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大货车辗过我身子那一刻,我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吗?不是疼痛、害怕,而是……我死了,大哥怎么办?”
她一面说一面哭,多年委屈化成无数的抱怨。
何桐楞楞地看着女儿,聪明的脑袋被榨成浆。
一对傻父女,就这样看着彼此。
而在一旁的苏蒙也呆掉了,她说她不只是甯语瞳……
甯语瞳?是语尘家的那个甯语瞳吗?是自己年少时救下的漂亮丫头?是被语尘托付给袁裴的妹妹?是……
原来他们那么早之前就相识了?这就是她口中的蝴蝶效应?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没想到……”
一个直喊爸爸的女儿,一个直说对不起的爸爸,两人泪眼相对,过了好半晌,两人才能用正常的言语,正常地说出自己的经历。
他说,何桐是一名大夫,与陆玥苹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在陆大人将女儿嫁给霍王后,何桐了无生趣,失去活下去的动力,渐渐地他生病、衰弱,直至死亡,然后他穿越了。
他承接原主的记忆,记起陆羽苹那张与妻子一模一样的脸,他猜想,会不会重度昏迷的妻子也穿越了?
在现代,他追着妻子跑,哪里有消息便往哪里去,在古代,知道妻子可能在哪里,他证会不想让办法进霍王府一探究竟?
也想方设法,终于进霍王府为陆玥苹治病,但她病得很重,他没机会探问穿越的事,只匆匆拿走一对银环立刻霍王府,从此展开被追杀的过程。
谁晓得,他会让瞳瞳救下,她是那样的聪明可爱,独立自强,性格顽强得像蟑螂,除了不喊他爸爸之外,言行举止都与自己的女儿一模一样,他怎能不疼不爱不认?
他把一身医术教给她,她没喊爸爸,他却早已经把她当成女儿。
他想,或许吧,或许老天让他来这一遭,是想让他再见见所有的亲人,那么或许有机会他能遇到健康的儿子。
这样的想法,让他在古代生存下来。
直到无意间在银环上发现机关,他打开机关,从里头找到若干纸片,他将纸片拼起来竟被他拼出一张藏宝图。
他认定这是妻子的托付,于是走遍千山万水,到处想找到画中大山。
皇天不负苦心人,他找到了,两、三个月以来,他试着探寻这座山的秘密,受过无数的伤,几度差点儿被野兽吞噬,于是他布下阵法、自我保护,而受困在阵中的虚弱动物,带给他充足的食物。
前几日左静找来,他本着好心想将人放走,没想到一照面,左静认出他,而他也认方是曾年霍王府的左管事。
左静有武功,他打不赢,只好东钻西藏,利用阵法将他困住。
至于留下符号,并不是想让儿女依循着找来,只是为了提醒自己,顺利在阵法中进出。
“伯父解出这座大山的秘密了吗?”
“是,这座山蕴藏大量的黄金,我认为这就是霍王处心积虑想要找的。”
“没错。”苏蒙点点头,佩服何桐的智慧,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他竟能寻出脉络,猜出答案,还下子语尘真的可以功成身退了。
瞳瞳紧紧拉住父亲的手,深怕松了,他又要抛下自己。
她睁着一双大眼睛,急道:“爸,我知道妈妈和哥哥在哪里……”
何桐留下阵法,和苏蒙、瞳瞳一起回家。
她以为找到前世的父亲、今生的师父,已经是巨大的惊喜,从没想过幸福会接踵而至。
马车上,苏蒙对她说:“记不记得我曾经告诉你,我跟好友帮皇上办差。”
“记得。”她一直对他的旧友很感兴趣。
“今天我常你见见他。”
不过是几句平淡的话,瞳瞳无法想像,苏蒙竟带给她这么大的礼物。
他的好友叫做甯语尘,是与瞳瞳关系深厚的人。
看见哥哥那一刻,她咬着唇,身子抖得厉害,她揉揉眼睛、再揉揉,豆大眼泪被她给揉出眼眶,往脸颊类刷出两道痕迹。
瞳瞳扯着苏蒙,激动问,“是你吗?你用三十万两银子把我哥哥贖回来了?”
他为她做许多事,帮她找到苏记酒楼,让她用食单换回银子,帮她找到合作制药的吴掌柜,他没让她太忙,就让她成了小富婆,他让村人崇拜她,他为她寻来许多的种子种苗,他带她找到父亲,他甚至把哥哥带到眼前。
“阿蒙没那么能干,别感激他。”甯语尘瞪他,居然用二十两买回他的瞳瞳,那是他捧在掌心的亲妹妹啊,二十万两都不换!
“阿蒙是谁?”瞳瞳问。
甯语尘一听,火大,不满道:“你什么都没告诉她?你真把她当妻子,还是买回来的奴婢?”
苏蒙举双手投降,能怪他吗?他是皇帝的暗棋,此事何等机密,自己的身世何等机密他能到处宣扬吗?
何况……有啊,上次受伤时他有说,说霍王的不臣之心,说皇帝的心头刺,说自己在帮皇帝办事,只是没说得太全尽罢了。
“不是不说,事情一椿椿接踵而来,我找不到说的时机。”
突如其来的和尚,令人难解的前世今生,紧接着又找到霍王心心念念的金矿……消息多到连他自己都需要时间消化,何况是瞳瞳?更何况他也才刚知道,她是自己当年救下的小丫头,不是童童,而是瞳瞳,这能怪他吗?
这种解释,甯语尘当然不接受,他直接把苏蒙的身世说透了。
瞳瞳恍然大悟,他竟是苏蒙?是那个被歹徒揍得鼻青脸肿,是问她“长大后嫁给蒙哥哥好不好”的蒙哥哥?
原来他们的缘分起源于多年以前。甯语宸道:“瞳瞳,你先在好汉村待一阵子,等我把这里的事处理好,我给他写休书一封,哥另外给你寻个好对象。”
苏蒙急了,怎么可以这样!他用手肘支开甯语尘。“瞳瞳,别听你哥的,他把你嫁给袁裴,结果嘞,为他操持多年家业,最后落到什么地步?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千万别信你哥的眼光。”
他还真值得哪里痛就往哪里捅,甯语尘狠瞪他,瞪得眼珠子都快滚出来。
昨天阿蒙找到他,告诉他瞳瞳的遭遇,他气得一夜袭转难眠,当初怎么就信了袁斐,相信他会好好照顾瞳瞳?
他拉过瞳瞳,摸摸她的头,低声道:“对不起,哥让你受苦了。”
她又哭又笑,“哥没事就好。”
能够顺利找到哥哥,能够知道他不是被当作犯人对待,知道他正在施展长才……她相信了呢,相信有孟殊……有苏蒙在,她的运气会非常非常好。
兄妹见面,有说不完的话,他们说了彼此遭遇与心情,任何一个话题都能拉出一篇精彩故事。
她说:“赵语光越大越纨绔,小小年纪就迷上赌博,许是被人讹诈吧,赵老爷还不清赌偿,家里的房子,铺子通通卖掉,也补不了缺洞,最后赵老爷和柳氏狠心,把女儿赵语华赵语媛嫁入大户人家为妾,才把钱给还上。”自离开赵家,她已不称赵老爷为爹了。
“幸好你们早一步离开赵家,否则被卖的就是瞳瞳了。”苏蒙庆幸。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甯语尘问。
“赵老爷曾经上袁府找我借钱。”
“你借了?”
“没有,赵老爷和柳氏气得到处败坏我的名声,那阵子挺难熬的,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说点,幸好伯母肯体谅。”
“这笔帐先记着,我会同赵家算清楚。”苏蒙咬牙切齿道。
看着面目狰狞的苏蒙,再看看满脸温柔的瞳瞳,甯语尘缓缓吐气,但愿这回妹妹没有所遇非良人。
第九章 前后夫君对峙(1)
之后的事情进行得飞快,苏蒙领着兄弟挖出金矿,连同霍王妃陆玥苹留下来的银环为证,送进京城,面呈皇上。
另一方面,苏蒙和卫语尘合力放出消息,说左静找到何桐、挖到金矿,却选择入京投靠皇上。
霍王慌乱,派出一批批武功高强的暗卫,企图将左静抓回来,但他们没有抓到人,倒是一批批被人给收割了。
甯语尘挺身,表示愿意为霍王马前卒,带领军队杀入京城,他的赤枕忠心感动霍王,霍王将手上的兵符交给他。
而中毒已深的霍王,精神不济、情绪暴躁,成天沉溺于男女情事上,他没有跟随军队入京,反而留在岭南,只待甯语尘一战功成,迎他入京为帝。
这是很荒谬的决定,但此时此刻的霍王早已做不出理智的决定没有暗卫和军队的霍王,就是只没牙齿利爪的老虎,皇帝派来的暗卫,轻易取走了他的项上人头,而甯语尘顺利将八万大军送到皇上手中。
一处金矿、八万大军,再加上霍王的项上人头,登基多年、背后芒刺终于去除,皇帝没有这样高兴过,他大肆封赏有功人员。
此次的首功,甯语尘封忠义伯,留京任职正三品太常寺卿。而当年为推翻霍王失败,家族遭难的苏蒙封毅勇伯,担任皇帝跟前带刀侍卫,那是个三品武官。
替朝廷寻到金矿的何桐入太医院,封五品医官。
何桐还留在岭南,只甯语尘和苏蒙先行进京。
今日第一次早朝,皇帝赐下府邸、无数金银,看得百官眼红不已,但无论赏赐什么,皇帝都不亏,想想那可是八万士兵及一整座金山,何况能够不动兵力就灭了霍王,这功劳,怎么赏都不为过。
退朝后,甯语尘和苏蒙一路行来,都有人向两位新任伯爷打招呼。
没错,他们可是香饽队,如今皇帝怎么看他们怎么顺眼,今日早朝,因为两人,气氛则愉快热烈,连过去最受宠的袁将军都要错边站。
远远地,袁家朝他们走近,视线相对间,甯语尘和苏蒙嘴边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态。
老友再见,恍如隔世,他们退去年少时的青温,长成伟岸青年征战多年,杀伐无数,袁裴身上多了坚数沉稳、英气逼人的气息,精锐张扬。
甯语尘容貌仍一如当年,长眉斜飞,只是一双眼睛深邃幽远,内效沉语,令人抓摸不透。
至于苏蒙,英英玉立,朱面丹唇,俊朝不凡,便是女子都鲜少有如此的好颜色,她一身月色长袍,雍容贵气,可惜雪亮的目光中隐有愠怒,锐利逼人。
袁裴走近,脸上净是罪恶。
甯语尘选择视而不见,直到人来到跟前,他才搭起苏蒙的肩问:“阿裴,你还记得阿蒙吗?”
让话问得太刻意,就算不认得,毅勇伯封号一出,还有谁认不得苏蒙,何况若非苏家蒙难,当年他们一直都有书信往来。
“记得,阿蒙,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有点辛苦,不过苦尽甘来。不谈这个,我们到你家去吧,我想要见见瞳瞳,当年那个漂亮的小丫头,如今不知长成什么模样。”苏蒙口气很痞,但一双眼睛却看得袁斐很心虚。
袁裴紧蹙双眉道:“语尘,对不起,我把瞳瞳弄丢了。”
那一年,是袁裴打了胜战要回京的那一年,也是了瞳瞳后第一次见到袁裴的那一年。
袁家上下都动起来,从里到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应该念书的慎之少爷没上学堂,他跟着忙得团团转的娘亲打转着。
因为爹爹要回来了,离开家数年的爹爹马上就要回来了!
“京酱肘子送了没?”瞳瞳第五次绕进厨房。
“夫人,别担心,爷回来,好菜立刻能上桌。”菜色是夫人亲自拟定的,之前还盯着大伙先做一遍,都确定没问题的。
瞳瞳轻吁口气,自从收到信,确定我哥哥返京日期,总是提着心。
她一下子想做这个、一下子想做那个,明明计划周延、实行妥当,临到头了,却还是担心哪里做得不够。
“紫儿。”
她才开口,紫儿立刻接话,“衣服全备好了,小厨房里烧着热水,爷一回来可以马上洗漱。”紫儿没等她开口,就把自己负责的部分交代清楚。
见状,慎之拉住她。“娘,您歇歇吧,别慌。”
呼,瞳瞳吐气,是啊,慌什么呢?
思念这种东西是会习惯的,她习惯等待,习惯思念,突然间他就要回来了,骤然改变的习惯,自然教人心慌。
她停下紧张,抱住儿子,弯腰把头埋进他颈窝。“慎儿,你爹要回来了呢。”
“这话,娘说过好几次啦。”
“你说,是真是假?会不会伸个懒腰,转头发现只是作梦?”
慎之回答,“不会的,爹真要回来了,今儿个大军进城,鞭炮声从街头响到街尾,百姓们都争相看飞骑将军呢。”
爹得先进宫见过皇上才能回家,皇上能体会亲人心思,不会留爹太久吧,他想。
瞳瞳弯弯眉眼,是啊,裴哥哥好能耐,官位一升再升,升得她措手不及,让没做足准备,自己成了四品诰命妇,不知这次返京,皇上会不会又一时兴起,把他的官位再往上挪?
但愿不要,不是她矫情,实在是……贵妇圈很难混,要不是她医术太好,才对她客气几分,要不一个克母名声,就能压得她低头。
“慎儿还记得爹吗?”
“有点模糊。”终究相处时日太短,分别又太久了。
“你爹是个开朗、健谈,很有趣的男人,小时候的他有些别扭,因为他被舅舅压得可凶了。”
“舅舅怎么会压爹爹?”
“谁让爹爹会念书,那时候祖母身子可好啦,修理小孩的气势和打土匪差不多。”
“原来爹杀敌的气势是同祖母学来的。”慎之恍然大悟。
袁老夫人听着,呵呵笑起来。“明白了吧,棒下出孝子,打骂出能人,你娘把你给宠上天,日后肯定有苦头吃。”
“オ不会呢,我会孝顺娘,会努力上进,我和娘打过勾勾的。”慎之说得斩钉截铁。
一家子和乐融融,瞳瞳真心感激,能嫁入袁家,是她最大的幸运。
等裴哥哥回家,也许可以可以帮着想想办法护哥哥回来吧?等哥哥回来,再要个嫂嫂,她的人生再无缺憾。
“老夫人、夫人、小少爷,爷已经到了东街……”
三人互视一眼,异口同声。“到外头接人去。”
袁裴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簇新的屋宅,楠木做的黑金色大门,簇新的院墙,门前南安气势磅礴的石狮子,这是……他的家?
见他停在原地,出门迎接的林管事笑盈盈地解释,“爷,您没看错,这里是咱们家,去年夫人买下隔壁几户老房,拆掉重建新宅院,有五进呢。”
新宅院、新下人、新气象……他家瞳瞳怎么这般能干?他从没料想过,才短短几年,家中竟有如此变化。
两扇大门缓缓打开,里面几个人簇拥着主子们走出来,刚走到门口,目光与袁裴对上倏地,袁老夫人泪水汪汪,潸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