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希宁来到公交车亭下,她停住了脚步说:“别过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此时只剩下一大步,只要宋文熙大步跨出,就能来到她的身旁,但他依言停下了脚步。
平时他俩对彼此都不是那么言听计从的人,多半时候,他们都喜欢忤逆对方,让彼此闹心,却从不伤感情,若参照以往两人的相处模式,她越是要求他不要过去,他越是要靠上前去。
但今天他难得地乖乖听话不再上前,只因为她的语气不同以往,是他从没听过的冷静与坚定。
“对不起。”虽然他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可她仍是对着手机说出了这三个字。
宋文熙紧紧的锁住眉心,心底隐约感到不安,那不安的来源为何,他并不明白,只明白自己突然很不想听见她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
他犹豫着该不该上前一步,然后不管今天的事情,更不去管蒋佑义这个人,就拉下脸皮向她说声对不起,伤点男毁自尊也无妨。
今天的颜希宁反应十分异常,他完全捉不住她的心思走向,他有些害怕这样陌生的她,担心今天的事情会重重伤了彼此之间的友情。
因为心底的不安与害怕,宋文熙的犹豫很快有了答案。
“宁宁……”他跨出了一小步,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半步之差,接着他伸出大手拉着颜希宁另一只手。
他原是打算轻拉着她的手,半是强迫她回身面对着他,但没想到她用了更大的力道将他的手给甩开了,这反而让他无法再向前直接面对着她。
宋文熙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切断压根儿不需要的通话,将手机收进上衣口袋里。
但他没看见的是她用力眨眼的动作,用力的将存留在眼底的泪水给排出眼眶,去除所有曾经哭泣的痕迹。
“不要了……”颜希宁似是呢喃的低语。
飘进宋文熙耳里的声音好不真实,明明她的人就在自己的眼前,但这一瞬间,他却有一股她其实离他好远好远的错觉。
“从今天开始,我们不要再当好朋友了。”颜希宁这句话的音量提高了些,那声调平淡得近乎冷酷。
许多的情人们在分手之后,是连朋友都做不成的,虽然他与她从来就不在情人的这层关系上,但她是个比自己所想象中还要贪心的人,无法成为真正的情人,那么她会连朋友这层关系也维持不住的,因为若还继续是朋友,她会无法狠心斩断情丝,去除所有对他的妄想。
她对自己狠心,为难自己,也为难他,他也必须承受她失意的情绪,及那所带来的负面结果。
“你说什么?!”他一定是听错了,刚才吹来的那阵风吹歪了她的话,才会让他也跟着听错了。
“我们……从今以后不再是好朋友了。”
※※※※
第4章(2)
风停了,十足冷酷的声嗓清楚地传入宋文熙耳里,他甚至连佯装质疑她话意的机会也没有。
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他只能呆立在原地瞪视着她的背影。
公交车缓缓地停靠在颜希的眼前,当车门一开启,她头也不回便上了车,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即便知道自己只要移动目光,就能看见仍站在车外的他,但她不肯这么做,她迫自己直视前方,不让他的身影继续驻留眸底。
“不说……再见了。”说出口的话,连她自己都听不见了。
原本今天想向他吐露自己的情感,也打算向他说明她心中对于是否该要继续留在台湾尚未决定,想要他亲自开口留下她,但现在她有了决定了——
既然他不会是她的,那么她似乎已经没有强烈留下的理由了。
隔着车窗看着她的侧脸,宋文熙不论是表情所显露的情绪,仰或者是心底受到的巨大冲击,都是完全地难以置信。
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说不再是好朋友又是哪一招?
十几年的友谊怎么可能因为他一时的鸡婆就这么化为乌有?她故意玩他的吧?
双脚彷佛千斤重,他一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地上,直到耳里传来了公交车关门的声响,眼前的侧脸开始缓缓地向前移动,他这才惊觉该就这么任她离开。
他一个动作上前,伸手重重拍打了公交车门板,司机立即踩下煞车并开门。
但宋文熙没有上车,而是朝着七内喊着,“宁宁,下车。”
车上所有乘客你看我,我看你,想看看谁是他口里喊的那个女孩。
颜希宁动也不动的,当是没听见他的叫喊。
“颜希宁,下车。”快下车,才好跟他大吵一架呀!
车上所有人一阵寂静,到底谁是颜希宁?
眼看停车时间过久了,司机对着麦克风问道:“先生要上车吗?”
司机的问话让宋文熙再次以更强硬的口吻喊道:“颜希宁,快下车,你要让所有人看笑话吗?”
他像个无赖一样阻碍了一车子的人离开,虽然觉得有些丢人,但心底的直觉就是要他不能就这么任她离开。
想吵架,他绝对奉陪,朋友之间谁没吵过架的?别人可以,他们也可以。
“先生不上车吗?”司机的口气有些不耐烦了,因为现在耽误的可不是一个人的时间而已,是全车人的时间。
颜希宁不回应也不看着他,因为明白以他的个性,他会对她的行为咸到非常地生气,但自尊心不会让他上车的。
“颜希宁……”
这一回,宋文熙后头的声音被阻隔在公交车门之外,司机决定得罪他一人,也不愿意得罪整车的乘客,要客诉尽管去,他可是有整车的乘客能够为他平反。
看着公交车尾扬长而去,他气得拿出手机再拨出号码,心底暗自计算着待她接起电话的那一刻,该如何挑选骂人的字眼,才好完整表达他此时此刻的愤懑心情。
但电话那头却是直接转入语音信箱。
“可恶、可恶……颜希宁,你可真行!”
她说的对,他从没真正完整的了解过她,至少他现在才明白她惹毛人的功夫这么了得。
宋文熙站在原地上,瞪着早已看不清车尾的公交车,心情如何也平静不了,他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对她。
“难到大姨妈报到?”要不怎么突然这么莫名其妙?
今天的事情,他已经管不了谁对谁错了,他不明白的是她过分的反应,真这么想找他吵架吗?
想要他主动认错,才好摆出高姿态刁难他吗?
不,她别想,冷战就冷战吧。
哼!
※※※※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宋文熙与颜希宁之间暂时断了联系,他心中的怒火也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而增加。
没有主动来电,没有传来任何讯息,更别说是来到家里找他了,她像是完全地消失在他的生活之中。
怎么,还是不愿意为那天莫名其妙的态度来向他道歉吗?
将猫食倒入食盆里,宋文熙朝着走廊另一头大声喊道:“小猫咪吃饭了。”
不需要一再的喊叫,他仅仅喊了一声,很快的,一只黑白相间的成猫缓缓的来到他的眼前。
它先是朝着宋文熙喵喵轻叫了几声,便开始朝着自己的食物进攻。
宋文熙伸出大手,来回轻抚着它背脊上的毛发,然后心底默默想着让他天天等待,也天天在心底暗骂的人儿。
当初领养小猫咪,因为它又瘦又小,便没为它另取名字,小猫咪、小猫咪的喊着,一喊就是这么多年,也成为了它的名字。
平时它总是躲得不见影子,非得听到家里人喊它,或者是吃饭时间到了,才会主动现身,但只要颜希宁一来到,它便会主动现身,并来到她的身旁向她撒娇,标准大小眼的举动,也不想想它可是住在姓宋人家屋檐下,而不是姓颜的,真是只傲娇的猫。
“今天没约会?”原本也是打算来喂猫的张敏如,见儿子已经早她一步动作,索性站在他身旁,跟他一块看着小猫咪。
“老爸不在家,我怕你寂寞,所以孝顺地留在家陪陪你。”他抬起头,给了母亲一个讨好的笑脸。
其实今日同学邀着他出门聚餐,但一整个月的坏心情让他做任何事情都不起劲,只想待在屋子里,或许……这个星期她会过来看看小猫咪,也顺便过来向他道歉也说不定。
他……好吧,他承认自己休假日不肯答应其他人的邀约,而选择守在屋里,确实是想着等她主动来到他面前,就算她不肯道歉,只要别摆张脸色给他看,他可以勉强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少来这一套,这个月除了出门上课,你哪里也没去,是因为宁宁——”
“别提她了。”宋文熙粗鲁的打断母亲的话,但他立即后悔自己这么做,因为这样的举动等于暴露了他的坏心情。
“你们吵架了?”看来是因为颜希宁决定与她母亲移居日本的事情吵架了。
这些年,孩子们感情好,她与颜希宁的母亲也十分熟稔,她决定再婚与移居日本的事情,她也是知情的,而孩子的去留由她自己决定。
上个星期她得到的消息,是颜希宁也决定跟着到日本去,看来儿子是为了这件事情而心情恶劣。
宋文熙站起身来与母亲对视,默默的在心底叹了口气,这才缓缓地将一个月前两人吵架的经过简单说明一次。
“我知道她气我不尊重她,擅自把小蒋带到她面前,但后面她那态度……说什么不再是好朋友了,你说,她这是不是很莫名其妙?”
其实他很担心,很怕她不快快地主动来到他面前,他怕自己会因为时间拖得越长,心底那股怒气会不断增长,怕是有一天它会增长到他无法轻易原谅她的地步。
所以一天一天过去了,心底的怒意不曾消褪,甚至还增添了莫大的烦躁感,他真的不知道这场冷战还得维持多久,他只知道自己无法忽视心中的怒意与烦躁,无法拉下自尊,主动去找她。
暂时……想都别想。
“你……”张敏如张着嘴本想说他一顿,说自己怎么会生出个笨儿子,笨得去帮颜希宁介绍男朋友,笨得不懂颜希宁喜欢他的心思,笨得不懂人家生气的理由。
但她最终仍是一句话也骂不出口,不是舍不得骂,而是不能骂,为了颜希宁,她不能骂。
连朋友都不肯继续做了,这表示颜希宁已经死心,死透了。
既然她这笨儿子什么都不明白,那么也只能让他继续不明白下去了,事情若无她这第三者说开来,只会教两个孩子各自难堪。
宋文熙不懂,他就当是莫名其妙的失去了一个多年好友,但若他懂了,这朋友是否要挽回,又是另一道难题。
挽回了,如何再以朋友的心情去对待对方?若是一个失冲,只会弄得彼此落入更难堪的境地,只会教人更是伤心难受。
不挽回,就让两人这样的离开对方的生活,颜希宁无须为自己这一段连入门票也拿不到手的情感而伤尊严,她都已经决心要离开了,所有的心伤也就到此为止。
不再是好朋友,为的是不为难他,更是不再为难她自己。
“我怎么样?”为何将话吞回肚里?有话就说呀!
“你不怎么样,真是不怎么样,我突然明白当笨蛋也是挺幸福的一件事情。”现在的他只能称得上是一名大孩子,男人这词,他还差远呢。
颜希宁真是个好女孩,她这笨儿子错过了把握的机会,那是他的命,儿孙自有儿孙福,就当他俩无缘吧。
“为何说我是笨蛋?把话说清楚。”被母亲暗指为笨蛋,宋文熙自然是不服气,她不但没有回答他刚才的问题,却突然将话题跳到他是笨蛋上头,这又是哪招?
“没什么好说的,你就这么继续幸福下去吧。”唉……
第5章(1)
伤心吗?
不,他不伤心。
心痛吗?
不,他不心痛。
那么在心头上翻滚得教人难受至极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宋文熙紧握着双拳,咬紧牙,恶狠狠的瞪着眼前黑漆漆的屋子,彷佛眼前的一切与他有着深仇大恨似的。
他用了极短暂的时间厘清了自己心底那股难受至极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是愤怒,一种受到背叛的愤懑充满于胸臆。
“颜希宁?她不是去日本了吗?”
“去日本?”
“咦?你怎会不知道呢?她妈妈嫁给日本人,她跟着移居日本了呀!”
这是六个小时前,他到颜希宁系上找她时,所得到的第一个回应。
嫁日本人?谁呀?
宋文熙暗笑着,他确定今天不是愚人节,所以刚才同学肯定搞错了时间,要不就是根本没听清楚他要找的人是谁。
于是宋文熙拉了第二名同学问:“不好意思,我要找颜希宁,请问她现在人在哪里?”
“颜希宁上个星期就离开台湾啦,她准备当日本人去了。”
响应宋文熙的第二个同学见他一脸茫茫然的模样,好心的再补充道:“她妈妈上个月结婚,她继父是日本人,上个星期他们全家移居到日本去了,她……”
第二个同学后头又说了些什么,宋文熙已经听不进耳里了,因为大脑开始接受这讯息的可能性,他也想起了颜希宁曾经说过的话——
叔叔确实是日本籍的。
所以……她真的搬到日本去了?!
他希望这一切不是真的,所以他来到颜希宁的住家前等待着,这一待就是六个钟头的时间,从傍晚直到天色断黑。
楼上楼下的住户全点亮了灯,就她的屋里仍是一入黑漆,他希望她屋里就跟别人的一样亮起灯,即便只是从门窗透出一丝丝亮光也好。
但是等了又等,他什么光也看不见,更等不到她或者是她的母亲回家,她们……真的离开了。
这个事实随着时间,开始真正地被他的大脑所接受,瞬间的冲击让他一阵晕眩,他几乎忘了自己是如何回到家里去的。
“怎么这么晚回来也不先打一通电话回家呢?去哪了?”张敏如望着墙上短针定在十一的数字之后,忍不住皱着眉心。
她从未设定门禁,宋文熙是个乖孩子,从不让她特别担心,若是有其他事情或是约会,必须晚回家,他都会主动打电话回家告知,但今天为何有违他惯常的行为呢?
见他脸色木然,也不肯回应,张敏如来到他身前,担心地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她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神情。
“你早知道了是不是?”虽然心底那股巨大的冲击感仍未散去,但宋文熙异常冷静的问道。
“知道什么?”没头没脑的问题是指什么呢?
“宁宁与阿姨离开台湾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他……是最后才知道的那一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