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内貌不惊人的宫女手上拿根银针,却是李凤玉的声音。
她习武多年,擅长伪装术,除了将自己装得病弱好趁夜外出外,也早己从勇毅侯那里得知皇宫地图,才能避开巡逻的宫中侍卫,游走于皇宫各大内苑。
时月纱点点头,苦着脸道:“但我喝你熬的养生汤,喝得快腻死了。”
“那还是得喝。夏皇后虽居冷宫,她的人却都紧盯着几个嫔妃的寝宫,只要皇上待的时间超过半个时辰以上,翌日就会派人送来避妊汤……”她顿了一下,“就我探查,皇上只有临幸你跟诚贵妃,她心里还算平静,没在汤药里搞鬼。”
“也是。”
时月纱沮丧的靠着桌缘坐下,手支着头肘撑在桌上,她现在压根没心思管夏皇后,因为没一件事是顺心的。
李凤玉走近她,因是宫女打扮,尽管寝宫内只有她们,李凤玉仍恭敬的站在她身旁。
“怎么了?夏皇后到现在都相信你喝下避妊汤,因为你这里从不曾跟太医院要过其他药材,但我身子虚弱,几乎无法起身,这是整个皇宫都知道的事,所以皇上要太医将药材一批批往我那里送,也没人怀疑,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控之内。”但都不在她的期望之内。时月纱难过的想着。
当然,也因为靳成熙大都往她这里来,皇宫内自然盛传她当宠、当红,可那根本不是事实,男女交欢不仅是为了延续下一代,更是感情交融加温加热的时刻,但目前这一部分她非常失望。
李凤玉走了,心乱如麻的时月纱仍意兴阑珊,半晌,她做了个好大的深呼吸。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风月之事,靳成熙已无心,她在他眼中只是生孩子的工具,一旦她真的受孕,他可能就不会来了,届时,他们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她起身改坐在铜镜前,静静望着镜中美丽的脸。她不知道时月纱的灵魂去了哪里,但是她卓兰就在这个身体内了,绝不能放弃!
思及此,她眼中出现坚定的光芒,“好,豁出去了!”对,不再只是配合床上的事,她要改变,要靳成熙爱她,因为她将他所有的爱情都带走了,怎么还能这么懦弱不顾他?
隔了一夜,靳成熙又来到灯火通明的永晴宫。
“侍寝吧。”
这个意思就等同于……你可以把衣服脱了,自行滚上床去!
时月纱在心里嘀咕,这段日子下来,她对他的作息已一清二楚,沐浴过后来到这里行房,然后走人,不过今晚,她决定不照着他的规矩走。
“我想先伺候皇上。”她暗暗吐了口长气,走上前想帮忙他解下衣袍。
“不必。”他已自行先解下外袍,丢在椅上。
“我动作很快的。”她伸手想替他解开中衣钮子,没想到个儿太娇小,只能踏高脚尖解。
但他果断地拉开她的手,冷声拒绝,“朕说了不必。”她执拗的要伸手再试,他再次拉开,脸色己铁青,“你是要朕走人?”
“只因为我不听话吗?”她深吸口气,叫自己别难过,清澈眸子直勾勾的看着他,“皇上到这里来,每每只是完事啥也不谈,身体的欢愉若能解皇上的愁与忧,兰妃绝无二话,然而,皇上似乎只是……”
“应付。”他冷冷的替她接了话。
“对,但皇上快乐吗?”她勇敢的质问。
皇上,要快乐……
曾有另一个人,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仍在乎着他的快乐……眼眶蓦地浮上一层热气,靳成熙咬咬牙,压抑下情动的浓烈思念,“省省吧,朕不想跟你交心,还是你以为,朕三天两头往你这里来就拿乔了?”时月纱急急摇头,“臣妾并非拿乔,也不是想逾矩,只是想”
“不管你想做什么,朕都说了不需要!”他索性拿起外袍就要往外走。
她气了、恼了,大声的冲口而出,“骗子!你需要的很多,你需要人来陪你、爱你、在乎你……啊——”她惊呼出声,因为他突然回过身来,大步上前动作迅捷的扣住她,飞也似的一把将她带到床上。
靳成熙将身子压在她身上,但力道不至于弄疼她,他的脸贴靠在她耳畔,咬牙迸出话来,“听好了,你进宫来,除了这身子供朕使用、为朕生下子嗣,其他的,包括朕的快乐与否都与你无关,朕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时月纱心口陡地抽紧。这不是她熟悉的靳成熙,此刻他就像只被激怒的困兽,过去那些没有卓兰的日子,他的心很苦吧?一个失势的皇上,有好多的无可奈何却无人能分担,她舍不得,好舍不得,温热的泪迷蒙了视线。
“我办不到。”靳成熙黑眸倏地一眯。
“我在乎皇上的喜怒哀乐,在乎极了,超乎皇上所能想象的。”她的心揪着、疼着,她回到他身边,就是要让爱重生,不管要费多少心思,花多少力气。“小小年纪,这么懂得说花言巧语。”
“我是真心的,时间会替我证明。”
她泪眸里的坚定再次震撼他,某种陌生的情绪涌上胸口,但也仅仅只有瞬间,就让他抛至脑后。他冷漠的从她身上起身、下了床,看着她坐起身来。她拭去落在脸颊上的泪水,直视着他,很努力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再次勇敢告白,“我是真的很喜欢皇上。”靳成熙愣了一下,眯起黑眸没吭半句话,冷硬的心也未起一丝波动。
他看出来了吗?她是最懂得他的卓兰啊!
但她已经好努力了,为什么他没有丝毫感动?
见他转身就往门口走,她急急的跳下床,再也忍不住的追上前大叫,“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皇上,而是因为你是靳成熙!”甘冒大不韪的直喊皇上的名字,她知道自己躁进了,可是,他不让她靠近,她只能做点让他记忆深刻的事,过去所有的后妃,她知道只有卓兰在与他独处时,能喊他的名字。
果不其然,靳成熙脸色悚地一变,猝然转身瞪着离自己三步远的时月纱,“你好大的胆子,敢直呼朕名讳的人只有——”他蓦然住口,只有卓兰可以喊他的名,但这事没必要让她知道。
时月纱知道他要说什么,眼阵里闪动着靳成熙无法理解的感动与快乐。原来她卓兰在他的生命中,有好多好多的唯一与特例。
靳成熙不明白她想表达什么,他也不需要去明白,他一直很理性,只知道她的话很可笑,“靳成熙之于你,理应比“皇上”这身份还要来得陌生,你因为靳成熙而喜欢朕,不会太过牵强?”
“不会。”她斩钉截铁的回答,因为她知道“靳成熙”的每一件事。
呵!他突然想笑,她果然不是等闲之辈,清楚可见的事实她居然撒谎撒得脸不红、气不喘。他不想再将时间浪费在这无谓的谈话上,让她早早怀上身孕,他也不必再过来了。
看到他突然冷着脸再度朝她走来,她瞪大了眼,下意识的倒退两步。
“害怕了?你不是很在乎朕、喜欢朕?动手把衣服脱了,上床。”他话说得粗俗而冰冷,对一个睁眼说瞎话的妃子,他也不必以礼相待。
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可是……”哪有这样的?
“你刚才该不会只是随便说说?那可是欺君之罪。”他黑眸里可见冷飕飕的风雪。
前途多舛!时月纱突然明白了,要他接受“时月纱”这个人,真的比登天还难,但卓兰却拥有了他所有的爱,她最大的情敌竟然是自己了。
他爱卓兰,却不识有着卓兰灵魂的时月纱,只因他一开始就排斥她,不曾好好用他的心来发觉她就是卓兰,说来他更可恶,她气得都想哭了。
好啊,就脱光上床,然后在呻吟中一声又一声的喊着“成熙”,喊到让他有了感觉,知道是卓兰在叫他好了!
她忿忿的解开衣钮边赌气的想着,却不知道自己嘴里也喃喃的喊起,“成熙、成熙……”靳成熙看着她毫无掩饰心绪的冒火明眸,气愤解衣的表情是那么的孩子气。他在她身上见不到一丝一毫的心机,可如果这些都是训练过而伪装出来的,那她的心机就深沉得令人悚然了。
衣料接连落地,他冷峻的目光仍盯在她身上。
她双手遮着裸露的上半身,羞恼中带着火气的走到床上躺下,拿了被缛盖住全身后,再咬着牙在被子里脱下身上最后一件系裤,拿出去往床下丢。
他没走上前来,她也静静的冒火躺着。
偌大的寝宫寂静无声,然后,她沙哑的开了口,“成熙,这真的是你要的吗?为了皇室的香火,行尸走肉般的行房吗?”她深吸口气,转过头看着他,心痛的、眼眶泛红的问。
这话带着冒犯、大不敬,甚至是侮辱了,她应该很怕才是,但她没有。
靳成熙黑眸凝睇着她勇敢直视他的泪眸。在卓兰离开后,对女人一向平静得难以起波澜的心绪,己无端被她一声声的“成熙”给扰得心烦了,可听见现在这句放肆又一针见血的话,他竞无半点怒火,反而心痛了起来,这痛如刀刃剐心,痛到他都快无法呼吸……气了吗?那就气吧,她也很火大,很难过。他为什么要让自己过得这么不好?为什么她冒犯了他,现在他那双黑眸中……却不见半点暴戾之火?
“你睡吧。”丢下这句话,他突然转身就离开。
她一愣,想也没想的就跳下床,本要追上他,又急急的回到床上,因为她发现自己是身无寸缕、光溜溜的啊!
第4章(1)
夏日阳光耀眼,天空更是一片蔚蓝,时月纱再度扮成小太监,溜到诚心殿陪孙太妃。
对昨晚的事,她虽然很闷,但愈挫愈勇的她已经重新整理好心情。
至少,她很勇敢,至少,从今而后她跟靳成熙独处时,可以大声喊他的名字,就跟过去一样。
所以,昨天仍是很值得庆祝的一天,他们之间将不会再原地打转。
孙太妃看着笑容满面的时月纱。这孩子是个有心人,日日晨昏定省,来去间也总不忘为玉贵人带上一句话——“她身子不适,所以无法前来,但她天天都会祈求太妃娘娘身体健康。”甚至,她和皇上两人的关系一直无法突破,也不曾在这里怨声载道,反而尽说些让她这太妃安心的话。
这段日子观察下来,她是真的喜欢上这位兰妃了,倒是玉贵人——“我昨天有去探望玉贵人,果真是一脸病容、我见犹怜,但碍于她身体不佳,我坐一会儿就离开了。”说完,想到对方的虚弱身子,她摇了摇头。
“谢谢太妃关心,她一定很高兴。”时月纱真心的说着。
但孙太妃的柳眉一皱,“玉贵人那样,皇上竟也将她选入后宫,这妥当吗?万一出了什么事,有心人要操弄,后宫将不得安宁。”时月纱善解人意地握着她的手,“太妃的担心纱儿懂,但皇上仁慈,如果不选玉贵人,她仍得留在宫里干活儿,绝对无法像现在,有人伺候着养病。”孙太妃有点讶异,“你是这样想的。”
时月纱点头如捣蒜,“当然,皇上是好人,太妃更是大大的好人,皇上在这个几乎无亲情可言的环境成长,庆幸有太妃您这样的娘,他才没成为一个性格扭曲的人。”孙太妃看着她笑眯眯的娇俏脸孔,心中不由得一暖。
“皇上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才华盖世,又生得一张俊俏的脸孔,太妃真的太会生了。”时月纱极尽狗腿、褒奖之能事,让孙太妃听得笑到阖不拢嘴,在孙太妃眼中,她有一颗慧黠的玲瑰心,打扮成太监进出诚心殿,的确也让她这里不见纷扰,不似过往的寂寞生活,却拥有一样的宁日。
时月纱说那么多好听的话,其实也是要让孙太妃放心的,“纱儿知道太妃对皇上目前的处境除了操心外,更是一筹莫展,但他真的很行的,纱儿相信,他一定能成为一名仁君。”孙太妃凝睇着她。她是如此懂皇上的心,明眸里的认真与深情那么清楚,毫不掩饰,只是可能吗?两人相处不过三个月,她眼里的情意竟已如此深浓?
“你对皇上是真的上了心吗?就我所知,在及笄之前,你就有很多王孙公子追求。甚至还传出她对恭亲王心仪一事。只是这一点太妃保留不说,有些话轻轻一点即可。
“纱儿不敢隐瞒,的确如太妃所说的,纱儿过去有很多人追求,然而感情这事很奇妙,过去我也没啥感觉,但突然就是喜欢了、心疼了、不舍了,整颗心就都沦陷了。”她说得模模糊糊,一来是担心太妃知道时月纱曾经拒绝入宫逃走一事,二来,也是怕太妃早已得知时月纱曾爱慕恭亲王,若她说自己在进宫前就爱着皇上,那不就前后矛盾?
“也是,感情这事还真的难预测,什么时候来,大概只有月老知情,只不过你进了宫,你爹难道没要求你做什么?”孙太妃心里还是在意这事的。
“爹是坚持我一定要入宫,但他仅要求我眼睛要明、耳朵要开,任何会危及自己或家族的事,一定要想办法通知他。”这件事她答得坦率,但对李凤玉装病夜探的事,她只能隐瞒,至少她有信心,勇毅侯没有指示她们去做任何伤害皇上的事。在勇毅侯府的半年生活里,她深切了解到侯爷对部属、府里奴仆是严厉到几近残酷的,但那是长年带兵的个性使然,对她这个独生女,他其实是疼惜的。
所以,她忍不住又替他说话,“我想我爹并不恋权谋,只是想自保。”
“我知道,他也是三大首辅大臣里,唯一让我还能寄予期望,盼着他回过头来帮忙皇上的人。如今,再加上你……”孙太妃不由得紧紧握住她的手,“我知道我现在要说的话,可能让你觉得沉重了点,但是,也只好请你勉为其难。”
“快不要这么说,太妃。”
“请你尽你所能的帮忙皇上。”
听出一个母亲的担心与不忍,时月纱一脸诚挚的应允,“纱儿会努力的,因为太妃在乎的人,也是纱儿最在乎的人。”孙太妃眼眶泛红,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两人再聊了会儿后,时月纱走了,伺候太妃多年的老宫女脸上却是忧心忡忡,兰妃毕竟是勇毅侯的女儿,她心里对兰妃的作为仍有疑虑。想了想,她决意走上前去,看着愉悦仰头看向天空的孙太妃,斗胆开口,“主子,兰妃是真心陪您,还是别有居心?您这么对她掏心掏肺的可好?”
“日久见人心,但,我对她有信心。”
孙太妃并不担心,她觉得老天爷终于眷顾到她儿子了,总算在这对峙己久、乌烟瘅气的皇宫僵局里,洒下了一道温暖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