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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物(下) page 14 作者:黑洁明

  然后,起风了。

  然后,下雨了。

  气压很低,湿气好重,让她觉得全身都像浸在水里一样,闷得喘不过气来。

  早上打扫客厅时,她打开电视拖地时,听见新闻播报,下午会有台风登陆。

  她不喜欢台风,很不喜欢,那让她想起在游戏里的日子。台风天她总是把自己关在家里,宁愿请假也不出门上班。

  这个消息,让她不安,但她极力忍住。

  不过就是个台风而已,这没什么,她之前也遇过台风。

  但过去几年他都在。

  她将脑海里那句低语抹去,怕一想下去钻了牛角尖会让心更不安。

  下午,可菲找她一起确认所有房间的门窗都关上了。

  她负责检查三楼,到了他房间,却忍不住多留了一会儿。

  他其实已经把窗户关好了,但窗帘没拉上,她刚开始只是想帮他拉上窗帘,却看见他床头柜上散乱着打火机、笔、一罐吃了一半的维他命,还有一瓶应该在浴室里却不知为何被他拿到这边的刮胡水,和一条皮带。

  结果等她回神,她已经收了他的床头柜,刷了他的浴室,在替他整理散乱的衣柜了。

  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无言,她坐在他床上,将小脸埋在帮他迭好的衣服里,呻  -  吟着。

  天啊,她是被制约了不成?

  都是那男人害的。

  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把东西好好收好?

  明明她之前都有帮他折好放到床上,但他的收纳方式就是把她折好拿回来的衣服,整迭塞到衣柜里,要穿的时候又东翻西找,结果那些衣服就在衣柜里乱成一团。害她收了床头柜又忍不住收浴室,收了浴室把皮带放回衣柜里,看见那团乱,就忍不住又收拾了起来。

  不管了,就当是可菲帮他整理的好了。

  反正她不承认,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这念头,又让她想起那一夜,害脸耳又红。

  那天听见他出门了,她还松了口气,谁知这几天,日日夜夜不见他,却浑身不对劲,脑海里全是那天夜里的那个吻。

  有几天深夜,她甚至梦到他爬上了她的床,和她求欢,却又总是在紧要关头时,他就跑去做别的事了,害她醒来只觉得全身更加燥热,只能庆幸他出门去了,否则她说不定会冲动的来敲他的门,爬到他身上。

  长这么大,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欲求不满。

  她真的该死的想念他。

  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一样。

  咬着唇,她起身将那些衣服放回衣柜里,临走前还是又手痒的帮他把被子铺好,这才关门走出去。

  五分钟后,她重新开门,偷偷的拿了自己的枕头和他的交换。

  只是一个枕头,她借一下而已,等台风走了就拿来还,反正也不会有人知道。

  抱着他的枕头,她深吸了口气,他熟悉的味道,浸入心肺,让心安了些。

  她这才紧抱着他的枕头,重新走了出去,替他把门关好。

  他回来了。

  晚饭吃到一半,她就看见那男人走进客厅。

  她傻眼,下巴差点掉下来。

  他回来做什么?怎么会这时候回来?她还以为他会在柬埔寨再多待两天的。

  但那男人真的回来了,除了他,还有韩武麒,和一个她从没见过的女人。

  女人穿着一双军靴,搭配卡其裤和黑背心,留着一头俏丽的短发,打扮十分男性化,却有一张精致漂亮的小脸。

  三个人都风尘仆仆的,身上都有干掉的泥水。

  他们进门后就直冲饭桌,那男人更是一**就坐在她身边,害她全身一僵。

  “叶怀安?”不像那两个男人像饿死鬼投胎似的卯起来狂扫桌上食物,那女人在她对面落坐,朝她伸出手。“你好,我是封青岚,韩的老婆,你可以叫我岚姊。”

  “你好。”她伸出手,迟疑了一下,才道:“你可以叫我怀安。”

  那女人简短但有力的和她握了一下手,这才开始吃饭。

  因为刚回来的这三人,实在太有战斗力,让她瞬间放心大胆的跟着多吃了好几□。

  但整餐饭,除了埋头苦吃之外,她看也不敢看身旁的男人一眼。

  他整个晚上,都表现得很正常,如以往一般。

  除了忙着填饱肚子之外,他还帮她舀了汤,甚至在她抬头偷瞄他时,对她笑了一笑。

  她莫名红了脸,连忙拉回视线,还以为他会追问那一夜的事。

  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多提一句,虽然不太可能,她还是希望他因为出门一趟,就忙到忘了那回事,然后一边在心中祈祷他不会发现枕头被她掉包。

  然后,他吃完了,她才刚要松口气,以为他就要上楼去洗澡,他却凑到了她耳边。

  感觉到他的靠近,她不自觉屏住了气息,只觉忐忑、紧张,还以为他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她做什么。

  可下一秒,他却只是从桌子底下,塞了一个东西到她手里。

  “纪念品。”他悄声说。

  灼热的气息,拂上了耳,那热随着他的吐息,灌入耳,钻入心,让她全身都热了起来,就连脚趾也蜷起。

  她用尽了全力,方忍住到嘴的呻  -  吟。

  幸好,他没察觉,就这样走了,她才有办法呼吸。

  待回神,她低头一看,才发现他给了她两朵花,两朵鸡蛋花。

  那不是真花,但看起来几可乱真,花只是装饰,它的真面目是个鲨鱼夹。

  想起他曾对她夹子的抱怨,她真没想到他会送她这个。

  心头,莫名又暖。

  她对这种发夹就没什么执着了,只要能让她把头发夹起来就好。

  不过,这发夹很漂亮,确实比她之前那个好看多了。看着那朵花,她忍不住学他,让夹子张嘴喀喀了两下,然后不由自主的轻笑出声。

  台风夜,风强雨急。

  回房后,她洗了澡,洗了头,上床前,把那鸡蛋花放在床头上。

  那白中带黄的花,大方又漂亮,让她心情很好,怀安抱着他的枕头,很快就睡着了。

  第9章(2)

  上半夜,她其实睡得还不错,但是睡到一半,却开始作恶梦。

  雨下得好大,她却在丛林中狂奔,害怕得不敢停下,甚至不敢跌倒,她将所有感官全打开,全力往前飞奔。

  血与汗混在一起,泪和雨交杂不分。

  猎人在追踪,在猎杀。

  到处都是惨叫声,人们哭泣、哀求的声音,混在风雨雷电之中,不断哭求讨饶,她不让自己去在意,只狠着心,往声音来处的反方向跑。

  她会活下去,她要活下去,一定要。

  一个猎人从旁冲了出来,将她扑倒,她反射性躲开。

  从后赶上的文森踹了那个猎人,对着她咆哮。

  不要躲!饱击是最好的防守!

  就在这时,一颗子弹疾射而过,射中了文森的肩膀,他顺势倒地,那名开枪的猎人持枪冲出来查看,却被装死的文森抬脚踢掉了手枪,两个男人在地上扭打起来。

  她反射性跑去捡枪,回头时,发现文森受了伤,敌不过那家伙,他对着她喊。开抢啊!你还等什么?杀了他!杀了他你才能活下去!杀了他!

  她不要,她不想,但那变态将手指插  入了文森的伤口,让他大叫。她看见猎人抽出了刀,朝文森浑去——

  杀了他!

  她开了枪,猎人死了。

  文森流着血,一拐一拐的朝她走来,低头亲吻她,笑着道。

  宝贝,干得好。

  现在,你和我一样是猎人了。

  她退了一步,死白着脸道:“不……我不是……我不是……”

  你是,你就和我一样,我们是天生一对!

  “我们不是……”她喘着气,惊恐的抗议:“我和你不-样!不-样!”

  哈哈哈哈……小傻瓜,你当然和我一样。

  文森仰天大笑,瞧着她,问。

  你以为你杀的是谁?猎人?还是猎物?

  文森笑着问。

  她心中一寒,转头看去,那个被她开枪打死的猎人倒在地上。闪电一闪,再闪,照亮猎人的脸。

  原先陌生的脸,不再陌生,那个猎人不是别人,是阿峰。

  他倒在那里,一脸苍白,剃得好短、好短的发,沾满了雨水。

  不!

  难以接受的痛,占据了身体,让她跪倒在地,无法控制的哀号出声。

  我警告过你了。

  文森笑看着她。

  我不是说过吗?猎物守则一,不要相信任何人。猎物守则二,不要相信任何

  人。猎物守则三,绝对绝对不要相信任何——

  她没等他说完,愤怒的对他开了枪。

  她惊醒过来,身上全是汗,脸上全是泪。

  那是梦,是梦。

  那不是现实,和真实不一样,只是梦的恶作剧。

  她在红眼,还在红眼,她知道。

  可即便知道,还是怕。

  她没有办法再睡着,只能下床来回踱步。

  外头风很大,雨很大。

  这没什么,她告诉自己,她在很安全的地方。她已经离开游戏了,文森也已经死了,他死了,她亲手杀了那个卑劣的王八蛋。

  天上,突然打下一记响雷,她吓得浑身一僵,整个人站在原地不敢动。

  风在刮,雨在下。

  她紧紧环抱着自己,无法动弹。

  她当然可以动,她可以,这没什么好怕,可是眼前好黑,风雨声,就像在游戏里,就像她第一次被迫杀人的那一夜。

  闪电又闪,雷声跟着轰隆而来,她在那瞬间蹲了下来,遮住了耳。

  刹那间,仿佛又听见,游戏中那些无辜者的哭叫。

  救我!不要啊!别杀我!

  艾丽斯!艾丽斯!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别叫了,别再叫她了,她得救她自己,她必须救她自己啊!

  她用力捂住自己的双耳,却挡不住那些风声、雨声,和那惊雷闪电,还有他们与她们的惨叫。

  我不要,我不想死,救救我啊!

  热泪夺眶,她在慌乱中,试图开灯,却找不到方向。

  你想死吗?!不能开灯,开了灯就会被发现了,你想加入那些猎物吗?

  文森冷酷的声音响起,警告着她。

  不,那王八蛋死了,他死了!

  她不理会那男人的声音,在地板上摸索着,试图找到墙壁,但电光再闪,雷声又响,人们的哭叫不断在她脑海里回响,她吓得缩成一团,想继续找开关却怎样也找不到。

  黑暗中,过去与现在重迭着,狂风暴雨里,她分不清方向,辨不明身在何处。

  不,她没有疯,她只是被吓到了,她分得清楚现实与虚幻,“ain说过她得冷静下来,她可以冷静下来,她只是需要……需要……

  阿峰。

  她需要他,她想去找他,门一定就在某个地方,她只要镇定下来就能发现,能看见,她试着起身摸索,但是闪电又亮,雷声又响。

  她必须躲起来,躲起来才不会被发现。

  保命的本能,让她又缩回原位。

  然后她撞到了床。

  是床。

  想起床边有电话,她七手八脚的爬过去,抓起电话,却因为没拿稳,让它掉到地上,她慌张的下地摸索,好不容易找到了它,按下一个早已熟记的内线号码。

  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了起来。

  “喂?”

  听到他的声音,她喉头一哽,泪水在瞬间夺眶。

  “阿峰……”

  电话那头,传来她微弱的啜泣声。

  他吓了一跳,跟着就听到她颤抖着,用好小好小的声音,结结巴巴的,开口要求。

  “拜、拜托……你……你可……不可以……我没……没办法……”

  “我马上过来。”

  他挂掉了电话,下了床就快步跑到对门去,她的门锁着,他没有费事敲门,一脚踹开了那扇房门,冲了进去。

  她房间里一片漆黑,他在第一时间开了灯,只见床上没人,到处一片混乱,她的被子掉在地上,枕头不知为何跑到窗边,原该放着电话的床头柜倒在地上,无线电话上的话筒不见了,椅子也被弄倒,台灯也滚落在地。

  起初他没看到她在哪里,他以为她拿着无线话筒去了浴室,但浴室里没有人,他正要开口叫她。

  雷声又响,他听见一声惊吓的闷喘。

  他迅速在床边趴了下来,看见她蜷缩在床底最深处,闭着眼,靠着墙,一手紧握成拳头,一手紧抓着话筒,两只手臂在眼前交叉,像是试着在对抗什么,但恐惧仍让她全身不断颤抖,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泪,她是如此害怕,整个人缩得如此的小,让膝头都抵到了下巴。

  她那模样,吓坏了他。

  那瞬间,知道他做错了两件事,他一不该挂她电话,二不该踹门进来。

  为了不知名的原因,她早已被吓坏,他的行为,只加深了她的恐惧。

  他小心翼翼的朝她伸出手,哑声轻喊。

  “怀安。”

  她浑身一颤,屏住了呼吸,却止不住颤抖。

  “没事了,是我。”他伸长了手,但仍摸不到她,床底下空间太小,他进不去,他考虑过把整张床挪开,却怕这样大的动作,会让她受到更大惊吓,所以只是用最平静的声音,开口要求:“把手放下来,看着我。”

  她没有动,反而变得更安静了,好像连颤抖都被强制停止,就像小动物被猛兽发现时,被逼入了绝境,试图装死求生一样。

  这一秒,心疼与愤怒一并上涌,他知道,这就是她过去在游戏中的样子,这才是她当时真正的模样。

  在那种可怕的环境里,就算再怎么厉害,也没有人可以活得这么久,除非学会躲藏。

  藏起来,躲起来,直到杀戮结束。

  她不是一直都那么勇敢,不是像她说的那样冷血无情,杀人不会手抖,踹人不会脚软,她只是被逼成了那样,被那些该死的家伙,逼得走投无路,然后才不得不反抗。

  可大部分的时候,她都如这般惊慌害怕的躲着,屏息无助的藏着,担心随时都会被找到,被猎杀。

  她不是猎人,从来就不是,那只是他们玩弄她的说法,她一直都只是个猎物。

  他能清楚感觉到她的恐惧与绝望、害怕与惊惶。

  “怀安,”他唤着她的名字,道:“你刚刚才打了电话给我,记得吗?你叫我过来,所以我来了。”

  几不可觉的,她张嘴喘了口气。

  他凝望着她,哑声要求:“看看我,一眼就好。”

  她依然没有动,但他感觉到她的迟疑。

  “一眼就好。”他低哑恳求。

  不知过了多久,她颤抖的吸了口气,终于偷偷挪开了遮挡着泪眼的手臂,露出了一只眼,在黑暗的床底下,偷看他。

  “看,是我,阿峰。”他哑声提醒她:“你嫁过的那个笨蛋。”

  泪水,瞬间盈满她眼眶。

  他试图对她微笑,想藉微笑安抚她,却因为心太痛而做不到,只能伸长了手,粗声要求。

  “过来,来我这里,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她没有动,不敢动,只是用那只饱含恐惧的泪眼看着他。

  “相信我,”他喉头微哽,再说:“把手给我。”

  不要相信任何人。

  眼前的男人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模样,他看起来很像阿峰,听起来也很像阿峰,但脑海里的声音威胁着她。

  不。要。相。信。任。何。人。

  每个人都懂得背叛,信任他人,只会害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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