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就这样吧,至少在他能下床前能瞒多久是多久,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让他能心平气和地好好养伤,其他的……见招拆招吧,我想有这么多人关心着,晨曦他该过得了这关。」微沉嗓音缓缓打破一屋子的僵凝,总算在莫磊发飙前有人先行恢复了常态。
唇微抿,重新挂上抹贯为的笑容,余晖徐洒下,半覆金芒的身影优雅潇洒宛若天祇,转眼间古天溟又是人前永远泰然自若的青浥当家,盈满令人心安的沉稳气息。
就这样吧……远眺着门外绚丽的霞彩,比诸担忧或是不舍疼惜,墨瞳里更为耀闪的其实是份窃喜。
私心吧,他还是希望人能够记起他俩间的点点滴滴,哪怕代价高昂近乎残酷,就算因此令那人儿的世界天崩地倾,他也有自信替人重新撑起,重塑一片只有欢笑的情暖人间。
「换药啰。」
一手提着药箱一手端着食盘,古天溟边打招呼边把手上的东西往桌上放,这些日子不管是递茶送饭还是净身换药,再细锁的杂事他都亲力亲为,一来免得闲杂人等一个不小心说出什么不对的,二来他也不想再错失和人相聚的每一刻。
韶光易逝,尤其在失而复得以后,每分共聚首的时光他都倍觉弥足珍贵。
看着人阖上书卷后略显孩子气地揉着眼,一边还不忘配合地撑起身让他坐到身后头,墨浓的深泽就不由地一暖。
从那天后没多久古天溟就发现了这处矛盾,言谈间虽然像是退回了朋友的位置,但肢体间却又从不避讳他的接触。
除了换药洗浴外,偶尔也会顺势倚在他身上随语闲聊,甚至对于晚上他以照顾为名提出的同床共眠也没多大排斥,好似情人般越来越似习惯他的抱拥,渐渐还会在他怀里挪蹭着找位子,彷佛一点也不觉得两个大男人挨在一起有多奇怪。
对于这份莫名的亲近,奇归奇他自是不会有任何意见,更甚者还配合着调整自己的坐相睡姿,好叫人把他当靠枕窝得更舒服些最好成瘾难戒,哪怕因此让雷羿每见一次就笑上一回。
「看来好很多,开始结痂了。」轻抚着白晰腹上的狰狞疤痕,古天溟小心翼翼地将莫磊留下的药液均匀抹上,再换了卷净布松紧适度地层层裹腹。
「难怪那么痒,又不能抓个痛快。」咕哝了声,说是不能抓徐晨曦还是忍不住伸手隔着绷带挠了挠,然而没抓个两下就被依之温暖大掌拉了开。
「知道不能抓还抓?等会儿药效发作该会好点。」握了握人不听话的右手示意,古天溟接着解起包裹整个胸膛和左肩胛的绷带。
比起前腹,后背上的创伤严重得多,谁叫这人回手拔剑时可不是乖乖地怎么进怎么出,足足扯了道近三寸的口子,按莫磊所说,若再多个半分力向上损及心脏就是大罗神仙也难救,饶是如此,往后留下的毛病也已经不少。
处理好伤口,古天溟端过食盘上的碗盅递上前,才开盖就见人立即捏起鼻子一脸嫌恶状。
「又是这个!就算我救了你的命,咳咳……也不必一天五餐当猪养吧?」死死捏着鼻子,徐晨曦实在怕极了那碗不知添了什么药的大补汤,第一天闻还不觉得如何,就是稍微难喝了点,可是连吃了半个月后……
呕,光是看他都会想吐。
「莫磊交代的,你这回不但伤了肺脉也伤了胃,每餐不能吃太多,尤其睡前一定要喝点热的暖暖胃底,否则很容易畏寒染病。」
「……那个臭红毛根本就是公报私仇!」闷闷嘀咕了声,对于那天逞一时之快种下的大难徐晨曦实在懊悔极了。
他哪晓得好死不死得罪的恰恰就是救他一条小命的大大夫,后果就是报应来的比雷劈还快,每碗汤药他都怀疑那小心眼的家伙加了不少不必要的。
忿忿接过碗仰脖吞下那些个黑七八乌的,俊秀的脸庞霎时白中隐青黑了大半,好在身后人还算有几分良心,马上塞了块蜜饯果子到他嘴里,否则他很可能原封不动将下肚的全还回碗里。
舌卷着蜜饯一分分舔吮着,徐晨曦瞇起了眼,老实说他并不太喜欢这些让唾沫直流的东西,但偏偏只有这酸甜并济的滋味才能够安抚惨遭荼毒的肠胃,之前试过蜂蜜麦芽什么的,结果只有更加催化。
「还好吧?」眉蹙眼瞇的表情多看个几次,古天溟也知道这可怜的家伙并不嗜酸,奈何方子是莫磊开的,就连门里最负盛名的李大夫也说不出来什么是多添的可以剔除,更不敢擅自更替其他药方,因为红发青年的医术实在太过高明。
众人有目共睹的就是床上人儿危及性命的伤势居然一点反复也没有,出乎所有大夫预料外地稳定渐愈,就连「留情」这令人变色的难缠之毒余势发作个几次也渐无踪影,神乎其技的医术别说门里的大夫个个看傻了眼,就连他一时间也很难把「神医」两字跟那人百无禁忌大剌剌的性格连在一块。
对此毫不感意外的似乎就只有云弟了,他甚至在人还没大好前就带着所属先行离开洞廷,凭恃着就只是那红发青年听来实在不怎么认真的随口一句「没事」。
这种相知之情落在他眼里不讳言地又是一种刺激,更是一份憧憬,他不禁浓浓艳羡起自个儿手足拥有这宛如一体的交融对象,忍不住期待着不远的一天自己也能领会这窝心的滋味。
「喂,我一直想问你我到底怎么伤的?怎么前后两面都遭殃?我记得是拉着你背着火雷跑对吧,肚子上这记又是怎么来的?」
猛然一凛,古天溟不由庆幸起这当口自己正偏首把空碗放回几上去,否则难保脸上没露出什么异样。
莫磊说的没错,只要人静下来开始想,不对劲的地方就会一个个冒出来,无忧的日子似乎快到尽头了。
「怎么,被炸昏头忘啦?」没事人般回过头,古天溟一如平常云淡风轻笑着:「那颗火雷作怪前你就已经挨了剑,不过应该不算吃亏,那几个伤了你的全下去跟阎王爷报到了。」
「咳……这还不叫亏?」轻咳了声,徐晨曦习惯性地提掌按住隐隐做疼的左肋,前个洞后个洞,我真怀疑已经前肚穿后背连到一块去,你不是嫌这样还不够惨吧?」
唇角颤了颤,古天溟一时还真不知该接哪句话好,只能不置可否地闭紧嘴看人把事实当作笑话讲,心底则是再次默谢着老天的厚待──好在雷羿不在,否则准穿帮。
「对了,听说那两个二马的要来?」
「……小羿说的?」不必多想也知道是谁的大嘴关不牢,除了那位唯恐天下不乱的雷大总堂外想来也没人这么勤快,古天溟无奈地叹了口气。
哪壶不开提哪壶,竟挑这种时候跟人说这个?这小鬼该不会也和薛伯一个样,想替他脸盘换颜色到不择手段了……
哭笑不得微摇头,古天溟不禁后悔找了个看戏的搭伙,简直是搬砖头砸自个儿的脚,平白添乱。
「嗯。」应了声表示人猜得没错,徐晨曦唇边漾开抹打趣的神色:「看来咱们古大门主的魅力可真不小,前脚才走没多久,就让人家姑娘朝思暮想后脚追着来,还拖着自家老头一道跑,若是你俩角色换一换,我还真要以为那两个二马是上门提亲的。」
「……也差不多吧。」眼色微闪,古天溟笑笑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在人以为事情不过事前脚接后脚,实则中间多了一大段变化,光是近月前的前岛之役对整个江湖态势就影响深远,一方面南北水域两大势力首次联手御敌,再加上云弟身世的公开,两大帮派对立的关系已转趋祥和,而另方面这一战无疑也是南水十八帮重要的内肃整合。
短短一日内,位列盟邦大老的「巨鲸帮」和「天蛟寨」顿失当家带头的,盟里态势俨然已一面倒地倾向青浥,他古天溟作为同盟共主的地位也越发难以动摇,如此一来浔阳那头当然得有所行动了。
不论冯犹原来和那两位已是阁王座上客的大老有过什么允诺交易,谈得再多现在也全成了泡影,手上还能撑得上筹码利用的就只剩他和冯倩的婚约了。
他若没猜错的话,这趟洞庭之行除了顺道探听总舵的动态外,主要的应该还是想催他早日把冯倩迎娶进门,好坐稳南盟**岳丈的位子。
「真的?」
看着人带着点惊讶地偏头望向自己,古天溟不动声色地探查着那双黑眸,莹莹黑泽里除了诧异外他如愿看到了点他想见的沉色。
「这也算放长线钓大鱼?你老大该不是懒得等所以干脆决定把鱼饵吞了?小心吞太急被饵噎死!」一连串问语不经脑地飘出口,却是连徐晨曦都不懂别人娶老婆自己哪来这么多意见。
新郎倌都不当回事了,他在替人穷操什么心?
「呵,那妮子的那点份量还噎不死我。」伸指轻捺上人不自觉微拢的眉心,古天溟笑得又更欢愉了些,「老实说,小倩其实很适合做青浥门的女主人。」
「……」嘴张了张又顿了顿,好半晌徐晨曦才放弃似地吐出耳语般的轻喃:「……我知道呀。」
当然知道啊,从上回那精彩的一夜他就明白冯倩完全匹配得起身后的男人,说是匹配得起青邑这快招牌也不为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以后的日子要称那女人一声门主夫人心里头就不痛快,沉甸甸地像压了什么很是难受。
记仇吧,谁叫未来门主夫人的手下把自己害得这么惨,到现在都还下不了床,这样子大概得多点时间消化了。
大不了,闪远些眼不见心不烦,这总行了吧。
「怎么了?」明知那一句咕哝闷语八成是因为那点男人自己都不知道的妒意在作祟,古天溟却犹作局外人般缠问着,不是他故意欺负这前尘尽忘的家伙,而是实在忍不住心底那点小小期盼。
想看人更多苦恼的神情,更多点为他吃味的烦郁,只有这样他才敢确定自己在这人儿心中不是毫无份量,不是真已如陌路人般无谓。
「没,你确定吃得下就好。出嫁从夫,也许嫁给你以后她的心就不会在向着他老子也说不定。」深吸口气甩去胸口莫名的闷沉,徐晨曦回手擂了拳身后的阔肩,刻意露了个如阳般的灿烂笑容。
「大门主就多多施展魅力把夫人迷得团团转吧,少了那妮子的脑袋帮忙,光凭老家伙很难玩出什么名堂,再不放心的话就让我到浔阳去,只要和钱有关的,保证那老头再也翻不出我的手掌心。」
「就这样?」眼微眯,古天溟第一次觉得那春阳般的绚烂笑容竟也有刺眼的时候。
「什么?」
「想对我说就只要这些吗?」唇微勾,漾出个迷人的笑容循循善诱着,他想听到的可不是叫他对其他人施展这份魅力。
「……恭祝门主与夫人白头偕老百年好合!这总可以了吧?咳咳。」才放大些嗓门胸口就又是一阵躁动,徐晨曦忍不住边咳边没好气地抱怨:「喜酒还没喝到口就非讨我一句好话?你这当家的怎么这么小气!」
「……」看人低着头嘀嘀咕咕囔囔着,向来潇洒迷人的笑容霎时僵得比什么都还要难看,古天溟一点也不怀疑自己现在的模样和钟馗老道差上哪去。
这家伙……刚刚明明就还嗅着了点类似醋意的酸味,怎么转眼又眉开眼笑地跟他恭贺道喜?居然还自动请缨到浔阳帮他看着人去?
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吗?面前的男人是真的忘了他们间的那份情爱,对他已经没有一点留恋了吧,否则为何能把离开说得这么容易……
「睡吧,别又咳得难受。」完全没了片刻前捉弄人的玩笑心情,古天溟一点也不想再继续婚娶的话题,而尽管心情郁沉到了极点口吻依旧和煦。
抱着人缓缓滑下些身子,在伸手扯了床轻暖的丝被覆上,为了上肺腑有伤的人儿能够睡得安稳些,这些日子他始终都陪着半坐半卧的没摊直躺平。
「恩。」习惯性地窝入背后温暖的怀抱,徐晨曦让人将手臂搁在腰上轻轻覆着小腹,这样一来左肩抵着人厚实的胸膛就不怕睡梦中一个不小心扯痛伤口,而腹上剑创被大掌暖暖捂着也很舒服。
「睡熟点,别光顾着我,小心两只熊猫眼……吓跑……老婆……」
语声渐微,徐晨曦没撑着等人回答,之所以临入梦前说这些是因为他知道漫漫长夜身后的男人总不时帮他调整姿势睡得舒服些,不是真曾在三更半夜醒来过,而是天明清醒他从没觉得手酸脚麻哪边不舒服过,十几天下来不用多想也知道怎么回事。
温柔的家伙……意识朦朦胧胧地渐如黑沉,脑海中最后浮现的是个只该在有情人间的甜美辞汇,熨心烫暖却也莫名地拥起股凄凉酸楚……
「晨曦?」轻唤了声没有应答,古天溟知道人已是入梦了,也许因为病体孱弱极需休息,受伤以来总是眼一闭就睡得不醒人事,而且熟沉得没有一点武人该有的警觉。
他可以自作多情地以为——是因为有他在身边吗?
自嘲地微撇唇,古天溟缓缓撑肘起身,原只想确定人真睡了帮人掖紧被子盖好些,没想到看到的竟是颗悬垂在眼角的晶莹。
「……」伸指拭去那滴余温犹存的珠泪,沁出的确实更多烫热水液,一愕后墨瞳里幽色渐深,附带着点歉疚,大掌转而轻轻摩挲着那张仍没什么血色的俊秀脸容。
还以为,真的都忘了……
「傻瓜哪,两个大傻瓜。」软语低喃,古天溟怜惜地在带着湿意的长睫上印上自己的唇,即使那涟涟珠泪终于骗散了这些日子来起伏不定的烦人不安。他却没有丝毫欣喜,有的只有满心不舍的心疼和对自己迟钝的懊悔。
不管人记不记得过往琐事,对自己的那份请根本就始终未曾忘却,否则堂堂男儿怎能够如此怡然地在他怀中安歇?有怎能坦然接受他这般亲昵的碰触?
轻抚着指下层层绷带旁的滑腻肌肤,古天溟实在不明白素来能轻易洞烛人心的自己怎会突然变得这么笨?竟笨到学起市井村妇拿他人试探那颗赤诚的心!?
情爱两字,果然使人目盲哪……
「别哭。」吻去睫羽间的残泪,古天溟轻轻贴唇覆上那张微启的唇-瓣,温润的唇舌柔柔抚慰每寸泛着悲伤的温凉。
「我在这儿,谁也要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