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儿姑娘别害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是天经地义。”瘦苍蝇自以为有学问地说道。
君子?这两字差点没教絮儿把午膳给吐出来。
“是啊,‘男欢女爱’何过之有?”另一个看来脑满肠肥的粉面苍蝇满脑子全是油水。
絮儿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这只肯定满肚子草包的粉面苍蝇,明明肚子里没半滴墨水还敢乱用成语,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没错、没错,我们可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絮儿小姐就在灯火阑珊处啊!”第三只粉面苍蝇摇头晃脑卖弄着文才。
“絮儿小姐,在下钱铿。”那名瘦弱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跑的公子哥,深谙打铁趁热之道,涎着笑介绍自己。
钱坑?看他那身衣裳不是昂贵的配玉,就是缝着金光闪闪的金丝,家里没有个钱坑可堆不出这样俗不可耐的排场啊!
絮儿冷凝着脸没答腔,孰料另一个人又紧接着开口。
“在下叫贾政经,幸会了!”
假正经?絮儿皮笑肉不笑的转头上下打量另一名胖得过火的公子哥,一张肉包似的肥厚大脸堆满殷勤笑意,但那双跟身材不成比例的芝麻眼里头净是轻浮,果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絮儿小姐,在下阙德。”另一名公子哥不甘被冷落,拼命挤到絮儿面前来。
缺德?絮儿终于忍不住噗哧一笑。
这一笑,震撼力直逼杨贵妃的回眸一笑百媚生,更把在场三名公子哥给迷得不知天南地北。
“久闻小姐沉鱼落雁、倾国倾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钱某三生有幸。”
“是啊、是啊!”
“可不是吗?!”
其他两只应声虫立刻跟着附和,点头如捣蒜。
三生有幸?
她冷笑环视眼前三个男人,这句话说得倒也贴切,算他们有自知之明。
这些癞虾蟆想吃天鹅肉,门都没有!斜睨三人一眼,她倨傲迳自转身而去,她忙得很,可没空看三只粉面苍蝇杂耍。
“絮儿,回来啊,你要上哪儿去?”突然间,柳老爷不知打哪儿又冒了出来,满头大汗在后头急切唤着。
真稀奇,在这种春寒料峭的三月天竟然还会流汗!絮儿瞥了她爹一眼,丝毫不顾他的狼狈,残忍地想道。
带着几分生气、几分赌气,她假装没听见,兀自在宾客里找寻上官甫的身影。
“柳老爷,絮儿小姐她对我们没个好脸色哪!”
“是啊,好像很讨厌我们似的。”
“简直像是拿咱们的热脸去贴冷屁股……”
几只铩羽而归的粉面苍蝇,在柳老爷耳边嗡嗡叫着诉委屈。
女儿完全不给他半分面子,教柳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一张老脸简直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但絮儿可管不了那么多,现下除了上官甫,她谁也不想见。
“世伯!”好不容易在宴客厅一角看到熟悉的身影,絮儿迫不及待奔了过去。
“絮儿啊,生辰快乐啊!”上官老爷一看到世交的掌上明珠,脸上立刻扬开一抹宠爱的笑容。
“世伯,甫哥哥呢?”急切的表情表露无遗。
上官老爷愣了下,像是这一刻才发现眼前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小丫头,竟然对他那冷冰冰的儿子有意思。
“他说衙门里有件大案要审,走不开。”上官老爷软声回道。
“那就是说,他不会来了?”失望像是门外冷冽的风雪覆盖她全身。
“恐怕是的。”上官老爷歉意的点点头。
“可是我还特地送了请柬去……”他怎么可以不来?她落寞的喃喃低语。
她的事不是应该比全天下任何事都还要紧吗?他怎么可以为了那些无足轻重的事而错过这么重要的日子?!今天可是她的十五岁生辰耶!
“那小子成天忙得不见个影,肯定是把这事儿给忘了,别气,改明儿个我叫他亲自登门向你赔罪,好不好?”
上官老爷对这小女娃可是有说不出的好感,这丫头聪明又漂亮,最重要的是伶俐又活泼,若是能当他上官家的媳妇儿,他是再高兴不过了。
“不好!”她闷闷的吐出一句。为了这天她已经等了好久、好久,距离他们上一回见面,已经好几个月了,她无法忍耐了!
“我要去找他!”絮儿说完,转身正要往厅外跑,冷不防却被柳老爷叫住。
“站住!你要上哪儿去?”
勉强停住脚步,她绷着嗓子道。“找甫哥哥。”
“你是怎么回事,今儿个可是你的生辰,这么多来客登门祝贺,可说是给足了你面子,现下你却想一走了之?”
“我才不稀罕!”絮儿嘟着小嘴,一点也不领情。
“你──”柳老爷向来宠女儿,但在这节骨眼上却也不免懊恼,自己把这个女儿宠得无法无天,任性过头了。
“柳兄,别动气,有话好好说,孩子嘛,任性点难免!”一旁的上官老爷赶忙替絮儿缓颊。
“她已经十五了,换做一般寻常百姓家的姑娘不早当了娘,为孩子、三餐操烦了。”柳老爷叨叨絮絮念道。
“这……哎,不一样嘛!”上官老爷接不上话,只好含糊的笑笑。
“上官兄,这事你别管,今天若不好好说说这丫头,往后不无法无天了?”柳老爷转头面对女儿,首次拿出当爹的威严。“絮儿,你可是堂堂的柳府小姐,怎能随便出府抛头露面,不准去!”
“我要去!”
“不准!”柳老爷这次当真恼了。
“爹!”絮儿气恼的不住跺脚。
“我说不准就是不准,双冬,带小姐回房去!”
“是。”双冬在一旁低低应了句,却遭受主子投来的一记白眼,害得她听老爷的不是、听小姐的也不是。
絮儿眼见说服不了爹爹,转而向柳夫人求援。“娘,你跟爹说说嘛,人家今天非去找甫哥哥问个清楚不可。”拉着她娘的衣袖,絮儿腻着嗓子撒娇道。
“絮儿,上官甫是府衙的刑名师爷,又不是那些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想想县太爷每天要办的案子有多少,他又是县太爷倚重,绝少不了的左右手,哪来的时间是不?不如这样,改明儿我再请你爹送封请帖到上官府,请上官甫过府来──”
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些话她哪听得进去?
“我不要,我现在就要见他!”她气鼓着小脸,倔强地不肯退让。
原来娘也跟爹同一个鼻孔出气,净想劝她打消主意。
其实这些话她又何尝不了解,但在她心中,始终认为自己在他心里该是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就算他再忙,也该为了她排除万难。
“瞧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全被咱们给宠成这样,说风就是风,要雨就是雨……”柳老爷不停埋怨数落。
“我讨厌你们!”遽然迸出一句话,她气恼转身奔出厅外。
她不会就这么死心的,海可枯、石可烂,但她见上官甫的决心谁也不能阻止!
柳老爷跟夫人目送女儿远去的身影,好像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老爷,絮儿该不会是喜欢上官甫吧?!”柳夫人不确定的开口。
“似乎──是这么一回事。”柳老爷点点头,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原来女儿心里中意的人竟是上官甫,怎么他到现在才发现,害他兜了那么大个圈,早知道他就不必费心安排了。
柳老爷的目光扫过远处几名嘻嘻哈哈的公子哥,难免有几分懊恼。
“那该怎么办?”柳夫人一下也没了主意。
“让我想想……”柳老爷若有所思地抚着短髭沉吟。
絮儿跟上官甫是自小一块玩大的,两小无猜感情好得很,他柳家跟上官家又是世交,结成亲家倒也是天作之合。
有了,不如顺势推舟让两家就此联姻,来个亲上加亲!
“就这么办!”柳老爷得意一击掌,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第2章(1)
“再上来一点!使点劲推!还差一点……”
月黑风高的夜半,柳府后院传来压低的嗓音,两个鬼祟身影在墙边晃动,不时传来低低的尖嚷。
“小姐,当心点,小心跌下来──”一个紧张兮兮的声音不时在下面惊叫着。
“闭嘴,双冬!”踩在双冬肩膀上的絮儿不耐地翻了个白眼。
“小姐,这墙这么高你怎么出得去嘛?!”双冬说着说着像是快哭出来似的。
这墙足足有两人高,光是看她就脚底发软了,也唯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姐敢爬上去。
“再说,万一被老爷发现了,我肯定会被老爷责罚。”这才是她最担心的。
“不会啦,在天亮前我一定会回来的。”絮儿信誓旦旦的保证,边卖力踮起脚想攀上墙顶。
该死,这墙怎么高得像是永远也碰不到顶似的──她在心里气恼地骂着。
粗糙的石墙磨破了她细嫩的手掌,但一想到上官甫就在墙的另一边,这一丁点的痛楚突然变得微不足道。
“小──小姐,我快没气力了……”脚下的双冬可怜兮兮地发出微弱的哀号。
“双冬,撑着点,我快爬上去了,再用点劲啊!”挂在墙上,絮儿现在已是骑虎难下,只能催促双冬使劲的推。
“好,我尽量……”可怜小双冬那么瘦弱的肩膀像是快被主子踩垮似的,但脑子里根深蒂固的忠诚,让她硬是咬牙卯足了劲,托着主子的屁股死命往上推。
当絮儿的手终于碰到墙顶,两脚也跟着跨坐上去,她兴奋得一时忘了形,扯开嗓门就喊着:
“我上来了、我上来了!”
“小姐,您不能这么大声,会把护院引来……”
话还没说完,远处已经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隐约闪动的灯光显示来者还不只一人。
“糟了!”她看着阴暗阒黑的另一边墙,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人梯”可踩根本没法下去。
“小姐,护院来了,您快走!”双冬仓皇催促着,边迈着小步急忙往里头走,想使出拖延战术。
“可……可是……”她不知道怎么下去啊!
看了眼黑漆漆又高如深渊的墙下,她一阵心惊胆跳,不知道刚刚爬上墙的那股冲劲是打哪儿来的。
“小姐,快啊!”
“啊?”被双冬这么一催,絮儿整个人都慌了,身子一时没稳住,整个人骤然往下摔。
“啊──”黑暗中传来惊叫声。
死命闭着眼,絮儿以为她会摔死,像一块厨娘老爱在砧板上使劲捶着的肉泥,直到身子被抛进软绵绵的杂草堆里,她才惊魂未定的缓缓睁开眼。
她没死?急忙低头审视起自己,手脚都还好端端的连在身上,除了罗沙幞头摔歪了一边,她奇迹似的毫发无伤。
老天有眼,知道不该让她这么一个痴情女子香消玉殒,她感激莫名的双手合十默默朝天膜拜。
“双冬,你在这做什么?”
蓦地,她听到墙内传来护卫的声音,让正准备起身的她一动也不敢动。
“没──没有,我睡不着,来散步。”
说起柳府的护卫,也不知爹是从哪里请来的,别说个个高头大马、虎背熊腰,行事更是谨慎敏捷、心细如针,跟那些脑袋里塞草包的粗人截然不同。
“刚刚那是什么声音?”警戒的脚步声四下走动察看着。
“呃,大概是小猫叫吧,对,猫叫!”双冬不自然的干笑几声。
“猫?这种天气哪来的猫?”护院怀疑问道。
“呃……叫春啊,春天到了嘛!”双冬急中生智,随口诌了个说词。
叫春?絮儿顿时头皮一阵麻,为了自救,不得已絮儿只好捏起鼻子,学起这辈子从没学过的猫叫声,使劲的扯尖嗓门,凄厉的叫声惹得她窜起满身鸡皮疙瘩。
“你们听,这会儿不就叫了。”双冬高兴的嚷道。
“怪了,今年连雪都还没融就有野猫叫春?”
“可不是,怪事年年有啊……”
随着几名护院纳闷的嘀咕声逐渐远去,院内也再度恢复原有的沉寂。
“小姐,他们走了!”高墙另一头,双冬压低嗓音报告道。
“臭双冬,下回要敢再让我学猫叫,我绝不饶你!”絮儿恨恨警告道。
“小姐,对不住,双冬也是无计可施──”
“罢了、罢了!”她赶紧起身拍拍身上草屑,悄声朝另一头吩咐。“双冬,我要走了,你也赶紧回房去免得启人疑窦,记得五更天要到这里来等我。”
“双冬知道!”
交代完“后事”,絮儿迫不及待转身,正要迈开小脚朝衙门走去,却又突然想起自己此刻的身分。
兴奋低头审视自己的杰作──紫色襕衫、束玉带,下垂挂着圆绿润玉,头戴罗沙幞头,看起来俨然是个俊美飘逸的公子哥儿。
她忍不住佩服起自己的聪明绝顶,竟然能想出这么妙的主意。
外人光凭她的外表恐怕很难想像,像她这么一个人跟名字都美得像花、像诗的姑娘,竟会是这么大胆淘气。
装模作样的轻咳两声,她昂首挺胸从腰带里抽出折扇潇洒一甩,豪迈地迈开大步。
“乐公子”要去寻亲了!
阒静无声的夜,禁卫森严的县衙。
县衙位于平济城的西北角,居高临下、气势磅然,更显宏伟威严。
府衙内除了每半个时辰会有守夜衙役绕巡一次外,所有人皆已沉入睡梦中,偌大的后堂显得格外的静谧。
县衙坐北朝南占地辽阔,六进院落里分别是大门、仪门、大堂、二堂、三堂和大仙楼。
三月的夜犹带寒意,一阵寒风随着进门禀报来客的把门衙役,一并吹进位于大仙楼的刑名师爷房内。
房内,一盏烛火映着在桌案前审阅案卷的挺拔男子。
“表弟?”
听闻衙役的通报,上官甫缓缓抬头,两道英挺剑眉骤然拢起两道深深的折痕。
“是的,那位公子爷是这么说的,他说他是您远房姑母的儿子的表兄的女儿的大儿子。”把门衙役老老实实转述着。
见鬼的,他哪来的表弟,跟长得像鸡肠子似的莫名其妙亲戚关系?
思绪飞快转着,俊美的脸孔却始终平静没有太大的波动。
“请他进来吧!”他敛眉低沉吐出一句。
“是,上官师爷。”
衙役转身出了门,不一会儿就带着他的“远亲表弟”进来了,一身上好质料的袍衫,从上头精致繁复的麒麟浮绣就知道,此人大有来头,非富即贵。
他的目光缓缓往上触及“他”的脸孔,黑眸立刻眯了起来,眉心却比刚刚蹙得更紧了。
“表哥!”虽然来者刻意压低了嗓门,却还是显得过分细嫩柔腻。
上官甫不动声色,等着对方出招。
“表哥,好久不见了!”“表弟”眼见他没有半点反应,索性佯装亲热的迎上来,热络搭起他的肩背。
霎时,一股馨香气息倏然将他包围,让他浑身立刻紧绷起来。
“魏忠,你先下去吧!”上官甫绷着嗓子遣退衙役。
门一合上,他立刻抽身远离令他骤然乱了气息的馨软,一双冒火似的黑眸紧跟着转向她。
“柳絮儿,你在搞什么鬼?”他爆出咆哮,上上下下打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