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意和她作对吗?如此明目张胆?
等等,夜雾……夜雾……晨曦!?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在……暗示自己?
「小夜,你这叫唐突美人喔,会把姑娘家吓坏的。」大手一揽将人拥入怀,古天溟贴耳在人儿发鬓边轻语着,这角色对他而言其实不难,年少时他也曾风流轻狂过,与那些歌舞伶人吟诗做赋笑谈风月。
「抱歉,这小子被我宠坏了,还请姑娘大量不与计较。」
「哪儿的话,能见到门主这妙人儿该是妾身的荣幸,两位请坐,随意用点东西吧。」眼波一转,霎时又是笑意盈盈千娇百媚,封若樱撩人地屈起白玉般的裸足斜倚琴首,万般风情下实则盘计着该怎么利用对面那只似有意归队的棋子。
「说来该罚的是妾身才对,夜公子这等风采,妾身竟是孤陋寡闻未曾听说呢。」信手端起面前的杯盏就唇轻啜,封若樱双目始终紧锁着对面的两个人,她得先知道徐晨曦究竟是怎么和古天溟成了眼前如此亲密的关系。
青浥古家不是好吃的软柿子,老的如此,小的想来也差不到哪去,她得确定徐晨曦不是露了馅反被人将计就计地拿来对付她。
北方那头就是因为自信太过没亲自出手,所以才叫封擎云那贱东西逃得性命苟延残喘,这一次,她是绝对不容失败势在必得。
「他吗?车轮下捡到的,病得只剩一口气还不知死活地想救人,结果可好,人是救成了自己却给撞得跟个傻子一样,一问三不知。」
「胡说八道,我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从前的事,真成了傻子古大门主还会要?」
「要喔,傻点才可爱。」
「可爱个鬼!少恶心了。」
笑睨着两人一来一往地打情骂俏,封若樱没漏看那盈盈秋波投向自己的一瞥,瞬息又多了几分把握。
从身旁的矮柜取出茶具,封若樱打开瓶素雅的陶罐徐徐杓出些茶叶,加水入壶亲手烹煮着。
「桌上茶冷了,改尝尝这个吧。素昧平生,妾身自知这帖邀约唐突得有些失礼,实是有事相求古门主帮忙,且容妾身以茶代酒先向两位陪个罪。」
「茶?呵……这家伙最怕喝茶的,没看他面前这杯动都没动,我帮他喝吧,干!」端起推到古天溟面前的茶盏,徐晨曦豪爽地一仰首,真把茶当成了酒喝。
「啧啧,武夷铁观音……」像是回味着嘴里的甘甜,墨黑的漆瞳闭了闭,再张眼时红唇徐扬笑得甚是灿烂,「姑娘还真是有心人,这么好的茶舍得拿来招呼我们这等粗人。」
「对古门主,当然是要用最好的。」一瞬不眨地睇着那双晶亮的黑瞳,封若樱也回了个无限风情的艳丽笑容。
「说的也是……溟爷也尝点味吧,怎么说都是人家姑娘的一番心意呢。」伸手揽过古天溟的肩颈,徐晨曦出奇不意地偏头吻上那两片红唇,甚至大胆地伸舌挑逗。
才在玩味着两人间流转的汹涌暗潮,冷不防带着茶香的柔软就大剌剌地堵上了唇,不是没有惊讶,古天溟却是没有拒绝,半是因为忠于眼下扮演的角色,半则是……他发现自己不但不讨厌与这双唇舌相缠的感觉,甚至还想进一步品尝那蜜甜,实际上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启唇迎入那不及离去的软舌,古天溟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在看到黑瞳中一闪而过的诧异时,更是带上了点促挟心态地鼓舌与之嬉戏,浑然不在意面前还有外人旁观,只是……
交换着口沫交换着彼此的温度,骤升的热意一点一滴融蚀着意识叫人忘却所有,心荡神迷的感觉让古天溟很清楚在这世人眼中违德背礼的举止里除了做戏外还有其他更多其他的,而他明白对方一定也察觉到了这点。
毫无间隙的距离,根本不容逃避。
原来,对这男人的感觉,真是染满禁忌异彩的情愫,在这一瞬古天溟终于确定了心底那份迷茫懵懂的意念是什么。
他喜欢这个与他唇舌相缠的男子,不仅只惺惺相惜,更是掺了情欲的喜爱。
终于到了该分道扬镳的时候吗……
怅然若失,古天溟不自主地加重了唇上辗吮的力道,双臂更自有意识般将人从旁席拉入了怀中紧拥,一股浓沉的悲哀霎时深深攫获着心房,挥却不去。
或许这就是上位者的悲哀吧,天枰的两端永远只能是大局为重,尽管心动了,错了对象也就只能将这份心意舍弃深藏。
人言可畏,他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让流言蜚语毁了青浥的百年清誉。
蓦然地,唇上传来的刺痛让古天溟皱着眉停下动作缓缓抬头,什么感慨、烦恼的也全暂拋一旁。
这小子,居然咬他?
「呼……抱歉啊……呼……一时失控……咬了你。」
轻喘着气,怀中人像个顽皮的孩子般吐了吐舌,墨瞳里流转的却是意味难明的深彩,古天溟以为,那是同他般震撼于刚才那个吻里发觉的禁忌情感,殊不知在这抹深色里,比起发现自己心意的惊愕更多的是无言歉疚。
「你这家伙,要我尝的是血味啊?」闷闷抱怨着,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瞥着指了揩抹下的淋漓鲜红,古天溟苦笑地摇了摇头,这一口咬的还真是不轻。
这算心有灵犀吗?知道他的遗憾,所以留了这么个好纪念哪。
「呵呵……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真是妙招啊晨曦,连我都觉得有些佩服了。」啪啪地几声掌声,静默一旁的宫装丽人突然眉开眼笑甚是忘形地得意。
而几乎在同时古天溟也察觉出了不对,一股刀钻似刺痛骤然从丹田窜起,然后缓缓地向四肢百脉蔓延,那种疼楚真叫人受不住地想咬牙。
什么时候着了道?一边转着念头思索一边催动着内息抵御毒侵,古天溟连忙朝身前人瞥了眼,担忧的心情却在看着那张脸变得冷若冰寒时一分分沉了下去。
「你还好吧?没想到千算万算还是着了道,看样子得想办法游水跑路了,还好不是大冬天的,否则我们准成两支冰棒。」低首耳语,语气依旧沉着毫无惊慌,只是说笑神色上难得添了几分沉凝。
「呵呵,原来大门主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哪。」唇扬笑得欢愉,冷峻之色却依旧分毫未减,相较于古天溟的低调,清脆的嗓音显得没有任何压抑:「好吧,既然大门主如此赏光非要在下开口,盛情难却那么在下也给个干脆好了。」
「这可不是门主以为的什么百密一疏,在下早知道毒从何而来并且连毒物为何也甚为清楚,否则……在下可没咬男人的嗜好。」缓缓从笑容渐逝的男人怀中站起,徐晨曦倚向一旁的船柱抱臂而立,举止随意目光却恁般恭谨,始终垂视着红影臂枕的桌几不抬不移。
「毕竟相处了二十多个年头,这点心思总还猜得着几分……您说对吧?」
「……」
「还不明白?唉,在下之前怎么会觉得门主很聪明呢……公主,可容小的多言解释给古门主听听?」
「说吧,怎么说人家也是江湖上一方巨擘,总不好栽得这么不明不白的,万一见了阎王还不知告谁的状,岂不叫小鬼们看着笑话?」芙蓉丽颜娇笑如花,封若樱看戏般抵掌枕颚轻啜着杯中香茗。
「遵令。」微颔首,徐晨曦徐徐挺直背脊,神情清冷自若毫无半分愧赧之意。
「毒在衣服熏香里,那杯茶只是个暗示。观音无心却有情众生,所以一喝茶在下就知道会是『留情』,而这味毒……如果门主见多识广该有所耳闻才是。」
「这毒下在酒食里也是可以,只是这用法未免浪费也太落俗套,稍有堤防之心不饮不食即避了去,但若掺在气味里,只要闻得到香味的范围内见血即中,不用多,一点小伤口就可以。」
眼波微转,徐晨曦意有所指地瞄了眼古天溟唇上的艳彩,语声依旧无波平稳,抱拢在胁下的双手却几不可察地一颤后缓缓握紧。
「在其他人身上开道口子或许容易,在古门主身上却是个难题,然而一个吻,尤其符合在下扮演的角色时,料想门主该不会拒绝,事实也证明这招的确管用。」
「你……跟她,真是一伙?」深吸口气,古天溟直视着那双死水般半点波澜不起的墨瞳。
「何必惊讶,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在下可不只一次提醒过,至于门主没把当回事就怪不得在下了。」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地眨了眨眼,杨桃的唇棱显得轻蔑无比:「何况门主自个儿不也说了,请君入瓮,只不过门主大人不太好请,在下只好在后头多推把,粉墨豋场陪门主玩玩。」
「告诉我,你的『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啧啧,事以至此追悔又何必?再说实话伤人……还是难得糊涂的好。」摇摇头,斯文脸容上尽是副朽木不可雕也的戏谑之色,「这么说吧,打一开始就不曾有『夜雾』这个人,所以大门主也别费心分什么真假了,全当它是假的也没什么不对。」
「很精采哪,晨曦。」纤掌轻拍,艳丽的朱彩莲步款摆走向两人,「这回你可立了个大功,就连我也没料到这么简单就能把人手到擒来,没猜错的话,古门主该许久未曾见血了吧?」
袅袅余音犹存,被视作笼中困鸟的古天溟突然迅雷不及掩耳地奇袭出手,目标却非丈许外的红彩,而是将倚柱而立的男人擒扣在胸前。
「傻瓜,抓我有何用……」
又是句婉如风般的轻喃,只是这次两人间的距离几乎毫无间隙,所以古天溟一字不漏全听得明白,就连那隐藏在语里的意冷心灰也一分无损地全听得明白。
「解药。」沉声低斥,暗眸神色微动,指下的气力却是未减半分。
「……」任由大掌紧扼着脖子,当事人仍是一脸平静彷如事不关己,只除了额角发鬓间绵密的汗珠不断沁出。
「解药?」彷佛听见了笑话般,婷立的红影霎时笑得有如花枝乱颤,「呵……古天溟呀古天溟,枉费江湖上把你传得有多厉害,怎么今儿个是叫鹰叼瞎了眼还是给毒昏了头?」
「信他这种人已是活该,以为能拿他威胁我更是蠢不可及,要杀要剐但凭君意,比起『留情』的折腾,死在你手里头倒还痛快几分,我想晨曦也不会反对的。」
眉梢子微挑,掌一翻扣锁脖颈的长指立刻改扣在腕脉上,不一会儿古天溟便诧异地望着身前人皱眉,只因为对方的脉象竟比他还不知乱上多少,额前的汗漓并非因为他掌下不留情的力道。
「古大门主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呢……在下身上未结痂的伤口……可不比你少。」抿唇微哂,徐晨曦表情仍是无状轻挑,然而前后不过盏茶功夫语声就已虚弱得判若两人,他不似古天溟有浑厚的内力相护,毒蚀的痛楚正一分分瓦解他的气力。
「……我认了。」
缓缓松开紧箍在人肩头上的左掌,古天溟向后退了步,对于一个豁命之人,他除了认输外又还有什么能说。
「过去吧,黄泉路上我可不放心再让你跟着一道走。」
被放开的人影踉跄了步,扶着舱壁艰难地挪移着双脚,然而却不是朝前方理应同路的红影而去,反是跌跌撞撞地回到船柱旁滑坐在地。
星眸微瞇,散发披覆的脸容虽然叫人看不清表情,古天溟却敏感地捕捉到人唇角一闪而逝的挑扬,似嘲若讽,正当他思索着笑里涵义时,银铃般清脆的女声随即给了答案。
「哼,姓古的果然都是这副让人做恶的嘴脸,要不满嘴仁义道德自诩大侠、再就矜持什么鬼风范地故作大度,凭什么以为你放了的我就会救?」
「现在演的又是哪出?」心下蓦然一凛,面上却唇撇故做不耐,古天溟摆着完全与人划清界线,「还有什么需要拿他的命来骗索的?莫非姑娘以为本门主还会为了这忘恩负义的家伙再上一次当?」
「……这个嘛,生死当前,妾身当然不会以为门主大仁大义到还会为了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屈就什么。」美眸轻眨,瞬息间宫装丽人的表情又变得惑人妖娆,片刻前的狠戾之色彷佛只是错觉。
「唉,说来也不能怪我不救你,我哪知道你会跟着蹚这淌浑水。」转首望向萎靡在地的人影,丽人风情万种地一笑,水汪亮瞳却如冰封寒潭毫无半分笑意:「你也知道谷里的规矩,圣药是不得带出谷的,缓解的我也只备了份,省得咱们古大门主万一熬不过寻了死路走,我可不想费了这么大的劲白忙一场,所以啰……」
俏皮地一眨眼,纤白的十指抚掩着花唇笑如花绽,神情明明就似少女般的无瑕纯洁,却叫人从脚底到头皮一阵发麻感到栗寒。
「想办法忍忍吧,你也知道真要被『留情』毒死也是个把月后的事,我的这点事用不了这么久,顶多再几天就能成了,连同回程算算也该不到一个月,念在你此次立了大功的份上,谷主定会赏赐圣药的。」
眉微蹙,就连古天溟这局外人都听得出这无异是段残忍的风凉话。
既然毒发的烈性能叫人受不住寻短,连对他都还准备了暂时的解药,眼下这个功力显然不如他的家伙又怎可能熬得过等人事了。
这样的结果,那人恐怕早就知道了吧,所以那一语傻瓜和那一抹讽笑,才会透着心冷的浓倦。
只是既然明知如此又为何犹做扑火飞蛾?这种堪称痴人的愚蠢行径一点也不像这段日子以来他所认识的「夜雾」,他识得的可是一个思虑清晰眼光透彻得足可与自己比肩的男人。
他和她,俩人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如此执着究竟又为了什么?
所为的……就是梦里泪染素颜索求的吗?
「时候也不早了,妾身就好人做到底留个独处的机会给你们好好算算帐吧,等个把时辰古门主气平了后咱们再来谈谈我们之间的。」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顾忌古天溟可能的反扑之举,封若樱打算等人被毒蚀得毫无反抗之力后再来好好戏弄这位困于浅滩的南水龙头,胜利的甜果近在眼前,她可不想有个什么万一让煮熟鸭子给飞了。
细辨着舱门外的脚步渐远终至无声后,古天溟快步走至柱旁蹲下,将已颓倒在地卷缩成团的人儿拉入怀,掌抵着胸口送入股和缓的内劲压下对方体内横冲直撞的内息。
「可以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了吗?」
「……什么意思!?」撕心裂肺的激痛渐渐顿隐,好一会儿徐晨曦才有余力张眼理人,目光却是和刻下孱弱完全相反地凌厉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