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他绝对不会弃我于不顾。」她毫不犹豫地说道。
「你会相信你爹之外的人吗?」
「当然啊!找到一个待我好的人,我甚至可以为他死……」她用力一拍胸脯,却忘了控制力道,痛得缩了下身子。
「姑娘家便是这般不切实际。」
「哈,那我敢打赌你一定没见过我这么实际、识时务的女子!我这人最会看眼色,矛头一不对,马上就走人……」
「那你怎么还未发觉我其实不想说话……」
「我是心肠好,怕你闷得慌。而且,你这人就是性情孤僻,才会落得没人营救的下场。难道这辈子都没人帮助过你?还是你有钱了,便自觉高高在上,觉得不需理会旁人?」
「我是白手起家,若姿态威仪不唬人些,如何能镇得住他人。」
「唬骗外人是一回事,身边总是也要有几个贴心人吧……」
两人便这么一搭一说地抬杠至晨光微亮。
一夜未眠的金映儿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又捏又拍地疏通她穴道已解的双腿。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不……是百年书啦!我马上去找人来救你。」金映儿瞄了阳光一眼,大声地说道。
虽然很想看看对方长得是何种模样,但她不敢久留。
天色快亮了,她不能冒险让男人看到她的脸,否则她的把戏都让人摸透了,日后怎么行走江湖?骗子最忌讳被人拆穿把戏。
虽然她打算很快便要金盆洗手,但她爹的赌性究竟坚定到什么地步,毕竟只有天晓得。
「唉呀,我瞧这地窖上的锁似乎快松了。你再多使点力,便可挣脱了。」
金映儿用铁丝撬开铁挂锁后,再微妙地将已开的铁挂锁松卡在门闩上头,她想只要一盏茶时间,他便能挣脱了。
「请留步,让我言谢救命之恩。」男子哑声,声音里竟有着几分急切。
「你已经给足我谢礼了,再谢就要折我的寿了。我先走一步啦!」金映儿拍拍身上灰尘,咧嘴一笑。「你不是说你几日后便要娶亲了吗?你自己挑选的娘子,总可以相信了吧。记得我老江湖一句话,人生在世,不多结善缘,哪里活得痛快呢?」
金映儿脚步轻快地走出屋子,日光映上她微笑的蜜色脸庞。
有了这十两金,她金映儿的人生从此便要大不同了!
做好事,果然会有好报哪。
★★★
稍后,金映儿简单易容,在脸上弄了几处伤疤,走进男子所说的「天宇粮行」,好奇地在米粮过斗的笸箩及铺板前多瞧了几眼后,她找到此处管事说了讯息,领赏之后,很快地一溜烟离开。
万一对方反悔想要回这十两金,她先前易容过,一时之间应当也不容易找到。
现下就等着找到她爹,一同享福去呗。
爹在客栈掌柜赶人时,便先行逃溜了出去,他无处可去,应该会在他们初来此沈香城时,乞丐们聚集的义庄吧。
金映儿其实不爱那里,总觉那处乞丐头儿蔡利一双贼目看得她不舒服,但她却不得不去。
她斜背着娘生前缝制的绿色包袱,哼着无字小曲,一路又蹦又跳地走到义庄前。她爹正坐在门口,不知在发愣些什么。
「爹!」
金佑宁一看到女儿来,立刻跪倒在地上大呼大叫了起来。「都是爹不好!都是爹爱赌!」
金映儿一听爹说这话,头皮发麻,立刻转身往外跑。
这是他们父女间的暗号,每当对方开始呼天喊地时,就代表了要对方快点逃跑。
只是,金映儿才跑了两步,便被几名凶神恶煞的乞丐挡住了路。她从包袱里抽出绿笛,趁对方来不及防备前,狠狠敲了他们几下。
「有暗器!」金映儿喊道。
乞丐们后退一步。
金映儿连忙又抢前一步,跑到上风处。
「有暗器!」她又说。
乞丐们面面相觑,还是不敢向前。
「有暗器!」金映儿再喊一声,却只是拚命挥舞着手里长笛。糟了,忘了先在长笛里放迷药了。
「臭娘儿们,哪来的暗器!」乞丐们朝着她一拥而上。
金映儿从口袋取出花椒粉末,啪地撒出一大把。粉末刺上乞丐们眼睛,个个惨叫连连,她得空又忙往外冲出几步。
「金映儿,你再多跑一步,你爹这手臂就砍一只、你跑两步就砍他一双!」
金映儿一回头,只见乞丐头蔡利正拿刀押着她爹。她爹脖子被划出一道血痕,面无血色地看着她,连头发都在发抖。
她这一停顿,又有几名乞丐逼了上来,将她团团围住。
「跑什么呢!你落到了本大爷手里,此后就要过着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了!」蔡利嘿嘿笑着,笑到连双下巴都在抖动着。
金映儿看着蔡利一脸算计邪笑,只能苦笑地勾起唇角。
看样子,她包袱里的十两金还没摆热,便要被人夺走了。她啊,永远只能当个过路财神,连个翻身机会也没有哪。
早知道就连这十两金都别拿,至少还能让鬼屋里的男子知道这世间总还是有着不计回报的好人哪。
只是,只是——
金映儿双手被反绑,被乞丐揪着臂膀,强押到她爹身边。
只是,好人不一定有好报就是了……
第2章(1)
七日后——
沈香城最热闹的梁门大街上锣鼓喧天、钹声震耳,几箱嫁妆与一顶八人喜轿正热闹地于石板路上行进着。大街两旁挤满了人,全等着看看这迎娶阵仗有多豪华。
「哪家办喜事,这么热闹?」路人问道。
「南宫啸天娶新娘啊!」
「唉啊!他终于娶亲了啊,娶的是谁?」
「听说是长清县令公孙赏的妹妹,你没瞧见那八人喜轿的气派吗?据说走了三天三夜,连轿夫都来了二十四个,每一个时辰便换一班哪!」
「啧啧啧,南宫啸天娶亲便该是这般大手笔,否则『南宫半城』这外号岂不白喊了吗?」
「不是听说他出身不怎么好吗?」
「这年头贱民只要有钱,哪个不爬到贵族头上哪!你瞧这南宫啸天连迎亲都未亲自现身,也够傲慢了……」
啪啪啪啪……
一阵鞭炮声打断路人对谈。
「大喜之事,放什么鞭炮,吓死人便不用偿命吗?我还想多听听长清县令和南宫啸天的事情,现下害我都听不到别人说什么了……」
坐在花轿里的新嫁娘不耐烦地扯下喜帕,露出一张蜜色小脸及一对气呼呼圆眸,正是不久前被乞丐头逮住的金映儿。
不久前,金佑宁在义庄赌输蔡利一大笔钱,被押着签下卖女儿契约,而她身上的十两金则被蔡利夺走,强说那是他被人偷走的金子。她只保住了藏在亵衣里的那对珍珠。
蔡利原本是想将她卖到青楼,好赚上一笔,没想到就在她即将被卖到青楼前一日,一名许媒婆找上门来,说是长清县县令之妹公孙小姐带着丫鬟逃婚,而新嫁娘有财有势的夫婿南宫啸天不能被惹恼,否则大家就得等着受报应。
因此,长清县令公孙赏要媒婆先找个家世清白的处女暂时先上花轿应付。
金映儿一听到这消息,马上毛遂自荐代嫁,说自己不但胆识够,而且还上通天文下知地理。
毕竟,她若一入妓院,就是虎狼豺豹环伺,相较之下,嫁到南宫府里当个假夫人,至少还可以吃香喝辣一顿后,再乘机逃走。
于是,金映儿从公孙家出了阁,还安慰自己,此举也算是一吐她先前假装成公孙县令之妹行骗,没想到却被扔到冰池的怨气。
她临上花轿时,许媒婆一直吩咐她,嫁到南宫家后一定得千万顺从、一定要讨好南宫啸天,最好是尽快和他有夫妻之实。这样就算日后正宫夫人被寻回,她或者还可以因为一夜夫妻百日恩,而被留在府里。
只是,金映儿把许媒婆的话全当成耳边风,她只晓得新嫁娘如果不能快点找回来,她这假新娘不消多时,铁定会被拆穿。
再怎么说,那位逃走的公孙小姐琴棋书画全都是一时之选,而她就只有装神弄鬼、救回她的赌鬼爹爹,这两件事最在行。
她是不知道南宫啸天究竟是做何营生,不过倒是听说南宫啸天家里墙壁都铺金镶银,想来八成是个脑满肠肥的老头儿吧!
「老牛吃嫩草,硬是要娶个十八岁姑娘,难怪新娘子要逃走。」金映儿啐了一声,对于这种急色鬼德行已经看得多了。
「姑娘在说什么呢?」
八人大轿在路旁停了下来,许媒婆撩起红帘,很快进入轿里。
金映儿瞄了许媒婆一眼,双手交握在胸前,涂满胭脂的圆红小嘴噘得半天高。
「你说话小声点,万一让轿夫们听到还得了?」许媒婆在她手臂上重重拧了一把,不客气地说道。
「你动作客气些!要是给旁人看到你这么对待县令妹子,谁还相信我是真的新嫁娘。」金映儿把媒婆往外一推,双手叉腰,悍态十足地说道。
「唷,你还真以为自己真是县令妹子,架子倒是全端出来了!」
「不端架子,难道要我摆出我平时的恶形恶状吗?」金映儿撩起刺绣红裙,单脚箕踞,地痞流氓似地坐着。
「你嘴再刁啊,难道不怕你爹的命不保?」许媒婆伸手把她的脚给拉下来。
金映儿冷笑一声。「你和乞丐头挂,抓了良家妇女来顶替,嚣张个什么?不过也是贪财,就怕没把我乖乖送上南宫家,拿不到丰厚媒人赏钱,不甘心就此逃之夭夭吧。」
「你这刁奴,算什么良家妇女!」许媒婆气到连眼皮都泛红,伸手又要拧人。
「来人啊!」金映儿放声大喊。
「姑娘有何吩咐?」轿夫们问道。
「继续上路!别误了吉时,脚程走得再快一些,大大有赏!」金映儿说道。
「是。」轿夫们一听有赏,全都打起精神来。
许媒婆咬牙切齿地瞪着金映儿。「最好南宫老爷睡过你之后,就把你一脚踢开,你成了残花败柳……」
「起轿。」金映儿说道。
许媒婆瞪她一眼后,快步走了出去。
啪啪啪……
轿外又是一串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金映儿捂住胸口,嘴里咒骂一声,眉头却是整个拧紧了起来。
这一回她是嫁入别人家里,洞房花烛夜或者可用迷药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日日夜夜。
除非她用了蔡利给她的毒药。
蔡利要她在公孙小姐被寻回之前,对南宫啸天下毒。等到他中毒已深时,蔡利再拿着解药以神医姿态出现,救人一命,赚进银两。
在蔡利得到银两之前,她爹则要被扣押在义庄为人质。
金映儿握紧手边包袱,胸口一窒。她虽然是个骗子,然而谋财害命这种事,却是万万做不到啊。
况且,虽然公孙县令信誓旦旦南宫啸天不曾见过他妹子,但天晓得她会不会被人一眼识破。
金映儿从亵衣里拿出那对在鬼屋里受赠的珍珠珥饰,为自己戴上。
横竖都要骗人,至少当个贵气的骗子,骗得有气势一些,至少别在第一时间就被赶出南宫家吧。
因为她需要多一点时间,来替自己、爹,还有那个她不想下毒的南宫啸天脱困啊。
唉,老天爷若有眼,实在该让她这种有良心的骗子好过一点吧!
★★★
花轿一入南宫家,金映儿赶忙正襟危坐,抓起红盖头盖好。
只是,无论她耳朵竖得多高,就是没听见一丁点说话声音。这南宫家异常地静谧,哪里有半点办喜事的样子呢?
金映儿胸口扑通扑通地跳着,不自觉地揪住一旁的绿色包袱。
轿子慢慢地停了下来。
「新娘下轿。」许媒婆撩起轿帘,快手扶起新嫁娘往外走。
金映儿才起身,头上几斤重的凤冠便让她身子摇晃了下,只好挨着许媒婆龟步前进。
「恭喜南宫老爷娶得如花美眷啊!」
金映儿跨进一道门槛之后,许媒婆喳呼恭贺声在屋内回响着。
「拜堂吧。」男子命令道。
金映儿蹙了下眉,觉得这声音听来实在不老,最多只有三十来岁。
「是啊,别误了吉时。这南宫家长辈呢?」许媒婆问道。
「没有长辈。公孙家不也没派人过来吗?」男子声音中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老爷息怒,公孙县令一家子身染严重伤寒,唯恐来了会传染给新娘子不吉利。您知道这消息后心里不快,不也没亲自到公孙府去迎亲吗?这两边算是打平了吧……」许媒婆大声嚷嚷道。
「废话少说。」南宫啸天不耐烦地说道。
「老奴话多,老爷莫怪,我快给您办事便是了。」金映儿感觉许媒婆往她手里塞了一记红缎,一个男子站到了她的身侧。
金映儿瞄着那双黑靴,猜想这人身长必定颇高,而且身上一股凉香闻来令人神清气爽。
她还不及再多想,便被许媒婆压下头,连连弯身鞠躬了几回。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请老爷撩起夫人盖头。」许媒婆说道。
金映儿闻言一僵,连忙眨眨眼,挤挤腮帮子,好让一张脸不那么僵硬。
「全都退下,到外头领赏。」南宫啸天说道。
「谢老爷。」
仆役们整齐划一的声音让金映儿冒了一背冷汗,怎么她这周遭竟站了这么多人?方才明明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南宫府内想来治家甚严,教她以后日子怎么过啊!
「许媒婆,你也下去领赏吧。」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许媒婆格格笑着,身上珠翠首饰摇得叮当响。
真好,她也很想领赏啊。
金映儿噘了下唇,头上红盖却蓦然被掀开。
她吓得后退一大步,圆眸大睁,瞪向来人——
南宫啸天望着眼前这张圆脸,冷凝长眸却是一怔。
他如冰目光快速地扫过她的圆眸、圆鼻,还有那两片圆润嘴儿,却又很快地恢复为面无表情。
但是,这金映儿一时之间却还收不回错愕神态,只能呆呆望着眼前的「花容月貌」。
有没有搞错?
一个男人长了这么一对绝色凤眸和鲜艳朱唇,姿容端正、肌肤如玉,硬是把她这个新嫁娘都给强压下去了。
金映儿紧盯着南宫啸天这张和老字沾不上半点关系的俊美脸庞,脱口说道:「我……本来以为你很老。」
南宫啸天听着她清朗声音,冽眸微眯,目光从她的眉眼一路打量到她的身子,最终停在她耳上那对透着粉光的珍珠上头。
金映儿被他这么一看,突然想起自己如今身分,旋即羞怯地垂眸而下。
「说话。」南宫啸天命令道,仍瞪着她耳上那对珍珠。
「奴家向夫君问好。」她盈盈一福身,再抬头时,已是俏颊生嫣,分明一副羞怯娘子模样。
「你的样子和画卷不一样。」南宫啸天冷眸里精光一闪。
金映儿头皮发麻,脸上神色却更加镇定。
「这些时日奔波,容貌多少有些改变,加上脂胭涂得厚重了些,让夫君失望了。」她扬起一对明眸,不慌不乱地迎视着他的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