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盘子拿过来。
她接过手,打开锅盖,锅里的荷包蛋,早已被余热焖熟,白的地方白,黄的地方黄,无论是蛋白与蛋黄,看起来都又嫩又软,连一点焦边都没有。
她将那两颗紧紧依偎在一起的荷包蛋铲起来,放到盘子里,递给他。
她把锅盖放回去,炒菜锅也拿到水槽里泡水,回身坐回餐桌上,才发现自己习惯性的煎了两颗蛋,他也习惯性的在一颗蛋上面洒了酱油,一颗蛋上面撒了盐巴;他吃荷包蛋,习惯沾酱油,但她却喜欢只沾盐巴。
她一楞,抬眼瞄着那坐在对面的男人,他替他自己也添了一碗稀饭,闷不吭声的坐着吃。
“我以为你吃过早餐了。”她捧着自己的碗,忍不住说。
“运动过后容易饿。”他眼也不抬的回,一边伸手夹他自己那颗沾了酱油的荷包蛋,“而且你蛋都煎好了。”
说着,他突然停住筷子,像是想到什么,终于抬眼,有点尴尬的看着她。
“这两个荷包蛋,都是你的吗?”
她应该要说是的,但那显得她好小心眼,结果张嘴却只吐出两个字。
“不是。”
温暖的笑意,在他眼里浮现,在唇边漾开,让她心头猛跳了两下,不由得飞快拉回视线,吃自己碗里的稀饭,和那颗被撒了盐巴的荷包蛋。
他没两三下就吃完了他的那颗蛋和那碗稀饭,又从冰箱里翻出橙子、番石榴、奇异果,切了一盘放上来。
他厨艺很糟,但他向来很会用刀,所以水果都是他切的。
现在回想起来,这男人这么会用刀,八成和他之前曾待过红眼有关。
这念头,让她又想起她方才的失败,不禁又拧起眉头。
她知道他武艺高强,她看过他对付猎人和他那同事,但她也不是普通人,为了生存,她在游戏中学了一身格斗技,文森将她训练成顶尖的高手,她都解决了不知多少猎人了。
她怎样也想不透,她怎么会连一下都碰不到他。
“我没学过跆拳。”
当他把水果放上来,重新入座时,这句话,莫名从她嘴里冒了出来。
他抬眼,挑眉瞧着她。
“我学的是杀人的方法。”她看着他:“我的攻击都是最简单、最快速、最直接的方式,我不是三脚猫。”
为了能让他离开红眼,她并没有手下留情。她始终用最短的距离,最快的速度攻击他。
“你到底……”她拧着眉,不解的问:“你刚刚是怎么做到的?你怎么有办法闪过我每一次的攻击?”
“你用的是格斗技,我使的是拳术。”
拳术?
她无言的看着他,然后不满的指出:“你根本没用到手。”
“拳术除了出拳的招数,还有配合闪躲的步法。”阿峰看着她,道:“特种部队出身的人,喜欢直线攻击,短、快,但也很好猜测。格斗技中有类似的闪躲步法,可到目前为止,你闪躲时,靠的都是反射动作,当初教你打斗的那个王八蛋不安好心,他只教了你怎么攻击,没教你如何闪躲,对吧?”
她一楞,脸微白。
仔细回想,文森确实没教过她要如何闪。
“他说,攻击是最好的防守。”她看着他,哑声承认。
狗屎,若不是她天生运动神经好,反应快,早不知死几百次了。
阿峰眼角微抽,冷声道:“他只是想让游戏更精彩。”
她无法否认这件事,那些人喜欢见血,虽然早知道文森很可怕,可她还是为那男人的冷酷与狠心感到不寒而栗。
见她脸色发白,不自觉防备的环抱着自己,阿峰压下涌现的怒气,用最平静的语气,看着她说:“我刚用的,是拳术中最基本的闪躲步法,叫三才步。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呆了一呆。
“你要教我?”
“你不会基本闪躲,比我无法对人开枪还糟糕。”他看着她,指出重点:“我们拿枪,有绝大部分是拿来威吓,相较对人开枪,近身搏斗的机会还比较多。你知道2一英尺法则吗?”
“不知道。”虽然不喜欢显得那么无知,但她还是老实承认,问:“那是什么?”
“有研究证实,如果枪放在枪套里,从拔出到能够正确射击,需要2一英尺的安全距离。这就是2一英尺法则,枪能在瞬间制伏对手,先决条件是它已经被握在手上。”
可恶,他是对的。
她不知道有这个法则,但她在过去那么多实战中,确实晓得,要是靠得太近,若对方手上已握着刀,她的枪却还在枪套里,她若不想办法转移对方注意力,绝对来不及拔枪瞄准开枪,她若先试图去拿枪,绝对会死得很难看。
阿峰看着眼前拧着眉头的女人,也不逼她,只又吃了一片奇异果,才淡淡道。
“你若想学,把早餐吃完,到隔壁找我。若不想,也不用勉强。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两个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就像你还是会担心我,我也不可能对你见死不救。过去这三年六个月,并不完全是假的。我们之间,就算不能当夫妻,至少也还是朋友。”
说着,他起身走了出去,却听她叫住了他。
“阿峰。”
这一声叫唤,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他停下脚步,先把唇边笑意压下,摆出最平静的表情,这才回头朝她看去。
“什么事?”
谁知,她没回头看他,只伸手指着洗碗槽里的两只锅子。
“把锅子洗完再走。”
一时间,只觉尴尬,但他仍乖乖走回流理台,把那炒菜锅和平底锅都洗得干干净净、闪闪发亮。
他洗完时,她仍在吃那些水果,他收了两人的碗筷,把它们也都洗了,这才转身离开。
从头到尾,她没再看他一眼。
第6章(1)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男人坐在健身房的地板上拉筋,然后忍不住再次转头去看墙上的时钟。
十点二十三分。
可恶。
虽然才过了十五分钟,他却觉得好像已经过了三小时。
她还没有上楼或下楼,他知道,他很仔细在听她的动静,她一直没有走出隔壁,大概是在考虑要不要过来。
他本来很有把握她会来的,这么多年的逃亡,她保命本能一定很强,才有办法撑到现在。她很聪明,应该知道和他学武,能补足她的弱点,让她能更轻松的对付那些猎人。
十点二十五分了。
他刚离开时,她那盘水果也早吃到剩没两口,就算她洗了盘子,再把它放烘碗机里烘干,也早该过来了。
该死,如果这招不行,他得想别的方法,让她主动接近他。
因为太过烦躁,他不再拉筋,干脆起身练了一套小八极。
就在这时,他听见她的脚步声,她走出来了,出了客厅,但又在楼梯间里停了下来,他不让自己转头去看,只是强迫自己专心,做完那基本功。
当他停下来时,她已经走了进来,站在门内,看着他,张嘴开口。
“我想学。”
他无法控制嘴角上扬,幸好她没因此转身离开,只是走上前来,问。
“方才,你是如何让我失去平衡的?”
他摊开手掌,朝她招了招手,“你再来一次,我放慢动作,做给你看。”
她跨步挥拳,他往左踏出一步,右手从外侧缠上抓住她的右手腕,朝他右侧牵引,带着她转了半圈,右脚同时轻扫她的右脚让她失去平衡,左手在瞬间扶住她的腰,右手松开她的手,从她手臂下穿出,轻推她的胸骨,让她往后完全倒入他左手,然后下一秒,她就在他怀里了。
他已经放慢了速度,但仍让她吓了一跳。
“这叫沾、连、粘、随,太极拳里也有,是一种不让对手脱离攻击范围的方法。”他抱着她,低头噙着笑,道:“简单来说,就是先用四两拨千斤,卸去其力,再顺势反击。”
他的脸靠得太近了,害她心跳一下子跳得好快,不禁红着脸道。
“让我起来再说。”
知道太过分会让她逃走,他没为难她,很快松手,让她重新站好。
她脚一落地,就往后退了一步,但没退到大老远处,只深吸了口气,看着他问:“那什么是三才步?”
“三才步分三才、反三才、倒三才,还有倒反三才。”
他说着,把左脚朝斜前方踏出一步,然后抬手告诉她:“一般人是右撇子,当对手挥拳时,你举左脚,朝左前方侧身移动,就能很容易走出攻击范围。使用三才步时,如果同时从外侧以缠丝劲,抓住对方手腕,就能轻易将其往前牵引,让人失去平衡。”
她楞住,没想到原理这么简单。
他走了一遍给她看,边道:“左脚在前,左脚斜上,然后换右脚在前,右脚上,这是三才,以蛇行前进。向后退,是倒三才。若以后脚开始前进,就是反三才。”
他边说,边移动双脚,以慢动作示范。
他说得简单,做得也简单,他让她跟着他做,那真的不难,其实简单得让她有点傻眼。
像是看出她的不以为然,他告诉她:“三才步看起来很简单,但若能反复练习,练到熟烂,对敌时无论前挪后移,都能踩得踏实,很多拳术都有类似的步法,三才步若配合拳术应用,才能克敌制胜。”
她知道他的意思,实际上,他也真的靠这挪来移去的脚步,就闪躲掉了她的攻击。刚才要过来之前,她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知道这件事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能搞定。
自从遇见他之后,所有的事情就都不照她的计划走。
反正,她打又打不过他,逼又逼不走他,又不能逃走,此时此刻,除了认清现实,走一步算一步之外,她也无法再做什么。
深吸口气,她盯着眼前这男人,认命的道。“算了,你从头教吧。”
虽然没练过拳术,她也知道基础很重要,不是光学个步法就能解决的。
闻言,他咧开嘴,露出白牙。
“今天就到此为止,你晚上早点睡,明天早上五点,准时到天台报到。”“五点?为什么?.”五点也太早了吧。
“明天再告诉你。”
他眼也不眨的说完,转身闪人。
清晨四点五十分。
天刚要亮,远方天际,露出了鱼肚白。
他在天台的地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圆圈。
他知道,若想她来,话不能说尽,饵不能撒多,对付她,得欲擒故纵,方能手到擒来。
虽然如此,他仍是紧张,昨天中午之后,她被出差回来的夏雨,带到了地下室的实验室,待了好几个小时。
他知道她们在谈什么,他其实不担心那件事,他和她在一起够久,知道她的脑袋没有问题,但她需要专业的意见,而不是他的。
可昨晚他被武哥叫出去帮忙,回来后她已经睡了,他没看到她,也不知道她对他的想法,是否有任何改变。
至少昨天她帮他煎了荷包蛋。
他安慰自己,那女人已经习惯了他,他不会让她轻易忘记这件事。
然后,他感觉到她的存在,她没有发出声音,但他知道她来了。
他转过身,看见她。
那女人穿着一身方便活动的黑衣黑裤,就像出事那天一样,她甚至戴了黑色的棒球帽。
他知道红眼那些女人陆续帮她买了一些换洗衣裤,他猜她这么穿,是为了提醒他,她的身分与状况。
他忍住想叫她去换衣服的冲动,露出微笑,道:“早安。”
她没有回答,只提着洗衣篮经过他身边,冷淡的说:“我的衣服都洗了,只剩这套而已。”
显然她从他脸上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而这是个没有必要的解释,那让他的嘴,拉得更开,然后迈开脚步,去帮她晒衣服。
她微微一僵,但没有阻止他的帮忙,她累积了几天的衣服,才一起用洗衣机洗,要晒的衣服有五六件。
她刚来的那两天,都是可菲在她完全没注意时,神不知鬼不觉的来收了脏衣服去洗,又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回来。那女人真的很神奇,活像万能女管家似的,但她不习惯让人照顾,更别说是洗内衣裤了,后来她不得不直接和可菲明说,她自己会处理脏衣服的事,那女人才让她自己处理衣物。
阿峰替她晒了一件上衣,一边从眼角偷瞄身边的女人,但帽檐遮住了她大半的表情,让他只能看见她的下巴。
“你不需要戴帽子,这么早,光线不够,就算卫星经过,也无法辨识你的脸。”
她楞了一下,但手中没停,只有粉唇紧抿,继续晒着衣服,过了半晌,方哑声问。
“所以,你才叫我五点上来?”
“早上比较安静,空气比较好,脑袋也清楚。”
他说得很简单,可她知道,这男人是为了她。
她已经好多天没踏出这间公寓,怕的就是游戏程序透过卫星,辨识出她的脸。那是之前,为什么猎物总是会被找到的最主要原因,那些人拥有一颗该死的间谍卫星。
光线不够。
亏他想得到,在这之前,她还真没想过这点。
她迟疑了一下,放下洗衣篮,摘下帽子。
眼前的景物豁然开朗,虽然天还没亮,但远方已有天光,让她能看见这个城市。
清晨的微风徐来,拂上了脸,教她不由自主的深吸口气。
可以透气的感觉很好,可以在白天吹风的感觉真是该死的好。
她转身面对那个男人。
他凝望着她,有那么一秒,她以为他会抬手抚摸她的脸,但他只是转身退开,走向他刚刚在地上拿粉笔画的圆圈。
“来吧,我想你最好先从绕地上这个圆圈开始。”
转眼,又七天。
这七天,她每天四点半起床,吃苏打饼、含柠檬片,偶尔压不住,还是会到厕所吐。早上五点就到天台上,配合他说的呼吸法,绕着那圆圈走。六点半回到楼下吃早餐,七点再到健身房练三才步,然后他会教她一个招式,讲解原理,让她看着他教导示范那些武术动作,再跟在他身后依样画葫芦。
接着,他就会教她只练习那一招,练到九点。
那些东西真是枯燥又乏味,但她知道那真的是有用的技巧,他经常会抓那些来健身房运动的红眼员工演练实战给她看,增加她的学习动机。
十一点她会去二楼厨房帮可菲一起煮饭,有时红眼的其他女人也会出现,让她最惊讶的,是红眼厨艺最好的人,不是女的,是一位有拉丁血统的男人,叫屠鹰。
屠鹰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他的料理简单朴实又好吃。可菲说屠家一共有四兄弟,屠鹰是老二,屠震是老三,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叫屠勤在国外出差,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屠肯恩,肯恩的老婆就是那个曾是猎物的湛可楠。
她还没见过湛可楠,因为那贼头老板说,可楠曾是猎物,身分已经曝光,所以不适合住在这里,但他也不曾说她目前人在哪里。她可以理解他为何不说,红眼的人也在保护那个女人,就像外面的人也不知道她在这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