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名侍卫一下子呆住了,他们没想到她竟然有一身武功,再想追时,也已来不及了。
丘夜溪赶到曹府时,外头果然火把团团,人影幢幢,她毫不停留,飞身掠过众人头顶。
发现她的身影,外面有人大喊:“有人跳进曹府了。”
待他们的话音落时,丘夜溪早已掠过曹府院内的第一重深院。
第9章(2)
这时,曹尚真正惬意地跷着腿,用小锉子锉着指甲,眼皮微微抬起,瞥了眼面前满脸杀机的龙四,嘻嘻一笑,“王爷,大半夜闯入民宅,动刀动枪的,是来练虎威的吗?”
“曹尚真,今日不是你我逞口舌之快的时候。”他冷颜负手,“本王有大量的证据,证明你在任职期间贪赃枉法,奉旨要拿你问话,你也别想反抗,这样还可以少吃点苦头。”
“奉旨?奉谁的旨?”曹尚真证据悠哉的问道。
“太子的旨。”
闻言,他轻蔑地一笑,“太子尚未登基,更未成年,他的话再大,也大不过皇后千岁。有本事先要来皇后的懿旨再来拿我吧。”
龙四狠狠地盯着他,“你不要恃宠而骄,以为有皇后罩着你就没事了吗?后宫干政是历朝大忌。”
“先帝病逝,太子年幼,皇后并不是干政而是辅政,怎么?你这个摄政王,忍受不了皇家至亲的问询吗?”曹尚真吹着锉子上的粉末,“再说,王爷说我在职期间贪赃枉法,请问证据何在?”
“那一百万两银子就是证据。”
他挑挑眉,“这么说来,我做好事还做出祸事来了?难道那些银子上面刻着官府的印记?是我从国库里偷出来的?”
“你若自认清廉,就老老实实交代,这么多的银子你是从哪里赚来的?”
龙四的质问让他哈哈笑道:“我从来不是自认清廉的人,王爷不必拿这个头衔压我,至于这银子,王爷难道没有听说过‘生财有道’这四个字吗?我曹家虽然不是世代公侯,好歹也是个大家族,家中门下买卖不少,苦心经营多年,赚点散碎银子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一百万两是散碎银子?你的口气倒不小。”龙四冷笑驳斥。
“我向来口气大,不过王爷,您在拿人之前也该想想后果才是,抓了我,对王爷有什么好处呢?夜溪就是你的了吗?朝廷也都是你说了算吗?皇后会原谅你吗?太子那个傻小子日后就会倚赖你了吗?”
龙四听他说到太子,心头突突跳了几下,眉宇一沉,“你想说什么就直说,本王不喜欢拐弯抹角。”
“我知道今日之事是太子给王爷撑腰。”曹尚真挑挑唇角,“皇家调教出来的孩子就是不一样,早年我就觉得太子是个心眼儿极多的孩子,替他做事比替他父皇做事还要麻烦,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早早辞职抽身?是因为怕你吗?哈,愚蠢。”
看着龙四几乎气白了的脸色,他笑得更加放肆了。
“我原想带着这点家产和一家大小,离这是非之地远远的,好好过我的后半辈子,是夜溪半途出了事,耽搁了我的计划,可是王爷,我躲着你,不是因为怕你,这一点,显然王爷并不清楚。”
“你还敢造反不成?”他逼问道。
“造反?不敢。”曹尚真哼了哼,“我要是造了反,这好好的忠臣名声岂不就毁于一旦?别想引诱我做犯上作乱的事情,我不会上当的,但是王爷想就这样把我拿下,带到天牢,胡乱安个罪名赐死,那也是绝不可能的,王爷为何不听听外面街上的动静?”
龙四被他东拉西扯说了好半天,已经烦到不行,忽然听他说出这一句话,一时间也不明白,但是过了片刻,他忽然了解了——外面大街上喧闹不休地传来很多人高喊吵闹的声音,虽然一时听不清他们喊了什么,但显然人数众多。
“怎么回事?”他赶紧踏步出屋,怒喝道。
很快有近身侍卫气喘吁吁地回报,“王爷,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京城里的老百姓都跑到曹府这边来了,将周围的七八条街都完全堵死。”
“什么?”他眉毛拧成有如麻花,“他们这些人想干什么?”
“不知道是谁煽动,说……王爷想置曹丞相于死地,要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曹丞相全家抄斩,还说……还说……”
那侍卫吞吞吐吐,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还说什么?”龙四不耐烦地喝问。
侍卫尚未开口,就听见曹尚真在他身后悠然回道:还说,“王爷之所以要为难我,是因为看上我的妻子,我的妻子并未身亡,其实是被王爷给隐姓埋名在藏了起来。夺人妻子,毁人家族,陷害忠良,王爷,您这罪名可真是不轻,虽然您是摄政王,无人敢办您,但是一旦激起民变,我看您要怎么收场?”
龙四赫然转身,死死盯着面前这张可恶的笑脸,“曹尚真,你真不愧是九尾狐狸,一方面蛊惑朝中大臣托词告假,将我架空,另一方面,以捐款救灾为名笼络人心,煽动民变,本王今日若是放了你,岂不真的让你称心如意?茯苓国不能留下你这个祸害。”
突然间,院中有道人影落地,一个女子的声音急迫地响起:“王爷,请放我丈夫一马。”
龙四和曹尚真都被她的话震住了,目光往她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丘夜溪气喘吁吁地站在院中,鬓发钗环都已凌乱。
“浓儿,你,你怎么能称他为丈夫?”龙四听了刚才那句话,几乎心碎。
“他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你到现在还信他的鬼话。”
丘夜溪神色平静地说:“即使我不是他的妻子,但我心中只有他,我已当自己是他的妻子,我要与他在一起,宁死不分离。”
她望定龙四,忽然跪了下去,“王爷的救命之恩,我今生难报,这一拜就算我还王爷的恩情,但是,王爷对我真的问心无愧吗?”
她清澈明亮的眸子凝视在他脸上,让他心头的不安加剧,想含糊地混过去这个问题,却怎么都张不了口。
丘夜溪自行说下去,“王爷,您本是个善良的人,不要为了情字改变了您的本性,我不值得王爷这样牺牲,尚真虽然看上去是个坏人,但他的本性也不坏,我希望你们两人不要为了我起纷争,否则,我宁愿死在当场。”
她说着,手指忽然摸到自己的脸颊上,在指腹摸到耳朵旁那道细密的痕迹时,用指尖狠狠一揭,向外一扯——
那张精巧的人皮面具,因为被一种奇特的药水黏在她的脸上,本是人力无法轻易揭掉的,又与她的脸贴合了这么久,黏得非常牢固,她此时硬生生的一扯,虽然将那面具扯掉了一些,却也将自己的脸颊一侧扯得血肉模糊。
曹尚真看得又是震惊又是疼惜,飞身扑来将她一把抱住,痛骂道:“笨蛋,傻瓜,这张脸就是盖在你脸上一辈子,我也不会嫌弃你的,为什么要这样糟蹋自己的脸?变不回去就变不回去了,你这样做,最痛的人是我,知道吗?”
丘夜溪的手被他死死按住,再也做不出别的动作,只好无奈地冲他一笑,“你以前也是这样宠我吗?”
他轻叹一声,“不仅以前这样宠你,以后也是,我早就发过誓,要宠你一生一世。”
听得感动不已,她抽出一只手来,轻轻触摸着他的脸,这张脸的轮廓,让她的手指有种异常熟悉的感觉,也许,曾在许多的清晨日暮,他就躺在她的枕边,他们曾经共同迎接过朝阳升起,欣赏过落日余晖,那时候她的手也是这样游走在他脸上吧?一点点,一分分,一寸寸,将他烙印在自己的心底。
曹尚真看到她的眼中盈满泪水,倏然间,一滴晶莹圆润的泪滴从她眼角滑落,他连忙用手将那泪水接住,然后将自己的唇贴在她的耳边,低声说:“我绝不让你再受一点委屈,也绝不会让你再落一滴眼泪。”
龙四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对有情人,心痛和失落几乎在这瞬间击垮了他,他踉跄着倒退了几步,奔出院门,然而越往外走,那震耳欲聋的沸腾民怨听得越清楚——
“放过曹丞相。为什么好官要遭人陷害?”
“我有亲人就在灾区,他们等着曹丞相这样的好官义举救助,朝廷无能,难道还要灭杀义举之人吗?摄政王良心何在?”
“听说朝廷内有许多大臣纷纷告假辞官,大概都是被这个霸道王爷逼得无路可去了吧?”
“还有啦,这王爷一回来就要霸占庆成老王爷的故居,老王爷的家人可都还健在呢,他凭什么啊?”
“据说连曹丞相以前不喜欢的臣子,他也都一一召回来重用,摆明了是故意和曹丞相为难嘛。”
“先帝才去世几日啊,咱们茯苓国又是天灾又是人祸,到底是谁要整垮咱们茯苓国?”
龙四越听越惊,越听越怒。
原来将是非真相黑白颠倒,竟然是如此容易的一件事?
曹尚真说的没错,他虽然是摄政王,一言九鼎,但是也不能与民怨相争,这毕竟是堂堂京城,一旦真的激起民变,就会酿成大祸。
他刚要走出曹府时,在众多御林军中,忽然有个身材瘦小的兵卒跨步走出,拦住他的去路,阴冷地说:“王爷就这样撤兵回去了吗?”
龙四再一惊,因为他已经认出此人——竟然是太子。
“殿下,眼前局势您已经看到了……”他无奈地说:“若不撤军,我们还能怎样?”
“我就不信他曹尚真真的能翻出天去。”太子冷冷哼道,然后一摆手,“来人啊,放箭。”
龙四还来不及阻拦,只见十几名弓箭手都已经将弓上的弩箭用火石点燃箭上布头,眨眼间,十几支火箭齐齐飞出,瞬间点燃了曹府的房屋。
冬天本就天干物燥,再加上夜晚风大,风助火势,居然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曹府中人的惊呼和府外那些为曹尚真请命的老百姓的怒吼交织在一起,龙四恼怒地拉住太子的手臂,“殿下,此时此刻怎能放火烧府?您看看府外那些数不清的老百姓,万一冲了进来,殿下要怎么收拾残局?”
太子却对他眨了眨眼,“这就是摄政王您的事了,对吗?皇叔。”说完他嘻嘻一笑,带着几名随从溜了。
龙四的心都凉了,他此时此刻才明白太子的本意,原来杀曹尚真只是太子的第一步,借杀曹尚真之事,激起民众对他的怨恨,才是太子的根本目的,一旦逼得他交出摄政王的位置,茯苓国的第一执政之人无疑就是太子了。
他实在太低估这位十四岁的太子,而自己竟然会沦落成为对方手中的棋子。
曹府火势一起,丘夜溪先慌了,“怎么办?”她急忙问身边的曹尚真。
“放心,大不了这房子不要了,反正我本来就要带着你走。”他刚刚安抚了她一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凝眉顿足道:“坏了。”
丘夜溪见他反身向后跑,也立刻明白,急忙追了过去。
有几支火箭射向东边院落,那里正是曹一修的卧室,两人不顾一切地奔到那片小院时,火海已从屋顶连到了门窗。
曹尚真对她喊了一声,“你留在这里。”接着一脚踹开门冲了进去。
几粒火星从房上溅落下来,倏然像一道闪电,点亮了丘夜溪的心。
好熟悉的一幅画面啊。
这火海,这情景,何时何地,在哪里曾经见过?
扑面而来的火焰热度,与周围侍女家丁忙碌的身影交织成一片,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哭喊,在叫嚷着——
“太子还在火中,曹大人去救了。”
“丘尚书,请您冷静,我已经命人入火场救人,丞相人已经身处险境,您不能再去冒险了。”
“我怎么能将险境留给他一人?”她似乎听到自己的喊声,但是她明明没有张嘴。
还有一句发了疯似的质问:“陛下,如今您信了他了吗?若他今日伤在这里,陛下是不是就不会再将他视作敌人了?”
心在抖……那么久远的过去……她最爱的人,几度身陷险境,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那些同生共死的誓言呢?都被她丢到哪里去了?
“其实我不怕别人抢我什么东西,最怕的是你被抢走,哪怕是这丞相不做了,我也无所谓,但是你若被人抢走了,我就活不成了。”
本想答应他不再流泪的,可在想起这些话时,那些眼泪就如雨珠滴落,在风中碎了又流。
一阵火光冲天,曹尚真背着儿子从火焰中穿身冲出,父子俩都平安,只是曹尚真一脸的烟灰,没了往日的清爽。
他将儿子交予府中的大夫诊视,又急急忙忙地眯起眼找寻妻子,刚才在火光之中,因为烈焰温度太高,光线太亮,乍然冲出来时,竟然有点不适应外面的夜色昏暗,看谁都是模模糊糊的。
蓦然,一只温暖的手袭上他的脸庞,他听到丘夜溪似笑似泣的声音,“还好,没有烧坏脸,以后你还可以用这张脸去骗姑娘的心。”
他像被人用咒语咒住,怔忡了好一阵后,将她一把抱住,急急地说:“不会有别的姑娘了,只有你,若我今日烧坏了脸,你还要我吗?”
“要你,要你,要你,我只要你。”她紧紧攀着他的肩膀,连续不断地喊着自己的誓言。
刚刚那一番对话,是当年曹尚真从火海中救出太子时两人曾有的对话,如今旧话重提,就意味着丘夜溪所有丢失的记忆开始回归。
两人万般珍惜这久违的重逢,从身到心,彻底回归彼此。原来当彼此相爱至深之时, 就是死亡,都不能将他们分离,因为月老系在他们指上的红线,早已化成解不开的锁链,将他们紧紧捆绑在一起,生死相许。
曹府内,两人充耳不闻外头的喧闹,静静地,贪婪地享受着这份甜蜜与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们也不曾想到,此时全京城的百姓因为这场大火而纷纷动员起来,家家户户忙着从自家挑水提桶,赶来救火。
半夜三更,城中有数万百姓在奔走,简直成了茯苓国有史以来最大的奇景——
尾声
曹府虽然被这一场火烧了不少处房舍屋宇,但整体损失并不大,以曹尚真的财力来说,重新修缮不过是九牛一毛的开销,可他偏偏不肯修房,任由破损的房屋难看地伫立在城中整整一月有余。
皇后自从知道摄政王竟然放火烧了曹府后,大为震怒,将龙四叫到深宫训话,据说几度气得手脚颤抖,几乎昏厥,于是龙四以摄政王重任实不堪负荷为由,暂时住在庆成老王爷的旧宅子,近一个月都闭门不出。
朝中此时人心惶惶,众说纷纭,有一股极大的舆论漫天飞舞,人人都在传说,这是曹丞相重新出山的大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