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老师这样告诉他,而他在最后关头顿悟,如此而已。
怀里的人动了动,似乎快要清醒了。特兰诺的危机感越来越强烈,他下不了手杀祁知语,并不代表他就可以忽视祁知语所有的恶作剧,更重要的是,不代表祁知语就不打算杀他,尤其是在差点死在他手上之后。
“呃——”怀里的人发出一声轻叹,从昏迷中逐渐清醒的标志。
特兰诺突然起身,抛下怀里的人就想迈步,对方反应却更为迅速,急速出手一下把特兰诺绊倒在地,在特兰诺意识到祁知语其实早已醒来,一直蓄势待发时,后脑遭到沉重的一击。
“真不好意思,睚眦必报素来是我的行为准则!”
熟悉的语气让特兰诺突然觉得喜悦,尽管这是他陷入昏迷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黑暗中闪现一道白光,迅速扩散开来。嘈杂的嗡嗡声随之响起,慢慢转变成熟悉的世界中的鸟语风声。
特兰诺睁开了眼睛,后脑的钝痛让他锁紧眉头。一动,才发现双手已被绑住。
“醒了?”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特兰诺一扭头看见祁知语坐在一边翻阅着什么,一如往常的神情让特兰诺不知是该为他恢复如此之快感到“太好了”还是该为自己岌岌可危的处境担忧。
转头看看周围,发现自己正坐在他们开来的那辆车上,而汽车仍停靠在林间。
特兰诺靠的椅子一开始就被放下,这姿势让他躺着很舒服,心里感觉却正好相反。
呼——长吁了一口气,特兰诺转眼看向祁知语,而对方也已放下手中的东西,若有所思的看向他。
祁知语先开了口:“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特兰诺耸耸肩,“有什么说的?”
“哈!”祁知语轻笑一声,开始翻找,一样样报名字,“心脏起搏器,静脉注射针,注射用药,喷雾剂——显然不是我被你踩碎的那一支……啊,这是什么?”看看手中的东西,转向特兰诺,眼里有盈盈的笑意:“呼吸道扩张器?Oh,宝贝,你带的装备比我还齐全。”
特兰诺移开目光看向窗外,结果却看到车窗玻璃上印出的来自自己身后的笑容。
“嗨,蝎子,”祁知语一翻身靠过来,“你的急救知识学得不错,狠下过一番功夫。你——”他明亮的目光直看进人的灵魂深处,“一边准备杀我一边学这些东西时,想的什么?”
“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个问题。”特兰诺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爱上我了。”祁知语用陈述的语气说,咄咄逼人,“而且,不是一天两天了。”
特兰诺偏开头,沉默。
观察着对方的神色,祁知语笑得灿烂。安静了一会,他再度开口,语气变得柔和,甚至有一丝不安:“我知道,你因为那天晚上的事一直生我气。”
“嚯,生气?不,我不生气,我只是想拧断你的脖子而已!”
“我——”咬咬舌头,祁知语继续说,“我那时觉得胸口很闷,我知道自己快发病了,所以急着把你赶走。”低下头,对上了特兰诺转回来的目光,“我那时太急了,有些口不择言。”
“太急了?”特兰诺重复。
祁知语轻吁一口气:“我不敢让你知道我有病,我难以想象你知道的话会怎么对付我。”
特兰诺没有出声,从先前普金斯的反应里,他可以理解祁知语在害怕什么。
良久,特兰诺说:“如果没有刚刚的事,你并不打算向我解释?”
“不,我想跟你解释!”昨天他已经开了口,他说“蝎子,其实……”,却被特兰诺打断了,“只是你根本不打算听,我知道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的。”祁知语说着,垂下头,靠近特兰诺的耳边,轻轻的声音,并不如往常充满蛊惑,“现在,你相信吗?”
“相信,什么?”特兰诺反问,回想那一夜发生的所有,相信那不是一个恶作剧,代表太多的含义。
“一切。”祁知语低语着,让对方的心重重的跳了一下。他抬起头,“蝎子,我……一直以为爱情对我来说并不是全部,甚至连大部分也算不上。”
特兰诺注意到他用的是“以为”,“你这——算是表白吗?”
许久未见的优雅妩媚的笑容在祁知语精致的脸上绽开,目光扫过特兰诺的双手,转回他的脸上:“你……想跟我做吗?”
“你这妖精!”特兰诺低吼一声一伸手将那柔韧的腰身揽进怀里——绑着他双手的绳子根本没有扎紧,说话这会工夫已足够他挣开。
听着怀里的人因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发出一声轻呼,特兰诺一翻身将他压在躺椅上,深深吻了下去。
急促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内响起,与之前充满死亡气息的声音完全不同,这声音炽热的,情色交缠。
“呵,那天我教你跳舞,记得吗?”
“嗯。”缠着那柔韧如蛇的身体,特兰诺低头啃着他修长的颈上最诱人的突起。
“你——这笨蛋!”素来蛊惑的声音因为此刻的喘息更加诱人,“难道都没人告诉过你那些舞蹈动作都是由哪里演化来的吗?”
“现在知道也不晚。”终于明白那一天祁知语为何对他的淡漠那么生气,特兰诺发出低笑,努力掌控住怀里略显纤细却充满韧性与力量、似乎急欲甩开他的腰身。
一如那一夜的狂舞。
***
“特兰诺!你这是什么意思?!”急驰在城市大道上的黑色汽车里,发出一声怒吼。
吱——
一个红灯,汽车一下刹住,特兰诺扭头看着靠在副驾驶座位上的人。
祁知语会生气是因为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被高高绑起,而特兰诺正马不停歇的开着车子往蝎巢疾驰而去。往常祁知语脸上露出这样深不可测的笑容总会给特兰诺敲敲警钟,可是现在特兰诺看着那张蕴含着深深怒意却还未完全褪去情欲色泽的面孔,却不由扬起了笑意。
这妖精要怎么闹怎么任性怎么折腾都由他去好了。这想法让特兰诺浅浅的笑容溢满宠腻的味道,却让祁知语非常不舒服。
“你到底在想什么?”
特兰诺没有回话,只是伸出手去揉了揉祁知语的头发,这好像抚摸小猫小狗的动作让祁知语更加不爽起来。
“喂——”狭小的车厢内无处可躲,双手又被绑住,只能任由特兰诺的手探进了他的衣服,顺着他的背脊慢慢滑下。
光滑的皮肤还带有一丝汗意,特兰诺的指尖顺着他完美的线条滑下,握住他的腰,一个刚好合手的弧度。
熟悉的触感让祁知语的呼吸不觉有些喘。
“妖精——”忆及这纤腰在自己怀中舞动的画面,特兰诺情不自禁凑过头去,刚要碰触到对方的唇,刺耳的喇叭声骤然响起。
一下子抬起头来,才发现红灯已经变绿。重新握住方向盘,车内的两人因这小小的插曲一时都没有说话。
此去蝎巢还有两天半的路程,特兰诺余光瞟过慵懒的靠在一旁的人,了解这只妖精的思维方式,他难得的安静让特兰诺提高了警惕。
“蝎子,“临近傍晚,祁知语终于懒懒的开了口,“其实,我和我大哥——”
一听到祁知语提到祈澜,特兰诺忍不住凝神倾听。
“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吧,我一直有点刻意的躲着澜,这种状况已经持续了两年了。”祁知语看着窗外,说得不经意,“两年前,我生日……那天我们都有点喝醉了,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出轨。”
特兰诺转过了头:“一点点出轨?”
“啊,我记不清楚了。”祁知语耸耸肩,“我怎么知道我喝醉了会做什么。”
特兰诺面无表情的扭头继续开车。
***
恋爱中的人总是比往常来得愚蠢,所以素来冷静的特兰诺在坚持了一天之后,还是忍不住把祁知语拖去喝酒。
哮喘病人大多忌酒,只不过祁知语刚好不在此“大多”之列。
事实上,祈家老妈的教育方针之一就是:美人一定要会喝酒!
这句话完整的说是:美人不仅要会喝酒,更重要的是该醉的时候能醉,该醒的时候能醒。
所以几杯下肚就开始呈现醉意的祁知语,越喝越清醒,直到特兰诺趴下了,祁知语的眼睛反而一片清澈了。
“嘿——别以为能在床上压着我就代表一切了!”祁知语看看自己被缚双手,再看看醉倒的某人,挑起他飞扬跋扈的眉,“那也得我先让你上床才行!”
特兰诺一觉醒来,身边已经空了。断裂的绳索旁,是一枚锋利的假指甲,和一张留言。
“……我真正救急的药一直都在我嘴里,那时候,如果你真的一心只想杀我,我会用这枚指甲割破你的喉咙!……”
从头到尾,操控大局的,都是祁知语。只不过那天他并没有用到自己的急救药,他是主动地把生死,交给了特兰诺。
“……幸好,我们都没有那样做。……”
幸好,幸好两个人,在那种情况下,都没有执著于置对方于死地。幸好……
放下留言条,特兰诺看着蓝天,长吁了一口气,大步走了出去。
那上面写着:
“……now,game is over……”
终章
祁知语不见踪影已经有十来天,特兰诺出入他们曾出入的所有场所,完全找不到祁知语的踪影。
祁知语是一个伪装者,就算他在你眼前,也能转眼消失在人海,何况已经失去联系这么多天。
再一次驱车来到他的老师暂住的寺庙,却没有找到人,得到的消息是——老师出门为故人扫墓去了。
回到蝎巢,若亚嚷嚷着迎了上来,“头儿,你去哪里了?”
“访友。”简短的一边说一边无目的地往前走,若亚仍在叫着:“头儿!现在别到那里去!头儿!”
没心思搭理若亚,特兰诺大步迈进后院,风声迎面而来。
“你这混蛋!”出拳的是安卡,从欧洲回来,迎接他的是一堆废铁——那是他的“啸狼”。
“想打架?”特兰诺用挑衅的语气询问。看出特兰诺情绪不对,若亚连忙上来拉住他。
“头儿,头儿,你今天还是上街逛逛吧。嘿——安卡,你今天不是有约会吗?待在这里做什么!”
“闭嘴!小子!”子弹与若亚擦身而过,安卡把枪插了回去,“别跟我提什么约会!”
“嚯,安卡,你不是在情人节失恋了吧?”
“浑蛋小子!不准笑!”
情人节?看着追打的两人,特兰诺无意义的重复这个词,似乎是什么重要的日子。情人节,情人节,不对,2月14号,2月——
14号?!
特兰诺恍然大悟的抬起头,2月14号,今天是——凤凰的忌日!
“嗨,安卡,你这铁家伙似乎已经修好了?”
“那当然。”一边和若亚过招一边随口回了一句,安卡立刻警觉的转身,“你干什……喂!”
那边特兰诺已经跨上“啸狼”,一路扬长而去。
***
墓地,庄严肃穆。
祁知语裹着黑色的风衣,颀长的身体靠在一棵树上,远远看着无数的人排着队给那块熟悉的墓碑献花。
不远处,有人打出了巨大的标牌,那上面凤凰火一般的头发飞扬着,精美的五官张扬狂野。
“你是——凤凰的儿子?”忽然有声音响起,祁知语转过头,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个有着深邃眼眸的英俊男子。
“你们长得很像。”男子解释说。祁知语觉得自己喜欢他低缓如流水的声音。
看向不远处长长的队伍,男子问:“你不去扫墓?”
“那里面没有任何东西。”看着幕碑,祁知语回答,凤凰的遗体在空难后一直没有找到,人们不过建了座空坟纪念他而已。“我不会去的。我相信我爸爸没有死。”
男子温和的笑笑,“我也是。”
祁知语低下头,突然想起什么,再一抬头,身边已经没有了人。
***
跨上长途客车,祁知语挑了一个靠窗的座位。
稳健的脚步声响起,行至他的身边,坐下。
祁知语的嘴角扬了起来,“大哥。”
祁澜的目光投向远处,握住了弟弟的手。他的手掌仍然是温暖宽厚的,祁知语最喜欢的感觉。
汽车缓缓发动了。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肘候,你还在襁褓里,你小小的,妈妈让我抱你,可我不敢,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把你弄坏了。”
祁知语笑着低下头。
“那时候妈妈跟我说,这是你弟弟,你要保护好他。我一直,一直……”说到这里,祁澜的声音有一丝异样,“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
“哥,我……”祁知语整了整自己的情绪,“在你为我受伤之前,我一直很依赖你。直到那时候你为我差点死掉,我才开始反省。然后有了焱,临,天随,他们一个个,都那么强,根本不需要哥哥的保护,作为他们的哥哥,我真是惭愧。”
“知语……”握着祁知语的手捏紧了,祁澜想说,他大可不必如此,没有任何特殊能力,他不必以兄弟们的标准来要求他自己。可是祁澜没有说,因为祁知语已经证明,他不但可以做到,而且可以做得比任何一个人都好。
“知语,我那时候,很伤心,当我发现原来我的保护变成了你的负担时。”
祁知语安静的,靠进祁澜怀里。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他们享受这片安宁。
公交车开始报站,下一站很快就要到了。
“我要下车了。”祁澜说,“知语,你这一途,会有很多很多人,上车,下车,虽然我从起点站就坐在你身边,却不是陪你走完全程的那一个。”他的声音,伤感而无奈。
“哥,我……我太熟悉你的保护,你的关怀,你的——位置。”祁知语闭上了眼睛,“对不起,我们的关系,在亲情上已走得太远,我已经没办法回头了。对不起。”
“傻瓜,你不需要道歉。”祁澜宠腻的,低下头亲吻怀里人的额角,“我虽然不在你身边,可是你记住,我一定会一直一直在你身后,我会一直,看着你按照你的方式前行。无论何时,只要你觉得累了,往后靠,我就在那里。”
车缓缓停下,最后一个轻吻落下,祁澜低语,“再见,我的挚爱。”
直到那脚步声远去,直到车门合上,直到汽车再一次发动,祁知语闭着眼睛没有抬头,他怕自己一抬头,泪会先掉下来。
祁澜的爱,既然无法接受,就勇敢的拒绝。
城市上空响起了轻唱,如同碧空旷野响起的鹰啸。
祁知语扬起了头。
同一时间,墓地边的小林中,盘膝而坐念经的中年男子,停止了念诵。
在那寂寥狂放的歌声中,有人在几步开外用同样的声音对他说:“你念经的时候,嘴唇还是那么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