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灵秀一愣,而后不以为然的笑笑,“你在胡说什么?”
樊刚沉默,双眸定定的直视着她。
从他眸中读到认真,意识到这不是玩笑,她不敢置信地摇头,“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两年前,我从同安的人牙子手中救出她时,她正抱着她姊姊冰冷的遗体,她姊姊浑身是伤,据说是为了保护她才被人牙子打死的。”樊刚神情凝肃,“她说,她们姊妹是被万达镖局的车送往同安的。”
“不可能!我爹不是那种人!”爹在沂阳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好人,他刚正不阿,正直磊落,平时也经常救济那些贫病者,才不可能干什么买卖人口的勾当。
“琉香是乡下来的孩子,单纯天真,与世无争,跟万达镖局不可能有任何过节,她为什么要说谎?”
“我没说她说谎,我只是说……总之我绝不相信!”
“随你信不信。”樊刚淡淡地道,“总之你若想安然的在寨子里待下,最好别让人知道你是赵安峻的女儿,我也会要求琉香保密。”说罢,他旋身离开。
赵灵秀脑子一片空白。她不相信……她爹怎么可能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
可天底下的镖局何其多,为什么琉香偏偏要说是万达?两年前她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哪来的心眼诬陷万达镖局跟爹?
不成,她得想办法离开黑龙寨,她要回去问爹,听爹亲口对她解释,若是有人诬陷万达,那自然要查个水落石出,还万达清白。
她要离开,而且得快。
虽跟琉香比邻而住,可自从那日之后,赵灵秀没再跟她有过交集和接触,几次碰见,琉香总是用愤恨的目光看着她,迅速的离开或是回房。
在知道琉香的过往后,她不气琉香的无礼了,光是想象琉香在十二岁时所经历的,她就觉得心里难受。
姊妹俩被人贩子从乡下掳走,姊姊又为了保护她而遇害,亲眼目睹姊姊遭到杀害,她该有多么的痛心及恐惧,每当想到这些,赵灵秀就无法对琉香生气。
当时若不是樊刚救了她,现在的她会活在怎么样的地狱里?
想到樊刚,她真觉得他是个很矛盾,很不可思议的人。
明明是个山贼头子,可寨子里的人都爱戴他,崇敬他,喜欢他,如果单纯只是这样,或许还能解释成因为樊刚给了他们安稳又衣食无缺的生活,他们彼此有着依存的关系。
但他救了乔大夫一家、救了琉香,这又该怎么说呢?再不久,樊刚极可能“又”一次劫杀她爹,可现在她却觉得他不像是会夺财害命的恶人。
是意外吗?他是不是原本无意伤及人命,却……不对,她怎么在替他找理由、寻借口呢?
她了解爹的为人,相信爹的人格,可她一点都不了解樊刚。再说,她亲眼看见樊刚跟火狐在一起,若他是好人,怎会跟那种人接触?
说不准买卖人口、打家劫舍、救出那些受害者全在他的计划当中,他既是人,又是鬼,一个人扮演两面人,就是想藉此混淆视听,洗清他的嫌疑。
总之,她得赶快离开黑龙寨向爹问明此事,也可告知爹樊刚打算劫镖,之前因为不得说出自己重生,因此她无法事先对爹做出示警,可现在她既被掳来黑龙寨,就有合情合理的说法了——就说樊刚掳她来是为了勒索爹,让爹在经过龙门山时乖乖交出镖车。
打定主意,她开始进行逃脱计划。
寨子里除了琉香外没有人知道她的身分,而琉香已被下了封口令,樊刚对寨子里的人宣称她是友人的女儿,因被仇家追杀才暂时躲到山上。
话说回来,她想起初次见面时,乔大娘一听说她是万达镖局总镖头的女儿,脸上曾露出深沉又令人不解的表情,就是因为她也相信万达镖局真的做了买卖人口等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吧?
不过即使是这样,乔大娘待她还是温柔又客气,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怠慢,她很感谢她。
这些天,她假藉帮乔大娘干活,跟着乔大娘在寨子里到处转,为的就是要摸清除了她上山的那条路,寨子里是否有其他的路可通往山下。
而她注意到了寨子北边,也就是那天樊刚跟她说话的地方附近,有一条不明显的小径往下延伸,看来确实是下山的路。
偌大的黑龙寨不可能只有一个出入口,再怎么严密,再怎么易守难攻,总也要预防万一,所以无论如何,樊刚一定会在寨子周边另辟退路。
又隔了两天,山上下起了大雨。
乔大娘说这时节的龙门山总是三天两头便会下雨,而且一下就是个把月时间。
赵灵秀心想她逃跑的机会来了。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大雨,一定多少会影响到那些在山里巡逻及守夜站岗之人的行动力及警觉心。
这一夜,她换好轻便的装束,在雨势滂沱的夜里偷偷溜出了小院,小心翼翼的朝着寨子北边而去。
在幽微的夜色中,她找到那条小径顺着往下走。大雨让她脚下泥泞,举步维艰,虽视线不佳,但靠着摸索两旁的草丛,还是顺利的走在小径上,没有偏离。
走了一段路,眼前出现一片枯树林,她不知该朝哪个方向前进,只能继续前行,突然一个脚下踩空,整个人坠入一个坑洞里。
“啊!”她惊叫一声,屁股着地。
痛得直吸气的她本能往上一看,发现这是个不浅的坑,屁股底下是软烂的、和着泥巴的枯叶,手一碰,恶心得教她忍不住咒骂。
“该死,谁在这儿挖坑?”
这下糟了,她掉进坑里,至少得等到明天才可能被巡逻的人发现,若不幸这儿不是巡逻的路线,那她就得饿死在这里了。
她站起来,想试着爬出去,却发现自己扭了脚,根本使不上力。
“喂!有人听得到吗?”她大喊,希望有人能发现她,但她的声音被雨声掩没,扯破嗓子喊都传不到寨子去。
幸好不多久,雨势暂歇,她继续喊叫,希望有人听到并来救她。可是喊了好久,还是没有任何的回应。
待她困了、累了,便蜷缩着身体坐在坑洞的边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汪!汪!”是弟宝响亮的吠叫。
赵灵秀登时清醒,一抬头,就见樊刚正站在上头看着她,唇角微微上扬,一旁的弟宝则探头探脑,吐着舌直喘气。
“你在底下多久了?”他一脸幸灾乐祸。
“樊刚,少幸灾乐祸,快让我出去!”她现在一身泥泞,又冷又饿,只想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坑是挖给那些想偷偷潜进黑龙寨,跟想偷偷离开黑龙寨的人跳的,你刚好是其中之一。”樊刚没理会她的话,挑眉一笑,“我得让你吃点苦头,你才会有所警惕。”
她气急败坏地大叫,“你浑蛋!卑鄙!把我掳来,还挖坑给我跳。”
“是你自己跳的坑,怪我?”看她明明如此狼狈,却仍气势凌人、张牙舞爪的模样,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3章(2)
见状,她更恼火了。
“樊刚,你要是英雄好汉、正人君子的话,就快救我出去!你丢脸,欺负一个弱女子!”她气得失去理智,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了。
樊刚不以为意,语带促狭地说:“赵姑娘,我是山贼,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正人君子。再说,你也不是弱女子。”
“你……”
“弱女子是会低声下气求饶或是求援的,像你这样……分明就是女汉子、母夜叉。”
“樊刚,你混蛋!”她涨红着脸,整个脑袋像要炸开。
说她是女汉子就算了,还说她是母夜叉?她赵灵秀在沂阳虽称不上是美人儿,可也算是个可人儿,但这家伙竟然嫌弃她?可恶!
“像个弱女子一样拜托我吧。”樊刚两眼定定的俯视着她,“拜托我……喔不,求我救你,我就救你上来。”
赵灵秀脾气倔得很,哪肯示弱?尤其还是求他。
她恨恨的瞪着他,“你休想!”
“在外行走,总有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求援并不可耻。”他连眼睛都在笑。
他从没碰过这么有趣的姑娘,真是太可惜了,她竟是赵家的女儿。
她性情如此率直,看来也不像是有心眼或阴险毒辣的人,当她听见他说万达镖局贩卖人口时,那脸上的表情是惊愕的、难以置信的,彷佛受到极大震撼……她是真的不知情,也真的打心里相信她爹。
他想,赵安峻在她心里肯定是个好父亲,只是,好父亲却不一定是个好人。
“你不求我,我可走了。”他站起身来,语气凉凉地说:“你就在这儿多享受一会儿吧。”
赵灵秀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真的狠心将一个姑娘家丢在坑里不管,说走就走,一点犹豫都没有。
“樊刚,你不是男人!”她气得朝上头大叫。
不行啊!赵灵秀,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大丈夫都能屈能伸了,更何况你只是小女子。她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着。
很快的下了决定,她扯开嗓门大叫,“樊刚!拜托你,救我出去!”
上面没有响应,她也没听见任何声音。
这时,远方传来一阵闷雷,教她忍不住心惊。
惨了,又要下雨了,樊刚为什么不回应她,难道已经走远了?
她慌了,有点激动的叫着,“樊刚,我求你,快救我出去!我不想待在这儿,樊刚!”
只是叫了老半天,依然听不见樊刚的声音,也看不到他的人影,赵灵秀放弃了。
真是可恶的男人,先不说他们是不是有过节,做为一个男人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女子落难?
她失落的、沮丧的低下头,嘴里嘀咕着,“可恶,臭男人,你不是很有正义感到处救人吗?讨厌……”
就在她咕哝个没完的时候,咻的一声,一条麻绳从天而降。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就见樊刚正看着她笑,一脸刚打了胜仗似的表情。
“你要是早一点想开不就好了,何苦?”
赵灵秀学乖了,这回没再顶嘴,免得他后悔。
“把绳子系在腰上,我拉你上来。”
她飞快的将绳子牢靠结实的绑在自己腰上,再抓着绳子,“行了。”
樊刚慢慢的将她拉离了泥坑,“看你那么纤细,居然也挺沉的。”
赵灵秀边解开绳子,边没好气地道:“应该是你太虚吧?”
樊刚眼底迸出笑意,定定的打量着一身泥巴,模样狼狈的她。
“泥娃娃,快乖乖跟我回去吧。”说完,他旋身就走。
赵灵秀不甘愿的迈出脚步,下一刻却整个人失去重心跌在地上。
闻声,樊刚转过头来,见她坐在地上,先是一愣,然后露出关怀的眼神,“乏力了?还是脚扭了?”
“扭了。”她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勉强重新站了起来。
樊刚几个大步走回来,“我背你吧。”
“不要。”她根本不领情。
“你可能伤了筋骨,要是勉强行走,日后怕会落下病根。”他神情转为严肃。
“那也不关你的事。”她懊恼的说着,强忍着不适向前走。
结果才走了两步,她整个人突然悬空,她娇呼一记,两眼瞪大地看着将她拦腰抱起的樊刚,迎上他那霸道的眼神,她的胸口猛然一悸。
她的心脏从来没跳得这么剧烈、这么激动、这么疯狂过,这种感觉是她不曾有过的。她活到现在,除了爹之外,没被人这么抱过,就连师兄都不曾,樊刚是除了爹之外的第一个。
他的双臂很有劲,迈出的步伐也很稳,她一身泥巴,脏兮兮的,可他却想也不想就把她抱起来,毫不在意。
如此近距离看着他,她发现他长得很好看,若他不是黑龙寨的山贼头子,她肯定会被他吸引……不不,怎能被他吸引,她有师兄呢!
可说也奇怪,她跟师兄一起长大,也常常大剌剌的拽着他的手、与他靠得很近,为什么从来没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如今被樊刚这么抱着,她胸口像是有几百只的鸟儿同时振翅般,不知不觉,她的脸变得好热……
忽然,看着前方的樊刚视线一收,低头看着她。四目迎上,赵灵秀急忙低下头,一副心虚又慌张的表情。
樊刚眼底迸出黠光,薄唇扬起一道迷人的弧线,语带玩笑地说:“怎么,喜欢上我了?”
她涨红了脸,羞愤地道:“你作什么白日梦,我才不会喜欢上你这种无礼的山贼,我喜欢的是我师兄,而且我们已经订亲了。”
樊刚唇角忽地微勾,那冷冷的、彷佛带着一抹嘲讽的笑意,教赵灵秀心头颤了一下。
“我知道你跟骆晓风定了亲,居然要嫁给他,真是有趣。”
赵灵秀微愕,他认识她师兄?
“你认识我师兄?”她忍不住好奇的问。
“不认识。”他一脸不屑,“我不跟那种人来往。”
那种人是哪种人?“我师兄是好人。”
他哼笑,“又跟你爹一样吗?”
“什么意思?”
“这亲是你爹替你决定的,还是你自己喜欢?”他转了话题。
“儿女的婚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爹喜欢,我就喜欢。”她理所当然地说。
“所以是因为你爹喜欢,你才喜欢?”
“难道不该是这样吗?”这人有什么毛病?先是胡乱批判她爹跟师兄,现在还对她的婚事有意见。
“当然不该。像我就没顺我爹娘的意思,娶一个我不爱的人。”
她发现他在说这句话时,眼底闪过一抹深沉得教人心头一揪的悲凄。
“也许我当初该听他们的话娶了梁家的小姐,这样至少他们在死前不会有遗憾。”
赵灵秀感觉得到,他似乎有一个不想提起也不愿想起的过去,想必是个既悲伤又沉重的故事。
“不过梁家小姐没嫁给我是对的,否则我樊家又将多一条无辜……”他话说到一半打住,然后迈开步伐继续往前走。
她想问他未完的话是什么,最终仍旧没开口,只是,他眼底那一抹深沉的哀伤,真的教她十分介意。
樊刚一路将她抱回房间,还让乔大夫来帮她治疗脚伤。
乔大夫说她只是扭了脚,敷点药,休息两天,慢慢的就会痊愈。
翌日一早,樊刚就来探视她。“你好些了吗?”
她坐在床边瞪他,“没人教你不能随随便便进姑娘的房里吗?要是我衣衫不整呢?”
“你房门开着,不至于衣衫不整吧?”他走了过来,就着木头凳子坐下,“脚还疼吗?”
她看着他,不知怎地又心跳加速。为了掩饰那不寻常的反应,她故意表现得凶巴巴,“少猫哭耗子假慈悲,那坑根本是你叫人挖来陷害我的。”
“你是黑龙寨的客人,我怎会存心伤你?”
“我才不是客人,是你的人质。”她没好气地说,“客人可以决定自己的去留,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