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陆承蔚很反常,虽然她已经在他身边工作了好些年,可是,她却始终摸不清这个主子真正的心思,是她不够机伶,还是他对外人的防备太深?
“是,那我就先离开了,回家之前我会到饭店监看场布,确认一切准备妥当才走,再见。”
“嗯。”他没有回头,只是专注的抽著嘴里的烟。
听见身后的雾面玻璃门传来关阖声响,他才踱步走来,闲适的靠在办公桌旁,一派自若的翻阅那钰婕的人事资料。
相片中,规矩的中长发,不沾脂粉的素颜,菱角般可爱的唇形,尤其眸子里不掺一丝杂质的纯净,让见多了社会中尔虞我诈、奸险嘴脸的陆承蔚感到莫名的珍贵。
她或许傻气天真,他却觉得在这女孩身上看到了更不一样的东西,而那样东西现在还有些模糊,也许是他得花点时间去发掘找寻的。
“一张白纸呀!”他意味深长的低喃。
捻熄香烟,陆承蔚把人事资料副本收进抽屉后转身离开办公室,前往地下停车场开车。
手腕上的指针已经来到八点半,他驾著车在街道上恣意奔驰。
行经精华路段,视线随意的略过几家精品门市,其中也包括雷威集团所属品牌,即便只是在车子里匆匆一瞥,他也大抵可以掌握一些概略的市场状况。
忽地,接近红绿灯路口,有一抹跟时尚完全沾不上边的身影突兀的截住了他的目光。
陆承蔚特地降下车窗,把身影彻底看个清楚,“那钰婕”这三个字旋即不假思索的自动跳出。
那个活在远古时代的良家妇女在做什么?
傻里傻气的扑在自家品牌的橱窗上,眼巴巴的望著里头发哪门子的愣?
她不知道自己这模样看起来很像偷窥狂吗?
一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笑,自陆承蔚嘴边扯开。
叭──叭──
后方车子刺耳的喇叭声唤回了陆承蔚的注意,难得的笑容一闪而逝,他再看一眼确认了她的位置,便驾驶著车子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停车格。
关上车门,警报器发出启动的响声,陆承蔚的脚步像是被强力磁铁吸引似的,往方才发现那钰婕的橱窗赶去。
隔著小段距离看见她依旧著迷的神态,他松了口气。还在,她还没走远。
陆承蔚无暇去探究自己此刻的心情,等他真正惊觉到什么,那已经是好久之后的事情了。
橱窗的灯光辉映著她的脸庞,让她白净的肌肤也透著一缕光圈。
缓缓靠近她,她嘴里的嘀咕就这么顺势飘入耳里。
“哇,光是一件上衣就要几千块,看来衣服这种东西不管景气有多差,还是大赚钱的行业呢!”不可置信的望了望模特儿身上衣服的标价。
一看,那钰婕更是瞠大眼,“天啊,四万块──有没有搞错,这件黑洋装更贵!这……我怎么败得下手,可是,经理说明天是正式场合,工作人员统一要穿旗下品牌的黑色服饰……”
踌躇之际,陆承蔚已经悄悄来到她背后。
“是不是贵得不像话?”他低低的说。
“是呀,四万块欸,两万块都不知道能让我生活多久了,没想到光买一件洋装,四万块钱就咻得不见了,老实说还真下不了手。不过,真的很漂亮,不是吗?素雅的剪裁看起来十分高贵大方,穿上它,保证丑小鸭都变天鹅了。”
“如果能让丑小鸭变天鹅,它就值得这个价钱。”陆承蔚扬起嘴角。
那钰婕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的跟旁人对话起来了,赶紧转身朝著声音的方向看去,瞬间,她的喉咙仿佛被掐住了,害得她一时间无法正常言语。
“总……监!”极度沙哑。
她像只无力抵抗的猎物惊惶的看著他,而陆承蔚则是带抹玩味的揶揄,盯视著她无瑕的脸庞。
“我以为良家妇女这个时间都该回家了。”指指手腕上的时间。
她偷偷瞟了他一眼,“经理打电话给我,说明天有场正式的品牌发表会,我必须准备黑色的衣服。”
怎么搞的,她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烫,心跳突兀的快速,整个人好像浑身不对劲,这该不会是三魂七魄被他勾走的征兆吧?
走开、走开,这种帅气的男人还是离她远远的好,不然她会全无抵抗能力的拜倒的。
“自家品牌的门市,为什么不大大方方的走进去?”
满脑子都在担心自己魂魄的那钰婕根本没来得及拒绝,手已经被陆承蔚扣住,直往隶属于集团旗下的名品门市走去。
“总监,我、我还是不要好了。”她慌了,因为这可是她头一次走进这种高贵的地方,而且,她才不想买衣服的时候旁边还杵个天神之类的物种。
他回头瞪了她一眼,“你忘了明天的品牌发表会?关于你的资格审核,我还在持续进行中,如果你的个人品味严重干扰了品牌形象,你该知道后果会有多凄惨。”他不疾不徐的分析利弊。
“陆先生,您好。”穿著制服的门市服务小姐已经站在他们两人面前。
那钰婕完全不敢吭声,好不容易缩回从他掌心挣脱的手,她不断的摩挲著那残留的炽烈温度,心里紧张的直想大喊一句──人气王子退散!
“她需要一套黑色的服饰,请把橱窗那套洋装取下来让她试穿。”
“是,陆先生,请稍候。”
那钰婕不可置信的看著门市小姐把黑色洋装从模特儿身上取下,一点抵抗的能耐也没有,整个人像是著了魔似的在他的驱使下,傻傻的跟著门市小姐走进更衣室。
当她换好洋装,镜子里映照出不真切的美丽身影,几乎迷惑了她自己的眼睛。
她从来没有穿过如此女性化的服饰,洋装很典雅,没有丝毫的暴露却恰到好处的把女性的柔美曲线展露出来。看来,人要衣装这句话真不是说假的,而美丽的代价也真实的反映在它的价格上。
“很好看不是吗?”陆承蔚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冒了出来。
“吓!”她狠狠的倒抽了一口气,赶紧大叫,“总监,这是更衣室!”
“我知道,门市的格局是我当初跟设计师一起规画的,我不至于连自己著手规画过的空间都一无所知。”
他倚在更衣室外的门口,挡住了唯一的出口,那钰婕就像是受困的小动物,哪儿也无法逃。
“那你还闯进来?万一我正在换衣服……”光想,她白净的小脸都忍不住羞怯的发烫起来。
“已经过了十分钟,足够你穿好衣服了,我有出声,是你自己没注意,况且我长年接触服装产业,赤身裸体的模特儿早都看到麻木了,你以为我会对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丫头有其他遐想吗?我只关切我的员工明天是以什么样的形象出现在品牌发表会现场。”
尽管他说得很简单,可他的目光却像是两簇炽烈的火,熊熊燃烧的望著镜子里的她。
很美,白纸般的灵魂披上黑色的洋装,绝对的抢眼。
他理由的确说得很充足,让那钰婕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只是,为什么他的眼神这么叫人害怕?她狼狈的回避,就是不敢和他四目交会,生怕三魂七魄又要被勾去大半。
陆承蔚带起她的手,巧妙的力道引领她旋了一圈,好让他将眼前的人彻底瞧个清楚。
“不错,很合身,我头一次对于你个人的审美眼光感到赞同。”
回想起他白天曾经把她的衣著打扮归纳在欧巴桑的类别里,这句难得的赞赏,她是不是该跪下谢恩?
“还真是感谢喔。”她苦笑。
他招来门市小姐,“就这一件。”交换了默契的眼神,他回头对那钰婕说:“走吧。”
“等等,我得先换回来。”推开了陆承蔚,她躲回更衣室换下了洋装。
门市小姐接过洋装,仔细的收纳在袋子里,然后送到那钰婕面前。
“我还没有付钱呢,请问这附近哪里有提款机?”平常她皮包里能带个一千块就很奇迹了,更遑论是四万块。
“衣服的钱我会慢慢从你的薪资扣除,走吧。”
当她拎著名品店的精制纸袋,傻呼呼的追随著陆承蔚的脚步离开,心里始终觉得有些不真实。
“去喝点东西?”陆承蔚询问。
“现在?”
“难不成是明天?”习惯性的挑了挑眉,他揶揄道:“怎么,良家妇女的你该不会是还有门禁时间吧?”
门禁时间!
说起这个,无疑敲中了那钰婕的死穴,从小到大,她的门禁时间总是严格的牵制著她的个人社交,就连她念大学的时候,老爸还是坚持要她六点到家,好不容易出了社会,她也才稍稍争取到七点半的弹性。
隔壁的婷婷今年念小学五年级,她的门禁时间早就放宽到八点钟了,亏她还是个成年人,说出去真是笑掉别人的大牙。
“不要叫我良家妇女,我哪会有什么门禁时间?我可是个成年人了,又不是小奶娃。”她微仰著下巴,小手胡乱挥舞著,说什么都不愿承认她的门禁时间。
陆承蔚没去细究她话里的虚实,迳自走入繁华街道旁的巷子里,熟门熟路的领著她走进气氛优雅的高级酒吧,不需刻意关切她是否跟上,因为他就是知道她不会消失。
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那钰婕把这不曾跨足的世界好好打量了一番,灯光、摆设、装潢……月河酒吧里的每一处细节对她来说都是惊喜。
直到坐在吧台前的椅子上,她还是忍不住对这优雅舒适的环境啧啧称奇。
“这里好漂亮。”眸光生辉。
“一杯纯威士忌。”陆承蔚侧过脸庞,“喝什么?你可以喝酒吗?”
“……”她接过递来的酒单,茫然的看著,一时间摸不著头绪。
“还是你只适合喝点牛奶或者果汁?”他又出现揶揄的口吻了。
双目喷火──
牛奶!真当她是小奶娃不成?
“谁要喝牛奶?我当然可以喝酒。”她是大人了,喝一点酒又不犯法!“我也要一杯纯威士忌。”那钰婕十分坚定的对酒保说。
陆承蔚看透了她的愤怒,当下更觉得她有趣万分。
待酒保将酒送来,望著玻璃杯里透明的琥珀色在灯光辉映下,颜色分外多变美丽的液体,那钰婕兴匆匆的喝了一大口,那陌生的麻辣滋味几乎逼出了她的眼泪。
妈呀,她的喉咙简直快要烧起来了,原来成人的生活就是学会吃苦喝辣。
她懂了,从今以后,她会好好熟悉这种苦辣滋味交杂的成人世界。
“你很渴吗?”陆承蔚诧异的望著她近乎牛饮的夸张模样。
“因为太、太好喝了。”为了证明她是成人,那钰婕不甘示弱的把剩下的酒喝个涓滴不剩,不忘用手背抹抹唇上的酒液。
世界,开始旋转……
第四章
墙上时钟的指针已经来到深夜的十一点,那父在客厅里焦躁不安的走来走去,几乎要将地板烙下一道深刻的足迹。
“都几点钟了,还不回家,一个未婚的女孩子怎么可以深夜不归呢!”那父内心挣扎著是不是要马上去报警。
抓起电话的同时,门铃声终于响起,如释重负的那父赶紧冲向玄关一把推开家门,刹那间,眼前的情景几乎逼疯了一个视女如命的父亲。
“小婕——”那父嗓音拔尖的程度,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同样喝了酒,搭计程车送那钰婕回来的陆承蔚,望著情绪激动的那父,“她喝醉了。”
“你说什么?她喝酒?!她竟然跑去喝酒?!”青天霹雳,他怎么也无法想象他的乖女儿竟然会贪恋杯中物。
陆承蔚背著烂醉的女人走进屋里。
早知道她的酒量是这么一回事,他就算是死,也要阻止她沾上丁点的酒精。
那钰婕的双手紧紧攀著身前的人,染上醺红的小脸零距离的依偎在陆承蔚的颈肩上,不时亲匿的磨蹭著,偶尔傻气的娇笑,胡乱的嚷著她长大了之类的孩子气话语。
光看到这模样,要说他们之间没什么,鬼才信。
如果说那钰婕的父亲现在正在心里盘算著要拿刀追杀他,陆承蔚也只能说他一点都不意外。
拳头上的血管隐隐爆突,隐忍怒火,那父瞪著眼前的年轻男人,指挥著他把女儿安然的放下后,两个男人的战争这才要开始。
“年轻人,我认得你,早上在办公室里你还把我的衣服批评了一顿。”那父的嗓门失控的扯到最大。
“那只是我个人的想法,至于批评,我个人认为还算中肯。”陆承蔚回答得不卑不亢。
“是你诱拐我家小婕出门,然后还带她去喝酒的?”
“我们是在路上偶然碰到,她正好到公司旗下的品牌门市去挑衣服。”
“然后呢?”那父的眼睛在喷火。
“衣服挑完,我们到酒吧坐了一会儿。”
“然后你就蓄意把她灌醉!”要不是中间还隔著桌子,那父已经扑上前去痛挥几拳。
“我没有灌醉她,要是我知道她的酒量这么差,我会交代酒保只给她白开水,况且,倘若我是蓄意的,又何必送她回家?”他从容平静的望著盛怒的那父。
“臭小子,我不会放过你的,如果小婕有一丁点的损伤,我一定把你劈成两半!”那父发出空前惊人的恐吓。
陆承蔚的目光不经意的瞥见高挂在墙上的那家家训,迳自念了出来,“那家家训——门禁七点半,禁止和异性说话,禁止恋爱?”
“那是我们家的家训、规则。”那父一副不容亵渎的神圣模样。
相较于那父对家训的自傲,陆承蔚却觉得万分可笑,“伯父,请容我说几句话。”
“你说啊,我看你有什么话好说。”
“令嫒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这些规范根本是在束缚她的成熟蜕变,身为社会人士,你应该明白工作的突发状况很多,加班是常有的事,她不可能天天都七点半回家,再者,职场不是学校,她需要维持一定的社交,当各式各样的人在她身边来来去去,你禁止她和异性说话,这未免也太过了。”
“就算她工作又怎样,她毕竟还是个未婚的女孩子,对父母来说,还没成家就不算是大人,我有责任保护她。”
“所以只要她结婚,你就不会再用这种训条来要求她?”
“当然。”
“那好,请你把女儿嫁给我吧!”陆承蔚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这不只是一记闷雷了,简直是一枚超级原子弹,瞄准目标狠狠的炸在那父的心窝上。
“你这臭小子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别说那父大受震惊,就连陆承蔚自己都感到意外,他竟然会脱口提出这样的请求?难道,他心里还在梦想建立自己的甜蜜家庭?
说出这句话,他并不感到排斥,反而觉得很踏实,这是他许久不曾有过的感受。
怪了,难不成白天的三明治真的被下了蛊?
突然,领口一紧,陆承蔚发现自己的衣领被激动的那父整个揪住,使劲的抓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