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石窖外的敲门机关,即使人在里面,也能听见有人敲门。
该是小蓉送食物来了,她把装好的几个瓷瓶放到墙角阴凉处搁着,眼角数着石桌上的瓶子还剩多少。
得加把劲了,她得在今晚结束前,把荨萝草和碧春花的种子磨碎……
突如其来一阵剧烈的晕眩令她眼前一片花,她费了好大的劲才不让自己跌坐在地。
身处在密不通风的石窖中,人自然会觉得不舒服,更何况是她,长年来累积的不适已经达到最高点,正一点一点开始对她反扑回来。
她惊觉到头晕的次数真的愈来愈多,该不会是……
苍白的脸蛋上出现一丝慌乱,抓来前几日制好的香液往鼻间一放,任由浓郁的香味钻入鼻子里,果然……这一年来的头晕征兆果然是在提醒她,最不想见的情形还是出来了。
怎么会这么快?
记得娘当时是三十四岁后才慢慢开始,她才十七岁,为何这么早?
“叩叩!”
是因为她太早开始接手工作吗?
这不行呀!她还没玩够,她才刚嫁人的不是吗?起码还得多给个五年、六年……
“叩叩叩!”
她一直以为,应该还有个十几年,这些症状才会慢慢出现……
“叩叩叩叩!”
深锁眉头的她完全没注意到扰人的敲门声,已经不是从机关发出,而是有人正在外头敲着她的门。
“叩叩叩……”
“吵死了!是谁一直在那边发出声……”
一个猛劲抬头,她错愕,瞪着眼前不该出现的人影。“该死!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过于激动,一股浊气涌了上来,头晕的症状再次出现,模糊中,有一股热呼呼的软稠感出现在鼻间。
血?她的手上怎么会有血?
没多久,她只听见有人用着好凄厉的嗓音大叫娘子,一道火速的身影急急朝她飞奔而来……
***
原本只是偷偷潜入,却因为久久等候不到娘子回应,所以悄悄将门推开个缝,却万万想不到这么一次偷窥,探头见到的却是那么骇人的一幕。
抱着不省人事的妻子,莫修边跑边吼,奔出石窖。“快来人!我娘子晕倒了!”
莫修将她抱回屋内,轻轻放上床,心慌地用衣袖不断擦拭从她鼻间流出来的红丝,不忘吩咐下人打盆干净的清水。
虽然止了血,应该要红润的小脸却苍白不已,胸口那种莫名的揪痛又出现,愈来愈严重。
这女人是怎么回事?为何好端端的流起鼻血,说也不说就在他面前晕倒,如果他晚一步去……
该死的!他根本不敢想像,小恶女把自己关在没有人看顾的房间里,晕过去也无人知晓会有多严重。
但,最让他愤怒不已的是——
“什么叫作不需要找大夫!”一记重掌拍在桌上,震得茶壶咯咯作响,答话的丫鬟也吓得腿一软,整个人跪下来。
“因为……这不是小姐第一次昏倒和流血,只要休息一会儿,小姐自然会醒……”
“所以你们就无所谓,不管主子的死活!”又一记充满怒火的重掌拍上桌。
“姑爷,不是我们不在意,是小姐不准我们管的。”跪在地上的丫鬟几乎要被他的大嗓门吓哭了。
记得第一次见到小姐流鼻血,他们找来的大夫却被小姐训回,所有下人也让小姐骂了一顿,自此,大家再也不敢“擅自作主”。
“什么叫作不管!她是你们的主子,身体若有不适,你们就该主动去找大夫,岂可不理会!”再一次忍不住胸口涌上的怒气,只能拍桌子出气。
锐利的眼神朝一个个瑟缩不已的仆人们绕了一遍,尤其是跪下的小翠,早已泪眼汪汪,缩着身子发抖。
冷静,他得冷静。“你说,小姐休息一会儿就会醒了?”
“是。”
“这种症状有多久了?”莫修板着脸道。
“从金梓姐姐出嫁那时候开始,有一年了。”小翠据实禀告,一见男人脸色又拉长,紧忙再开口,“当小姐出关后,总会有个一两回出现流血症状和晕眩,因为小姐也略懂些医术,同奴婢说是因为在石窖待太久,终日吸入浊气才会流鼻血,还说这对小姐身体无害,流血只是把浊气排出。”
丫鬟的话,听得莫修眉头愈皱愈紧。“那你们有没有人知道,她在石窖里面也会晕倒?”
“这……”下人们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答得出来,石窖有禁进令,根本没有人敢在小姐“工作”时进去打扰。
冷峻的面孔愈臭、愈黑,偏偏蓝翼这时候外出送帐本到往来的商家核对,他根本找不到人问究竟。
“唉!小修子,不过流个鼻血而已,你在这里喳呼个什么劲?”原本躺在床上的钱府小姐懒散地坐起身,伸伸懒腰,瞧着一屋子被吼得好委屈的下人。
“你、你醒了!”莫修火速赶到床边,又是碰她的脸、又是碰她的手,黑瞳牢牢在她的脸上打转,“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相较于他的忧心忡忡,她则有趣的歪着脑袋打量关心起自己的男人。“你没经允许就擅闯我炼香的地方,我还没怪罪于你,你倒是把我的下人先行教训了一顿嘛!”好几个丫鬟都快被吓哭了,真让她心疼。
“你有没有搞错?我把你救出来,你一清醒不感激我,还一脸想教训我的表情!”原本紧绷的情绪随着她醒来而放松,这会儿莫修脸上又出现了被激怒的神情。
“救?”她像是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字眼,“我有要你救我什么吗?”
真是个不懂感恩的女人!莫修冷冷道:“让我好心提醒你,约莫半个时辰前,你晕倒在那什么狗屁石窖里。”
他得好好向她问清楚,她这个昏倒又流鼻血的毛病是怎么回事?
“我晕倒?”
“没错。”害他差点吓得魂飞了。
“相公,我想你搞错了。”她挥挥手,要房内一干下人先行退下,“我只是累了小睡一下,你这是小题大作。”
“小睡一下!”莫修古怪的瞧着她,闭着眼睛往地上摔叫作小睡一下?骗谁呀!
她一本正经的点头,“我只是太累了,正巧想阖眼休息片刻,结果你就闯入。”她耸肩,“就是这么回事。”
“睡你个头啦!哪有人睡觉还会流鼻血?明明就是你的身子出了问题!”他的衣袖上有血迹作证,看她还能怎么扯!
“如果我说我懂医术,自己的身子真的无恙,你能不能别再这么大惊小怪?”她揉揉被吼疼的耳朵,第一次发现到她的相公真的很吵。
“你又不是大夫,那点医术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而已,凭什么说自己没问题?”
“就凭我自小熟读花草书籍,每一种香味和疗效我也熟记清楚,加上我自小训练的敏锐嗅觉,就算你端一碗药汤,我也能凭气味和香味得知它的用途,这样,你该相信我了吧!”
莫修语塞,她的话却在他的脑袋里一直转、一直转……
这……难道是暗示不成?莫非他的娘子已经发现自己暗中换了汤药的事?但是她却从来没问过自己……
没工夫去想是不是穿帮,眼角晃入他妻子的一双脚开始不规矩起来,正一寸一寸慢慢往床外爬去。
她想下床!
“你这个好不容易才休息的家伙,又想下床去哪?”管她手呀脚呀!他统统给按回床上,还拿起床被将她的双手双脚包得牢紧。
她失笑道:“前几天才过了夏至,你想热死我吗?”
男人一僵,依旧将妻子包得死紧,不过这回让她露出双手双脚。
“小修子,你把我包成这样,我怎么回石窖工作?”
“还提什么工作,就是待在石窖你才会变成这副德行,你给我好好休息几日再说。”这瞬间,他突然讨厌起这女人的天赋异禀。
她一叹,口气少了以往的骄纵,可怜兮兮道:“下个月初就得交给李丞相夫人五瓶晶肌露,这是我早允诺的,你要我食言吗?况且呀!昨儿个才送来一批碧春花,只能存放在石窖里三日,要是那些花草枯了,你负责吗?”
“我还答应了蓉妃娘娘,会给她一瓶沉香精,还差三日才能完成,还有呀……”
密密杂杂的一堆,听得他头都晕了。“够了,你非回去工作不可?”
“是。”
“那好,我跟你一起回去,要做什么我可以帮你。”他得监督她,免得她又一声不吭倒下……想到这儿,他的心就忍不住颤一下。
“不成,酿香是钱府不传外的功夫,绝不能让外人窥知如何炼制。”
“我是你相公,不是外人!”莫修重重吼出这几个字。
他真的很想仰天大喊“我是她夫婿,她是我娘子”,好让所有人能记得,他不是外人。
“还是不行,尽管你是我夫婿,我还是不准你入内。”
“什么叫不行,你这是看不起我啰!”
“不是看不起你。”她顿了一下,决定把话说重,“只怕你会妨碍我。”
难得想帮她做事,却被她嫌弃,男子气概和丈夫威严全数扫地,怒火无处可发,莫修半眯起眼,狠狠朝身边最近的物体踹了一脚!
只是轻轻的一小脚,殊不知饱受几回“铁沙掌”摧残的可怜桌几早已摇摇欲碎,不堪这一脚攻击,终于壮烈牺牲。
砰一声,四分五裂!
出脚的男人脚还来不及抽回,傻愣愣的单脚站在原地,傻了!
这下什么怒火、男子气概、丈夫威严,全都飞啦!“这桌子……怎么这么不堪一击……”
拜托!什么一击,先前是谁害它伤痕累累来着?
明知不该瞄,眼珠子就是不听使唤的偷觑地上一颗颗碎裂的金色珠子,顿时,他吞了吞唾沫,朝床边偷觑一眼,娘子嘴角那抹令人玩味的笑痕令他打了个冷颤。“别告诉我,这些珠子是那什么天价的珍珠!”
“当然不是,夫君多心了。”
“太好了。”
才听见他松口气的声音,她脸上的笑痕更大了,小手抓来散乱发丝,编起小辫子,状似无意道:“这是一年才能生产几颗的金海珠,一颗就要五百两,岂是那些庸俗的珍珠可以相比。”
“五、五……”莫修一张嘴一开一阖,就是没办法把整句话说完。
可怜哟!就算把他的腿砍下来,可能也不值一颗珠子的价钱。
钱府小姐在心头默数十下,她的相公可配合了,第十声刚默喊完,整个人便“咚”一声躺平在地,厉害的是,他的四肢还能有意识的避开那些粉身碎骨的金海珠,选择瘫平在空处。
跳下床,她蹲在瘫平的男人身边,指尖滑过他的脸颊,从眉目间跑到了鼻梁和宽厚的双唇上,最后轻轻点了他的额头一下。“爱说大话的蠢男人,明明吵着要帮我的忙,居然还比我先一步倒下,这算什么嘛!”
可是这个蠢男人却在见到自己晕倒后,慌张失措到眼底没有昂贵身外物的存在,还笨得破坏他们,真是……
她轻轻咧出一抹好美的笑容,脑海中不断浮现他紧张冲向自己的身影,还有口里不断担忧唤着她的声音,她醒来时关心呵护的举动……
胸口甜甜的,不知打哪来的冲动,她低头亲上男人抿得死紧的唇瓣。
怎么办?她觉得自己好像很喜欢她的相公咧!
只是喜欢吗?
不,好像是很喜欢、很喜欢咧!
第5章(1)
听闻夫婿替她过目帐本,她便将钱府所有帐目支出扔给他,免得他没事好做一直烦她,经过自己再三保证只需把剩下的工作做完便可,才令夫婿满意的放她回石窖。
当钱府小姐宣布闭关之日结束,打算好好犒赏自己出门逛逛大街,却先一步被人宣告得获得“充分”休息才准玩。
所谓的休息,即被某个脸色青黑的男人强逼躺在床上数十日,直到确定她不再出现有任何晕眩和流鼻血症状后,才特赦她下床。
不过她却甘之如饴的接受他强迫式的命令,谁教她喜欢他关心她却又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的模样咧!
真是别扭得可爱!
不过——
“这就是我们乘坐的马车?”钱府小姐目瞪口呆的瞪着钱府大门外,一辆相当陌生,不!该说生平从未见过的简陋马车。
“没瞧见蓝护卫就坐在前面对我们招手吗?”
意思是,这真是他们准备乘坐出巡用的……马车?
她的玛瑙、璧玺、玉如意、晶珠,还有一堆由邻近小国搜括来的奇珍异宝咧?
统统不见了,好歹留几粒宝石点缀一下嘛!留给她的都是一些朽木,不但凹凹凸凸不齐,老觉得很不牢靠,随时都会支解。“敢问夫婿大人,我平时乘坐惯的马车呢?”
“哦!那些马车呀!”他故意拉长了音,接下来的表情可神气了,“云翔、凤彩、如意,都在车房里,至于彩凤车,不就在你眼前嘛!”
骗人!
这辆破车哪可能是她花了几百万两,以宝石堆砌出百只五彩凤凰装饰的马车!
“上头那些刺眼的宝石,我都命人全挖了下来。“他嘴角噙笑的解开娘子的疑惑。
谁教他的娘子不准他陪同工作,只叫他管帐,好不容易大权在手,他不好好发挥一下,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你闭关时,我可是替你找了好买家,卖宝石的银两全入了钱府的库房内……瞧你惊讶成这副德行,少了那些额外装饰,马车还是马车,一样还是能坐,安心啦!”
钱府小姐眸色一变,难以置信听入耳底的话,这臭男人居然把她最喜爱的五彩虹石全卖了!“你凭什么……”
“就凭现在管理库房的人是我。”在她跳脚前,莫修用一句话压制住她。
“你!”她更正,这男人真是太不可爱了!
“上不上车?”他一脸可以跟她耗下去的模样。
钱府小姐恶狠狠的瞪着他,脚步不情愿的往前靠近,猛地,她又叫了起来。“我的天山汗血马呢?”怎么变成这匹浑身黑呼呼,四肢又胖又短的丑马?
“哦?你是指那匹白身黑尾的瘦马呀!”他迳自跳上马车,朝驻步不前的女人伸出手准备拉她,可惜佳人不理睬,他只好先回答她的问题,“我瞧那马瘦瘦弱弱,肯定跑不了多少路,所以就把它卖了,换了匹小腿强劲有力,绝对跑得快又远的黑马。”
“你把我的宝马卖了!”她尖叫,“那可是匹能跑三天三夜不眠的千里马,你知道那匹马的价值多少吗?”
他大力点头,表情是一副欠揍的得意样。“我知道呀!卖马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跟我介绍过了,所以我才能卖得好价钱。”啧啧!五万两耶!
想到自己令库房的数目又添加一笔,他就自豪得咧嘴大笑。
“你你你……”她气得说不出完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