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映儿一忖及此,一颗心突然掉入万丈深渊,鼻尖亦是一酸,逼得她为了掩饰心头异样,连忙拉着南宫啸天一路狂跑而上山丘。
只不过,她才气喘吁吁地登上那座泥砖屋前,便瞧见一名男子手拿犁头,对着他们凶恶地挥舞着。
男子一对剑眉,气宇出众,阒黑眸子炯亮如星地瞪着人。
「我说过你们就算来一百次,我也不会教你们织术的,滚!」男子薄唇一抿,粗声咆哮着。
金映儿一看到这名男子,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你你你……你是石姊姊的无名氏夫婿!石姊姊呢?」她指着男子的脸大叫出声,圆脸兴奋地左右张望着。
「她不在!」男子双臂交握在胸前,一脸不满地瞪着她。
「你们认识?」南宫啸天惊讶地说道,却将金映儿拉在身侧。
这男子一脸敌意,难保他手里的犁头不会挥到她的身上。
「我们初次见面时,我不是被客栈掌柜扔到鬼屋吗?」金映儿拉着南宫啸天的手臂,整个人蹦蹦乱跳,嘴里叨叨絮絮地说道:「那时候,石姊姊和我住在同一间客栈,我们是因为同救了一个跌到河里的老婆子而相识的。石姊姊待我很好,我们一天到晚有说不完的话……」
「都是你在说话。」男子打断她的话,翻了个白眼。「倒了八辈子楣,居然又遇到你这只缠人鬼。」
「说话放尊重些。」南宫啸天哪能容忍金映儿受到一丁点委屈,玉容一沈,严声说道。
「不放尊重些,你能怎样!」男子不客气地说道。
「对付无赖就交给我。」金映儿捏了下南宫啸天的手,朝男子扮了个鬼脸。「我待会儿就告诉石姊姊,说你对我夫婿说话不客气!」
「只会在背后捅人,你羞不羞人啊?」
「哈哈,恼羞成怒,怕石姊姊不理你了吗?」金映儿双手叉腰,得意洋洋地说完又转头看南宫啸天。「啊……你说懂得三梭布的石娘子,不会就是石影姊姊吧?」
「正是。」南宫啸天从她发间取下一片树叶,被她笑盈盈的圆眸传染了笑意——她啊,还真是个圆脸小福星哪。「你跟石娘子商量一下,若能将此种技术卖予我,便能让更多农夫受惠。」
「滚回去!我家那口子陪我都来不及了,哪有空管到别人……」更何况还是个男子。
「谁在外头?」门内传来一声询问。
「你们快滚!」男子听见妻子从后门进来的声音,马上挡在门口,一副不想她与「外人」多谈姿态。
「石姊姊!我是映儿啊!」金映儿大喊出声,马上就往屋里冲。
男子拿起犁头挡她,南宫啸天却上前拦住了那柄犁头。
两双利眸在空中一瞪。
男子黑眸冷狠,南宫啸天的美目则坚定地没有退让余地,一心只想护着映儿。
金映儿才不管他们的对峙,从他们身边溜进屋里。
「映儿?」一名气质清淡、打扮亦十分简单的女子走进前厅。
「没错,就是我啊!」金映儿冲到石影面前,握着她的手,开心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我跟我爹被赶出客栈后,我便一直记挂着没和你告别……」
「叫这丫头闭嘴,吵得要命。」男子忿忿地把犁头往地上一扔。
南宫啸天则走到了金映儿身边。
石影转头对丈夫说道:「你别再嫌她吵了,我还以为你看到她会想到你徒儿宝宝呢,她们两人的眼神毕竟有几分神似。」
「她和宝宝哪里像?我那徒儿国色天香,就算要比美貌也该拿南宫啸天来较量吧,她这张脸明明圆得像十五月亮!不过,你这时又提宝宝做什么,每年都回那里长住两个月,还依依不舍吗?」男子没好气地说道。
金映儿一看男子竟因为另一名女子而妒意横生,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滚啦!」男子恼羞成怒,拿起犁头往她方向扔去。
金映儿被吓一跳,南宫啸天则先她一步,挡在她面前,挌开那支犁头。
金映儿没躲好,脚一滑跌倒在地,手臂瞬间被石子划割出几道血痕。
南宫啸天扶起映儿,美目冷冷瞪向男子,严声说道:「她没有半分得罪你,你却出手伤人,当真欺人太甚。你以为织棉技术便只有你这处可得吗……」
「我没事。」金映儿捂住南宫啸天的唇,对他摇摇头。若能求得三梭布新术,便会嘉惠于许多农民,她可不能让他功亏一篑。
「映儿,你没事吧?」石影上前察看伤势,握住金映儿的手腕,正要拉她起身时,却微愣了一下。
「我皮粗肉厚,没事啦!」金映儿没发现异样,笑着起身。
「总之,你们滚蛋便是。」男子拉回石影,没好气地说道:「都是你惹出来的祸,没事干么要我救醒那个老婆子,现下可好,她把那门技术传给你,便跑到边塞隐居了,惹得我们不安宁。」
石影瞅了丈夫一眼,他翻了个白眼,一脸不甘心地闭上嘴。她看向映儿,淡声地说道:「映儿,传给我三梭布技术的,便是那名我与你在河边救起的老妇。算来,我这技术原本该与你同享。」
金映儿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南宫啸天。
南宫啸天面对着这般结局,玉容缓缓浮上笑意。
这个小家伙一天到晚在外头攀缘,什么事都爱插上一手,没想到事情却总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她嫁给南宫啸天,已经够有钱了,干么还花时间教她……」男子双手叉腰,板着脸冷冷说道。
「没错,千万不要传给我。我一做女红就会睡着,搞不好还会把自己的手给织进去也说不定。」金映儿点头附和着,没注意到南宫啸天和石影被她逗出的笑意。
「我不想听她说话。」男子捂住耳朵,一脸逐客表情。
「那我吹笛子给你听。」金映儿坏心眼地说道。
南宫啸天敲敲她的头,不许她再淘气了。石影的无名氏夫婿显然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他可不要她吃亏。
石影见到南宫啸天爱妻模样,她笑着看了一眼映儿的肚子,再次握起她的手腕,轻声地问道:「快近午了,肚子饿了吗?厨房里还有些菜肉包子。」
「我最爱菜肉包子。」金映儿点头如捣蒜,捂着肚子说道。
「脸皮这么厚,还想要吃白食?」南宫啸天捏捏她的脸蛋。
「我吃得开心,石姊姊便开心。石姊姊开心是无价,哪算吃白食呢?」金映儿朝石影的无名氏夫婿吐吐舌头,一溜烟地跟在人身后跑。
南宫啸天与男子对望着。
男子冷哼一声,不理会他,也没赶人,自顾自地走进屋里。
南宫啸天找了处荫凉树底坐着,闭眼聆听着屋内金映儿喳喳吱吱的声音,心情竟是难得的轻松。
当财富增长到一定程度,便只是数目增加快慢问题,虽有成就感,却还是难以填满心里的空虚。
可他的映儿却总是能不费吹灰之力地便让他开心,让他心头暖暖,让他觉得拥有了家人。即便是他正宫夫人即将返回,他也不认为会有人能改变映儿在他心中地位。
她纵然是小妾,也是比正妻更加重要的正宫小妾。
谁也改变不了这事!
第7章(1)
于是乎,就在金映儿吃完两个菜肉包子之后,石影便已决定要将技术传给她。
金映儿听到的当下,忙连连摇手,要她每日坐在那里学织布,不如拿刀砍掉她的头。
然而,望着南宫啸天赞许眼神,她整个人飘飘然,决定就算咬着牙根也要接受。
更别提她心里其实很清楚,这个大功劳能让她得到经常外出的机会。如此一来,她就不一定要趁着这两日逃走,就可以在他身边多待一会儿了。
毕竟,要是她此时真带她爹跑了,那么这门技术无人可传承,农民便少了个生财利器。她平素虽然爱骗人,却一直是个有良心的骗子啊。
只是,只是……她再待下去真的是好事吗?万一那公孙县令带着妹子找上门,她这个和南宫啸天有了关系,却充其量只能称为小妾的家伙,该怎么跟人家抗衡?
这些问题在他们回程路上,恼得金映儿心神不宁。
因为事情变得愈来愈不单纯……
就在她随同石影到房吃包子时,石影叫来夫婿替她诊了脉。原来石影因为丈夫之故而略通医理,先前握着她手脉时,认为她似乎已有了身孕。
而石影夫婿一替她把脉,立刻铁口直断地说——
她有喜了。
马车停在南宫府前,南宫啸天拥着金映儿下了车。
「我们先进去拜会你爹,但我无法久待,一会儿得先赶到商行里了解收购高粱的事情。」南宫啸天抚着她蹙起的眉心,总觉得她有些心不在焉。「我不在的这几日,你若想去找石影,便让洪管事安排……」
「嗯。」金映儿点头,挤出一个笑容。「你先去处理你的事情吧,不是要连赶好几处吗?你也不用急着见我爹,我们又不会跑掉。」
南宫啸天轻抚着她脸颊,低声说道:「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那是自然的。」金映儿窝在他身前,撒娇了一会儿才起身。
只是,一待南宫啸天上了车,金映儿问清楚她爹的住处后,便拎起裙摆快跑了起来。
她才冲进客房,立刻反手关门。
「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你被拆穿了吗?」金佑宁着急地凑到女儿身边,揪着她的手问道。
「我可能有喜了。」金映儿皱着眉说道。
「什么?!」金佑宁先是一愣,继而眉飞色舞地看着女儿,说话声调也忍不住高昂了起来。「这可是天大喜事啊!你怎么苦着一张脸?如此就算南宫啸天知道了你是个骗子,你母以子贵,也不会被人硬赶出去。」
「他早就知道我不是公孙小姐。」金映儿看着爹大张的嘴巴,她泄气地坐上长榻,先扼要地把事情说了一次后,又说道:「他是待我好,但我从没想过要跟谁共事一夫,我也没法子想像自己当他的小妾,关在这府里一辈子。」
「可是……你有身孕了。」
「我可以做点小生意养活孩子,但是你一赌再赌,我赚再多钱也不够你赌上几把。」金映儿板起脸,不客气地说道。
「都是爹的错!爹对不起你。」金佑宁捶着自己的头,痛哭出声。
「爹啊,这种话如果光说不练,哭乾眼泪也没用的。」她不为所动地望着爹,也只能摇头叹息。
「可你当真想离开吗?」金佑宁想起女儿与南宫啸天的亲密模样。
金映儿看着爹花白双鬓,知道他年纪大了,确实是该找个地方歇脚。如果待在南宫啸天这里,爹害怕他的威权,也必然不敢再去赌。
「我也不知道。」她泄气地颓下肩,其实也不怎么清楚自己。
「南宫老爷看起来很疼你。」
「他对我极好。」好到她想死皮赖脸地留着。
「那你留着也无妨。妻不如妾,我们走遍大江南北,知道这话总是不假。」金佑宁看着已怀了身孕的女儿,怎么会希望看到她四处奔波呢。
「爹,我们走遍大江南北,你还不知道正室只能有一个,小妾却可以有一个、两个、三个……」
「他若钟情于你,便不会再娶其他妾室。」
「他若钟情于我,我却又对着他妻子大吃飞醋,岂不成了妒妇?」金映儿一想到自己若待在这里,就必须装出温良恭俭姿态,恭送南宫啸天与他的正室「送入洞房」,她就想杀人放火!
「我不想和别人共事一夫,我不想他抱着另一个女人……」她眼眶倏地噙满了泪水,放声大哭了起来。
金佑宁望着不轻易落泪的女儿,他长叹一声,轻抚着她的头。
「你想走想留怎么做,爹都依你便是,只是没必要让孩子跟着我们受苦,你至少等到生完孩子再离开。」
金映儿瞪大眼,想到要留孩子一个人在这里,她的心就痛。想到她的离开,会让南宫啸天多伤神,她也难受。
可要她留下来,看他与别人做真正夫妻,她也没法子。
她甚至开始怨起南宫啸天,怎么不能就此不管皇上和公孙家的契约呢?银子再赚就有,她金映儿只有一个啊!
但是,这话她又不能说——南宫啸天有了这番成就,她何尝不希望他更上一层楼呢?况且,皇上也不是他们得罪得起的人。
「我讨厌你,优柔寡断、遇事犹豫不决……」金映儿冷不防给了自己一耳光。
「你这是做什么呢?如果你肯忍忍,富贵荣华不都等着……」
父女俩便这么争执着,直到夜幕已深,却仍没有结果。
毕竟,这一「情」字若是如此容易便能弄清,世间便不会有那么多痴情儿女纠缠其间,没法松手了。
★★★
于是乎,就在南宫啸天离开的这一夜,金映儿孤枕难眠,心里事情又多,竟是睡不到两个时辰,便早早醒来。
梳洗完毕,才走到她爹的住所,与她爹说了一回后话,门上便响起两声敲门声。
「夫人,您的大哥来访。」春花在门外说道。
「我的大哥?」金映儿闻言,神色骤变,她与爹对望了一眼后,力持镇定地说道:「请他在前厅稍候,我稍事梳妆后,便前去拜会。」
「长清县令怎么会来这里?莫非是趁着南宫啸天不在时,前来讨回正宫之位?」金佑宁神色慌张地说道,整个人不停抖啊抖地。
「爹,你别乱。你现在先跟着我回房,我拿些首饰给你,你快从后门走。」金映儿当机立断地说道,眼皮却不安地跳动着。
危险碰得多了,每回坏事发生时,总会有些预感。
「南宫啸天人在哪里?」金佑宁急声问道。
「他出门办事,还要两天才会回来,我们现在只能见机行事了。你现在就到秋日县的悦来客栈等我,如果蔡利找麻烦,你就搬出南宫啸天名号。如果一个月后,我还没到客栈接你,你就买块地,好好过日子,懂吗?」金映儿急忙交代道。
「爹等你,一直等你。」
「你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让我失望,别再去赌博了,懂吗?」金映儿语重心长地说完,连忙走向门口。
金佑宁望着女儿,惭愧到头都抬不起来。
「好了,别耽搁时间了,快走!」
金映儿拉开大门,正要推爹出门时,却看见一个身着官服的四十多岁男子在几名官差的包围下朝着他们迎面走来。
「大胆妖女,竟敢冒充我长清县令公孙赏的妹妹!」留着两道小胡的马脸公孙赏袍袖一挥,立刻甩了她一巴掌。
金映儿一时不察,被打得撞上一旁窗棂,脑间顿时一阵晕眩。
「你怎么可以乱打人!」金佑宁抱住女儿,大声斥喝道。
「这种顶替她人出嫁的歹毒女子,人人皆可喊打。」公孙赏再度出手要打人。
这一回,金映儿灵巧地避开他,还随手折了根树枝击向公孙赏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