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天刚亮,位于台南乡下的一间平房传出规律的敲木鱼声,独特的报晓方式龙家的孩子早习以为常,尽管早脱离学生生涯,听到“报晓”声,一个个便自动起床。
“爸妈早。”穿着白色背心的大儿子龙俊麒,第一个走出房间,瞥了神明厅壁上的钟一眼,六点整,他怔了下。在北部工作多年,从没一天这么早起过,但只要一回家,生理时钟自动调整,木鱼声一响,便是他的起床时间。
龙母看了他一眼,微笑的点头;当老师退休的龙父卷着裤脚,自屋外走进,手中拎着两颗甫从田里挖出的大头菜。
“爸,我帮你拿。”从父亲手里接过大头菜,龙俊麒不免俗地对其称赞一番,“这大头菜长得真好,可见爸很费心照顾。”
“不费心,种菜可比教小学生轻松多了。”龙文宗弯身拉下裤脚,朗声笑着,“中午加菜,这大头菜凉拌煮汤都好。”自教育界退休后,他便在自家宅院的空地锄土种菜,每日浇水抓虫施肥,生活简单惬意。
“我把菜拿去厨房。”
龙俊麒前脚刚走,刚睡醒的弟弟龙俊麟半张着眼来到神明厅,向二老问早。
“爸妈早。”
问候声甫落,原本宝相庄严敲木鱼诵经的龙母表情突然惊慌起来,顾不得正在诵经,急忙将裸着上身、全身上下仅着一件四角内裤的二儿子推向后头的客厅。
“俊麟,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只穿一件内裤走到神明厅,衣衫不整是冒犯神明的。”重重拍了二儿子的臂膀,邱月英踅回原地,两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的向佛祖道歉。
清醒后,发现身处台南家中,不是台北的家,龙俊麟无奈地回房套上衣裤。他在台北住处裸身惯了,一张开眼迷迷糊糊走出房间,不觉自己未着衣。
梳洗后,两兄弟陪着父亲在屋外晃了一圈,诵经完毕的邱月英倚着厅门唤道:“可以吃早餐了。”
他们才进屋,就又见母亲站在最后一间挂着Hello Kitty门帘的房前,叫喊着,“心瑜,妳两个哥哥都起床了,妳还在睡”
“妈,心瑜平日工作太累,难得回家一趟,让她多睡一会。”龙俊麒微笑道。
“反正也没其他事,就别催她起床了。”龙俊麟两手往上伸展说。
“心瑜就是被你们这两个哥哥宠坏,才会都已经二十五岁还这么懒散!”肩扛相夫教子重任,身为家庭主妇的邱月英教导孩子可不马虎,两个儿子的个性和成就很令她满意,唯独小女儿,光是懒散迷糊的性子就令她觉得颜面无光。
“心瑜,今天是母亲节,快起床,别让妳妈又动气。”龙文宗叫唤后,直接走入饭厅。
趴在床上的龙心瑜忙不迭应声,“我起来了。妈,我起来了。”
“起来了眼睛怎么还闭着?”
她吓得张眼,“妈,妳怎么还在?”
“我就是要看妳有没有真的起床。”见小女儿还像读高中时那般赖床,邱月英好笑又好气,“快点,妳哥哥们等妳吃早餐。”
“好,我很快就好。”龙心瑜抓起鲨鱼夹聚拢散发,疾步进入浴室梳洗。一家人等她吃早餐,即使睡意再浓,也抵不过幸福的聚餐,何况今天是母亲节,平日忙得不可开交的两个哥哥都特地抽空一天回家陪母亲,可不能因为她拖拖拉拉缩减了家人团聚时光。
用最快的速度梳洗完,不一会,她人已飞奔至饭厅。
“我来了。”一坐定,发现家人全带着问号的目光望着她,她不明所以的问:“怎么了?”
“心瑜,吃顿家常早餐,需要穿上小洋装、高跟鞋?”端着龙家十年如一日的特定早餐地瓜签粥,龙俊麟瞥着小妹,嘴角斜扬。
低头见自己真如二哥所言,身穿小洋装,脚上套着昨晚穿回来的米白色蝴蝶结露趾编织楔型鞋,龙心瑜怔了下,露齿窘笑。
“这算是……盛装出席?”连大哥龙俊麒都忍不住糗她。
龙心瑜懊恼苦笑。她有赖床习惯,每天一早起床梳洗后,会惯性地飞快穿好上班服,由于昨晚穿了小洋装回来,方才她顺手脱了T恤就换上,没想太多,飞也似地就冲出来。
邱月英放下筷子,叹了声,“叫妳留在台南当老师妳不要,偏偏要到台北去工作,妳这样子,早晚被老板开除。”
“别担心,二哥罩妳,来当我的助理。”龙俊麟挑眉。
“我才不要,我、我现在的工作很好。”不想让话题继续下去,龙心瑜端起地瓜签粥猛扒。
当初她就是不想再当家人呵护的温室小花,才会拒绝继承父亲的衣钵,执意到离家三百多公里远的台北工作,且脱离两个哥哥的保护区。
“心瑜,慢慢吃,小心噎着。”慈父龙文宗提醒着,宠溺的意味大过责骂。
严母邱月英边叹气边摇头,“我看妳早点被老板开除也好,工作不必做了,直接回来相亲。”
“妈,我才二十五岁……”龙心瑜嘟嘴抗议。
“妳以为二十五岁还年轻?一眨眼马上就三十了。”邱月英炮火一转,对向正在盛第二碗粥的大儿子,“三年前我叫妳大哥回来相亲,他说三十岁前不想成家,现在都已经三十二岁了,妳看看,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他若早听我的话回来相亲,说不定如今儿子都生了。”
被母亲点名,龙俊麒盛粥的动作僵了下,低垂的视线对到父亲的空碗,硬着头皮转移话题,“爸,我再帮你盛一碗。”
“好。”龙文宗顺水推舟接续妻子的话,“这句话要是大媳妇问我,我不知有多高兴。”
慈父冷不防补了一箭,龙俊麒蓦地一窘,一旁的龙俊麟低头窃笑,尚搞不清楚状况、敌我不分的龙心瑜则傻笑道:“我想爸妈应该比较希望是孙子问他们。”
此话一出,在场两人喜、两人忧,势均力敌。
“那当然再好不过。”龙文宗喜形于色道。
“想要有孙子,也得你们能听话乖乖回来相亲结婚。”邱月英责备的目光扫过三个子女。
孩子都大了,这些年他们二老的心愿如一般父母,就是想见孩子们找到另一半结婚生子。偏偏这三个孩子还以为自己是小孩,提及相亲总嚷着还年轻不急。
见三个孩子低头扒粥,把她的话当耳边风,邱月英心一横,趁着今日是母亲节,决定大展母威。
放下碗筷,她满布风霜的手在餐桌上震出吓人声响,在场三加一目光愕然的齐望向她。
“妈--”龙俊麒甫出声想安抚母亲,却被打断。
“别出声,全部都听我说。”邱月英恶恶实实的扫瞪三人。不到非常时刻,她武则天的真面目绝不展露,这一切全都是孩子逼她的。
“是。”龙心瑜骇得反射性应声,发觉两个哥哥默然杵着,她忙不迭噤声,缩肩等着太后下懿旨。
“今年是最后期限,年底之前,如果你们找不到结婚对象,就全部乖乖听我摆布……不,听我的话回来相亲。”邱月英怒哼。
她肯定是气疯了,连“摆布”这话也说得出口。她凶归凶,但外子是老师,她总得顾及他的颜面,生气时她可不会口不择言。
“哪有这样的……”龙心瑜大声抗议,对上母亲的严厉目光,尾声虚飘。
“妈,妳别生气,我会遵从妳的意思。”今天是母亲节,不想让母亲受气,身为大儿子的龙俊麒率先领命。
大儿子的回复令邱月英满意至极,她抑制住欢喜情绪,视线扫向二儿子。
“我知道了。”龙俊麟淡而坚定的回答,勉强过关。
“哥他们都愿意回来相亲,那我可不可以晚一点……”
“不可以!”
龙心瑜嘟着嘴看向父亲,父亲却对她摇头,示意她别跟母亲作对。再看向平日宠她的两个哥哥,他们皆一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模样,漠视她的求救,各自低头猛吃粥。
知道母亲得不到她的回答绝不罢休,她垂头举白旗投降,“好,我会努力把自己推销出去的。”
收到三个孩子给的保证,邱月英满心欢喜。要早知道“武则天”一出他们就会乖乖伏首,她老早就该使这招了。
“来,别顾着吃粥,吃些菜瓜和蛋。”严母退驾,慈母上身,她笑不拢嘴,给孩子夹菜。
“谢谢妈。”
三人低头吃粥,各怀心事,母亲的一道指令让他们不得不正视心上早已锁定的“另一半”,或许,是该付诸行动的时候了。
第1章(1)
“春天贸易股份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内,留着一头利落短发的秘书傅郁蓝,正在向总经理报告公司新引进的半导体检测设备。
“……公司新引进的半导体检测设备,已经开发出可结合AKAD33自动量测系统XE系列,半导体部还打算研发……”正专注报告中的傅郁蓝略抬眼,见向来比她专心工作的总经理龙俊麒两眼发直盯着她,不禁怔了下,轻问:“总经理,有什么不对吗?”
是她的妆太浓了吗?不会吧,她只上BB霜和口红,应无太过。还是她的穿著不得体?她低头看,一身白衬衫配黑窄裙,得体得不得了呀。
察觉自己失态,龙俊麒以轻咳声掩饰尴尬,唇线微扬,“没有,我正专心在听你报告。”
都是母亲硬逼婚害的,昨天母亲一撂下狠话,他脑里第一个浮现的“另一半”就是眼前的秘书傅郁蓝。从昨天到现在,她的身影一直盘旋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说也奇怪,前任秘书跟了他两年,论外貌和细心不会输给傅郁蓝,可他对前秘书却没初见她时那股令他眼亮心动的感觉。两个月前,前秘书结婚移民,傅郁蓝面试通过接下秘书一职,原先他还担心她年纪太轻无法胜任,毕竟面试时他多了一点私心,一来是他对她有一分心动,二来她和小妹心瑜年纪相仿,他希望小妹工作顺心,“爱屋及乌”自是对她偏心了点。
若让董事长知道他这个爱将私底下也有偏私的一面,不知他老人家会不会对他失望?不过,就因他的偏心,误打误撞捡到一个宝,他这个秘书的工作能力不输其外貌,拚劲也着实令他刮目相看。
“总经理,是不是昨晚从南部赶回来太累了?需要我把早上的行程取消吗?”傅郁蓝睁着一双灵活的大眼,认真无比的问。
龙俊麒忽地笑了声,对上她愕然的目光,他急忙解释,“呃,我看到你,突然想起我的小妹,她和你差不多大,可是没你这么聪明伶俐,有点小迷糊。”他想,若是心瑜变得像她这么聪明,他一定会吓一跳。
她了然地点头,“原来总经理今天失神,是因为还舍不得昨天回家欢乐团聚的气氛。”
他失笑。他这个秘书很有趣的一点就是,她不只会掌握他的行程,更会推敲隔日他是否会太累以及他的情绪波动,必要时她会作主挪动他的行程,让他在外人面前永远展现活力充沛的一面。
连这种小地方都如此细心入微,莫怪他会这么喜欢她……迎上她的眼,他心虚的移开目光。
工作上,她是他得力助手,可她才来两个月,若他大剌剌坦言对她已超乎工作上的喜爱,只怕会吓到她,而且不知她会拿什么眼光看他,说不定还以为他是个会对秘书性骚扰的总经理……
“总经理,早上没什么重要事,你在办公室内换上拖鞋会舒服些。”
龙俊麒一回神,傅郁蓝不知何时已拎着一双室内拖鞋,蹲在他脚边。
她贴心的举动,再度打动他的心,“早上没什么重要事?我记得今天早上有个会议是董事长要亲自主持……”感动归感动,重要工作他可不会忘,就是因为这个会议,昨晚他才连夜赶回台北。
“会议已经取消,因为董事长他……”傅郁蓝顿了下。
“嗯?”龙俊麒挑眉。
她唇线拉直,勉强一笑,“董事长秘书室刚才发布了消息,临时取消今早的会议。”
“什么原因?”他蹙眉问。
近年来董事长虽将公司重任交付予他,但除非有特别原因,否则不会随便取消一月一次亲自主持的会议。上个月董事长有事没开会,这个月的会议又临时取消,该不会董事长的健康出了什么问题吧?
可前几日他见到董事长时,他老人家还像以前那般声若洪钟、身强体壮的……
“原因?”骨碌碌的眼睛转了下,她制式化地回答,“等会我去董事长秘书室了解一下。”
“不用,我直接问。”龙俊麒想了想觉得不妥,还是亲自去电问候比较好。
傅郁蓝怔了下,上司的话让她突地心一惊,瞠大眼,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电话似已接通。
“你好,我是龙俊麒,请问董事长在家吗?”对方回话后,只见龙俊麒两道浓眉紧蹙,“还在睡?董事长他身体不舒服?这样有请医生来看过吗?好,没事,没特别的事……”
见他挂了电话,傅郁蓝迫不及待的问:“董事长他怎么了?”
“头有点晕,还在睡。”龙俊麒面色凝重地回道。
“原来董事长也会赖床。”她随口说着。
“不,董事长从不会这样,他是个守信守时的人。”
傅郁蓝眼里闪过一丝异彩,“总经理好像很了解董事长。”
“任何认识董事长的人都知道他很守时。”他沉吟半晌道:“傅秘书,下午帮我买个水果篮。”
“好的。总经理要去探病吗?”她得记下,并且提醒他别去太久,明天一早要去拜访重要客户,他得早点睡。
“我要去董事长家一趟。”那管家的说词明显的避重就轻,看来董事长的确生病了。
“不行!”傅郁蓝忽然大声嚷着。
龙俊麒错愕的看着她,“为什么?”他的秘书上班两个月来,头一次反应这么大。
“呃,因为董事长他头晕……”
他点头,“就是这样,我才要去董事长家探望他。”
“可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傅郁蓝努力保持镇定的说:“董事长他头晕需要休息,总经理你去不就打扰到他?再说只是头晕,你煞有其事的拎着水果篮去探望,好像董事长生了什么重病似的……”这话说得她自己都觉得心虚了,就算不是去探病,公司重要干部去董事长家作客,不也是稀松平常的事?只是她……欸。
龙俊麒沉思半晌,觉得秘书的话也不无道理。他是心急董事长生病才一心想去探望,但并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若董事长真的只是头晕或是失眠精神疲惫起不来,他这一去不就让董事长尴尬了。
“这……只是我自己一点小小的看法。”见他久久不语,她颇不安,她那番说词明显是在夸大狡辩。
他抬眼看她,眼中露出赞赏,“傅秘书,你说的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