已然脱落,一惊:「住手,你想想这是哪儿——」
「呵呵,——是你和储妃『私谈』的地方么?不会有那么不知趣的人敢来打扰的。」少昊不介意的轻笑,看见眼熟的冷极表情,他伏身轻轻咬兰陵的颈子:「想杀了我是吧?——我会等着的,等你的乙牒来带我去见十殿阎罗。——只是,我一定会拖你一起下去的——」
祁历270年,冬。
十一月,祁重臣,先代大司马戬月病逝,终年五十有二。祁王兰陵追封其为藩王,赐国姓祁,封其已故发妻为昭蓉妃,其一族为官者发饷加三成,为民者减赋税三成。同年末,祁领地藩王僧淼作乱范上,欲自称王。
注释:
什么时候居然又出来个藩王?——不知是否有人已经开始这么抱怨了。其实是写着写着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所以就……不过零以后会作补充说明的,就当是串场的好了,反正也不是多重要的人物……(狂汗)(设定补完超编作品啊!!)
这次就说说非人族类好了。基本上,不是什么人都能到人界的(要不然天下大乱了),能在人间活动的非人族也很有限,大致分为四种:
谛时。就是见师占卜时的媒介——通过这种不可见,不可接触的神物作为灵媒,见师才可预言未来,将自己的祈愿上达天听。好像天界的传言使吧,也作记录人界重要投胎星宿的生平的工作——真是任劳任怨~~
游鬼。记得有一章谈过的巫术「御」吗,游鬼一般指的就是被利用的孤魂野鬼和死尸们。也有一些怨念很强的人,死后也不肯投胎,滞留在人间(非法移民啊)。一般都失去了记忆和人性,沦为工具;有些甚至变成食人恶鬼……
半妖。妖族是不能进入人界的,但是他们的趣味十分怪诞——喜欢创造些乱七八糟的生物,象是将人与妖拼装成怪物,还有与人结合生下的混血种,这就是半妖——他们有的形貌与人相距甚远,有的一模一样,都是天生的术士;大多擅长畜养妖兽,也有精通咒术的。(妖族的试验人类怎么弄到手的?简单,他们过不来,人可以过去嘛!——用扭曲空间抓就行了,不过也是要讲机会和运气的。)
砂渺。是成仙的妖族,但是不怎么受天界管束,比起天界,他们更喜欢在人界活动。大概是散仙一类比较冷漠,做事全凭兴趣的类型。前面讲过的「借术立约」,能借到比较强力量的时候,通常是有一个突然想管闲事的砂渺路过,不过要是他看你不顺眼,也许事后还会提出某些不近情理的额外要求也说不定。(果然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啊!)
(PS :灭寂是剑法的一个境界,以后有机会会向大家解释的。)
第五章
烟,袅袅上升,雾气迷蒙的叫人看不清四周,只有法师的诵经声萦扰耳边;还有哭泣声、安慰声、见礼声……融成一片悲凉——如果他真能觉得这有什么悲凉的话。
少昊无聊的打了个呵欠——眼神又盯住了棺木上的金描家徽,老头子也算死的不冤了,他这一生什么福也享过,什么阵杖也见过,什么女人也玩过了。听听身边的哭声,他实在不知有什么可为棺木里的人难过的。
虽然,这个有众多来临不明子女和情人的父亲,一生之中最疼爱的人是自己。少昊平和的想着——可是父亲,我真的不为你难过,——也不会悲伤,如同多年以前面对母亲冰冷的尸身时一样。没有泪,不伤心,因为我恐怕已没有心。那儿只剩一个空洞,血淋淋的全是迷茫。
他笑了,——有很多人说我象你啊,象你一样风流成性,象你一样卓尔不群——有这些话,你该满足了吧。毕竟,你也带给我个无法摆脱的烙印,不是吗?父亲。
………………
走进厅堂的时候,年幼的他什么也没想到,只是单纯的想把自己练的新剑法给父亲看看。听到声音,就高兴的迎了上去——「娘,抱抱。」
「昊儿,过来。」娘不知为何,一见他就大为紧张的将他拉在身后掩住,眼神炯炯的盯着对面的女人。
他从母亲衣襟边探出头来,看着母亲、父亲、和一个不认识的女人。那是个很奇怪的女人,一张美艳逼人的俏丽脸蛋,布满了戾气和乖谬,更显眼的是她的头发——倒是长如流云,但在发的后半短段居然是青蓝色的——那种碧盈盈的青蓝。
是个半妖呢?少昊惊奇的想,半妖他不是没有见过,但是这么美丽、又是女的,还是第一次。
戬月爱怜的看了看儿子左探右伸的小脑袋,心里一软,看向那女子的目光不由柔和了许多:「真菱,你也吃了很多苦,——我是知道的,有什么条件,你就说出来吧。我会尽量补偿你的,你不要吓到我的家人。」
女子怔怔看着少昊,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眼里尽是凄然和痛楚——「她是你妻子,她有你的孩子。」她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着:「可是我呢?——我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哈哈哈——」蓦的狂笑出声,女子的眼神变得坚毅无比:「我只要一样,——我只问一句——你到底肯不肯一辈子跟我在一起?」
戬月的俊脸也冷了下来:「我说过了——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