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城是距离京城不过一日路程的一座中型城镇,别看它规模不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潮可不比京城里差多少,原因就是它三面环山,又有一条大河通过,水路畅通不说,山中孕育出不少山珍,让这平凡的小城多了不少来往的行商,尤其是买卖乾货野味的行号更是多,偶尔得了几件希罕的东西,马上就能倒腾进京城里的大户人家,脱手就是一大笔银两。
所以这南阳城里,不能说没有贫困人家,但基本的生活水平也不比京城里差到哪儿去,整座城镇和乐向上,平日里连个小偷小摸的宵小都难得一见。
也因为城里来往的行商多,路上不少挑夫或者是赶车的车夫,路边卖吃食的小摊子相对的也比其他地方多,可要说打从去年底来,所有人最瞩目的,还是在城里最大书铺外的一个小包子摊子了。
其实包子也不是什么奇特的吃食,充其量就是卖包子的姑娘的确拥有一副好相貌,一双眼水灵灵的,笑起来就跟桃花开似的,娇艳可爱。
不过等那三个蒸笼一掀开盖子,随着蒸气弥漫而出的是夹带着面香的浓烈香气,瞬间足以让人忘记自己正在做什么,只能循着那香气的来源,找到蒸笼里有着不同颜色,却同样饱满吸睛的包子。
阮绵绵摆了这小摊子,从来没有叫卖过,因为每次一掀开盖子,小摊子就被包围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急着想知道出笼的包子是什么滋味,也顾不得边上写了一个包子十五文的牌子,纷纷你一个我一个,快速就给瓜分了。
有幸买到包子的人们,顾不得油纸里的包子热呼呼的烫嘴,一口就咬开松软的包子皮,浓烈的肉香味瞬间从咬下的缺口中传了出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连忙连皮带馅儿的又咬了一口进嘴里,瘦中带肥的肉块带着切丁的春笋,和着不知名的香料味和面香味,那滋味好得让人停不了口。
等买到包子的人三口并两口的解决了,这才有点闲情,慢慢说着自己的感想。
“这回是笋丁肉包子咧!那肉可是用一大块的肉下去切的,每一口都跟吃红烧肉一样的爽快,加上笋丁还有配料,啧啧!吃起来肥而不腻,还满口留香。”
其他买到包子的人嘴巴动着,只得连忙点头表示同意,至于那些没买到的,只能眼巴巴看着这些人大口吃着包子,一边冲着已经准备收摊子的阮绵绵抱怨。
“这包子怎么就做这么少呢?我都来了好几回了,才买到那么一回啊!”一个穿着袍子的书生跺了跺脚,边叨念着边揣着手往蒸笼里望,就是想瞧瞧还有没有“漏网之鱼”可以让他捡的。
边上两三下解决一个包子的大汉瞧着他的动作,马上就猜出他的想法,嗤笑打趣道:“甭瞧了!这包子西施打一开始摆摊就是这么个规矩,一天三笼,多的没有,一人最多买上两个,大夥儿都是会算数的,一个个的包子哪还能够有漏的能让你见着,没吃到那就更早些来排队,喏!刚刚你可没瞧见,城东的曾家每天天还没亮就让下人来排队,还不见得能够天天买得着呢!”
那书生被人说破了心思,脸上微红,“我这不是已经来了好几趟都没买着,才想着那蒸笼那么大,说不定有没被捡着的嘛!”
“哪可能呢!这包子香成这样,连一小块包子屑都有狗来抢,怎么可能一整个包子落在里头却没被发现。”
一群人在吃完包子后纷纷散去,很快的就只剩下阮绵绵一个人在整理摊子。
一旁卖豆浆油条的郭大娘看没什么客人了,也过来搭把手,然后习惯性的唠叨了起来,“要我说你这包子就是比酒楼里卖的也不差什么了,瞅瞅这排队买包子的人,是一日比一日多,就连我们这边上的摊子都受惠不少,你怎么就不乾脆多做些来卖呢?要是忙不过来,请人帮着看摊子,你在后头做也成啊!”
阮绵绵也不是第一次听郭大娘叨念这事儿了,可是卖包子不过就是她打发时间的活计而已,又不是认真买卖,她依旧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利索的把今天的收入都给放进钱袋子里,再把小摊车给推到巷子口的一个小院子里,拍了拍手,踏着轻快的脚步往回走了。
郭大娘看着她虽然什么都没说却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可是自己又不是她的谁,难不成还能够追着她硬要她听自己的话?
只是可惜了这样的好手艺……她在心里再次叹道。
无论是郭大娘的可惜或者是顾客们的不满,阮绵绵半点也不放在心上,因为卖包子只是磨练自己手艺,还有光明正大留在这个城镇的藉口而已。
没有人知道,她收了摊子后,不是回去准备明天摆摊的东西或休息,而是来到另外一条街上,在茶铺子里点上一壶茶水和一盘茶点后,双眼发亮的直盯着街对面的一个笔墨摊子。
正确来说,是盯着坐在摊子后等着帮人代笔写些书信或什么的男人。
那男人穿着一身最普通不过的长衫,摊子上头摆了一本书和笔墨纸砚,偶尔有过往的行人经过,对于这个没有任何特色的小摊子甚至给不了一个多余的眼神。
对于乏人问津的生意,那男人似乎没有半点的焦躁,手中拿一卷书,慢条斯理地看着,指节分明的白皙手指,轻柔而珍重的掀着每一页。
阮绵绵看得有些沉迷,却也有着微微的嫉妒,如果她是那本书,也能够被他那样温柔的对待吗?
茶铺子的老板娘看着她一脸傻笑的看着对面帮人写字的韩书生,忍不住摇了摇头,悄声对着自家夫君问道:“这韩书生到底是哪儿好了?长得也不是说多好,天天摆着摊子,也没瞧见有什么生意上门,我就想不明白了,到底是哪儿吸引了小姑娘的心神了?”
茶铺子的老板默默的看了几乎固定来喝茶的阮绵绵一眼,又看了看淡定自若的韩书生,心想他要是能搞懂,昨儿还能够跪搓衣板?
“瞎操心什么,这不是那个什么媒婆说的,就是看中眼缘了呗!人家小姑娘都不操心了,你一个半老徐娘的跟人操心什么?”
老板娘啐了声,又看向那韩书生,摇了摇头。
她是真不懂了,这韩书生怎么瞧都说不上一个俊字,反倒像是没吃饱饭的模样,脸色偏白,一张脸整天也没个笑,板着脸活像学堂里头等着打人板子的老先生,一双眼瞅着人看的时候,阴阴冷冷的,活像是阎王在审视什么,被多看一眼都觉得害怕。
更别提这韩书生年岁不小了,已经是坐二望三的年纪,但听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也不知道是死了娘子,还是根本就是没成过亲的老光棍,不过不管是哪一个原由,总之,这韩书生都不能算是小姑娘的良配。
“什么操不操心的,我是看这小姑娘长得俊俏,又有做包子的好手艺,想着说给娘家侄子嘛!”老板娘又回头看了阮绵绵一眼,觉得自个儿这想法不错,暗自盘算着什么时候回娘家给自家嫂子提上一提。
阮绵绵自然不知道因为自己常来这间茶铺子,引得老板娘动了替她说亲的心思,她只专注的看着被老板娘嫌弃得一无是处的男人,一边想着今天要用什么理由送东西给他。
想起之前几次的失败,她心里可是充满了忐忑,毕竟这女追男她也是黄花闺女上花轿头一遭,偏偏遇上的还是这样一个不懂得风情的男人,如果不是她意志坚定,只怕早早就放弃了。
阮绵绵在遇见这男人之前,若是有人说她会为了一个男人放弃继续走遍天下寻找食材之旅,她肯定先哈哈大笑三声。
但是人就是不能铁齿,想她活到了一十八,从来不觉得自个儿会有什么爱慕之思,偏偏就在那个下雨的山间撞着了他。
只一眼,随着他跳得飞快的心就告诉了她,原来唱戏曲的说的也不都是假的,起码……一见良人误终身这点是真的!
自打从见了他那一面,光想着这人都是欢喜的,即使那时候两个人连一句正经话都没说过,甚至她连他姓啥名谁都还不清楚,就傻愣愣地跟着他进了南阳城,花光了身上大半的银子,只为了在他屋子隔壁典了屋子住下。
算算,这都已经三个多月了,虽然他们还是没真的说上几句话,但是他喜欢吃啥,还有一整日的作息,她倒都是摸透了,就等着看今日自己是不是能够突破之前的困境,顺利地给他送上吃食了。
阮绵绵心中的小人握紧了拳头,拚命地给自己打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真的被阮绵绵的执着所感动,原本晴朗的天,不到一会儿开始乌云密布,彷佛下一瞬就会下起倾盆大雨。
路上行人都加快了脚步,一些铺子也都支起了棚子,要不就是赶着收拾摊子,但是也有格格不入的一派,比如韩书生这样的,慢吞吞地收拾着桌上的东西放进随身的书笼里,将桌子椅子还给附近的摊贩后,慢条斯理地往回走。
阮绵绵拎着自己的小食盒连忙跟上,跟着他缓慢的脚步,一步步地往两人住的那条胡同走去。
阮绵绵没注意到来往的行人越来越少,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专注地看着他削瘦的背影,直到撞上一堵肉墙回过神来,她才惊觉自己居然看男人看痴了,连他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也不知道。
“姑娘该走的是另外一扇门。”韩枋宸低头看着还一脸迷糊的她,淡淡地道。
“啊!我……我没走错,我是跟着你回来的,我今早多做了点吃食,想着你已经大半天没有吃东西了,就想敦亲睦邻来着。”阮绵绵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总觉得一对上他的眼睛,她就连话都不会说了,原本想好的藉口说得七零八落的,只有身体还记得该把手中的食盒高高举起,怕他没瞧见她的心意。
他没有接过食盒,而是用一双深邃的黑眸打量着她。
他对她很有印象,因为她的眼神里有着让他不明所以的热烈,但是几次接触下来,他始终摸不透她为何这般费尽心思主动接近他,他不过是个穷秀才,摆着一个不怎么赚钱的书笔摊子,她到底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拿回去,我屋子里有吃的。”韩枋宸淡淡地拒绝,看在她只是一个小姑娘,就不直说他不吃来路不明的东西了。
他不知道他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对于一个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找了藉口给他送东西的小姑娘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阮绵绵咬咬唇,庆幸自己不是一般的姑娘,这样的拒绝她第一次来不及反应,第二次反应不及,现在,她可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打发掉。
她强硬的把食盒往他手里一塞,小嘴一口气不停地说道:“没关系我都做了不吃我也就扔了反正我是不会再往回拿的。”
她就是要耍无赖,她就是扔掉脸皮了,怎么着?他难道还真的能够把东西塞回她手上不成?
而且这送吃食可是有含义的,有送自然得有还,到时候他上门还食盒,两个人不就可以再说一回话了吗?
这有一就有二,多说几回话,她就不信不能在他心里留下一点印象。
可阮绵绵对于韩枋宸这男人不解风情的程度还没有彻底的了解,他掂了掂手上食盒的重量,没把食盒强塞回她的手上,只是看着一脸紧张的她,默默地掏出了银子。
“多少银子?我给你银钱。”
阮绵绵瞪着他手里的银两,像是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避之唯恐不及。
“我不是做来卖你的。”她试着解释,“书里不是都说了,远亲不如近邻吗?我都说了这只是敦亲睦邻而已,不用银子的。”她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这样的说法了。
韩枋宸还是没有收回银两,坚持地道:“无功不受禄。”
第1章(2)
阮绵绵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只觉得说他不解风情还真是抬举了他,他根本就是茅坑里的臭石头,又臭又硬。
她正想着是不是要再耍赖一次,逼着他把东西给收下的时候,忽然想起这几日城里头最热门的消息,滴溜溜的眼珠子一转,马上就想到了一个绝佳的藉口。
于是她假装叹了口气,一副万不得已的表情,踌躇了半天才说道:“其实……我是有事相求于韩公子,不知道你是否听说最近从外地来了一个采花贼,挑着那些家里只有妇孺或者姑娘一人在家的时候下手,我才刚搬来城里没多久,想让人帮着多留意我那儿的动静也说不出口,因着咱们的屋子就在隔壁,想请你多照看些。”她越说越小声,垂下的脸颊可以看得出微微泛红。
韩枋宸也听闻过这事儿,甚至知道的可能比她还要多,想着这城里因为那采花贼而传的沸沸扬扬的许多猜测,对于她突如其来的讨好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最后他这么说道:“都是邻居不必如此客气。”到底是把拿着银两的手给收回去了。
阮绵绵脸红红的喃道:“这事儿实在不好开口,要不拿点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她表面上装着一副羞涩模样,心里的小人儿早已兴奋得都要躺地上打滚了。
“尤其最近我总觉得有人跟着我,我也不知道能够找谁说,毕竟没有证据,想报官也难,而说给其他人听,说不得还有人说我自个儿不检点引来的,我这……也是没法子了。”阮绵绵越说越起劲,把灵机一动的藉口说得跟真的一样。
有人跟着这点倒不是谎话,打从她生意一日好过一日,跟着她的人就陆陆续续没断过,有些是想要偷配方,有些是想要收点保护费的,只不过她都不放在心上就是了。
韩枋宸看着她低着头说着自己的害怕,双肩轻颤着,耳尖染上嫣红,本来不想多事的他,莫名其妙地答应了下来,“日后我会帮你多留意的。”
他的回答简洁有力,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可就算是如此,也足以让阮绵绵开心了,毕竟他这样不解风情的一个人,能够有所退让,而不是一口回绝,就已经很好了。
她抬起脸,感激又兴奋地冲着他笑,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显得娇媚又惹人怜爱,看在韩枋宸的眼里,勾起了他已经许久不曾想起的回忆还有人。
看着眼前天真微笑的小姑娘,他竟有种自己已经垂垂老矣的感觉,意识到这样的想法,他一怔,不免觉得有些可笑,看来自己真的是老了,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怀念过去。
“东西我收下了,你回去吧。”
阮绵绵也知道今天就到此为止了,轻轻地点了点头,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欢喜得不行,甚至走路都觉得有些飘,如果不是还有最后一丝理智告诉自己要稳住,只怕早就蹦蹦跳跳的绕着他转了。