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后怕,方才若是迟上一会儿,她就得找阎王爷报到去了,死因还是如此惨烈的命丧狼口。
不过话说回来,到底是谁出手救了她?
谢娇娘抹了眼泪,扭头望去,就见一个男子正在处置那头野狼,阳光从树林上方照射进来,被树枝切割得有些细碎,落在男子的脸上显得有些斑驳。
但这并不妨碍她看清男子棱角分明的五官、深邃的双眼、壮硕的身形,以及脸上那道明显的刀疤。
她一点也不害怕,只觉得这男子的样貌竟莫名眼熟……
「啊!」
谢蕙娘教男子的容貌吓得惊叫一声,打断了谢娇娘的思绪,她赶紧掐了大妹一记,不让她失礼于人,自己则勉强撑起软绵绵的身子,郑重地同男子道谢,「不知这位大哥高姓大名,今日救命之恩,谢娇娘没齿难忘,还望大哥告知家住何处,日后必有重谢。」
听得这话,赵建硕下意识的侧过身,令阳光直落在自己的脸庞上,显得那道刀疤越发分明。
但他惊奇的发现,谢娇娘眼里依旧没有任何惊惧和鄙夷,这让他心头突然多了几分异样的感觉。
「不必了,倒是你们两个小姑娘以后别随便上山,万一被狼吃了,家里人怕是连你们的尸骨都找不到。」
谢蕙娘连连点头,谢娇娘听着却有些不舒坦。
她低了头,再次道谢,「多谢恩人提点,我们先告辞了。」说完,她背起柳条筐子,扯了大妹往山下走。
赵建硕留意到地上的血迹,不禁微皱起眉头,没多想就追了上去。
谢蕙娘教此举吓得直接躲到大姊的身后,而谢娇娘的脸蛋也瞬间惨白。
人心复杂易变,虽然这人刚刚救了她们姊妹俩,但万一他忽然起了色心歹意,她们岂不是才出狼窝又入虎口……
赵建硕猜出这姊妹俩的心思,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抛给谢娇娘,冷冷地道:「洗净伤口,涂抹于伤处,三日一换,不留疤痕。」
说罢,他转身拎了那只野狼的尸体钻进了树林,很快便没了影子。
谢家姊妹半晌才反应过来,深觉错怪此人,可姊妹俩也顾不得方才的失礼,两人连滚带爬的下了山。
待出了山,远远瞧见鸡鸣狗吠的小王庄,姊妹俩才终于有逃出生天的感觉。
谢蕙娘抹了眼泪,恼道:「大姊,我都说此处有狼了,你偏不信!」
谢娇娘自觉今日是有些鲁莽了,但瞧了瞧筐里的小猪崽,又觉得这次的冒险太值得了。
「哎呀,你以后再念叨我吧,现在得赶紧回家,一会儿小猪崽都死了,我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谢娇娘边说,边背着柳条筐子往家里跑。
谢蕙娘让大姊气得跺脚,急忙追了上去,「大姊,你等等我啊!」
这会儿正是吃晌饭的时候,男人们忙着拾掇农具,婆娘们忙着生火做饭,就连淘气的小子们也暂时放过了村口的几棵大柳树,跑回家里抱着饭碗等开饭。
谢家姊妹顺利地避开众人跑回自家院子,否则她们这般只穿了中衣、满身血迹又一脸灰头土脸的模样被村人看去,怕是又要引起一场风波。
第二章 无本的买卖(1)
何氏左等右等都不见女儿们回来,急得团团转,正想打发小女儿去村口望望,就见姊妹俩一身狼狈的回来,惊得她差点瘫软在地上。
谢蕙娘眼明手快,急忙冲上前抱住娘亲,「娘,我们没事,不过是在山上摔了一跤。」
何氏哆嗦着想要问几句,又怕被邻居听去,遂带着两个女儿往屋里走去。
谢娇娘可没那闲功夫一一解释,她立刻跑去了灶间,寻了几颗蒜头,将之拍碎捣烂,和了温水,挨个替小猪崽灌了下去。这偏方是前世她某次去乡下外婆家时,无意间看到的,管不管用,她心里也没个底,但死猪当活猪医,总得试一试啊!
与此同时,何氏从二女儿那儿得知了前因后果,一向好脾气的她也忍耐不住了,来到灶间抬手就要打大女儿,但见她衣裳上的斑斑血迹,最终咬牙住了手。
「你个死丫头,真是胆子大了是不是?老狼沟也敢去,万一你被狼吃了,我和你妹妹们怎么办?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啊!」
谢娇娘正等着小猪崽缓过气,很是心焦,没心思顾虑家人的感受,可她扭头瞧见何氏眼眶泛泪,立刻软下心肠,赶紧装可怜道:「娘,我胳膊疼……」
何氏心头一紧,「哎呀,快让我看看……」她仔细检查大女儿的伤势,「流了这么多血,不疼才怪。」
她赶紧拉大女儿去水缸边,直到一缸清水洗成了浅红色,才不再见血。
谢娇娘嘴里安慰着娘亲,心里却是后怕不已。不得不说,她们姊妹俩今日真是命大,野狼只是挥了一下爪子,她的胳膊就多了一道三寸长的口子,若是没有恩人出手搭救,恐怕她真得见阎王爷去了。
想起那如同天神一般降临在眼前、救她脱离狼口的男人,谢娇娘没来由的心头一阵狂跳。
前世,同寝室的姊妹总是喊着这个男神、那个偶像,她从来没什么感觉,没想到如今重活一世,倒是遇见了令她怦然心动的男人……
忽地,何氏伸手摸了摸她的前额,道:「你的脸又热又红,还是找个大夫看看伤势如何吧。」
「娘,我没事,可能是累了。」她压下心底的思绪,随便寻了个借口搪塞娘亲。
回过头,她催促着大妹替自己上药、包扎伤口,接着便守着她用命抢回来的小猪崽,期盼奇蹟出现。
许是那大蒜汁起了效用,小猪崽居然没再泻肚子,其中一只甚至隐约抽动着小猪鼻四处嗅闻,好似在寻吃食。
谢娇娘乐坏了,顾不得受伤的胳膊,起身去替猪崽们寻东西吃。
猪崽太小,且过于虚弱,最好喂些流质食物……她如此想着,但谢家实在太穷了,她转了一圈,也只找到种田剩下的包谷,而这些是她们全家仅剩的粮食,若是给了猪崽们,岂不是让她们全家喝西北风……
瞧着自家大姊急得满院子转圈,谢蕙娘虽然觉得她有些瞎胡闹,但到底舍不得她犯愁,遂上前小声问道:「大姊,小猪崽是不是要喝奶啊?我听说前院张嫂子家里的羊生了羔羊……」
「真的?太好了,你看家,我出去一趟!」
柳暗花明又一村,谢娇娘真是欢喜坏了,扔下大妹跑了出去。
前院的张嫂子刚用完午膳,正准备趁着今日天气好,拆了家里的旧棉被好重新弹弹棉花,晒晒太阳,突然见谢娇娘上门来,她很是惊奇,摆手招呼她上前,笑道:「娇娘,你怎么来了,吃过饭了?你娘这几日咳疾好些了吗?」
谢娇娘笑着应了两句,帮着张嫂子拆棉被,可她心里有事,连连扯断了好几根棉线,张嫂子心疼地赶紧拉住她的手。
「娇娘啊,有事你就直说,可别再扯断棉线了,嫂子心疼啊!」这一缕棉线要好几文钱,她原想着好好拆下,待重新缝被子时还能再用一回的……
闻言,谢娇娘愣了下,转而红了脸蛋,「对不起,嫂子,我……」
「行了,知道你这丫头不是故意的,有事便赶紧说吧。」张嫂子的性格向来豪爽,此时自然也不会跟个小姑娘计较。
「嫂子,我听说你家的羊生羔羊了,你也知道我娘的身子不好,而这羊奶是补身体的好物,我想每日来你这儿挤一小盆,你看……」
这话让张嫂子有些为难,毕竟她们家的日子也不算富庶,这羊每年生羔羊、羔羊长大了好卖钱添家用、羊奶则是给老太太补身体用的,实在是重要至极,若是分出一碗给谢家,就算她同意了,家里的老太太也……
谢娇娘不笨,立刻想明白其中的关隘,恨不得赏自己两巴掌,赶紧又道:「我娘说,一碗羊奶换一斤包谷,待包谷收成,我就替嫂子送来。若是嫂子家里不缺包谷,那就按照一碗两文钱计算。」
「要铜钱!」
不等张嫂子应声,一旁的小屋里走出一个老太太来,灰扑扑的衣裙,一头花白头发胡乱盘着,衬着焦黄的眼珠子、长满老人斑的皮肤,谢娇娘认出对方是张家婆婆。
张嫂子皱了眉头,刚想说话,谢娇娘却抢先笑道:「好啊,张大娘应了,我就更放心了。我一会儿就让蕙娘来挤羊奶,至于铜钱……就半月一结算好了。」
「那怎么成,你们家……」
张嫂子同谢家人有些来往,也算相处亲近,清楚谢家的艰难,想开口拒绝,但碍于婆婆在一旁虎视眈眈,为了免去一场争吵喝骂,只能叹口气,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谢娇娘再次道谢,这才回家喊了大妹,让她拿着大陶碗去张家挤羊奶。
许是张嫂子心里过意不去,谢蕙娘端回的羊奶几乎满到要溢出来了,谢娇娘寻了根竹管,也顾不得小猪崽身上的脏污,一只只抱起来亲喂羊奶。
生,是万物的本能,能活着,谁也不愿死啊。
原本奄奄一息的小猪崽,几乎是一尝到羊奶的味道就开始拼命的吸吮,待得喂完最后一只小猪崽时,头一只喂食过的小猪崽居然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谢蕙娘欢喜的抹了眼泪,这可是她们姊妹俩拿命换回来的,待养大猪崽卖了钱,就不用再为娘亲抓药一事犯愁,甚至还能替大姊置办些嫁妆。
谢娇娘倒是没想那么多,满脑子都是怎么养大这些小猪崽,毕竟喂食羊奶并非长久之计,而家里的粮食也所剩不多……
她想了想,拎了筐子往南山去。
此时正值万物复苏的时节,放眼望去皆是绿油油的一片,她随意摘了些野菜,打算热水烫熟再洒点盐就是一餐,又摘了些猪草,打算磨成汁混在羊奶里,另外掺点包谷粉,小猪吃了一定恢复得更快。
待得小猪长大,就能换得白花花的银子,有了这笔银子,她便能做点小买卖,届时即便不能大富大贵,总能保证娘儿几个衣食无忧吧!
这般想着,谢娇娘便觉浑身是劲,即便右胳膊负伤、使不上力,依旧奋力地摘了满筐的野菜和猪草。
西斜的太阳已染上了橘红,映照在南山上,如同为山林披了件轻纱一般,分外美丽。
赵建硕端了黑糊糊的两盘菜从灶间出来,坐在自家院子里,一边吃,一边皱眉看着在山坡上欢快地摘野菜的姑娘,一阵山风吹过,隐约送来她的歌声——
「天涯啊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妹妹?郎?
赵建硕不禁眉头深锁。谢家难道没教过闺女礼义廉耻吗?一个女子居然不避讳地把情郎挂在嘴边……
他如此想着,那歌声突然断了,连带着山坡上的姑娘也没了影子。
他豁然起身,却见那姑娘头上顶着一朵红艳的野花站了起来。说不上她如何美艳,可她如此简单又快乐的样子,彷佛一道光,奇异又迅速的驱散了他内心因征战而留下的黑暗,那些尸山血海,那些断臂残肢,那些阴谋诡计,统统褪去了。
他的眼里、心里,就只剩了这么一个姑娘,一个绽放花开般笑靥的姑娘……
不知自己的一颦一笑皆入他人眼底的谢娇娘,背起筐子,抬手扶了扶发辫上的野花,笑着下了山。
山下有她的家,她的亲人,她过上安逸日子的希望……
稍晚,谢家一家人就着微寒的晚风吃了简单的便饭,几人偶尔回头望望争抢吃食的小猪崽,内心的喜悦简直要满溢出来。
日子啊,虽然艰难,但只要努力,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日升月落,岁月从不会因为人间任何的悲喜而停下脚步。
一晃眼的功夫,小猪崽已在谢家安身半月有余,经过谢家姊妹的细心喂食,如今它们不再是当初那濒死的模样,不仅毛色亮泽,且白净圆润,很是讨人喜欢。
谢娇娘拎了把小弯刀站在猪圈里,对着几只活蹦乱跳的小猪数度举刀,又觉得实在下不了手。
谢蕙娘和谢丽娘紧张地站在猪圈外,可怜兮兮的望着大姊。
「大姊,能不能不杀小猪啊?」
「是啊,大姊,我们好不容易才捡回来的,即便家里没了粮食,但只要我多摘些猪草回来,总能养活的啊!」
谢娇娘听得是哭笑不得,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遍,「我不是要杀小猪,我是要替它们……哎呀,就是把它们身体上的某个部位割下来,这样它们才会长得快,肉也好吃。」两个妹妹年纪太小,她不好把阉割二字解释得太清楚,只好含糊带过。
然而两个妹妹依旧红着眼圈,求情道:「大姊,小猪太小了,不管割哪里都和杀了它们没两样啊,咱们别杀了,好不好?」
见解释无用,谢娇娘干脆弯腰抓了只小猪就要动刀。
前世,她也只是看自家老爹替小猪崽阉割过一次,实际操刀可真是初体验。她尽量迅速地手起刀落,见血色漫开,她不禁有些慌了,小猪更是扯着嗓子厉声叫了起来,她赶紧从小瓷瓶里倒出一点药粉往伤口抹上,随即将小猪放开。
小猪几乎是一落地就撒腿跑开了,很有些劫后余生的恐惧和欢喜,而其余几只小猪好似得了消息,此时也拼命往猪圈的角落挤去。
一旁的谢蕙娘和谢丽娘见大姊并没有要杀小猪,都拍手笑了起来。
谢娇娘长吐一口气,以手腕抹去额头的汗水,同时瞪了大妹一眼,嗔怪道:「还不快进来帮忙,这事说不定以后就是咱们家发财的大秘密,得趁没人经过时完成!」
谢蕙娘一听,立刻跳进了猪圈,伸手抓了一只小猪,姊妹俩齐心工作,不一会儿便让四只小公猪都失去了某个功能。
小猪们惊慌的聚集在一起,就连唯一的小母猪也吓得紧缩在最后头,完全不知道这事跟它没有半点关系。
谢娇娘刚刚跳出猪圈,前院的张嫂子、隔壁的李大娘夫妻,还有几个路过的村人便闻声聚了过来。农家贫寒,别说是肥猪,就连母鸡也是很重要的财产,如今见谢家平白多了几只小猪,而且越养越好,教人看得眼馋,特别是那些妇人们,几乎每日都要跑来看上两眼才好。
这会儿听得小猪厉声尖叫,李大娘半开玩笑、半试探的问道:「娇娘,你们可是祸害小猪了?要是你们不想养就说一声,给大娘我算了!」
她这脸皮可真是够厚的,若是给铜钱买一只,谢娇娘说不定还会因为如今的困境而同意,但对方打算吃免钱的午餐就有些过分了。
果然,不等谢家姊妹应声,旁人就帮忙反驳了,「李大娘真爱开玩笑,娇娘姊妹几个把小猪当珍珠一样供奉着,怎么可能会祸害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