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费心照料,这只狗却毫无看家本领,是只人来疯,且好吃,一个月不到已圆滚滚。奇怪的是特别黏缠佟宽,一听闻他入门的声息,从不胡乱吠叫,总是雀跃万分地奔跳迎接,扯咬他的裤管,想尽办法偎在他身上,赶也赶不走。
芬达饿了,芬达该洗澡了,芬达得散步了,芬达不见了……芬达是她顾左右而言他的最好借口。
在面对感情上,紧要关头,她有着迥异于开朗形象的内敛,有时甚至是不可理喻的回避,这一点,形成了她殊异的风格,有别于他以往的经验。
因为理解,他笑意更浓,大跨步赶上她,执起她的手,并肩前行。
握紧的手如此实有,她悉心感受他手指的形状和力道,掌心的温热,每走一步,就握得越紧。
落日余晖晕染了天际线一片霞光,美得令人窒息。她看向他,他身上泛着一层橘红色薄彩,正昂首观望天色,她不再言语,却满腔柔情。
日后她回想起这一刻,就像一幅没有落款的油彩画,深深镌印在记忆里。
室内电话和手机此起彼落响着,像急迫的交响曲,非把他催醒接听不可。
他眯着眼摸索到床边话筒,隐隐感觉天色未曦,但闹钟直指九点,难道今天是坏天气,阴霾遮蔽了日光?
“别睡了,还有心情?”威廉中气十足的醇厚嗓门带着调侃。
“怎么了?”他含糊回应。
“半夜才回来的吧?真不够意思,有人传闻你最近出差都不在饭店过夜了,反而在小镇上流连忘返,是看上哪家名产店的妹妹了?也不透露一点?”
“一大早吵醒我就问这个?”他没好气。
威廉笑了一阵,声音忽沉:“今天开会的时候听就好,什么也别说。”
“……”
“如果消息没错,你们董事会就快有动作了。”
他靠着床头坐直,思路陡然清明,“是你做的?”
“不全算是,是陆晋胡涂,整个纸上公司套利作业原本完美无缺,他这小子不知足,其中一亿没汇回公司帐上,不知到哪个私人账户去了,有人捜集了帐目数据,直接把数据寄给了几位董监事,你以为会有何结果?”
“你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他的法务之一是我女友父亲的门生,经手了大部份案子,我们易家和陆家长期竞争关系,没有人不知道,这次你得好好谢我。”
“……”
“怎么,不会心软了吧?坦白说,这资料可是在手上等了一个月,陆晋没动静,看来不打算吐出来,才寄出去的,而且只给某位和陆家交好的董监事,算是你们自家人,没对外检举。兄弟,我替你拿捏了,没让他吃上背信罪,给个教训罢了,你有意见吗?”
他望向渐明的窗外天色,轻声道:“没有,你做得很好,谢谢你。”
睡意尽失,他跃下床,梳洗整装,喝了杯咖啡,出门驾车,动作有条不紊。
一进办公室,琳娜满脸紧张启口想说什么,他抬手示意,“我知道。”
“——会议结束了,他们暂停陆先生的职务了,这次很严重,老董没说话。”他点点头,没说话,转身走出办公室。
这是多年来,他第一次感到轻松自如地走在公司走道上,第一次带着意识感受女职员投向他的暧昧眼神,第一次微笑响应她们,并且看到受宠若惊的反应。
走道尽头,陆晋匆匆走出私人办公室,背后跟着几名主管,向他正面走来。
一贯的西装笔挺,铁青着脸,紧闭薄唇,目不斜视。两人擦肩而过,一样高大,一样不为人知地绷紧神经,回过头,佟宽遏止不住地笑了。
陆晋全身僵硬,乍然停步,激忿目光与他对上,那些部属机伶地先行,独留上司与佟宽对峙。
“放心,我走了,也不会是你。”几乎是咬牙切齿。
佟宽耸肩,“对!还有陆优?听说最近忙着搞定他的新女友?”
陆晋扳住他的肩,欺向前凌厉地瞪视他,他眼也不眨一下,坦率回视那从未有过善意的眼光。
“别让我知道是你,你手上的牌没你想象中的多!”陆晋克制地松了手。
“就是我。”他冷不防冒出一句。
“……”陆晋一呆。
“不用怀疑,就是我。”他轻描淡写地供认,却笑逐颜开,帅气地露出雪白的牙齿,面庞偏斜四十五度角瞅着对方。通常,那会是令女人迷惑,男人为之失色的姿态,然而他亟欲表达的仅是全然的轻蔑,一瞬间倾泄而出。“不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并不算委屈,不让你下台,将来经营不善,苗头不对,你也有样学样,来个一举掏空,倒霉的就是那些股东了。”
陆晋错愕至极,尚未回神,佟宽好整以暇打量他,“我想,加上这件事,范小姐必然义无反顾向她父亲提出解除婚约的要求了吧?”
他转身迈步前进,打消了造访董座办公室的念头。背后传来一声怒吼,他反射性回首,太迅疾了,没有闪避余地,挟带狂暴愤怒的拳头击向他的脑门,他直挺挺倒地,聚拢的惊呼尖叫声完全隔绝在他的意识之外,只剩下留白。
琳娜拨开人群,惊恐地扶起他,高喊:“还不叫车——”
第8章(1)
她入睡了多久?没有概念,也感觉不出时间性,因为黑暗中看不见时钟,所以浑然不知此时此刻。
但窗外泼墨似地黑,猜测仍是半夜,她很少就这样无端半夜苏醒。她小心摸索到床头的玻璃杯,撑起上半身喝下整整一杯清水,然后渐渐明白过来——有另一个人在房里,在黑暗中凝视着她,她是被那双有力的注视唤醒的。
猛然回头,幽微的天光勾画出那个人熟悉的形影,她先是惊愕,继之松了口气,绽出甜笑。
“以后不准这种时间上门,你吓了我一跳。”她扭开床头灯。
他放下行李,坐在床畔,温柔地看着她。
“不想等到明天。”他说,继续盯着她看。
她一头松乱,歪着脸蛋,半眯着眼笑,表情仍有酣睡过的慵懒,贴身衣物只是简单的细肩带短恤,肩带一边滑落,灯光晕黄,映照着发丝遮掩不住的圆润肩头和锁骨下的年轻肌肤。
“就喜欢你这个样子。”他捏捏她的颊。
“就知道你心好,邋遢都说自然。”她掩住脸,又拿开。“没关系,想看就尽量看吧,免得以后后悔。”
“没什么好后悔的。”他笑。
“芬达呢?”难怪异常安静。
“暂时关进它的小狗屋了,它快把我裤管扯破了。”
他凑近她,捏住她下巴审视,几天不见,他总是这样端详她。距离近,她忽然看仔细他的脸,拨开他额前的垂发,惊问:“额头怎么了?”
眉心之上,有一小片未化开的瘀青,可能发生有一阵子了,虽已无浮肿,显然是外力加诸的结果。
“不要紧!”他抓住她的手。“没事了。”
“那个家伙怎么搞的?老是动手,他以为可以这样为所欲为?”她激动地跳下床,绷着脸,“得想想办法!”她没有忘记陆优那副恶狠狠的凶貌。
他扬眉,也不解释,逗趣问:“能想什么办法?”
她坐了下来,托着腮,蹙眉苦思,不久,悄悄瞄他一眼道:“暴力的人其实也怕暴力,我们也打回去吧。”
“打回去?”他瞠目。
“是啊,不过你不能出面,我们想办法抓了他,蒙上他的眼,我出声就好,再给他一拳,给个似是而非的警告,让他猜上半天,不敢轻举妄动。以前常有小流氓到乔的车行闹,乔那帮朋友也是这样做的,不过他们出手狠多了,我没打过人,不知道效果怎样——”她说得正起劲,发现他神情异样地看着自己,立即干笑两声,讷讷解释:“你别误会,我不是老想着乔,我经验不多……”
“没误会,”他失笑道,轻搂了她一下,“你想为我对付一个大男人,我很感动,不过有些时候某些人使用拳头,是因为害怕失去,不一定修养不好。”
她俯首沉吟,低声问:“你让他失去什么?”
“他以为永远属于他的东西。”
“唔……听起来很玄,你大概不会想告诉我来龙去脉吧?”
“会的,可不是现在。”
“但是……我现在就想知道耶。”她偏头看他,圆圆眼晴十分认真。
“不用担心,事情都过去了,而且,现在是半夜,不谈这个。”
“佟宽……”她低唤了一声。
“嗯?”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其实并不了解你,会不会有一天,你突然不来了,而我却不知道为什么,会不会……会不会……”她语塞了,因为那说不出口的莫名隐忧,以及不习惯在爱情面前,自己的日益渺小。
他低下脸,没有回答,只啄吻身旁的她,一次又一次,直到她展眉有了笑意,叹息道,“知道了,我相信你。”
他依旧未停,顺势握住她的肩,吻向她的颈侧,她因酥痒而咯咯笑了起来,伸手掩住他的唇,“我说我知道了……”
他听若未闻,攫住她的手,渐渐将她推倒,陷进被褥里,原本玩笑似的蜻蜓点吻转为炽热的深吻,从她的唇到她的肩,她的胸口,一路下滑。她笑不出来了,意识到他的欲念,开始紧张起来。
她与他频繁来往这段时间,同一座屋宇其实拥有个人空间,亲密生活但从未越界,除了唯一一次他别有目的的试探外,他未再开口要求。那些平实无波的生活让她自在地展现真性情,毫无压力,而他也极其自然地与她配合无间。她不是从没想过有这么一刻,但佟宽每次来到这里,似乎纯粹想见到她,并无他求。
“佟宽,你怎么……”她屈起上身,抓紧胸前就要被扯褪的唯一恤衫。
他捧住她的脸,爱怜地亲吻她的额,眉心,轻声道:“没怎么,只是想完成一件想了很久的事。”
“想了很久?”她十分讶异,他一直令她产生一种错觉,这样单纯的互动关系是让他们持续下去的原因,他喜欢她是因为两人在实际生活里难得的合契,而非亲密关系的新鲜感。
“是啊,你不会以为我从来都没想过吧?”
“……”
“怎么这样看我?有什么不对吗?第三次遇见你时我就想过了。”他直言,双唇贴上她的锁骨。
“你——真大胆!你对女人都是这样的吗?”她伸出胳臂横亘在两人胸前,炯炯瞪着他。
“不一定。”他用低喃似的醉人嗓音说着,“有时候,没什么特别理由,直觉就是会很强烈。那一次,在路上又遇见你,我就有了一些感觉,接着在这个房子里,你把自己的那束玫瑰送给我,我差不多就知道了,知道我们会在一起,知道你会属于我,知道有一天我可以尽情抱着你,看你,吻遍你的每一寸肌肤。”
听起来犹如情场老手的魅惑之言,实则是由衷之言。他并没有告诉她,对他而言,她是他人生中得到过的最好的礼物,珍藏在这座山城小镇。他不厌其烦至此探视,只因光是靠近她这件事就是一种愉悦。当一件礼物的所有权在他身上,他从不急着去拆开外包装,享有它,因为拥有本身就是最美好的感觉,而他一向有能耐延续美好感觉的节奏。现在,他不过觉得时间到了,他想更深一层体会她,这是再自然不过的结果。
他径自低下身吻她,同时褪去她的短衣,温热的唇在她裸裎的胸前游走。他的探索没有受到阻碍,轻易地亲吻了她敏感的部位,再以掌心重温甜美的滋味。只是没多久,他发现她动也不动,丰盈的雪白肌肤出现一片异常的渲红,不仅如此,往上看,颈项,整张脸蛋,都胀红不已,表面还附带细小突起的疹子。
她晃着慌张的黑眸,张口结舌,似乎想说什么,他不解地靠近她问:“你想说什么?”
“我——快不能呼吸——”她艰难地吐露字眼。
他迅速扶起她,猛拍她的背脊,她捧着胸大口呼吸,两眼激动得泪水汪汪。
“怎么回事?被什么呛到了?”他忙不迭问。
“你——”她又长吸了口气,“别再说那些话了——”
他愣了愣,伸手摸了摸她的耳腮,热烫烫的。没料到她对那些旖旎情话反应这般强烈,她的母亲长年要求她自律的后遗症可不小,她看似淡如水的清朗作风底下,也许掩盖的根本是流动的庞大熔岩,她能克制多久?
带着新发现的异样感触,他将她搂进怀里,悄声道:“不用担心,我的感觉和你一样……”
她紧紧攀住他坚实的背脊,听到了强大的心跳声,在两人贴牢的胸怀间敲击着,分不清是她的抑或是他的。
这次她在深浓的睡眠中苏醒,掀开眼帘,是因为楼下传来芬达连绵不停的吠叫声,威力无穷,和直觉无关。这只狗不明白日上三竿了,为何没有人将它解放出来,好继续在屋里到处肆虐。
但是她一点也不想醒来,重新闭上眼,翻个身,四肢感受非常奇异,带着宿醉般松软无力。
大腿一抬,习惯性地做了勾跨住抱枕的动作,并非落在想象中的软物上,霎时吃了一惊,她的一条腿和硬实有温度的物体结实地碰撞在一起,彻底地赶跑了睡意。
两眼圆睁,和另一双美目相互对视。一瞬间,她全都记起来了,并且是以快速播放的方式在脑海重现了一遍,眼前这个男人是如何全心全意燃烧她的身体和灵魂的。
她克制了闭起眼睛的冲动,不敢瞟动眼珠,眼角余光却很不合作地把男人全无遮蔽的阳刚身躯扫进眼底。
即使经过了无与伦比的身心交融,她整个面庞依然迅速窜烧。她正要退缩,他反应更快,大掌扳住她的腿,不许她妄动。
“这样怎么行?你总是要习惯的。”他伸臂勾住她的腰,把她整个躯体围拢在胸前。
明亮的晨光里,呼吸到的空气充满了他的特有气息,她的感官不听使唤,微微发晕,全身沐浴在暖烘烘的煨贴里。
不能!不能一味耽溺着他。
她挣扎着,“我会习惯的,可是芬达在叫了。”身子一缩,她窜溜出他的怀抱,背着他捡拾衣裤,只想着结束裸捏相对的困窘。
一定是她的问题,她想。
她确定是喜欢他的,为什么还是不能敞开一切面对他呢?她所模糊担忧的,到底是什么?
她不是不明白爱是最难捉摸,最难强求,最难承诺的东西,她见识过林林总总的爱,试过坚定喜欢一个人的况味,尝过失落悔恨的苦涩,并且长期训练自己面对各种跌宕的困境。她拥有坚强的心理素质,那么她的问题出在哪里?
陷入了苦思,动作跟着缓慢,随意先套上衬衫蔽体,却找不到内衣裤,弯着腰搜寻地板,纳闷着怎么回事,佟宽狂野地扔她的衣物时恐怕连看也不看,她回头望去,他半躺在床上,随性展露修长且肌理分明的裸躯,毫不介意她的张望,没有丰富的异性经验,如何表现出这般自在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