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沉雨燕义正词严地道:“当初我犯了错被赶出家门,我自知有罪,没有半句怨言,如今少奶奶做了这种事,是不是也要比照处置,以正视听?否则外面的人会说聂家是非不分,毫无廉耻的。”
“放肆。”周氏眉心一拧,沉声地道:“沉雨燕,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
“二夫人,我只是实话实说。”沉雨燕续道:“若少奶奶犯了这样的错,却是轻轻放下,就算聂家不管外边的人怎么说,难道就能忽视聂府上上下下的观感?”
“你……”周氏一时说不出话。
一旁,聂平远始终保持沉默,若有所思。他细细的听着沉雨燕的话,然后阳口,“她说得一点都没错。”他说。
闻言,穆希恩一怔,惊疑的看着他。没错?他认同沉雨燕的话?那么他戏怎么处置她?像当初赶走沉雨燕般的赶走她?
“大哥,你……”聂平莘想说话,他以眼神制止了她。
听他赞同自己的说法,又制止了想为穆希恩发声的聂平莘,沉雨燕忍不往窃喜。她想,她又离聂平远更近了,只要赶走穆希恩,她要重回少奶奶之位,指日可待。
“爷爷,”聂平远转而看着聂老太爷,“聂家治家向来赏罚分明,确实不能因人而异。”
聂老太爷一怔,“平远,你……”
“穆希恩,”聂平远转身看着穆希恩,神情凝肃地道:“你行为不检,有辱门风,我本应给你一纸休书,将你逐出家门,但念在你救人一命,将功抵过,我便罚你禁闭在柴房一个月。”
此话一出,沉雨燕陡地一震道:“什……”她以为他要逐穆希恩出家门,没想到只是关她一个月。
“大哥英明!”聂平莘笑逐颜开,差点要高呼万岁。
而心一直悬着的陈氏也松了一口气,脸上略有了笑容。
听到了他的判决,穆希恩呆了一会儿才回过神,刚才她一度以为她要被赶出家门了,许多想法及画面自她脑海中溜过,其中还有聂平远跟沉雨燕相依偎的画面。
她以为他赶走她后,便要跟沉雨燕在一起,因为他不喜欢她,对她没兴趣也没性趣,可最后一刻,他却说要留下她,这难道意味着……
“平远,这便是你的决定了?”聂老太爷再一次向他确认。
聂平远点头,“爷爷,她是您的恩人及故友之孙女,若逐她出门,恐怕您的心里不会舒坦,罚她关在柴房一个月,也够了。”
聂老太爷听了,心中大石放下,微微的点点头,“也好,也好,那就这样决定吧。”
聂平远颔首,然后转身看着穆希恩,嘴里对着管事交代道:“费叔,立刻将少奶奶关至柴房,没我的允许,谁都不许探视也不准靠近。”
穆希恩被关进柴房了,为期一个月。
让她难过的不是她谁都见不到,不能吃她爱吃的东西,还得忍受茅厕的味道,而是聂平远的那最后几句话。
原来他对她法外开恩,不是因为疼惜她、不舍她,对她有一丝的感情,而是因为她是穆浩的孙女。他是为了不让聂老太爷心里对故友过意不去,才会选择用这种方式处罚她。
她真没想到让她沮丧难过的,竟然是这个。
聂平远罚她早上只能喝一碗白粥,中午供膳一碗白饭及一碟菜,也就是说她一天只能吃两餐跟喝水,除了送水跟食物的金大娘,谁都不准靠近柴房或意图跟她接触,若有违反者,便再加罚多关十天。
一天两餐,而且是分量这么少的两餐,他真是太过分了,是要她当神仙吗?
被关禁闭的第一天,她便饿得七荤八素,头昏眼花。虽说只要有水喝,就算三天不吃饭也是死不了,可一天碗白饭实在是太不人道了。
天一暗,她便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躺平,她想只要睡着了,就能忘了饥饿的感觉。
不知睡了多久,她忽地闻到香味,非常非常香。她迷迷糊糊的醒来,心想自己恐怕是饿昏了在作梦,可那香味是那么的真实,就彷佛……眼尾余光一瞥,她看见门缝底下有两颗肉包子。
她倏地翻身坐起,揉揉眼睛以确定自己没看错。没错,那真真切切的是两个肉包子。
于是,她飞快的跳下床跑向门边,抓起包子就咬,嚼着又热又香的肉包子,她感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猜想,她娘肯定没这么大的胆子偷偷给她送吃的,所以一定是周氏还是聂平莘吧?除了她们,没别人够胆量及分量违背聂平远的命令了。
果然呀,做人平时还是要多多与人结善缘,才能在落难的时候得到援助。
吃完了肉包子,配了几口水,她心满意足的睡了个肚子饱饱的觉。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到了午夜,她总被香味唤醒,然后柴房的门底下便出现各种热食,而且都是她爱吃的。
她十分好奇及疑惑,若给她送食物的是周氏或聂平莘,她们为什么不叫她一声?是怕发出声音被人发现吗?
她想,一定是这样的。
不过,她真的很想亲口谢谢她们如此有情有义。
于是第五天,她决定熬着不睡守在门边,等着冒险帮她送食物的好心人,到了午夜,一双手自门底下探进来,她根本没时间分辨那是男人或女人的手,便一把抓住。
“外面是谁?”在她问着的同时,她感觉到自己抓住的是一只大手,估计是个男人。她猜测应是周氏或聂平遣哪个小厮偷偷给她送吃的来。
“我。”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而且是聂平远的声音。
“什么?”她吓了一大跳,却将他的手抓得更紧。
她真没想到竟然是他。罚她的不正是他吗?怎么他还三更半夜的帮她送吃的来?而且是连续五天……
她胡涂了,他到底在想什么?他对她到底是……
“快放手。”门外,聂平远声音微带懊恼,“我要回去歇着了。”
她回过神,“不放。”说着,她用两只手紧紧的抓着他的手。
“这几天都是你给我送吃的?”她问。
“这偌大的聂府,除了我,还有谁敢违反聂平远的命令?”他说。
“罚我的就是你,你为何要假好心帮我送吃的?”
“什……我假好心?!”他声音中带着懊恼及不悦。
“难道不是?”她语气有点激动地道:“你好狠的心,居然罚我一天只能吃两餐,而且是一碗白粥、一碗白饭跟一小碟菜?你不知道我食量很大吗?你不觉得自己很没有良心吗?我那么做确实会让你难堪,可我是为了
救人呀!你不觉得你这样罚我很没道理吗?爷爷年纪大了,脑袋是古板了一些,可是你总该开明一点吧?那个人都快死了,我能不救他吗?你知不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么做是替聂家积福,你懂不懂?”
她劈里啪啦臭骂他一顿,然后用力在他手背上掐了一下。
她原本以为他会抽手或是打断她、骂她几句,但他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任她胡乱发泄完了之后,他语气冷静地说:“你不是饿了吗?怎么还有力气骂人?”
他平静的语气让她心头一震,然后不可思议又不知为何的,她的情绪也沉静下来了。
她未开口,门外的他说话了。
“我并不介意你为了救人而跟男人有肌肤之亲。”他缓和平静地道:“罚你不是因为我认为你做错了什么,只是为了平息风波,让大家无话可说罢了。”
“咦?”她一怔,“你是说,你不计较我跟男人亲嘴?”
他是真的开明?还是对她无感到根本不在意她跟其它男人有任何接触?若这么说来,因为私通被赶出去的沉雨燕,果然在他心里是有存在感的。
“你的妻子与男人有这么亲密的接触,你真的不生气?”她试探。
他听着,低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她有点懊恼的问。
“如果你真的背着我乱来,我当然会生气,可你是为了救人,我生你气岂不是太无理了。”他续道:“济生院的大夫每天都要接触不同的女病人,难道他们的妻子都要生气?”
“他们跟女病人之间的接触也顶多是把把脉而已,可我——”
“我没生气,虽然……”他打断了她,“我还是有点在意。”
“咦?”闻言,她心头一悸。
他没生气,只是在意?他的意思是他可以理解她的作法,但他在意她跟别的男人有那样的接触?也就是说,他对她不是全然无感觉的?
瞬间,她的心口热了起来。
第4章(2)
“虽说是为了救人,但你的行为毕竟难容于现世,我不担心你有辱聂家名声,我是不想你日后在外行走让人有辫子可抓。”他平和地道:“我罚了你,不管是聂府还是外头的人都会知道你已经受罚,日后就算他们想说你什么,也不至于太过。”
听完他的话,她终于知道他这么做不是为了聂老太爷,不是为了聂家名声,不是因为他恼,而是为了她。
他是如此的用心良苦,她真是错怪他了。
不过他说现世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已预知在未来,这种行为是合理的,不会被攻击或挞伐?
“我还以为你是没血没泪的爱钱鬼。”她说。
他瞬间将手抽了回去,“饿死你好了。”他恼火。
隔着门板,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她无法完全猜中他此时他真正的情绪跟感觉。
“欸!”她急唤,“我其实是想说谢谢你啦!”
“骂人是没血没泪的爱钱鬼,还说是谢谢?你这是哪门子的谢谢?”
“我的意思是你并不是我原先所以为的那种没血没泪的爱钱鬼啊。”
“你还一直说!”他语气懊恼,但转口便问:“明天想吃什么?”
她认真的想了一下,语气兴奋地说:“筑馨居的流金包。”
“想得美。”他丢下一句,走了。
翌日晚上,筑馨居的流金包出现了。
穆希恩吃在嘴里,甜在心里,这是她跟他成亲以来第一次有如此甜蜜的感觉。
接下来的每一天,聂平远都会为她送来吃的,她要什么,就是什么,转眼一个月就要过去了,这日他来到柴房外,给她送来她昨天说想吃的红烧狮子头。
“欸,我明天可以吃一样东西吗?”她问。
“什么?”
“你的蛋炒饭。”她说,自从上次见过他亲自炒的蛋炒饭后,她就一直念念不忘,那是她在现代最爱吃的食物之一。
“你的要求真的越来越多。”
“反正你也是要煮,就顺便……”
“顺什么便?我也只做早膳,午晚膳我都是在外头吃的。”他有点不悦,“我才不会特地烧柴热灶帮你炒饭。”
“喔……”她有点失望,但这其实在她的意料当中。
“你那什么失望的语气?别太不知足,我还没这样伺候过人呢。吃完早点睡吧,我走了。”说罢,他旋身便离开了。
穆希恩默默的吃着红烧狮子头。“好好吃喔……”她边吃边喃喃自语。
被关禁闭的期间,她每天都有好吃的东西祭五脏庙,他说的或许没错,她真的是太不知足了。
这是她“出狱”前的最后一晚。时间到了,聂平远却还没来。
以往这个时候,他都已经带着她喜欢吃的东西来安抚她吵闹的胃了,怎么今天还没出现?
左等右等,等得她有点上火了。
虽然这不是他该做的,更不是她应得的,可因为过去一个月来,他从没让她失望落空过,因此此时她有种失落懊恼的感觉。
果然,人都是不能宠的。
“这可恶的聂平远,在搞什么?我肚子饿扁了。”她坐在床边跺着脚,“再不来,我就……”
话未说完,外面传来他的声音。“穆希恩。”
一听见他的声音,她飞快的跑到门边,“你现在才来?我快饿死了。”在她说话的同时,她已闻到熟悉的香味,那蛋香、那饭香……
她心头一惊,正想说话,只见门下已出现一盘蛋炒饭,她倏地瞪大眼睛,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你要的蛋炒饭。”他说,“我可是特地烧柴起灶帮你弄的,你要是敢嫌东嫌西,你就死定了。”
捧着那盘炒饭,穆希恩激动又感动,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我怎么会嫌呢?这饭里可是有着你满满的爱心啊!”
惊觉到自己在耍花痴,她懊恼的皱皱眉。
门外的聂平远哼一声,“爱什么心?你想太多了,快吃吧!”
“嗯。”她拿着筷子,快速的扒了两口香喷喷的蛋炒饭。
一入口,咀嚼个两下,她便有种温暖又温馨,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是这个味道,这蛋炒饭的味道好熟悉,让她彷佛回到了现代,她的心跟胃顿时得到了抚慰……
“怎么没声音?”听她好半晌不说话,聂平远问。
“太好吃了,我没时间说话。”她说着,又火速的扒了几口。
“真有那么好吃?”他问。
她想了一下,老实地说:“是不到能卖的那种程度啦。”
他眉头一拧,“那你还说好吃?”
“有时好吃是一种感觉而已。”她边吃边说着:“总之我觉得好吃。”说完,她又继续扒饭。
不一会儿,她已经吃光了一盘炒饭,然后心满意足的将盘子搁到门底下。
聂平远取了盘子,“你也吃饱了,快睡吧。”话毕,他转身就要走。
她唤住门外的他,“等等!”
“干么?还没饱啊?”他又转过身,对着门里的她问。
“不,我吃得很饱,只是……”她好想跟他再说说话,“明天就要出去了,我有点睡不着。”
“太高兴了吗?”他问。
“不是,是有点……”她不自觉的一叹,“舍不得。”
他失声一笑,“你关上瘾了?”
“不是那样,你很奇怪耶。”她嗔斥一记。
“不然呢?”
她虽看不见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但从他的声音,她感觉得到他此刻亦是轻松愉悦的。
“我们成亲好些日子了吧?”她问。
“别问,我从来没算。”他说。
“我们成亲以来,虽然同住在三雅苑,同睡一张床,可话却说得不多。”
听出她话中夹带着一丝怅然,他微微一怔,隐约意识到什么。
“这一个月我被关在这儿,竟是我们话说得最多的一个月。”她说:“隔着门板说话,就好像分隔南北,然后……”
像是在打电话。这句话,她没说出来,因为她说了,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见不到面,只能听见声音时,不知怎地竟有一种想念、依赖的感觉。从前她在实习时,跟当时的男朋友分隔两地,只能以电话一解相思,见不到面的日子,感觉对方分外的美好。
只不过最后因为她太忙,男朋友便劈腿了。
她并不怪他,他要的陪伴,她满足不了,最终只有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