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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娘闯高门(上) page 6 作者:寄秋

  她边说边移动脚步,手脚俐落地将一床厚褥往小姐身上一裹,包得密密实实又不透风,以防受了风寒。

  “是的,富春姐,我去提热水。”

  “小姐要穿哪套裙子,月牙白缠枝莲纹曳地裙行不行,端庄又秀丽……”

  “姜汤一碗够吗?我熬上一锅,夜里再喝一碗祛寒,多出点汗,排出寒气,前些日子小姐才刚受过伤,身子虚,禁不起寒意的反覆折腾。”

  屋内的人一个个忙得像陀螺似的打转,又是烧水又是煮姜汤,一套一套的衣裙往床上铺,富春低着身子为宫徽羽净面拭手,神色认真地仿佛在擦拭上等白瓷。

  看着所有人只为她一人忙和着,宫徽羽忍不住笑出声,她梦想中的阿宅生活不外如此,不用自己动手便有人侍候,她只需等人服侍,此一幕美好到她作梦都会笑醒。

  “小姐,你还有心情笑,要是让夫人瞧见你此时的模样,她不知道会有多难过,好好的公侯千金弄得像街边的叫化子。”她本来该在定国公府养尊处优,过着仆婢簇拥的好日子,任谁也不敢小觑她,现在却……富春心疼主子,觉得她被定国公亏待了。

  “富春,我这叫做苦中作乐,哭是一天,笑是一天,何不开开心心地笑着过每一天。”人生苦短,要懂得及时行乐,没有小说、没有漫画、没有欧巴我爱你的韩剧,她不笑,难道要她哭吗?她还真挤不出眼泪。

  方才夏侯祯的难缠差点让宫徽羽脱不了身,她都已经离开了,他竟又追了过来,恰好她眼尖地瞧见隔壁酒楼伙计提了一桶污水出来,灵机一动,佯装体力不支一头撞上去,水泼了她一身,浑身湿得直滴水。

  见状的夏侯祯不好再留人,薄唇抿成一直线,眸色深不见底,眼睁睁地看富春大呼小叫地将她扶上马车,憨厚的吴顺一挥马鞭,扬长而去,当时她真想捧腹大笑,虽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计谋,不过也算扳回一城,没让那个莫名其妙的家伙耍着她玩。

  “就怕小姐开心过了头,乐极生悲,那位公子看来气度不凡,出身不差,不是好惹的人物,若是他盯上小姐,不怀好意,那可是非常糟糕的事。”富春瞎操心的毛病改不了,未发生的事先放在心里头发愁。

  宫徽羽好笑地拍拍她的手。“大不了咱们这段时间不出庄,这阵子赚的银两够我们撑上一段时日了,我们不出门还怕他找上门不成,何况我扮的是小公子,他上哪找人。”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小姐的花容月貌堪称人间绝色,若被惦记上了怕也是令人苦恼的麻烦。”在富春眼里,小姐样样都好,连宫里的公主也比不上,是一等一的好。

  富春一直像个姐姐般照顾不懂事的宫徽羽,疼她、让她、宠她,除了忠心耿耿外,也是为了报恩。

  她嫁人的那年才十六岁,宫夫人就给她一盒首饰以及二十亩的水田,她感念再三的叩恩,也誓言要好好侍奉主子。

  谁知好景不长,同一年发生了“那件事”,当时受了莫大委屈的夫人被遣送到陪嫁的庄子,原本服侍的二十几个奴婢、婆子还是夫人力保下才逃过一死。

  之后,富春挺着显怀的肚子,不顾婆家人的阻止,一心要陪在小姐、夫人身边,帮她们度过最艰难的时刻。

  好在她的丈夫吴顺能体谅,也是个为主的忠仆,加上她三年生两子,而后又生了个爱笑的闺女,婆婆才容忍她家里、庄子两边顾全,未见苛责。

  花容月貌?宫徽羽暗笑,是长得还不错,小有美人之姿,但还不到人间绝色。“别想太多了,自己吓自己,咱们安分点就是,别让人钻到空子……哈啾!”

  “哎呀!不会是着凉了吧!这锦儿到哪去了,要她提桶热水拖拖拉拉的,真是急死人。”早知道她就自个儿去了。

  刚说锦儿,锦儿就提了一桶热水走了进来,身后是端着冒烟姜汤的阿绣,两人小心翼翼的走着。

  “热水来了,热水来了,快让开,别让热水烫着了……”锦儿高声喊着。

  宫徽羽的屋子里有着还算宽敞的净房,半人高的浴桶散发木头的香气,锦儿先倒冷水再用热水去兑,冷热调和到宜人的水温,洒上自院子里摘的丹桂花瓣,顿时屋内沁人馨香满溢。

  “小姐,富春为你宽衣。”富春伸出手就要替她解开单衣的带子。

  微微一闪身,宫徽羽扑通一声跳入浴桶里。“富春,我饿了,你先弄点枣泥糕给我止止饥。”

  她是懒没错,但让人服侍是一回事,剥得寸缕不着,浑身光溜溜地见人她还做不出来,即使这具身躯不是她原有的也一样。

  身体浸在水中,宫徽羽慢条斯理地解头带、单衣、肚兜、亵裤一件件往桶外扔,藉着桂花的遮掩,她曲起双腿,头往桶沿一靠,温热水气包覆周身,她舒服地发出喟声,微闭上黑玉般的水眸。

  “小姐,先喝姜汤。”

  姜汁的味儿呛鼻,一靠近,两道弯弯的细眉立即一颦。“能不能别喝,我泡泡热水就好了。”

  “不行,富春姐交代要整碗喝完。”阿绣十分坚持。

  “到底你是小姐还是我是小姐,这么折腾我。”她小小地不满,满口的姜味叫人不舒坦。

  虽然口中抱怨连连,宫徽羽也知道她们是为了她的身子着想,因此乖乖的鼻子一捏,十分孩子气地分了好几回才饮尽一碗姜汤,喝完了还吐出丁香小粉舌,表示烫了舌头。

  “小姐,这几本天书你要搁哪?”完全不识字的阿绣对书有着崇高的敬意,捧在手上都怕污了书页。

  “天书?”昏昏欲睡的宫徽羽有些迷糊,想了许久才明了她所谓的天书是何物。“就搁在枕头底下吧,我睡前再看一会儿,取用顺手。”

  “小姐,这会不会太不恭敬,要不要找个玉盒装着,这书太玄妙了,可不能让外人瞧见了。”靠着这几本书他们赚了好多钱,这一定是好东西,要盯紧点,不能被偷儿偷了。

  阿绣不懂什么大道理,她只知道小姐翻翻书就能赚银子,跟神仙一样厉害,她看的书便是天书,弥足珍贵,跟菩萨手中的拂尘同样地重要。

  闻言,宫徽羽笑道:“没那么夸张,不过是几本书……”

  视线落在封面设计精美的彩图上,她嘴边的笑意渐渐淡去,那丰富的色彩是这年代的技巧所做不出来的。端正的字体以及洁白的纸张更是当代工艺所不能及,他们尚未发明印刷文,大都是手写稿,数量不多。

  玉煌国的国风介于唐宋间,道德严苛,对女子的规范也甚多,但对男子的风流事迹却睁一眼闭一眼,视为美谈,文风偏向唐代,可民间风俗却更近北宋,崇尚佛教与道教。

  不过已有《女诫》、《女规》之类的书籍,佛经更藉由僧尼之手广为流传,有神怪着作,小姐、书生私奔的靡情小说,诗文、散册等等,而民间书肆卖的是复本,纸张晕黄且字迹不显,白日阅读可,一到夜里便不甚清晰。

  看着这几本有关星座、八字、命盘排法的书籍,宫徽羽目光黯淡,这属于二十一世纪的东西,让她开始想家了。

  离家在外工作多年的她甚少回家,逢年过节也只是回去沾沾酱油,待不了两天又离开,每回都让泪眼汪汪的母亲拉住她的手,大骂她无情、不孝女,骂完又将自家种植的蔬果往她怀里塞,怕她饿着、冻着,又怕都市里的食物不新鲜。

  要不是乡下地区的工作机会太少,光是种田,打零工养不活一家人,她也不愿离乡背井找出路,减轻父母的负担,而大哥大嫂要添小宝宝了,她空出的房间刚好充做婴儿房,爸妈也不用担心房子不够住。

  她是女儿,迟早要嫁人的,所以没什么好计较,早晚要成为别人家的媳妇,她让出房间也算是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家人好就好,她无所谓,一个人独居更自由。

  “小姐,小姐,你睡着了吗?”绵儿站在浴桶旁低唤,手上是折叠整齐的衣衫和长裙。

  昏昏沉沉地,宫徽羽从回忆的酸涩中回神。“没睡,只是打了个盹,我娘找我了吗?”

  “夫人等着你用膳,水凉了,小姐快起身穿衣。”绵儿的身旁是长得一模一样的锦儿,她拿着裹身的长巾,准备为小姐擦干一身的水。

  哗啦啦的水声从细如凝脂的肌肤滑落,明眸妩媚,唇似胭脂轻染,齿若编贝,雪背皓颈纤腰无一不秀美的宫徽羽一跨出浴桶,随即被薰着暖香的浴衣包裹住她肌肤吹弹可破的莹白娇胴。

  在丫头的服侍下,她很快地穿好衣服。

  “小姐,你怎么哭了?”不知是谁发出的惊呼,把一屋子的人视线全引了过来,直瞅着小姐瞧。

  “姜汤太难喝了。”眨了眨眼,她不着痕迹地眨掉眼中的泪花,正经八百的发嗔。

  姜汤难喝?!

  大家的眼刀有志一同地朝搔耳傻笑的阿绣射去。

  “我……我忘了加红糖……”她不是故意的,只是太急了,一急就忘东忘西宫徽羽没回头看她们,迳自低着头沉默。

  风很轻。

  云很淡。

  心在白芒花中飘晃。

  第4章(1)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发生大事了!你快醒醒,别再赖床……找上门了……大麻烦……”

  “别吵,我好困,日头不过午别吵我,我要梦周公……”扰人的麻雀,叽叽喳喳。

  “小姐,真的不能再睡了,那个人出现了,夫人和他有说有笑,看起来非常融洽……”急死人了,她一头青丝快愁白了,小姐怎么还叫不醒。

  “什么那个人,我娘的客人用不着我招呼,好阿绣,我渴了,给我倒杯水,喝完了你安静地出去,有事没事都当明天的事。”她还想继续和暖被窝谈情说爱,一睡天下太平。

  睡意正浓的宫徽羽根本不想起来,身为无所事事的闺阁千金,她除了刺绣、女红外,还真找不到其他打发时间的娱乐,而她刚好两样都不精通,更别提琴棋书画那些举凡名门闺秀会的玩艺儿她全然不懂,别人绣花她绣出一团看不出形状的屎,裁布缝衣她是大小不一的两块碎布,一拿起针便扎手,平白用豆大的血珠子来增艳色。

  学什么都一团糟,只有闷头大睡她最拿手。

  在喝过水后,她又往床铺的内侧滚去,姜黄色富贵团花大被褥一拉高,盖过头,蜷缩成团的身子蹭着暖被,心满意足地再度沉沉睡去,耳不闻窗外事,自成一世界。

  可是好梦由来最易醒,她想睡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偏偏有人在她耳边唠叨不休,不是拉开她的被子便是轻推她后背,让她没法睡得安稳。

  揉揉惺忪睡阵,宫徽羽不情不愿地抱着棉被坐起身子,略带一丝不快的瞪人,任谁没睡足都难有好脸色,所以她嘟着嘴,臭着一张脸也是情有可原,重眠的人最恨睡不饱。

  “小姐,别睡了,真有正经事,你净个面,清醒清醒,夫人让你见客去。”天大地大的事儿,小姐怎么睡得着。

  接过阿绣拧干的湿巾,她抹了抹面,稍微回过神了。“哪来的客人,我们庄子不是很久没外人来访?”

  从庄园的下人口中得知,她们母女俩是别人眼中是不光彩的存在,危及家族名声,早些年还有些同情她们母女处境的熟人来访,说两句安抚的话。

  但是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在她爹不当嫡妻是妻,抬了两位姨娘为侧室后,来往走动的人便少了,到最后根本是断了往来,没人在意定国公夫人如今身在何处。

  她探问后才知道她娘太老实了,对府里的小妾、通房太宽厚,于是其中有人想上位,占正室之名,暗中陷害她娘“偷人”,想让她爹休了元配好扶正自己。

  而她爹也不长脑,光一首未留名的情诗便定了她娘的罪,再加上有心人挑拨,加油添醋地颠倒是非,就算没这回事也传得煞有其事。

  攸关男人的面子,有绿云罩顶之嫌的定国公哪能毫无动静,武夫出身的他带兵打仗很在行,可是一涉及后院的女人,他是宁可信其有也不愿平白担上乌龟王八之名,夫妻俩狠狠地大吵了一架。

  偏偏她娘性子倔,不肯解释“偷人”的真相,认为夫妻间首重信任,他不该听信旁人的信口雌黄,她的品德不容诬蔑。

  一个脑子灌了水,不辨是非曲直,只为了顾全颜面;一个过于骄傲,只相信公道自在人心,越闹越僵的两人终究离了心,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恩爱。

  “是不速之客。”阿绣闷闷地低语,不过她声音太小声了,听不清楚。

  被迫离开床的宫徽羽打着哈欠,坐在梳妆台前由着锦儿、绵儿梳发编辫,以红白相间的流苏轻绾,面颊两旁是垂落的碎发,簪上蝴蝶金钗和玛瑙宫钗,俏生生的小美人妆点出清雅娇态。

  淡淡的妆容,素雅的烟柳色暗花玉绫裙,腕间是玉白的镯子,没有多余的雕饰,年轻女子的婀娜多姿自然流露,穿戴整齐的宫徽羽像朵娇嫩的花儿,不需华丽的妆扮便透出少女的娇美。

  她在丫头们的陪同下来到庄子的正堂,正要福身向娘亲请安时,眼尾瞧见娘亲身旁一名坐姿不端正的笑颜男子,动作霎时一顿,笑容如冻结般凝住。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惊吓,也是无措,她吓得不轻,脸色微微泛白。

  深幽如墨的黑瞳一转,似笑非笑地染上几许轻佻。“我与姑娘是初次相见,莫非是认错人了。”

  “你……”咬了咬下唇,她忍住脱口而出的质问。“是我看错了,以为是送猪肉到庄子上的王二麻子,他一脸麻子,穿上了衣服倒也人模人样,风度翩翩。”

  他认不出她?

  宫徽羽可没这么傻,从他嘲弄的眼神中分明在取笑她故作端庄,他还没揭穿她女扮男装她便自露马脚,定力太差,伪装的功力太生嫩,想骗人还差得远。

  “我这模样像麻子脸吗?人言美目盼兮,真是可惜了,姑娘有眼无珠枉长了一双美目。”暗讽他?她太嫩了,不是对手,不过她方才乍然一惊的神色倒是取悦了他,平添几许趣味。

  “撒上一把芝麻也是麻子脸,长得太好看的人会遭天妒,不如你在脸上划两刀,当个气拔山河的刀疤男……”面容出色的男人都是少心少肺的缺德鬼,正如她认识的某男。

  看着眼前美得像画中人儿的男子,宫徽羽不自觉地想到相亲无数次,但无一次成功的夏某人,他们两人在某方面非常像,都有让人恨得牙痒痒又讨人厌的毒舌性。

  “娘……”居然对她这么凶。

  “嗯——还要我说第二遍?”横眉一瞟,气势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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