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究竟在压抑与逃避什么?他不懂,只觉得她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伤口还没好,强迫她做出一些违心之举。
不爱漂亮,毫无美感的人能手作婴儿鞋,贩卖女装吗?
那些她精心挑选搭配过,在杂志上研究过,费力写商品文案贴在卖场里的女装,她爱不释手,进货进得愉快,却只在家里穿过。
何楚墨 老早就注意到了,她在「初秋」时或外出时,总是穿着一身的黑、灰、白,搭上万年同款的牛仔裤,能尽量低调就尽量低调,能多不显眼就多不显眼,而这么一个在衣着上看似不修边幅、万分随兴的女人在家里却总穿得很美?
看看她这几天穿什么?雪纺上衣?荷叶领?针织衫?洋装?甚至系着不同结法的领巾?
她喜欢打扮自己,却不喜欢得到过多注目;她与孩子在一起时可以旁若无人玩得好愉快好开心,但只要察觉别人的的眸光时便会瞬间不自在。
她的性子直,看见盼盼被欺负时会毫不犹豫回骂反击,而她却学会用这么消极与病态的方式保护自己?
一直以来,小姐的心思,他都弄不明白。既心疼,却又弄不明白。
「妳喜欢夜市吗?」
「……夜市就夜市,哪有什么喜不喜欢的?」好吧,她喜欢,她只是不喜欢人多的场合,不喜欢感觉到有人在看她。
「既然没有不喜欢,那跟我去?等等吃完饭一起去?我明天休假。」
「……」不要。明明在心里已经说了,为什么嘴巴没有发出声音?
「一直看着我,妳就不会觉得别人在看妳。」将她想转开的脸庞转正,凝视她的眼。「小姐,看着我,妳到底在害怕什么?为什么人群跟目光令妳提心吊胆?」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心事被揭开,被赤裸裸地看着,被他望进心里,感到好委屈好委屈的感觉一涌而上,逼得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唯恐眼泪掉落,急急敛眸。
「何楚墨 ,我吃饱了,你慢用。」推开椅子,连碗盘没洗这件事都不想顾,匆匆忙忙逃回房间。
哪里都好,只要不看见那只似乎要望穿她的眼就好。
第6章(2)
※ ※ ※ ※ ※
坐在电脑前回覆问与答,佟海音不知道发呆了多久,一盆小小的仙人掌被放到她眼前,她才回眸,便对上何楚墨的脸。
「据说,仙人掌能吸收电磁波是谣言了,但是我办公室里还是有放,有时电脑看得久了,眼睛累了,看一看心情也挺好的。」微微一笑。「这盆是过来的路上买的,我想,妳盯着电脑的时间长,摆在旁边看了心情也好,送妳。」
佟海音垂眸望了望小盆栽,又抬眸看了看他,没有回话。
「碗我洗好了,厨房的那堆泡面,分一箱给我吧,那么多,常吃对身体不好。还有,妳明天要寄货吧?货单给我,我帮妳拣完货之后就回去。」
「……」佟海音觉得喉咙从刚才到现在都像被什么给堵住了。她将刚列印出来的一叠资料交给他,然后看着何楚墨的背影走到隔壁房间去,静静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声音——
箱子打开的声音、撕胶带贴箱底的声音,停顿,看货单、打开收纳箱的声音,拿出一袋一袋塑胶包装的衣服,放进箱子里的声音,停顿,对货单,确认,封箱……重复的动作,再重复……
一阵酸意蓦然直冲眼眶。
佟海音想起自己老是嘲笑姊夫像个妻奴,总跟在姊姊的后面为姊姊打点东打点西,而她现在遇上一个男人,从她生母的事情,管到她的三餐、工作与生活,为她带便当,最后连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吸收电磁波,或是单纯想美化环境的仙人当都带来了,甚至还帮她拣网拍的货,帮她消耗泡面……
曾经,有男人也是这样照顾她,对她这样无微不至,结果那男人只是想找她出来玩一玩、图个乐趣……当她是个提供他玩乐的话题与物品。
胸口突然觉得好重。
她的生活里太久没有外来者,即使有,也是像学长那种碰上了,需要短暂见个面,不需要太多交谈那种,所以,当何楚墨 出现之后,随着他的问,那些不愉快的往事又回笼了。
不管是母亲那边的,或是从前职场上的,何楚墨来得太巧,他就出现在她一个需要帮忙的关口,无意间听她诉说了家庭状况,也无意间发现了她的秘密——不喜欢与人交际,自卑得不得了,让她确确实实地回想起令她变成这样,让她如此不快乐的原因。
她有不快乐吗?有。其实她有。
她喜欢手作,喜欢拍卖,但除了这点,她也明白她正以一种隐微却暴力的方式,强迫且病态地将自己放逐在世界之外。
她喜欢逛街,喜欢看电影,喜欢夜市,喜欢热闹,但她却学会躲起来,学会把这些喜爱藏起来,只为了一种根深柢固的自卑感与恐惧。
为什么何楚墨 会知道她在想什么呢?为什么啊?为什么呢?
「你为什么喜欢我?」等佟海音回神过来时,她已经倚在姊姊房间的门口,问他。
前方蹲着封箱的男人微微一怔,起身,笑着问她:「妳想听见什么?」
「你喜欢我,是因为我很……我长得跟别人不一样吗?」不想说「漂亮」那两个字,只好呐呐吐出个一听就有语病的问句。谁长得跟别人一样?双胞胎吗?
何楚墨 当然听得懂她在问什么。
「我想我得先认识林志玲,才有办法回答妳这个问题。」
「……」她现在连一点欣赏他冷调幽默的兴致也没有。
佟海音才回身要走,手臂便被何楚墨 一把拽住。
「海音,妳到底在怕什么?」
望着他的眼眸倔强却也脆弱,紧抿着唇,一句话也不说。
她不是不想说,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过了那么多年,以为早就没事,没想到何楚墨三言两语便重揭了她旧伤口,一提起,才发现那伤口早就腐败了烂了臭了,原来从没有好,依旧么病态地被她包裹,甚至比当年更盘根错节。
「我没有在怕什么。」
「那为什么妳现在看起来这么难过?」
「我没有,你看错了。」
「海音,我喜欢妳,只是因为妳是妳而已。」拢起她颊边一绺散乱的发往耳后勾,指尖不经意的温柔抚触令佟海音微微一愕。
不管她在担心什么,他都想让她知道,他喜欢她,跟她讨厌的长相一点关系也没有。
「海音,我喜欢看妳跟盼盼在一起,玩到兴致高昂不顾形象的样子,也喜欢看妳骂人时那股张提的狠劲;喜欢妳那么积极耍赖要我帮妳改评价,也喜欢妳那么迂迂回回绕了一大圈,不惜拿着我的识别证,拉着我当诈骗集团,只为了想帮孙女士的心意;还有,我喜欢看妳明明吃饭吃不下,却又怕浪费食物,舍不得不吃完,又一副撑到想吐的样子;喜欢看妳剪折价券,寄活动回函寄得好高兴,好小气又好斤斤计较的模样。小姐,妳问我喜欢妳什么?可能是因为妳很古怪,我总是一边看着妳,一边觉得妳好怪,却又一边觉得妳令我心情好好。」
「……何楚墨,你好没礼貌。」这人,连表白都很坏啊。
「是吗?」话音中有淡淡笑意。
「是。」可恶透顶了,这几句话里有哪一句是好的?她没发现自己笑了的同时,也哭了。
从前那个可恶透顶的男人,他为什么不对她说这些可恶透顶的话,要对她说什么玩一玩也好?
如果,她是早一点遇到何楚墨的话,如果,她一直看着他,眼中只有他,是不是就看不到那些令她畏惧又讨厌的打量眸光?
胡思乱想,眼泪竟然落得更凶了。
「妳哭成这样,别人看了还以为我欺负妳。」抻手抺了抺她的泪。
「是,对、对对对,就是你欺负我……」不然呢?都是他害她这么难受的。
「我什么时候欺负妳了?」
「现在,刚刚,今天、昨天、前天、大前天,还有更之前的之前,你跑出来,在我的卖场留负评,把我的卖场搞得乌烟瘴气,还把我的生活跟人生搞得乱七八糟!」迁怒,口不择言,管他的,反正都是他害的!
是他把她从她躲得很好的壳里抓出来,问她一大堆有的没有的怪问题,教她重新看见自己的软弱,害她现在好难过。
「这么严重?」
「对对对!就是你欺负我,就是这么严重!」血口喷人约莫就是这样了。
「小姐,妳好像弄错了,把我的生活跟人生搞得乱七八糟的人是妳。」
「我哪有?」
「妳哪里没有?」何楚墨望着她。
「是谁总是每个周六那么准时地到『初秋』去,总是坐同一张桌子,惹得我不得不注意?又是谁总一身招眼不合宜的打扮,还带着引人遐想的小孩,让我误以为她是单亲妈妈,对她不自觉多了些关心和在意?还有,是谁被误以为是第三者,在店里跟原配叫嚣,连想劝和的男人都迁怒?再有,是谁连周六跟周六之前这两个名词都弄不懂,差点耽误我收到鞋子,向我喜欢的女人赔罪搭讪的时间?」
呃?不是吧?这些通通都算她的?可是,他说、他说……向他喜欢的女人赔罪搭讪?原来……他很早就开始注意她了吗?
何楚墨又朝目瞪口呆的佟海音逼近了两步,既然起了头,就一定得讲明白。
「还有,是谁拿着我的识别证又尖叫又拜托,千方百计把我骗到小杂货店,把我搞得像个诈骗集团,吃定我一定会帮着说谎?再有,又是谁明明已经二十几岁了,却连身体都不会照顾,居然在我想吻她的时候差点昏倒?还有,是谁让我每天绕去超市,亲自下厨为她带便当?让我每天上班心神不宁,净想着下班之后要把便当送去她家陪吃陪洗碗陪拣货?小姐,妳说说看,到底谁弄乱谁的生活步调?谁把谁的人生搞得乱七八糟?」
这……他说了什么?他怎么一次说这么多?他什么时候想吻她,她怎么不知道?她听得头昏脑胀,快消他不了。
「何楚墨,你不要以为你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我就会怕你。」说这么急,是想吓唬谁啊?她都已经搞不清楚到底谁损失比较惨重了。「就算是我把你的生活搞得乱七八糟,那又怎样?妳想怎样?」不退反进,清艳脸庞距离他好近,瞪住那张气死人、说话说得又快的嘴。
刺又竖起来了,撂狠话,她盛怒的表情真的好可爱,比起方才那个眼泪要落不落,伤心极了的模样要来得好太多。
她怎么可以这么讨人喜欢?
何楚墨忽地倾身,措手不及地吻住她的嘴。
关于他的心意,他今晚已经说得够多、够清楚也够明白了。
那么,更乱七八糟一点可以吗,他的小姐?
第7章(1)
乱七八糟,真的是乱七八糟。
何楚墨靠近她,身上木质清新调的古龙水气息笼罩她,他的胸膛贴近她,臂膀环绕她,唇叠着她的,令她感到无比眩晕,才一个闪神,他的舌便滑入她口,为她烙印上更强烈的男人气息。
与上次蜻蜓点水的颊吻截然不同,湿热、温暖,饱和且充满强烈情欲的力量窜入她口腔。
这个莫名懂她,既帮她,又为她带来困扰的男人……他的吻很美好、很热情,就像他等待与渴望了许久,就像她是一个值得被爱的对象……他把她的生活搞得乱七八糟,就连此时的心也乱得一塌糊涂……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那就紧紧地缠在一起,唇贴唇,身体贴身体,拿他的体温来安慰自己,驱走那些早不该存在的空虚感与寂寞感。
她可以回应他,回应这个莫名挑中她心事,将她的封闭生活破坏无遗,却还抱怨她的可恶男人。
于是她攻击他,正如同他对她做的一样,狠狠地以牙还牙,以吻回吻,有样学样地学他缠裹他的舌,吞咽他、吸吮他,将自己的气味渡进他口里,像野兽留下气味为争地盘一样,像他们方才在吵着是谁把谁的生活弄得一团乱一样,陷入一阵长长的较劲与角力,像想吃了对方,像想一较高下。
究竟谁比较乱七八糟?
这个回吻他回吻得十分生猛的女人,像想和他吵架吵赢,在他身上胡乱放火,东拉西扯。
她拉下他颈,踮起脚尖不分青红皂白地狂吻他一通,整个上半身的重量都交给他,胸前引人遐想的柔软紧贴他,随着她胡来的动作在他胸膛上胡乱揉蹭,燃得他全身发烫。
何楚墨退一步,唯恐失控地拉开距离,她的唇却不轻饶他似地往前追;等他被甜美气息勾诱,吻得深了,她又学他拉开距离悄悄往后退……头疼……他古怪且学习力惊人的小姐啊,她究竟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男人心一横,像极想给她教训,大掌托住她后颈,放肆缠吻,却没想到他还没开始恣意妄为,古怪的女人便早他一步有动作,一把拉开他的衬衫,硬生生扯落了几枚扣子,将柔荑入他内衣里,抚他光滑的胸膛,摸他赤裸裸的背,亲吻他喉结,带着绝对诱人的媚惑娇态。
克制不住,几乎是想也不想,他便将手由她的衣服下摆探入,连一秒钟都没有艰费,轻易打开她的内衣背扣,往前抚上她饱满的胸房。
毫不客气地握住一只软乳爱抚揉捏……那触感绵软滑腻,令人爱不释手……微微溢出指缝的乳肉,在他掌心越挺立坚实的乳蕾……男人低喘了一声,忘情肆虐,更用力吻住她嘴,令她唇边逸出一串听来疼痛的申吟。
他弄疼她了吗?理智竟在此时倏地回笼。
「喊停。海音,喊停。」用上最后一丝自制力,硬生生停下所有动作,强方自己离开她,望着她的眸色深浓,嗓音微喘。
再继续下去,绝对不只这样而已,他会吓着她的。
「不要……」女人旋又靠近他,环住他颈,意志力坚强地黏上他,她想要啊,她没有不想。「不要……不是,我是说,我想要……我不喊停……」喃喃着,说什么啊?她自己都弄不明白。
可是……又想起了什么,佟海音轻笑着在他耳边低语。「何楚墨,你连停都要我喊,你真的爱我爱惨了,对不对?」
他这么爱她,为什么呀?他还说他看了她好久,又是为什么啊?
脑子发昏,身体发软,不知道究竟是他方才的表白,还是他此时的体热烘得她莫名满足,唇边的微笑停不下来……好愉快,她喜欢这个男人……这个不知道何时被她养成调教得像个妻奴,老是为她做东做西、做牛做马的男人……
她笑的好悦耳,落在他耳边的舔吻与问句煽情得令何楚墨面庞潮红,全身血液像受到鼓舞般热烈奔腾,早就不受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