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武承羲说明,“这只是权宜之计,你安心在这儿整理书目,过阵子平静了,我再请皇上把你调回去。”
“我真的……在哪儿都一样……”她不由得面红耳赤。
心不在焉真是因为担忧官途吗?只因……他在身边吧?
“看你脸色不太好,下去休息一会儿吧。”他察觉到她的异样,却不想追究根源,怕放纵太多关心,于是挥手道:“最近事情比较多,别病倒了。”
“是……”甄小诗回了话就跑,飞逃似的离开,生怕再待一会儿就会泄露了自己的心事,惹下大祸。
她前脚刚走,司徒莹后脚就跟了进来,亲率两名宫女,整理桌案。
“着甄执事最近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他故作随口问起的样子,“司徒执事,你们俩情同姐妹,该多加关心才是。”
“属下知道原因,大人想听吗?”她却这般回答。
“哦?”武承羲嘴角轻翘,“说来听听。”
“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司徒莹望着打扫的宫女,似有忌讳。
“呵,这般神秘?”他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忍不住放下心房,与她一同移步至院中,以闲淡的口吻又开口问:“到底为何?说来听听。”
“昨日甄执事的父亲进宫来了。”
“哦?甄国安大人?”武承羲一凝,“怎么,是她家里有事吗?”
“甄大人说,他家中丢了两件宝物,问甄执事是否擅自拿了。”她照实答覆。
“这个你怎么知道的?”他半眯起眼眸,狐疑道。
“是属下偷听的。”司徒莹冷面如常,“虽然如此有些无礼,但刚刚发生了韦妃娘娘那件事,属下也是出于关心,以为甄家出了什么事。”
“好,你接着说。”武承羲点头。
“甄执事说,是她拿的,甄大人便要她归还回去,可她说已经将东西送给大人您了。”
“我?”他闻言一怔,“难道……是那两只杯子?”
“没错,正是那两只杯子。据说,那杯子为甄夫人遗物,甄大人自然不愿流入外人之手。”
“也对。”武承羲抿唇,仿佛有些不舍,“反正我也不缺这些东西,明儿个叫人还回去好了。”
“可是……”司徒莹道出重点,“甄执事压根不同意。”
“不同意让我归还?”他眉一挑,“为何?”
“甄大人怀疑她已经对你芳心暗许。”她紧盯眼前上司,一字一句说道。
“什么?”他僵立片刻,大笑起来,“荒唐!”
“以我看,未必荒唐,甄执事近日来心绪不宁,便是明证。”司徒莹肃然道。
俊颜凝敛下来,语气忽然变得严厉,“不要胡说,传出去像什么话?”
“属下不敢乱传,只是提醒大人这个可能。”她不再多语,转身而去,留下一片沉默。
素来镇定如常的男子,此刻忽然感到心头一震。
矛盾感忽上忽下,他不知道,是该悲哀,还是该高兴。
他最不愿意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不,他该想个办法,阻止这一切。
他听见自己的叹息声,生平第一次,如此凝重地叹息。
第4章(1)
她真的爱上武承羲了吗?
这个问题在她脑中盘旋不去,一连数日,扰得她寝食难安。她甚至都不敢再正视他,只要多看一眼,便脸红心跳。情窦初开的情愫,为什么偏偏绽放在他的身上?明知他已经有未婚妻,相思的红豆就算结满枝丫,也无法采撷……
她该怎么办?逃避这份错误,假装平静的湖水从未泛起过任何涟漪?然而她的演技向来不太高明,生怕稍微与他一靠近,便泄露了心情。
“甄执事……”一名宫女犹豫地走进来,神情颇似为难,支吾道:“那个,有件事想请您帮帮忙……”
“怎么了?”甄小诗一怔,连忙放下手中语录,问道。
“春娥在宫门外求见武大人,希望小婢能帮她捎个话……可小婢人微言轻,武大人恐怕不会理睬。小婢想,还是请甄执事代为传达较为妥当。”
“为什么不去找司徒执事?”春娥这名字她有点印象……啊,对了,她是从武承羲那里听过的。
“甄执事您比较好说话。”那宫女怯怯的说:“司徒执事……我们都挺怕她的。”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带我去宫门处见见春娥,假如真有要事,我再替她传达。”甄小诗热心地点头应承。
不一会儿,她便在宫女的引领下来到玄武门外,果然,看到一个面熟的女子怯生生的立在那里。
“你……就是春娥吧?”甄小诗认出她来,“咱们的确见过一面。”
“是的,甄执事入宫那日,小婢曾有幸得见。”春娥屈膝行礼。
她点点头,眼前的女孩子,便是那日因沏错了茶而被武承羲赶回老家的可怜鬼!
“先前听说你已经随娘亲回乡去,怎么,最近过得好吗?”甄小诗寒喧笑问,“有什么话尽管说,我替你转达给武大人便是。或者,你希望能亲自见他一面?”
“不不不……”春娥成般惶恐地道:“我不敢见他……只是、只是想……”
“说吧,别不好意思。”她耐心地期待下文。
“只是我这肚子越来越大了,上次他给的钱也快花光了……迫不得已,才回来找他……”忽然眼眶一红,微泣起来。
“什么肚子大了?”甄小诗瞪大眼睛地问。
“就是……就是……”春娥不由得羞愧难当,摸着小腹委屈的说:“肚子里的孩子越来越大了……”
“你怀孕了?”她惊得心都快跳了出来。
“嗯。”那头越发低了下去。
“你怀孕了……为什么来找武大人要钱?”忽然想到这个可怕的关键问题。
“因为……孩子是他的啊。”春娥的声音比蚊子还细。
“什么?”甄小诗觉得眼前一暗,几乎被吓晕,“你……再说一遍?”
“孩子是武大人的……”咬着唇,她难以启齿地重复道。天啊,她听错了吗?真希望此刻两耳失聪,就可以不必听到这恐怖的噩耗!她干么多管闲事呢?
“你怀了他的孩子,他却放任你出宫,不闻不问?”这天杀的男人,怎么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勾当!
“其实……武大人也不是不管我,之前他曾给了我一笔钱,可惜我娘家兄弟好赌,那钱拿回家没多久就输光了,为了孩子的将来,我只能硬着头皮回来再烦他了。”
“这不是重点好吗?”甄小诗义愤填膺地大叫,“他始乱终弃,把你赶回乡下,这根本就不可原谅!”
亏他还好意思跟上官绫妍定亲,装清纯好似洁身自爱,武皇若知道他有如此兽行,还不宰了他!
“他那日骂你彻错茶,其实只是打发你回家的借口吧?”
现在,她终于全明白了,哼,什么到了韦妃娘娘那里更没好下场,一副为了春娥着想的样子,其实全是借口,是他掩饰自己恶行的借口!为什么她会天真地相信,他是一个公正严明的好人呢?她太傻、太傻了……
春娥沉默不语,看她泪水涟涟地站在城墙边,甄小诗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你等着,我为你讨个公道去!”话一落,她便大步往书记院走去,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武承羲今日无事,正在厅堂里悠闲品茗,他刚端起那罗汉盅,一边端详欣赏,一边闻着一缕清淡茶香,却见甄小诗踢门而入,发出轰然巨响。
她二话不说,上前就把罗汉盅夺了过来,狠狠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她一方裙摆,然而她顾不得皮肤的灼伤,一脸嫉恶如仇地瞪着他。
“大小姐,你发什么脾气?”武承羲一怔。
幸好那罗汉盅为木头雕制,虽然摔到了地上,但并无损坏,他俯身,正打算将它拾起,却被她一把夺了过去。
“我家的东西,不许你的脏手碰!”她大嚷道。
“呵,奇怪了,你送我的,还不许我碰?”他顿觉哭笑不得。
“现在我收回!收回!”她怒不可遏,拼尽全力地叫道。
“好好好,你拿走。”武承羲诧异地瞧着她,“可是,你总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她指着他,整只手都在颤抖,“春娥正在玄武门外等你呢!”
“春娥?”他眉头一蹙,“她又跑回来干什么?”
“她怀了你的孩子,你说她跑回来干么?”顾不得别人听见,她决定跟这个魔头撕破脸。
她以为他的脸上会浮现一丝丝内疚,或者,错愕地告诉她这件事弄错了……然而,他只是冷淡一笑,半点歉疚的表情都没有。
“我不是给过她钱了?”武承羲耸耸肩,“贪得无厌的女人,她又想干么?”
“你……”甄小诗只觉得如遭雷击,“你说什么?”
“叫她走!”他漠然转过身去,“我正忙着,没工夫搭理她。”
“可她怀了你的孩子!孩子!”她瞪着他逼问,“你……不打算娶她吗?”
这个天真的问题引来他一阵嘲弄大笑,“娶她?那我岂不是要娶很多人?”
“你……什么意思?”纯情的她听得一头雾水。
“很多女人都怀过我的孩子,要嘛让她们自己打掉,要嘛就给一笔钱让她们自己养大。”武承羲淡淡瞧着她,“每个都要娶的话,我娶得完吗?”
“你……”甄小诗气得全身发抖,“色魔!”
“男人都是色魔,所以女人应该把眼睛睁大,看清楚。”他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自己没眼光,怪谁?”
天啊,她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魔头……明明罪不可赦,却依然理直气壮!
是她的错,是她自己大惊小怪,是她自己看走了眼……
居然会爱上一个这样的人,她真是一个十足的傻瓜!
“出去告诉春娥,我不会见她的,钱也不会再给她了!”武承羲敛去笑意,冷冷道:“让她滚得越远越好,孩子生下来,要送人或者溺死,都与我无关!”
狠毒的言语,像一把寒光四溢的匕首,刺痛她的心窝,让她听了骤冷心寒。
七夕,一年一度牛郎织女的相会,便在今夜。
宫里热闹非凡,所有的花树都以彩带结绳点缀缀,无数花样年华的少女翘首期盼着今天,因为,她们可以在这一年一度的节日为自己的将来许下一个心愿。纵使她们大多数人也许会永远待在这个犹如囚笼的地方,孤独终老。
月上柳梢,甄小诗沿着林荫小道独自前行,听着不远处的溪水边,传来宫娥们的欢声笑语。若换了平常,她定会与别人一样,放纵今夜尽情取乐,然而,她此刻的心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爱上了那样一个魔头,谁会开心?这些日子,她一直在为自己的错误懊恼,现在也没什么心情欣赏良辰美景。
她拨开垂挂的树枝,不经意,来到灯火通明的地方。
在这人工雕凿的溪边,不知何时汇聚了万盏河灯,朵朵如莲花的形状,在水面上飘浮。
三五官娥,成群结队,正往溪中放逐河灯,清澈的溪水溅湿了她们的衣袖,却引来她们欢快的巧笑倩兮,煞是娇憨可爱。
“甄执事,快来!”其中有宫女与她相识,热情地向她招手。
她无奈,只得露出笑颜,朝那水边走去。
“快来放河灯吧——”宫女们笑嘻嘻地把一只玲珑漂亮的莲花纸灯塞到了她手里,“许个愿望,很灵验的哦!”
“可是……”甄小诗黯然的敛下眸,“我没什么愿望可许的。”
“求上天保佑,赐个完美夫君呀!”宫女们叽叽喳喳地道:“若有意中人,就写上他的名字,上苍会助你与他白头偕老的!”
“假如爱错了人呢?”她隐约叹息,“上苍也会相助?”
“当然可以啦!”其中一名小宫女很迷信地认真道:“上苍会让他变好。”
“变好?”甄小诗一怔。
“对啊,我哥哥以前脾气很坏,常常打我嫂嫂。可自从去年我嫂嫂放完河灯以后,我哥就转性了,对我嫂嫂可好了。”
“真的吗?真的吗?”未等甄小诗质疑,其余宫女便七嘴八舌地追问起来,得到肯定答案后,一阵欢呼,鼓起掌来。
“甄执事,你快放一个,写些祝福话语。来,这儿有笔墨,快写吧,过了吉时就不好了!”热心的宫女再度催促。
她犹豫着,将信将疑地提起笑来。
假如,方才那个传说是真的,上苍真能听到她的愿望,让那魔头变成良人……
呵,就算他真的变了,也是别人的夫君,她操个什么心啊?
可是……她就是希望他能变好,哪怕从此以后,他跟她成为陌路之人,她也可以站在远处欣慰地微笑,庆幸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并非十恶不赦。
武承羲。她借着朦胧月光,在那纸灯隐密处悄悄写上他的名。字迹清丽而小巧,遇水便会化开,让她的秘密永远藏在河里……
她俯身,正打算将灯搁置在水面上,忽然,身后传来一声笑语,“哟,那不是甄执事吗?”
甄小诗诧异,猛地回眸,却见韦妃引着一群人马,不知何时翩然来到。
“给娘娘请安——”宫女们连忙下跪,齐声道。
“免礼了!”韦妃心情颇佳的模样,“今夜本宫陪皇上夜游,路过此处,见你们玩得热闹,便下车一看究竟。原来甄执事也在啊,敢情也有心上人了?”
一句话问得甄小诗霎时脸红,河灯仍持在手中,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就这样无措地僵着。
这时,车马停顿,只见武皇在上官婉儿的搀扶下款款步出,她的身后,跟着上官绫妍,还有……武承羲?
她原本只是脸红,此刻心却狂跳不已,她不自然地避开与他对视的目光。
“甄执事有心上人了?”武则天显然是听到了方才韦妃的话尾,亦颇为好奇,“不知是哪家的青年才俊?朕可作主,赐你们完婚!”
“不不不……”甄小诗连忙将河灯藏身后,“没有……”
“什么没有?本宫明明看见你写了字。”韦妃趁她不备,一把夺过河灯,“还说没有!”
“娘娘……”她吓得脸都白了,“还我!”
“哟,羞成这样!”韦妃笑得有些不怀好意,“看来本宫是猜对了,的确有了心上人,而且,他的名字就藏在这灯里,对吧?”
天啊,此刻若是在大庭广众下被揭穿,她就死定了……一时间,甄小诗急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瞧你吓得!”眉一凝,这会她只想揭人疮疤,“那男子是谁?见不得人吗?”
“不……”感觉被猫咬了舌头似的,全身都失去了知觉。
“难不成是这宫里的人?”韦妃狐疑道:“该不会是庐陵王吧?”
“当然不是!”甄小诗连忙反驳。
“那你何必怕成这样!”她盯着她,“不对,肯定是本宫知道的人!”
“娘娘饶了属下吧!真的……并非娘娘所想。”急得都快给她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