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牢里关了那么多天,便是没受什么苦,可是体力的耗损却是不争的事实,若非曲醉瑶一意留下房笑天用膳,她还真想回到曲醉瑶为她准备的客房,好好的酣睡一场。
尴尬开始在众人之间蔓延开来,尚初儿成了所有人注目的焦点,而这样的状况让曲醉瑶额际的青筋明显一跳一跳的。
终于在众人面面相觑的目光之中,曲醉瑶还是耐着性子提醒道:“初儿,是房先生向你敬酒呢!”
“喔!”她呆愣愣地应了一声,可是依然没有反应过来。
那傻气的模样落入了房笑天的眼中,不免觉得好笑。
他曾听闻她以前是名乞儿,可在街头乞讨,端的就是快狠准的功夫,否则不被人拆吃入腹才怪,而这女人,说城府没城府,心绪全都写在脸上_,要说手段更没手段,真是……他实在很怀疑她是怎么存活至今的。
其实不单单是曲醉瑶想要抚额轻叹,就连他方才其实也有那么一时半刻的冲动想要这么做。
“初儿,快饮了酒,莫要失了礼数。”曲醉瑶急声催促着,还主动将酒杯塞进尚初儿的手中。
其实打她莫名其妙嫁进霍家多年,便深知富贵天家的水有多深。
虽然如今尚初儿眼瞅着是无碍,可愈是尊贵之心,心眼儿愈小,她就怕理亲王吃了这次瘪还不肯歇歇,继续陷害尚初儿。
然而,即使有霍家和远在西南的危家之助,可他们终究不过是行商之人,要真是对上了皇室官府的,又能有几番胜算?
而房笑天的身分敏感,又甚得当今皇上和太子的重视,若是他肯,必能保下尚初儿,不让她吃苦受罪。
所以她今儿个才会放下身段,极力拉拢房笑天,谁知向来心性平和的初儿这回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总是和房笑天不对盘。
急得她也顾不上面子,只能猛朝着初儿挤眉弄眼,希望她能理解自己的一分苦心。
可惜,疲累太过、也不想应酬房笑天的尚初儿,哪里能懂得她的意思,只是依旧发着愣。
“看来,尚姑娘是当真不想和我饮上一杯,无妨。”房笑天的话虽然说得大方得体,可眸心着实闪过一丝怅然。
意识到自己的怅然,他怔了怔,没有太多的犹豫挣扎,便承认自己动了心的事实。
这丫头对待他总是看似倔强而粗鲁,可其实他很清楚,她是一个有着柔软心肠的姑娘,或许是从一开始她不顾弄脏自个儿的衣服,揽住狗子那三个娃儿时,他便已经被她所迷惑了。
“要你做好人!”听到他开口为她说话,尚初儿虽然明知自己不应该,却还是忍不住开口啐道,然后便急急端起了酒杯,朝他点头示意,仰首一饮而尽。
“你……”当真没想到她会这么倔强,房笑天有些傻眼地瞧着她,但见因为饮下了烈酒而两颊缓缓泛起一抹红云的她,竟觉得有那么几分可掏的醉态。
“大恩不言谢!”尚初儿喝完,便朝着房笑天摆弄了下空的酒杯,那模样十足挑衅,接着又为自己斟了一杯,又要仰首饮下。
向来待人并不亲近的房笑天,出乎意料地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按住了她的手,温言说道:“你现在的身子喝不得酒,浅尝即止。”
“不行,我得敬你三杯,免得到时有人会说我不识好歹。”她不客气地抽回手,嘴角带笑,语气却带着嘲讽。
像是赌上了气,尚初儿坚持要喝,房笑天却坚持不给她喝。
四目胶着,一双眸子深邃幽深,另一双水眸则波光粼粼,两相较劲。
众人也看傻了,一时忘了要打圆场。
直到尚初儿敛下了眸,固执地要再执起酒杯,而房笑天却倾了身子,横了大半的桌子,伸手按住了她的手。“别再喝了,再喝,你明儿个只怕起不了身。”
他原是好意劝着,可谁知道这番举动却更激起她一口傲气。
纤细的柔荑一拂,扫去了房笑天那微微带着粗砺的大掌,然后再次仰首饮尽杯中醇酒。
见着了她固执的模样,他的唇儿浅浅地往上弯起,俊逸的脸上可没有半丝被拂逆的不悦。
这一桌除了霍之天、曲醉瑶,还有几名陪席的霍家兄弟,人人瞧着尚初儿的模样,也都大吃一惊,尤其是曲醉瑶。
这已经不是头一回,她见到尚初儿对房笑天这般无礼。
原本,她只是单纯的以为,初儿只是不惯与陌生男子相处,却没想到向来温婉有礼的她,每回遇见他就这么失态。
就算真如房笑天所言,两人曾经结过小梁子,可是依尚初儿善良的心性,他已经多次释出善意,初儿又怎会这般不领情呢?
“我才不会醉!”
房笑天是不是太看不起人了,喝这两杯酒就会醉人?
尚初儿抽了记冷笑,伸手又要拿壶儿斟酒,可这会房笑天却是说什么都不让她如愿了。
她的身子其实真的不好,再喝下去,不但要醉,而且还得花好多气力才能将精神给养回来。
他先一步地取来酒壶,还不等她气得嚷嚷,就利落地将酒壶一提,仰首将壶中的美酒全都倒进了自己的口中。
“你……你怎么能这么无赖?!”
如今整个人晕沉沉的尚初儿,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真是个可恶透了的男人,不但坏她名声,现在还抢她的酒!
“你醉了!”房笑天身为大夫,只消瞧着她那满脸的酡红和迷蒙的眼神,就知道她再喝下去就要伤身了。
“我才没醉!”她嘟着嘴儿不服气地扬声抗议,甚至还纤指一伸,笔直地往他精实的胸膛戳去。
那一戳,引得四周抽凉气的声音此起彼落。
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房笑天的尊贵,她却这么不知礼数的抬手就往他的胸口上戳,要是他一怒,这羞辱皇室的罪名便可落实了。
可已经醉了的尚初儿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戳了一下不够,还连着戳了好几下。
“说说……你说说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偏偏就要找我的麻烦?不但在常大夫面前说我身体差,现在又说我醉了,你应该真的很讨厌我吧?”
既是咕哝,声音不大,旁的人或许听不见,可房笑天却将她的话全都听进了耳里,连忙说道:“我没讨厌你。”
“你骗人!”
“我怎么会骗你呢?我真的不讨厌你……非但不讨厌,而且还喜欢。”最后两句他还刻意靠在她耳际说。
当他那温热的气息拂上她的耳垂,她的耳垂便蓦地热烫了起来。
喜欢?!
尚初儿迷迷糊糊地听着了这两个字,从来都没有男人这么对她说过,她初时有些不解,可随即意识到他说了什么,两个眼儿瞪得又圆又亮,难以置信地紧瞅着他。
尚初儿傻气的想着,醉的人应该是他吧!不然他怎会说出那么荒谬的话来?他一定是说错了吧!
一定是的。
房笑天此时压根没有心思去想清楚尚初儿在想什么,他可是忙得很,不但得要忙着应付醉了的尚初儿,还得抽空给曲醉瑶使眼色,让她将其它宾客都先打发回去。
他想,就算这些都是与霍之天夫妻俩熟识的亲人,尚初儿应该也不乐见自己的糗样被瞧着吧!
他那体贴的心意,曲醉瑶都瞧在眼底,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但她总觉得他似乎对尚初儿特别了些。
以前总听说皇上半路认回来的儿子待人冷漠且难以亲近,可如今她瞧来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难不成……曲醉瑶心中有种想法蓦地浮现,但她又连忙摇了摇头。应该不可能吧?
这事一时半刻追究不得,她只好先按下满心的猜疑,忙着送客。
不一会儿,人终于都走光了,只留下一桌的杯盘狼籍。
连向来将尚初儿当成亲姨子疼的霍之天也给她留了脸面,和曲醉瑶招呼过后,便径自领着贴身小厮去书房办些琐事。
“你说你喜欢我,可是我不喜欢你啊,我喜欢的是常大夫。”
像是戳上了瘾似的,尚初儿的手指依然还在房笑天的胸前肆虐着,他也不制止,但随侍在他身后的小厮瞧着,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一脸不快。
“可是你不能喜欢她,因为他已经有了心爱的姑娘了。”蓦地伸手握住了她还在自己胸前点点点的小手,房笑天的心头竟泛起了一阵浓浓的酸意。
他就不懂他那个呆头鹅徒弟究竟有什么好的,竟然能够让她这么死心塌地的,偏偏他很肯定常云顷对她可是丁点心思都没有。
“你骗人!”直觉地,她不愿相信他说的话。
长那么大,她可是头一回喜欢人,如果她不能喜欢常云顷,那她还能喜欢谁?
“若你不相信我,可以去问我那呆头徒弟。”
以前,他还总担心像常云顷那样的呆头鹅该往哪儿找媳妇去,却没想到这世间竟然这么多奇女子,不但不嫌弃他的大而化之,反而还欣赏得想要委身。
常云顷未过门的媳妇儿愿意纡尊降贵地下嫁也就算了,怎么就连尚初儿这种应该精明些的姑娘也这样?
瞧瞧她此刻的惊愕与不敢置信,却又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房笑天的心更不自觉地充塞着满满的心疼和浓浓的妒意。
第5章(2)
“哭什么哭,没了他,你还可以有更好的。”见她眼角的水珠儿就要隐忍不住蜿蜒落下,他的脸色一沉,大掌蓦地伸出,有些粗鲁地拭去了闪烁的泪光。
“常大夫就很好了,我不要更好的。”这话要换作平常,她哪里能说出口,可如今趁着几分酒意,便怎么也拦不住了。
虽然就连醉瑶都说他是根不解风情的木头,可在她的心里头,他真的很好。
“这世间总有比他好的男子,你们女人不都说感情要两心相属吗?既然他心中有人,那便不是两心相属的。”
房笑天本最不耐烦女人哭了,通常女人一在他的面前落泪,他就想要溜,可不知怎地,瞧着原本很有精神的尚初儿在他的面前掉泪,虽然明知自己的安慰很笨拙,可他就是想做点什么。
“不是每个女人都有像醉瑶和平丝姊姊一样的好运道的。”
“你也有好运道,只是你自个儿不知道罢了,至少你碰上了我啊。”
让他温柔地拂去了眼泪,尚初儿有些失神地喃喃自语着,突然间一阵疲惫蓦地袭来,她只觉得眼皮重得就要撑不住了。
眼皮儿一落,她竟然就歪歪斜斜地要倒下,若非房笑天眼捷手快地搀着,只怕她已经整个人摔到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正愁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曲醉瑶惊呼了一声,她心急地连忙抢上前去,嘴里还不断焦急地喊道:“初儿、初儿……你怎么了?”
相较于曲醉瑶的惊慌失措,房笑天却是好整以暇的伸手朝着尚初儿的纤腕上一搭,俊逸的脸上随即露出了一抹苦笑。
“她怎么了?”因为看不懂他这个笑容所代表的意思,曲醉瑶焦急地连忙再次问道。
“莫急,她只是醉晕了过去。”
真没见过有人酒量那么差的,不过两杯酒就能醉得她口不择言,甚至还能说晕就晕。
听闻,曲醉瑶原本高高提起的心这才安稳的落下,眸光蓦地落在还依在房笑天胸前的尚初儿身上,正准备招人来将她扶进房去。
“我送她回房吧!”
拦腰一抱,房笑天就将尚初儿给稳稳地抱在怀里,然后用眼神示意曲醉瑶带路。
曲醉瑶稍稍迟疑,毕竟尚初儿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虽说他是个大夫,但男女之防也该遵守,否则要是传了出去,她还怎么许配人家?
面对她的驻足不动,房笑天只是淡淡地说道:“虚礼莫守,再不好好让她安置,明儿个她可要遭罪了。”
曲醉瑶抬眼望了望两人,菱儿似的润唇动了动,可终究什么都没说,便带起路来。
罢了,反正她也不是一个会守着虚礼不放的人,只是瞧着他们两人,她愈加觉得有些怪异。
看来,她是得好好琢磨琢磨了。
老实说,常云顷不是个好对象,但房笑天也未必就好,天家的水有多深啊,哪是尚初儿这个完全没有背景、还是乞儿出身的姑娘能够踩进去的。
事情怎么会成了这样?
“嘶……”还未睁眼,脑袋瓜子里泛起的疼,便已经让尚初儿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
那椎心蚀骨的疼呵!
随着那疼益发明显,昨夜的情景也开始模模糊糊地在她的脑海中流转着,虽然有些事情已经记不全了,可是她记得的,就足够教她皱眉,悔恨不已。
天啊……她怎么可以拿手去戳人家的胸膛?
而且,她竟然还冲着他哭哭啼啼的,好似天底下只剩下常云顷一个男人,其它人都死光了似的。
愈想愈害臊,尚初儿忍不住抬手捂住双眼,彷佛这样就可以不用面对那令人难堪的一切。
可惜,并不能如愿,她不过才醒来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该忏悔的还没来得及忏悔完,便听到门外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彷佛起了什么躁动似的。
这是怎么回事?当初曲醉瑶给她的院子明明已经应她的要求,选在整个霍家最僻静的地方,平常来往的人不似前头那般多,自然清静,可今儿个不知道怎么了,莫名其妙的扰攘起来。
强撑着仍有些发软的身子和发疼的脑际,尚初儿才打算起身瞧瞧是怎么回事,门口已经传来了曲醉瑶发急的喊声——
“云采,你家姑娘呢?”
“昨儿个醉了酒,还没醒呢!”
“那可不行,你快快进去喊她起身。”
“这……夫人有什么急事吗?”
随着两人的对话愈加清晰,尚初儿的脚也跟着落了地,她随意趿了室内的软鞋,才刚起身,便有一阵晕眩袭来,迫得她又摔坐回床上。
“出大事了!”
她话中的忧心忡忡,听得尚初儿的眼皮也跟着一跳一跳的,连忙出声喊道:“醉瑶,我醒了,什么事呢?”
一开口,她的胸腹便漾起一股极欲作呕的滋味儿,逼得她得大口喘着气,才能压下那不舒服感。
才听到她的声音,曲醉瑶也没客气,咱的一声就将门给推了开来,才进门,还来不及同尚初儿说句话,她便忙着指挥着云采和几个跟着她来的大丫头为尚初儿洗漱更衣,“快快快,快将你们姑娘给打点好。”
由着自己的丫头去端水伺候,曲醉瑶还忙不迭地唤来一个惯常为她梳头、手艺极巧的丫头,为尚初儿梳了一个双云髻。
头昏脑胀地被人摆弄来摆弄去,尚初儿却连问声为何如此大费周章的机会都没有。
好不容易被赶鸭子似的换上了曲醉瑶特地为她做的新裳,便在丫头们为她系腰之时,她这才有了开口的机会,“究竟是怎么回事?”
初时,曲醉瑶并没有回答,只是皱着眉头瞧着她那因为宿醉而苍白的脸蛋,于是连忙又唤人为她轻点了些许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